(言情)戀戀小蝦米 作者:丁苓

  傭人不是該將僱主的話當成聖旨嗎?
  怎他家這小傭人老將他的話當成耳邊風?
  還用鼻孔看人,氣焰囂張,
  三不五時唸經給他聽,
  若不是祖訓上說──
  要娶認得出他們雙生子的女人才會幸福,
  他也不會讓唯一認得出他和弟弟的她任性,
  並讓她將私人用品堆到他房間,成垃圾場,
  任她在他的浴室裡洗澡,害他差點長針眼,
  天大的不爽,他都眼一瞇的往肚裡吞,
  但,是誰教壞她的?
  竟學人家上頂樓喝酒、淋雨,
  害他辛苦找到她時,
  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最近好嗎? 丁苓

  這是一句很平常的問候語,卻是我去年底、今年初最討厭聽到的一句話,為什麼?因為去年底發生一件令我直呼倒楣,又慶幸幸運的事,日期就在聖誕節的隔一天晚上,我出車禍了!

  我還記得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從早上一直下到晚上,正巧我要出門時雨停了。前一刻,我才在懷疑天氣的轉變,下一刻,我就被撞了,好笑的是我才出門不到三十秒,就出事了。

  會大歎倒楣的原因就在這,誰會料到雙腳才踏出公司大門就被車撞,還被撞得手肘破皮流血、膝蓋瘀青紅腫,甚至被眼鏡的碎玻璃割傷臉部,送醫縫了六針,用衰到極點來形容可能都不夠。

  慶幸的是,兩公分的傷口在眉毛中到眉毛尾,又慶幸的是如今眉毛長出來了,跟人家說我破相了,沒一個人肯相信。

  堂姨們都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吃齋多做善事,諸天仙佛就會保佑你,大劫化小劫,小劫化無事。

  回想起去年車禍那一幕,至今我仍感到不可思議,當時血流如注的我,非但意識很清醒,而且冷靜過頭,先是不慌不忙的撿起散落一地的皮夾、名片夾、零錢包等重要物品,後是疑惑的面朝地,看著不斷從眼前滴下的鮮紅血珠(那時我不知道自己受傷了,只是納悶怎麼會流血,完全不會覺得痛,事後大家都懷疑我沒神經),接著才呆呆的被大呼小叫的同事拖上車,送到榮X醫院。

  當我一踏進急診室,看見冷清清的急診室只有一個老榮民躺在病床上時,我回過神來,轉頭問豬頭同事,你送我來這裡做什麼?他回答我說,我的傷口又大又深需要縫。

  眼見血流不止,的確是要縫沒錯。我點點頭,又問他為什麼不送我去成X或奇X?

  他回我一記「你撞昏頭」的眼神,說飆去成X要五到七分鐘,飆到奇X更遠,可能要十分鐘,來榮X一分鐘就到了(不停紅綠燈的話),當然是最近的醫院最好,不然等到去成X或奇X,我可能失血過多而亡了。

  好吧!我點點頭接受,雖然有點想轉身定人到成X或奇X去,但我還是隨著護士的指示量完血壓,再進急診室裡的小診療間讓她打支破傷風的針,消毒處理一下傷口,回答她一些問題,然後躺在病床上等待外科醫生到來。

  沒多久,年紀才三十出頭的外科醫生來了,他很拽,講話也很拽,無論怎麼看都會覺得他態度很傲慢(一般醫生都會有的,專業上的傲慢)。

  他先是替我打麻醉劑,後才開始替我縫傷口,也不知道他是為了向我保證,或是受不了沉默想跟一旁的護士聊天,居然未動手前就說他要開始繡花,我聽了心冷了一半,很想跟他說我不縫了。

  接著護士突然想起我尚未嫁人,語氣婉轉的要醫生縫好看一點,在我聽起來好像醫生的技術不怎麼好,似乎怕我打退堂鼓,醫生馬上說他的繡功很好,要我們放心,他在學校常在顯微鏡底下怎麼樣又怎麼樣……

  老實講,我根本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我只知道我很不放心,我不想我的臉毀在他手上,很想奪門而出,但最後我還是被護士安撫下來,乖乖的躺在床上讓他「繡花」,誰知這位醫生好像嫌我心臟太強,見我閉上眼睛(當時我在禱告),竟然不專心的邊縫邊跟護士講笑話,說他上回縫完一位老兄的傷口,那位老兄在床上睡著了,以我看那位老兄不是睡著,而是昏倒了。

  當下,我也有昏倒的衝動。

  這就是我進急診室的經驗,畢生最難忘的恐怖經驗!

第一章
  「砰砰砰砰砰……咚咚咚咚咚……」

  放學回來,書包一丟,倪瑪雅立刻衝到工具室。

  不管置身在哪位僱主家,從她懂事以來,只要從學校回來,她第一件做的事不是寫作業或溫習功課,而是馬上到工具室去拿抹布、水桶,主動為她阿姨分擔繁雜的工作。

  趴在三樓的走道盡頭,她開始擦起地板。

  「南來北往走西東,看得浮生總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來來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地也空,換來多少主人翁……」

  住進張家第二天,她適應力強、反應力快,已經摸清楚張家每一個地方,曉得哪裡是禁區,哪裡不是禁區,也搞清楚張家每一項規矩,曉得什麼事是可以做,什麼事是不可以做,唯一至今她尚未弄清楚的是,張家那兩對雙胞胎的性情。

  下午五點多這時刻,一如往昔,張家夫婦仍待在公司工作,兩對雙胞胎一對在練習場打高爾夫球:一對在武道館練空手道,至於前陣子不小心跌倒,待在家中修養的張老夫人,則在後側的佛堂內誦唸經文。

  空蕩蕩的主屋,除了在三樓擦地的倪瑪雅外,尚有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李嬸,以及忙完屋內事,現在在庭院打掃落葉的阿姨和鄭百鳴。

  「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大藏經中空是色:般若經中色是空;朝走西來暮走東,人生恰似採花蜂……」

  以為三樓沒有人,起勁擦著地板的倪瑪雅不自覺的提高音量,愈念愈順口。

  一向不喜歡噪音的張承恩,不悅的皺著眉頭定上樓,最後停在樓梯口處,板著一張俊臉瞪視堵在走道上擋住他去路的倪瑪雅。

  「採得百花成蜜後,到頭辛苦一場空:深夜聽了三更鼓,翻身不覺五更鐘……」

  倪瑪雅邊擦邊後退,並不忘移動水桶,完全沒注意有人走上樓來,直到背部撞上張承恩的腿,她才發現後頭站了個人。

  「從頭仔細思量看……」

  「你念完了沒?」他打斷她的話,目光冰冷的看著她,警告意味非常明顯。

  倪瑪雅嚇了一跳,差點打翻拉近身邊的水桶,她倏地抬起頭,十分驚訝的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背後的他。

  他是張承恩,還是張承德?

  不管是誰,她可以確定的是,他是那一對大她八歲,陰陽怪氣的雙胞胎之一。

  「便是南柯……一夢中。」在目瞪口呆的錯愕中,她仍不忘將醒世歌念完。

  張承恩瞇起眼,投給她一個嚴厲的眼神,很生氣她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不過他更生氣她敢挑戰他的權威。

  「讓開!」他毫無預警的移動雙腳,踹了她一下。

  「砰!」倪瑪雅沒料到他會動粗,身子頓時失去平衡的往旁邊倒去,撲翻水桶傾臥在髒水中,模樣狼狽且淒慘的叫了聲。

  看她跌得狗吃屎,一臉震驚的表情,張承恩很滿意自己的傑作,扯動嘴角冷笑一聲,再睥睨她一眼後才轉身走開。

  敢藐視他的權威,這就是惹怒他的下場!

  倪瑪雅呆怔的趴在濕地上,簡直無法相信她被踹了,就只因為她擋住他的路?!

  「張承恩!」她認出他,對著他的背大喊,「你太過分了!」

  打從娘胎出生以來,她第一次碰到行為如此惡劣的傢伙!

  氣憤的爬起身,她握緊拳頭要他向她道歉。

  張承恩置若罔聞,直往走道盡頭走去,態度不僅囂張傲慢且盛氣凌人。

  「張承恩——」

  沒反應。

  倪瑪雅再也克制不住怒火,失去理智的抓起地上的抹布,沒考慮後果的用力朝他丟擲過去。

  「咱嗒」一聲,吸飽滿水的濕抹布準確無誤的命中目標——打到他的後腦勺,停留約莫兩秒鐘後才掉下來。

  抹布落地的同時,倪瑪雅腦袋「轟」的一響,霎時清醒過來,在意識到自己做出什麼愚蠢的事來時,她倒抽一口氣,圓睜雙眼,微啟小嘴呆住了。

  她闖禍了!

  張承恩停下腳步,他沒有馬上轉過身,身體僵硬的立在原地動也不動,似乎很詫異她敢拿東西砸他。

  倪瑪雅不敢逃跑,兩眼大睜盯住他的背,一邊不停自責自己魯莽的衝動,一邊手心冒汗的站在那,屏息等待他的反應,卻見他全身肌肉繃緊,拳頭握起,不停深呼吸,努力的在克制體內奔竄的怒火。

  她大概難逃被修理的命運。

  此刻的她,懊悔得恨不得剁掉自己那只愛惹事的手。

  「你……」張承恩以慢得教人心臟病發的速度轉過身來,目光兇惡的瞪住她,可怕的眼神彷彿她毀壞了他最珍貴的東西。

  迎上他銳利的視線,害怕他會控制不住衝動,衝過來揍她一頓,倪瑪雅忍不住扶著樓梯手把後退了步。

  「我……」她吞了吞口水,「我……不是故意的。」

  傭人守則第一條,面對僱主,只能吃虧不能講理。

  在這麼不景氣的時候,想保住飯碗就必須要有「千錯萬錯都是傭人的錯」的認知,就算自己沒有錯也要認錯,如此才不會被開除,畢竟尊嚴不能換飯吃,骨氣不能換錢用。

  不想再害阿姨失去工作,她記取教訓的把脾氣放一旁,委屈擺中間,非常不甘願低頭向他賠不是。

  張承恩沒說話,狠狠的注視她片刻後,才邁開步伐走向她,難看的表情看不出他究竟是要罵人,還是要揍人。

  「我不是故意的!」以為他沒聽見,她提高音量,忍氣吞聲再次向他道歉。

  他仍舊沉默不語,沒停下腳步的繼續朝她前進。

  見他殺氣騰騰的走來,倪瑪雅忍不住又後退了步。

  「我……剛才是我不對!我太衝動了,我向你道歉!」為平息他的怒火,她低聲下氣的再度向他賠不是。

  張承恩照樣不發一言,陰沉著一張俊臉步步向她逼近。

  聽說過太多富家少爺脾氣發作時會毆打下人洩憤的傳聞,加上自己也曾親身體驗過,倪瑪雅忍不住的再後退了步。

  「對不起!」她朝他大喊,「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拿東西丟你,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他還是抿緊雙唇,表情嚇人的向她走來。

  扶著樓梯手把退到樓梯口,倪瑪雅有一度想轉身逃跑的念頭,但隨即想到會連累阿姨和表哥遂作罷,更何況躲得了一時躲不了永遠,她遲早都得接受處分,既然橫豎都死定了,她也不逃避了,做好可能被挨揍的心理準備,她勇敢的仰起下巴,誓死如歸的站在原地,迎接他的怒氣。

  張承恩來到她面前,目不轉睛的瞪著她,依然沒開口說半個字。

  深刻的記取上次的教訓,倪瑪雅這次有所警惕,不敢再意氣用事,讓事情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刀,結局都要被殺頭,不如早死早超生。

  「好啦!你要揍就揍吧!我不會還手的。」她豁出去了,不在乎身上再多添幾處新的傷口。

  張承恩瞇起眼,目光閃了一下,直覺的把她從頭到腳仔細看一遍,發現她的臉頰有個巴掌印,痕跡不清晰,不認真看還看不太出來。

  「誰打你?」他終於開口說話,不是咆哮的咒罵,也不是抓狂的責備,而是咬牙的質詢。

  他盯著她的臉,愈瞧她臉上的掌印,他愈火大。

  倪瑪雅沒有馬上回答,反射性的摸了下自己的左臉頰,原本浮腫的紅掌印已完全消褪。

  「誰打你?」張承恩再問一次,聲音霎時冰冷到極點。

  「咦?你怎麼知道有人打我?」倪瑪雅眼睛突然睜大,感到非常的訝異,「我臉上的紅腫不是消掉了嗎?」

  她困惑的又摸了摸臉,猜不透他是如何得知的,也想不通他為何執意要知道是誰打她。

  「回答我。」他嚴厲的看著她,要她說實話。

  傭人守則第二條,面對僱主,必須有問必答。

  「是前任的僱主馬太太。」不敢隱瞞實情,她老實的招了。

  在古代,主子凌虐下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幾乎無法可管;在現代,僱主凌虐傭人是天地不容的事,幾乎都會吃上官司。

  為了某種因素,她阿姨選擇息事寧人,和對方達成和解,不告對方蓄意傷人,對方也不向她們索取醫藥費,雙方最後以理性的方式和平收場。

  張承恩直視著她,眼尖的又發現她手臂有好幾條鞭印,顏色已變淡,同樣不仔細瞧還瞧不太出來。

  「你的手臂怎麼了?」他眸底進出危險光芒,臉突然蒙上一層冰霜。

  倪瑪雅嚇了一跳,以為手臂沾到什麼髒東西,馬上抬起手臂左右內外徹底的檢查一逼。

  「我的手臂沒怎麼樣啊!」她納悶的瞅著他,懷疑他是不是有嚴重的潔癖。

  從她懂事以來,前前後俊跟著阿姨到過不少富有人家幫傭,其中遇到過一、二位擁有超級潔癖的少爺,非但自己愛乾淨、愛清潔、愛整齊,連帶的也要求下人必須和他一樣,若是達不到他限定的標準,隔天就準備包袱款款,等著被炒魷魚。

  張承恩皺眉瞪她,慍怒的表情有快抓狂的前兆,他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反應遲鈍的笨蛋,尤其是神經大條的呆子。

  他大約猜得出是誰,「也是她打的?」

  倪瑪雅恍然的點頭,「嗯。」眸中的困惑再加深一分,不懂他為何這麼在乎前任僱主馬太太打她的事。

  照道理,他應該氣的是她拿抹布丟他的事,而不是她被人鞭打的事,她實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她為什麼打你?」張承恩令人震懾的表情,只要不是盲人都看得出他正隱抑著一股怒氣。

  他這算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嗎?

  倪瑪雅眼睛愈睜愈大,像看稀有動物般的看著他,原先以為他跟那些囂張跋扈的富家少爺沒什麼不同,一樣愛欺負下人,結果她發覺自己誤會他了,他應該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對他的壞印象全在這一秒改觀。

  「媽……馬太太,」驚覺說錯話,她立刻改口:「她兒子跌下樓,她以為是我推的,所以很生氣的摑我一巴掌。」

  「你沒向她解釋原因?」張承恩慍怒的神情,一副要找馬太太算帳的模樣。

  倪瑪雅注意著他臉上變化的表情,更加確定一件事。他雖然會欺負人,但絕對不會毆打人。

  「我有跟她說明事情的經過,但是她聽不進耳,硬說是我在狡辯,結果又被她拿雞毛撣子打一頓。」沒解釋不打緊,愈解釋愈糟糕,多挨了一頓打。

  「你叫什麼名字?」他忘記了,依稀記得是個不文雅的名字。

  「倪、瑪、雅。」不想讓人誤解她在罵人,她一個字、一個宇慢慢的念,字正腔圓的報出自己的名字。

  「你今年幾歲了?」一改剛才要殺人的凶狠表情,張承恩這會兒臉色變得異常的嚴肅。

  「十五歲。」不知道是她缺乏營養,還是她勞動過度影響發育,她的身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

  「很好,瑪雅。」張承恩深吸一口氣,「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我要你老實的回答我,不能有所隱瞞。」

  「好,你問。」衝著他關心她傷勢這一點,她願意高度配合,毫不保留的提供她所知道的一切。

  「剛才你認得出我,是不是瞎猜的?」二分之一的機率,張承恩相信她只是運氣好,不小心蒙中。

  倪瑪雅沒有馬上回答,兩眼若有所思的瞅著他。在特殊環境裡長大,她除了學會刻苦耐勞、忍氣吞聲外,還學會察言觀色。她可以從僱主眉宇間的變化,來判斷僱主的心情好壞。

  「我的回答對你很重要嗎?」由他的反應,她能夠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性。

  只不過……辨別得出他和張承德,會是一件嚴重的事?她蹙起眉心,覺得有點離譜、有點奇怪,又有點詭異。

  住進張家兩天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漏掉什麼小道消息沒打聽到。

  嗯,愈想愈有可能,等一下她得記得去問問管家李嬸才行。

  張承恩下顎繃緊,極力的控制自己的脾氣。他發現這個雇大送小的小傭人一點都不怕他,而且有個壞習慣,喜歡挑戰他的權威,問東問西就是不回答他的話。

  「廢話!」他不悅的瞪她,「不重要我會要你老實的回答我?」

  「如果我說,我認不出你,我會怎麼樣?」吃了那麼多悶虧,她學聰明了,曉得凡事三思而後行,保證就能平安無事活到一百二十歲。

  「不會怎麼樣。」他會燒香禮佛,感謝上蒼保佑。

  「那……如果我說,我認得出你,我又會怎麼樣?」倪瑪雅打的如意算盤是先把後果通通問清楚,再來決定要怎麼做。

  張承恩突然傾身靠近她,沒笨到不曉得她在玩什麼把戲,臉色難看得猶如聽到噩耗。

  「你的意思是說,你認得出我?」他難以置信的語氣裡充滿不可思議的驚愕。

  兩人靠得很近,近得幾乎鼻子碰鼻子、臉貼臉,從剛才一直覺得有股壓迫感,壓得她胸口悶得快喘不過氣來,現在又在他銳利的眼神盯視下,頻頻感到連呼吸都有困難。

  「我……」迎上他那噬人的黑眸,她吞吞吐吐的開口,「其實我……」

  張承恩目光凌厲的注視她,一副她要是說出不合他意的話,她就準備等著被人收屍。

  倪瑪雅停頓一下,露齒對他微笑,笑得很勉強,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撒謊。

  「其實……」她囁嚅啟齒,「其實我是……亂猜的。」

  衡量得失,再評估後果,思前想後,她考慮採取保守的策略。安全第一嘛!沒事幹什麼找死冒那麼大的風險呢!

  張承恩牢牢的瞅住她,沒想到年紀小小的她,已是個投機主義者。

  聽到期待的答案,他臉色沒好看到哪去,反倒多添幾分憤怒,氣這個上工不到兩天的小傭人,居然敢明目張膽的欺騙他!

  「是嗎?」他質疑的瞇起眼,週遭的溫度瞬間下降十度。

  「呃……」情勢不對,她立刻見風轉舵,「也……也不完全是亂猜的,其實我……嗯……好像……可以……」

  「給我說實話!」他厲聲斥喝打斷她的話。

  頭頂突然響起打雷聲,倪瑪雅嚇了一大跳,以為他要打她,下意識抱住腦袋蹲下身。

  她的舉動讓張承恩以為發生地震,十分鎮定的抬頭望了望天花板,再看了看四周的擺設,當然一切毫無動靜。

  「有地震嗎?」他皺起眉頭,不明白她為何蜷成一團縮在角落。

  「沒……沒有。」她護住頭背對他,怯怯的回答,雙眸緊閉等待他拳頭落下。

  「沒有地震,你抱頭蹲在那做什麼?」他咬牙進出聲,真的受夠了這個行為脫軌的小傭人。

  左等右等拳頭都沒有落下來,倪瑪雅訝異的睜開眼,微微的抬起頭,不安的偷覷了下他的表情,發現自己反應過度了,他沒有生氣,只是不高興而已。

  再三確定沒有危機之後,她才慢吞吞的放下手,慢吞吞的站起身,慢吞吞的面對他。

  「我以為……」她尷尬的朝他一笑,「我以為你要打我。」

  張承恩楞了下,有片刻反應不過來,等到聽清楚她的話後,隨即臉部肌肉開始抽搐,雙眼噴出火焰來。

  「你說什麼?!」他窮兇惡極的瞪她,沒有大吼,猙獰的面孔卻很恐怖。

  話一出口,倪瑪雅就後悔了,尤其在看到他受辱的表情時,她更是悔恨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我誤會了。」她趕緊澄清,設法補救,「你不要生氣!我剛才會那樣,只不過是自然的反應,真的是自然的……呃……反應。」

  啊!完了,他的臉愈來愈黑了!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張承恩氣得一張俊臉都扭曲了。她居然把他和人渣歸類在一起!

  沒受過比這更教人生氣的侮辱,他狂怒得想大發雷霆。

  「你認為我會打你嗎?」他沒注意到一向引以為傲的冷靜,打從和她有所交集的那一刻起,已經被她破壞殆盡了。

  「不……不會。」她搖頭,就算認為會也不敢講。

  「既然你認為我不會打你,你那是什麼表情?」他指控,頸部緊繃的線條更加僵硬,完全沒有軟化的跡象,額上的青筋清晰可見的劇烈在浮動。

  「什麼表情也沒有!」她大聲否認到底。

  怕自己失控掐死她,張承恩深呼吸了下,穩住情緒後才要她聽仔細。

  「我從來不會打下人。」他破例向她說明,「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不過你要是再露出懷疑的表情,我保證你會是第一個。」

  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倪瑪雅正經八百的學管家李嬸板起臉孔,模仿她的面無表情。

  「這樣可以嗎?」她裝模作樣得很成功,可惜稚氣的臉蛋少了點威嚴,多了份青澀。

  張承恩瞪她,被她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滑稽樣,氣得怒火頓時消去一半。

  「哈啾!」著涼了,她打了個噴嚏,苦心費力裝好的黑面將軍臉,瞬間瓦解分崩離析。

  張承恩啞然,眼睛愈瞪愈大。生平第一次,他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徹底拿她沒轍。

  「喂……」她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我有名有姓。」他的臉霎時又沉了下來。

  「喔,張承恩……」

  「叫少爺!」他不悅的打斷她的話。

  倪瑪雅怔了下,抬頭看他一眼,發現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簡直和其他的富家少爺沒什麼不同,一樣半斤八兩,脾氣是時好時壞、反覆無常,情緒是晴時多雲偶陣雨,變化萬千。

  憑她過去豐富的經驗,她敢斷定,他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好吧,少爺,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擰了擰濕透的衣服,她又打個噴嚏。

  「不可以!」險些被噴到,張承恩惱怒的瞪她一眼,閃身後退一步。

  「我就知道……」她咕噥了聲。

  張承恩耳尖聽到了。

  「倪瑪雅!你罵我什麼?」他黑眸噴火的怒視她。

  「沒有啊!我有開口說話嗎?」她裝糊塗、扮無辜的眨眨眼。

  張承恩狠狠的瞪住她,發現自己太低估這個小傭人,她不僅轉移話題的功夫一流,見風轉舵的本事一流,前倨後恭的技術一流,連裝聾作啞的能力也一流。

  「我明明聽到了!」他勃然大怒,失去理智的朝她大吼。

  傭人守則第三條,面對突發狀況,必須處變不驚、臨危不亂。

  耳膜差點被震破,倪瑪雅仍眉頭皺也沒皺的看著他。

  「聽到什麼?」她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來,裝傻的程度已達爐火純青階段。

  「你罵我騙子!」他記得一清二楚,「說我的話能信,狗屎就能吃!」

  他愈吼愈大聲,憤怒得完全失控。

  耳鳴了、耳鳴了!倪瑪雅忍不住了,緊閉雙目,搗住耳朵,蹙眉扁嘴小臉皺成一團。

  驚天動地的咆哮聲響徹整棟宅邸,拿瓶礦泉水,緩步定上樓的張承德,驀地停下來,有些愕然的抬頭往上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一向沒什麼情緒,個性冷漠得像機械人,被家中長輩質疑是否有人性的大哥,居然會發脾氣?

  這種事從未有過!他很好奇,到底是誰有如此厲害的本領,能夠惹得大哥火冒三丈?

  衝進廚房找食物的張承浩、張承瀚,目瞪口呆的看著對方,懷疑天是不是要下紅雨了,不然喜怒哀樂於無形的冰人,為何會發飄?

  下班回來的張氏夫婦在門口怔住,懷疑今天太陽是不是打從西邊出來,否則一直以來都不會大聲說話的大兒子,怎麼會咆哮的和人在吵架?

  其餘各司其職的下人,則全部傻眼,尤其以資深的下人最為誇張,瞠目得下巴差點掉下來,他們難以置信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太少爺,竟然會失去冷靜的在大發雷霆。

  奇跡了!

  「少爺,你講話太粗魯了!我才十五歲,是個小孩子,你在我面前講這麼沒教養的話,你知不知道會影響我的心靈發展?」做賊的喊捉賊,她顛倒是非反咬他一口,振振有辭的教訓他一頓。

  張承恩被她數落得一張俊臉瞬間鐵青得發黑了。

  倪瑪雅視而不見,繼續把話說完。

  「這一次我就看在你是初犯,不跟你計較,下一次……不對!是以後,你要記住,講話要文雅一點!」慷慨激昂的發表完畢,她略拾下頰,擺出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模樣來。

  這可氣煞張承恩。

  「你……」反了、反了!下人撒野爬到主人頭頂上囂張!他氣到差點得內傷。

  「我剛才沒有罵你喔。」她轉動眼珠,畫蛇添足的再補充,「我只是說你的話不能信而已。」

  以為他要指控她撒謊,她趕緊澄清,死不承認的把不堪入耳的話,稍加修正一下,不料無意中又引爆他的怒火。

  「我的話不能信?」他沉默兩秒鐘,平靜的聲音才響起,聽起來卻比吼叫更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第二次被侮辱,他快發飆了!

  注意到他身體變得又僵硬又緊繃,知道他在隱忍怒氣,倪瑪雅仍不怕死的勇敢提出疑惑。

  「嗯。」她用力一點頭,「你說你不會打人,可是你剛才有踹我!」

  害她跌個狗吃屎,弄濕衣服,這又該如何解釋?

  他的保證根本很矛盾。

  她大聲的指責他的惡行,只差沒明講他是個言行不一的人!張承恩氣得血管快爆掉了。

  「那是推,不是踹。」兩人認知不同,他糾正她的說法。

  「一樣啦,你害我受傷了。」她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又擰了擰濕透的衣服,表示證據在此。

  張承恩手指關節握得咯咯響。生平第一次,他有股想掐死人的衝動!

  「隨便你解釋。」他懶得再跟她辯,「總之,我說不會打人就是不會打人。」

  他投給她一個嚴厲的眼神,警告她最好別懷疑他的話,否則就要她好看。

  倪瑪雅很識相,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她適可而止不敢再放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能不能分辨得出我和張承德?」他將話題導回原點,不容她再模糊焦點。

  看她直視他的眼睛,張承恩有片刻天要塌下來的錯覺,霎時不安籠罩住心頭,他煩躁的爬了下頭髮,說服自己要樂觀些,倒楣的事絕對不會先發生在他身上。

  可惜事與願違,上天跟他開了個大玩笑。

第二章
  「可以。」倪瑪雅向他宣佈死刑,「我可以一眼就認出你。」

  她毋需再解釋清楚,張承恩已聽得夠明白,她認得出他。

  天要亡他!一棒敲暈他,他都不相信厄運會這麼快就降臨到他身上。

  「這件事不准跟任何人說。」他當機立斷決定隱瞞此事。

  「為什麼?」她好奇的睜大眼,身子向前傾的靠近他,直覺事情不單純。

  「因為這是秘密。」不喜歡和人有所接觸,張承恩往後退兩步,「記住,這是你跟我之間的秘密,絕對不能讓第三者知道。」

  秘密?倪瑪雅楞了楞,感到離譜的望著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天大的事,他居然要稱之為秘密。

  「喔。」她瞭解的應了聲。

  「還有,在眾人面前,你要假裝不知道我是誰。」怕她露出馬腳,毀掉他的一生,張承恩謹慎的提醒她該注意的地方。

  「喔。」她明白的又應了聲。

  「要是萬一有人懷疑你,你要裝傻,一問三不知。」他不放心的再次叮嚀。

  「喔。」她知道的再應了聲。

  「如果有人威脅你,你要抵死不承認。」他繼續囑咐。

  「喔。」她清楚的又再應了聲。「那如果我下小心說溜嘴呢?」

  如龍捲風般的快速,張承恩倏然逼近她。

  「沒有如果!」他嚴厲的看著她,不用恐嚇,光是冰冷的眼神就夠教人震懾的了,「你要是敢洩漏出去,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收到警告,倪瑪雅閉緊雙唇點點頭,表示會管好自己的大嘴巴。

  「把地上的水清一清。」確定她不會把秘密講出去,張承恩恢復一貫平淡的姿態,冷漠的斜睇她一眼後,才轉身走開。

  「哈啾!」來不及掩口,倪瑪雅打了個大噴嚏。

  聽到她不文雅的哈啾聲,張承恩停下腳步,不高興的皺起眉頭。

  「先去把你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再來清理。」他沒有回頭,以嚴肅的語氣掩飾關心的命令她。

  「喔。」揉揉發癢的鼻子,倪瑪雅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誰說他是個沒感情的木頭人?事實證明,傳言是錯的,她的直覺是對的,他是一隻紙老虎啦!

  嘻嘻嘻……喝!

  感覺有點冷,她決定聽從「旨意」先去換衣服,再來清理地板。沒察覺背後站了一尊冰雕,一轉過身,一張和張承恩一模一樣的面孔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嚇得她差點腳一滑的跌下樓。

  她大驚失色,急忙攀住樓梯把手。

  「張承德,你站在我背後做什麼?」她不停拍胸安撫受到驚嚇的情緒,「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

  「你知不知道你堵住整個樓梯口?」張承德再往上走一個台階,面無表情的俯視她。

  她剛才有叫他的名字嗎?好像……沒有吧?

  「那你可以用說的,幹麼不出聲?」她不悅的橫他一眼。

  幸好她心臟夠強、膽子夠大,才沒被嚇得魂飛魄散。

  「讓開。」他動手推她。

  不被尊重的請到一旁的倪瑪雅,火氣又逐漸的冒上來。

  「喂!都跟你講用說的,你還動手?」她氣呼呼的瞪他,發現他和張承恩果然是雙胞貽,個性完全一模一樣,沒耐性的喜歡對人動手動腳。

  「地上怎麼會有水?」他皺起眉頭,「是誰打翻水桶?」

  環顧三樓,她是唯一的可疑人物。

  「不是我。」知道他有潔癖,倪瑪雅連忙撇清責任,「是張承恩踢翻的。」

  「你說什麼?」張承德楞了下,表情像被雷劈中,驚訝萬分的看著她。

  「真的不是我打翻的。」她再一次澄清,「你要興師問罪的話,就去找張承恩,他在他的房間裡,你去找他算帳。」

  他沒聽錯吧?張承德瞠目,難以置信的盯視她。

  「你……」好半晌他才硬擠出一個宇來。

  誤以為栽贓嫁禍的伎倆被他看穿,倪瑪雅不自在的擰了擰濕衣服。

  「唔……好吧、好吧,我承認是我打翻的,不過那是因為張承恩推我,我才踢翻的,所以不是我的錯。」寒意從腳底竄上腦門,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還害我弄濕了衣服。」

  他果真沒聽錯!

  「你……」確定了某件事,張承德眼睛愈睜愈大,訝異得彷彿見到鬼似的,臉色是無比的錯綜複雜。

  「我有可能會感冒。」她把話說完。「哈啾!」

  她對著他打了個大噴嚏,悉數把口水往他臉上噴去。

  天降甘霖吶!

  張承德錯愕的呆住,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事實的打擊,甚至震驚得連聲音都發出不來,不敢相信世間上會有這麼骯髒的人。

  「你……」他氣得想掐死她,終於知道他那講好聽一點是有聖人般的好脾氣、講難聽一點像冰人般沒情緒的大哥,剛才為何會發脾氣了。

  哦喔!他臉黑掉了,那是要修理人的徵兆。

  「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囁嚅的向他道歉。

  張承德咬牙抹了抹滿是口水的臉,再嫌惡的看了看噁心濕潤的手,神情顯得有些猙獰,他憤怒得快抓狂了。

  「你!」他雙眸如利刀般的瞪視她,一副要將她千刀萬剮的模樣。

  知道他要揍人了,倪瑪雅戰慄的開始往後退,還來不及開口尖叫,她的救星便出現。

  張承恩打開房門走出來,不認為她會乖乖的先去把濕衣服換下來,果然如他所猜測,她陽奉陰違的繼續待在三樓。

  「倪瑪雅,我叫你去換衣服,你在那裡磨蹭什麼?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了是不是?」他疾言厲色的朝她走來。

  見苗頭不對,倪瑪雅腳底抹油準備開溜,她可不會傻得留在原地讓他們兩兄弟修理。

  「沒有沒有沒有,我馬上去換!」機不可失,她拔腿就跑,一溜煙不見人影。

  眼睜睜看她逃掉,在胸口積壓了一股怒火尚未發洩的張承德,氣悶得五臟六腑險些全移了位。

  沒關係。他跟自己說,這口氣他暫時吞下來,他就不相信她逃得了一時,能逃得了永遠,這筆帳他會找時間跟她算!

  「逃出升天!逃出升天!」逃命似衝下樓的倪瑪雅,尚未摸清張承德的性情,以為他敬畏張承恩因此而放過她,高興得歡呼。

  「瑪雅、瑪雅。」夏雪在一樓樓梯口攔住她,「你剛才是不是在三樓?」

  一口氣衝下來,倪瑪雅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呼……」無法開口,她只能點頭。

  「哎呀,你衣眼怎麼濕了?」拎起她衣眼下擺,要不是知道她從樓上下來,夏雪會以為她掉進屋後的游泳池。

  「呼……」她急促喘息,不能回答。

  「瑪雅,在樓上的是不是大少爺?剛才是不是他在發脾氣啊?」鄭百鳴不敢上樓,只敢在樓下探頭采腦,見她下樓來,立刻拉住她問東問西。

  「嗯……」她張嘴呼吸,再次點頭。

  「瑪雅,剛才三樓除了大少爺之外,還有誰?」司機老吳禁不住好奇,也進屋來瞭解情況。

  「偶……」好喘,喘得她講話都走音變調了。

  「瑪雅,你先別急著講話,來,先喝口茶潤潤喉,休息一下,有話等一下再慢慢說。」李嬸體貼的倒來一杯茶,「喝慢點,小心別嗆著了。」

  咕嚕、咕嚕、咕嚕……渴得要命的倪瑪雅,以灌蟋蟀的方式把茶給解決掉。

  「哈!」喝完最後一滴水,她滿意的發出喘息聲。

  讓她休息夠了,急欲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的眾人,團團將她包圍住。

  「現在,」李嬸抽走她手中的茶杯,「瑪雅,你可以開始說了。」

  「說什麼?」她眨了眨眼,搞不清楚狀況的看著眾人。

  「說大少爺為什麼會發脾氣。」鄭百鳴替大家發問。

  「我不知道。」她搖頭,裝傻的露出無辜表情。

  「啥?你不知道?」

  眾人全露出懷疑的眼神,擺明不相信她的說辭。

  「瑪雅,剛才三樓只有你跟大少爺兩人嗎?」李嬸抽出頭緒問。

  「呃……嗯。」馬虎眼打不過去,倪瑪雅很含糊的應了聲。

  聽出端倪,知道外甥女在心虛,夏雪驀地張大眼。

  「瑪雅,該不會……」有這個可性嗎?「該不會是你惹大少爺生氣了吧?」

  早該猜到的,瑪雅輝煌的紀錄,就數這項她最拿手!

  從第一戶幫傭倪家開始,到現在的張家,沒有一戶是例外的,她總是有本領能惹毛僱主家的干金小姐、寶貝少爺,把事情鬧得雞飛狗跳,無法收拾。

  「讓開、讓開。」把肚子填飽後,才心滿意足走出廚房的張承浩、張承瀚兩兄弟,聽到製造出奇跡的人就在眼前,馬上推開人群大步走到她面前。

  「喔,原來是你,『你媽呀』。」張承浩記起她了,對她的印象很深刻,或許該說是對她的名字很深刻。

  「是你。」張承瀚也認出她來,對她的印象同樣非常深刻,原因無他,當他詢問她的名字時,他以為她在罵他。

  「你媽呀,真的是你惹大哥生氣的?」張承浩相當的質疑,無論他怎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看不出她有那塊料,能有本事挑起大哥的情緒。

  「我叫倪瑪雅,不叫你媽呀!」她不厭其煩的糾正他的念法。

  真的是騾子一頭!講都講不聽,不過比起樓上那兩個可是好太多了,至少樓下這兩個只會動口動嘴,用言語刺激她,絕不會動手動腳,背後偷襲她。

  那她該拍手歡呼嗎?哇!

  「你媽呀,你是怎麼惹大哥生氣的?」張承瀚很好奇,「快說來聽聽。」

  「我說我叫倪瑪雅,不叫你媽呀!」她氣鼓兩頰瞪著雙胞胎,從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們兩人是故意的,存心戲弄她,有意惹她生氣。

  「音都一樣,你那麼計較幹什麼?」張承浩不耐煩的催促,「快點說,你是怎麼讓大哥發脾氣的?」

  哼,和她作對,她也會,偏不告訴他。

  「我不說。」她抿緊唇。

  「唷,使性子了。」張承瀚挑了下層,「你媽呀,我叫你背傭人守則,你背完了沒?」

  工作輕鬆,待遇優渥,僱主和善,同事客氣,想待在張家繼續做事的夏雪,曉得外甥女要鬧事,緊張的戳戳她的腰,示意她安分點,不然他們又要重新找棲身之地了。

  顛沛流離的生活,不僅她過怕了,連她兒子都過煩了。

  瑪雅!難得找到這麼好的僱主、這麼好的環境,也不想離開的鄭百鳴,無聲的請求她。

  「我背完了。」不理會阿姨的暗示、表哥的拉扯,倪瑪雅很放肆的大聲回話,壓根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破紀錄了,這次他們只工作兩天就要被僱主掏出去了。夏雪無奈的歎了口氣,準備回房打包行李。

  力挽狂瀾仍改變不了要走路的命運,鄭百鳴垮著雙肩,垂頭喪氣得快哭了。

  老吳偷偷的朝她豎起大拇指,讚賞她勇敢行為的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鼓舞她再繼續挫挫這兩對雙胞胎的銳氣。

  下人沒規矩是管家的責任,李嬸板著臉,出乎意外的,她沒斥喝倪瑪雅要對僱主恭敬,反倒是視而不見的將頭偏向另一側,默許倪瑪雅可以以下犯上,盡量的忤逆他們。

  這兩對囂張到目中無人的雙胞胎,也該是有人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的時候了。

  兩兄弟瞇起眼,恐嚇的左右夾攻向她逼近一步。

  「背完了你還敢擺臉色、端架子給我們看?你媽呀!你討皮疼是不是?」雙胞胎火爆的朝她大吼。

  高分貝的咆哮聲,震得眾人耳朵嗡嗡響,紛紛受不了的掩耳定避,唯獨倪瑪雅鎮定的站在原地不動。

  來回看了雙胞胎一眼,她微啟小嘴似乎想反駁,但最後她改變主意張大嘴巴,放聲對著客廳大叫——

  「張爸爸、張媽媽!你們快來教訓張承浩、張承瀚,他們兩個又在罵髒話!」她用盡力氣大喊,喊得連樓上的張承恩、張承德都隱約聽得見,「還有,他們現在在欺負……」

  「不許喊!」張承浩跟著放聲大叫。

  「閉嘴!」張承瀚企圖阻止她。

  不理會他們兇惡的瞪視,倪瑪雅抬起略顯得意的小臉,嘴角揚著勝利微笑的仰望他們。

  想跟她鬥?他們再修八百年也沒這個功力。

  「我叫倪瑪雅。」她固執的要他們改掉惡習。

  雙胞胎誰都不怕,就怕他們的父母親。

  小傭人尚未報到前,他們父親就先嚴重的警告他們,不許拿她的名字開玩笑,否則罰扣兩個月的零用金,母親大人則下達一道懿旨,不許欺負發育不全、營養不良的她,否則禁足半年的假日。

  沒錢花?會很痛苦。

  沒自由?會很抓狂。

  兩者都沒,那乾脆把他們給殺了吧!

  「好!倪瑪雅就倪瑪雅。」張承浩屈服。

  「你贏了!」張承瀚認輸。

  沒吃過敗陣,火爆雙胞眙恨得牙癢癢的。

  一直站在人牆外圍,默不吭聲的張氏夫婦,突然間有所動作。

  以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輕易的讓承浩和承瀚兩人暴跳如雷,可見她也有這個本事使承恩和承德發脾氣。

  「瑪雅,來,告訴伯母,剛才是不是你惹承恩生氣?」撥開兩個長得比她高的兒子,趙彩雲握住倪瑪雅的小手,把她帶離樓梯口。

  「嗯。」她遲疑一下才點頭。

  「瑪雅,伯父問你,承恩為什麼生你的氣?」能令大兒子有情緒變化,張永民把她當寶了。

  「我……」她吞吞吐吐,「我很乖……」

  坦承做錯事之前,她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先大大褒獎自己一番。

  以為她會講出什麼勁爆的話,沒想到講出的卻是廢話,跟在她身後的張承浩一臉徹底被她打敗的模樣。

  張承瀚忍不住翻個白眼,沒見過比她臉皮更厚的人了。

  其他下人則差點腳滑摔倒,個個皆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大言不慚的她。

  趙彩雲微笑了下,疼寵的揉揉倪瑪雅的頭,沒女兒的她,可是打從心底喜歡倪瑪雅這個孩子。

  解開她綁得凌亂的辮子,趙彩雲以手順了順她的頭髮,想重新為她編綁辮子,卻發現她頭髮微濕,體溫有些低。

  「瑪雅,你衣服怎麼濕了?」趙彩雲摟住她,擔憂的摸摸她額頭。

  倪瑪雅吸了吸鼻子,忍住想打噴嚏的衝動。

  「我……我打翻水桶。」她支支吾吾好半晌才吐實。

  「是承恩害你的?」趙彩雲大概能猜出發生什麼事,但仍假設性的問道。

  「嗯,他踹我。」打個冷顫,她抬手撥開頰邊的頭髮。

  眾人呆住,兩秒過後——

  「他踹你?!」全部的人異口同聲,難以置信的大喊。

  張承恩,張家的大少爺,會發脾氣已是奇跡、夠教人訝異的了,沒想到更教人驚愕的是,他還會對人動粗施暴!

  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一夕之間變了個人、轉了個性,脫胎換骨呢?

  推他們去撞牆,他們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樓下在吵什麼?」張承德拉長臉下樓來。

  大雙胞胎有個共同特性,喜歡寧靜,不喜歡熱鬧,尤其是嘈雜的喧嘩聲,最令他們受不了。

  「是誰在叫?」張承恩冷著臉走在張承德後頭下來,「瑪雅呢?」

  他不確定在樓上聽到的大叫聲,是不是她發出來的。

  聽到他點名要找倪瑪雅,眾人眼睛倏地睜得又圓又大。

  「大哥,你找瑪雅?」張承浩轉過身面對他。

  「大哥,你找瑪雅有什麼事?」張承瀚也很自然的轉過身。

  小雙胞胎並排站在一起,正在發育的高大身軀擋在客廳外圍,不知是故意或是無意,恰巧造成他視線的死角,使他看不見在他們身後的倪瑪雅。

  「承恩,我剛才聽見你在大吼,你是在發脾氣嗎?」張永民問。

  「承恩,剛才是不是瑪雅惹你生氣?」趙彩雲也問。

  「大少爺,瑪雅年紀小、不懂事,請你不要跟她計較。」鄭百鳴求情。

  「大少爺,瑪雅不乖我會好好管教她,請你饒了她這一回。」夏雪懇求。

  「大少爺,瑪雅……」吱吱喳喳聲不斷響起。

  眾人七嘴八舌的你二曰、我一句,不是問個不停,就是說個沒完,張承恩厭煩的蹙起眉頭。

  「瑪雅人呢?」他打斷眾人的話,大聲的再問一次,英俊的五官透露著嚴厲之色,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勢連張永民都望而生畏。

  熱鬧的氣氛頓時僵凝住,吵得可媲美菜市場的客廳,瞬間像一座廢城般安靜下來。

  眾人約好似的一致噤聲,住口的住口、閉嘴的閉嘴,現場一片死寂。

  「唔……哈啾!」

  不用現身,噴嚏聲已顯示出倪瑪雅的位置。

  以手背抹了抹鼻水,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鼻涕流出來。

  「瑪雅!」張承恩怒喊,臉色很難看。

  完了,她要遭殃了!

  「我、我、我……」她顫巍巍的舉高小手,「哈啾!我在這。」

  瞧見大哥表情丕變,小雙胞胎識時務的馬上移動身體往旁邊退開,自動讓出一條通道給他走到倪瑪雅面前。

  「你還沒去換衣服?」見她仍穿著濕衣服,張承恩血液又開始沸騰,「你在做什麼?」

  又違抗他的命令!

  「我……」我被圍剿、我被盤問、我被逼供。她委屈的扁著嘴。

  她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去換掉令人不舒服的濕衣眼,可是沒人願意放過她,她走不開呀,有什麼辦法?

  「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他厲聲吼道,「還不趕快去換!」

  「喔。」終於可以脫身了,她高興的應了聲。

  撥開面頰的髮絲,再吸了吸鼻涕,她很抱歉的看了看傻眼的張媽媽、張爸爸之後,才揉著發癢的鼻子走回佣人房。

  喔、喔、喔,就只會喔,不會做!張承恩聽得很火大的想動手修理她一頓。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她永遠學不乖。

  張承德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諱莫如深的黑眸閃過一抹光芒。

  小雙胞胎察覺出異樣,兩人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瞧。

  李嬸嗅出不對勁,兩眼直瞅著他的表情,研究剖析各種可能性。

  心思向來敏銳的老吳則露齒微笑,興味盎然的望著他。

  嘰嘰咕咕、咕咕嘰嘰……嘈雜聲再起。

  「好像氣得不輕。」

  「有生氣嗎?」

  「有!氣得火冒三丈,頭頂都快冒出煙來了。」

  「真的在發脾氣。」

  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大夥兒大開眼界。

第三章
  「我懷疑……」大大咬一口三明治,張承浩突然沒聲音。

  「嗯,一定是這樣沒錯。」叉塊蛋餅往嘴裡送,張承瀚咀嚼的發出模糊聲。

  「有可能嗎?」空腹正在暍五百西西白開水的趙彩雲,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沉思。

  「沒道理啊!」吃粥配醬瓜,張永民時而點頭,時而晃腦。

  腳傷尚未痊癒的張老夫人,老遠就聽見他們奇怪的對話,拄著枴杖定進餐廳,便見他們四個人機械式的吃著早餐,專注的在思考事情,完全沒察覺她走進來。

  「奶奶,早。」在場唯一正常的張承德,抬起頭向她打聲招呼。

  聽到他的問候聲,發呆的四個人如夢初醒,迅速從魔咒中回過神來。

  「奶奶早。」

  「媽早。」

  現場另一個唯一正常的人,正悄悄的從椅子上站起身,偷偷的往餐廳口溜去。

  「張奶奶,早……」她聲若蚊蚋,不著痕跡的走到出入口。

  「瑪雅。」張老夫人喚住她,並在位子上坐下來。

  「嗄?」只差兩步就可以脫身,倪瑪雅不敢相信她功虧一簣。

  「來這邊坐。」張老夫人指了指左側的空位。

  那是張承恩的位子,他尚未下樓用餐。

  「我吃飽了。」她摸摸脹得鼓鼓的肚子,至今仍想不透她一個小傭人為何能與僱主同桌共餐。

  「我知道,我有話要問你。」張老夫人昨晚都待在佛堂中,未出佛堂並不代表她不知道家中發生什麼事。

  啥?又要問?倪瑪雅垮下小臉,感覺三堂會審都沒這麼累。

  「喔。」她以烏龜的速度定到指定位子坐好。

  「瑪雅,他是誰?」張老夫人出其不意的指著小雙胞胎之一問道。

  被老佛爺的手點中,正要大大再咬一口三明治的張承浩,霎時怔住,整個人家被閃電擊中般,闊嘴大張,手停在半空中,身體僵硬如石雕,維持蠢相足足有半晌之久,可見他受到的驚嚇不小。

  低頭吃著蛋餅的張承瀚,迅速的抬起頭,先是看了看奶奶,再看了看另一個自己,忽然間他懂了,頭皮發麻的慢慢轉過頭,忐忑不安的看著倪瑪雅。

  倪瑪雅來回看著小雙胞眙,眼珠子好奇的骨碌碌轉動著,不懂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們,眼中怎麼出現了恐懼。

  張永民倒抽一口氣,趟彩雲驚呼一聲,夫妻倆微愕的互看了一眼,隨即調開目光,將焦點集中在倪瑪雅身上。

  一、二、三……第三個位子,她知道他是誰。

  「張承浩!」她大聲回答。

  「啪」的一聲,張承浩手中的三明治掉了,他呆若木雞的瞪大眼,驚恐的模樣彷彿被醫生宣佈得了絕症,無藥可救般的難以置信。

  「瑪雅,他是誰?」張老夫人手指往旁稍栘,指向差點拔腿就跑的傢伙。

  「唔……咳……」看著命運之手指著自己,張承瀚緊張到被口水嗆著了。

  第四個位子,她知道。

  「張承瀚!」她大聲回答。

  「鏘」的一聲,張承瀚手中的銀叉掉了,驚恐的模樣像是見了鬼。

  兩兄弟懷疑他們得罪了衰神,還惹毛了倒楣鬼,以及不小心曾踩到狗屎,不然如何解釋他們背到不行的運氣,居然……居然……這怎麼可能?!

  「瑪雅,他又是誰?」張老夫人縮回手再伸出,指著坐在她身旁的人。

  第二個位子,她也知道。

  「張承德!」她大聲回答。

  回答完,她示好的給他一個笑容,卻被記仇的他冷眼瞪回來,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然後才理虧的移了移位子,坐到椅邊去,和他保持距離。

  「瑪雅,你……你認得出他們?」趙彩雲吃驚得差點拿不穩水杯。

  「瑪雅,你是如何認出他們的?」張永民同樣吃驚得差點握不住瓷碗。

  「我認不出他們。」她看向小雙胞胎,仔細研究半天,仍然無法分辨他們兩人,不過大雙胞胎例外,她莫名的就是能夠分辨出來。

  「什麼?」趙彩雲被搞糊塗了。

  「位子。」飲了口咖啡,張承德難得在用餐時說話,「她認的是位子,不是他們兩個人。」

  「原來是這樣。」白高興一場,趙彩雲輕歎口氣。

  「瑪雅,是這樣嗎?」張老夫人聽出孫子的弦外之音,一雙精明的老眼先是盯著斂瞼垂臉用餐的他瞧,再瞅向身側正在喝果汁的倪瑪雅。

  「嗯。」咕嚕灌了兩口柳橙汁,她才用力的點點頭。

  這個訣竅是李嬸教的,很顯然張家的人忘記他們用餐時的習慣,都會固定按照輩分,依序坐在自己該坐的位子上。

  商人的第六感很強,張永民斜睇著又悶不吭聲的二兒子,總覺得他似乎隱瞞一件天大的事情沒講。

  生得兒身,生不得兒心,話雖如此,但知兒莫若母,趙彩雲也感到沉默寡言的二兒子有事瞞著大家,何況他剛才的話有些奇怪,奇怪中又帶點玄機。

  要衰衰別人,只要不要衰到自己就好,一直都是這種心態的小雙胞胎,懶得去探討二哥話中是否有話,在聽到倪瑪雅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那一刻起,張承浩像是吃到定心丸,終於得以安心的大大喘了一口氣。

  至於神經緊繃到快斷裂的張承瀚,整個人像洩氣的皮球般,無力的癱掛在椅背

  「瑪雅,你知道張家有一項祖訓嗎?」張老夫人話鋒一轉,當場嚇得小雙胞胎一個正襟危坐,一個坐立不安。

  「祖訓?什麼祖訓?」她眨眨眼睛,很意外自己遺漏掉這個小道消息。

  「李嬸沒告訴你,張家流行一句話?」張老夫人吊人胃口的不把話說完。

  最愛小道消息,倪瑪雅眼睛發亮,感興趣的傾身向前湊近張老夫人。

  「什麼話?張奶奶。」迫不及待想得知,她搖晃張老夫人的手催促著,「張奶奶,快告訴我,是什麼話?」

  「承恩,你說。」張老夫人突然轉頭看向她身後。

  眾人一楞,視線跟著轉移,小雙胞眙率先「啊」了出來,接著換倪瑪雅「咦」了聲,然後張氏夫婦雙眸睜大,再來張承德抬起頭。

  除了張老夫人之外,每個人都很訝異他的出現,不知他何時下樓來,又何時走進餐廳,站在那多久了。

  「你坐在我的位子上做什麼?」張承恩眉頭微皺,似乎很不高興她亂坐他的椅子,又似乎是在惱怒自己挑錯時間下樓。

  「是張奶奶叫我坐的。」倪瑪雅理直氣壯的回答,光明正大的霸佔住椅子,不肯起身。

  張承恩瞇起眼,警告她最好識相些,否則秋後算帳她皮就繃緊點。

  倪瑪雅不畏懼的迎上他的瞪視,捋虎鬚的故意漠視他眼神的威脅,裝傻的繼續坐在椅子上喝著柳橙汁。

  「起來,這不是你的位子!」見她有意挑釁,張承恩語氣跟著嚴厲。

  不要!她無聲的動了動兩片嘴唇。

  「去坐你的位子。」耐性告罄,張承恩伸出腳,打算把她從椅子上踹下來。

  「嗯……」佯裝喉嚨不舒服,張永民輕咳一聲,提醒他在場有三位長輩在,凡事要三思而後行。

  「大哥,你中邪了?」張承瀚注意到,每次只要倪瑪雅出現在大哥的視線範圍內,他的情緒就會特別容易失控。

  其實不只張承瀚注意到,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他可以做到對每一個人都喜怒不形於色,唯獨對倪瑪雅不行,似乎只要她動動小指頭,他就會暴跳如雷。

  硬是將腳放回地上,氣得差點又要失去理智的張承恩,懷疑自己真的中邪了,從昨天傍晚到現在,他數不清自己動了多少次肝火,不過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從碰到倪瑪雅後,他情緒就詭異的變得很暴躁。

  「承恩,你還沒告訴瑪雅,咱們張氏家族所留傳下來的祖訓。」見氣氛不對,趙彩雲趕緊轉移話題。

  「我來說。」拿起餐巾擦拭一下嘴角,張承德破天荒又開口了。

  六月要下雪了嗎?

  眾人跌破眼鏡的把焦點改集中到他身上,懷疑他今天起床撞到頭,把腦筋給撞出毛病,不然他怎會那麼的反常。

  「好,你說。」倪瑪雅轉頭看他,「誰說都一樣,我聽你說。」

  「張氏家族留傳的祖訓就是,」他停頓了兩秒,「把認得出雙胞胎的女人娶回家。」

  「砰!」承受不住驚嚇,倪瑪雅一頭栽下椅子。

 


  她終於知道張承恩的秘密了!

  原來他要她保密的原因,就是不想未來一生的幸福,斷送在她手裡。

  她萬萬想不到,她,一個有父親認不得、有母親喊不得的私生女,居然能夠掌控一個富家太少爺的命運。

  天下事無奇不有,就數這件事最奇怪。

  人家流傳的祖訓不是類似唐朝韓愈的治家格言,就是張公藝的百忍太和,再不就是明朝朱用純的家訓,偏偏張氏家族和別人不一樣,流傳一句怪異透頂的祖訓,且這還不是最荒謬的,最奇怪的是,張氏家族每一個成員都把這句話奉為圭臬,沒有一個人敢嗤以之鼻的斥為無稽之談,或是馬耳東風的不當一回事,因為聽說藐視不恪遵者,絕對得不到幸福。

  禁忌的開始,起源於張承恩爺爺的叔公,他不信邪的娶了一個分辨不出雙胞胎的小學女老師,結果結婚不到兩年,小學女老師就傳出和該校校長有一腿,紅杏出牆的送給他爺爺的叔公一頂烏龜大綠帽。

  緊接著的是他爺爺的小堂弟,也不信邪的和一個老是會混淆雙胞胎的銀行女職員結婚,婚姻雖維持有五年之久,不過結果一樣悲哀,女職員虧空公款,拋夫棄子的和一個工人跑了。

  再來則是他三伯公的大兒子,同樣不信邪的想和認不出雙胞胎的秘書結婚,結果結婚當天的迎娶路途中,和一輛砂石車對撞,新娘子命雖救回來了,卻變成了植物人,聖今仍昏迷不醒。

  陸陸續續鐵齒的人有他父親的叔叔、他父親的堂兄、他叔叔等人,至今沒一個有好下場,人家結婚是比幸福,他們結婚是比淒慘。

  有監於前幾代以來數不清的例子,近代的雙胞胎沒有一個敢再不信邪,任意違背祖先留傳下來的訓言。

  說也奇怪,違逆不遵行者,個個皆不幸福到令人同情;奉行遵行者,個個皆幸福到白頭偕老。

  做人真的不能不信邪!

  「夏雪,瑪雅人呢?」小雙胞胎在一樓樓梯口攔住她。

  抱著一大堆要換洗的枕頭套、床被單,夏雪鼻子過敏的一路打著噴嚏下樓來,無法說話,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李嬸,你知不知道瑪雅在哪裡?」小雙胞胎一前一後出現在廚房門口。

  正在熬煮中藥、墩補膳品的李嬸,忙著注意火候、控制時間,沒空理會他們,隨便擺了擺手表示不知道。

  「鄭百鳴,你有沒有看見瑪雅?」行經客廳,小雙胞胎叫住正往外走去的他。

  手裡提滿大包小包的垃圾,嘴裡塞滿大塊小塊的糕餅,突然被叫住,鄭百鳴嚇了一跳,嗆了一下,被噎到了。

  他滿臉漲紅的咿咿唔唔幾聲表示不知道後,隨即往外衝,把噎住喉嚨的糕餅全吐出來。

  「奇怪了,沒在後面,也沒在裡面,難道在上面?」

  「上面找過了,沒有。」

  「前面呢?」

  「還沒找。」

  「有沒有可能跑到外面去?」

  「有可能……」

  交談聲隨著漸行漸遠的步伐,愈來愈小聲,直到消失聽不見為止。

  躲在工具室不敢出來的倪瑪雅,不確定小雙胞胎是否真的定出屋外,她等了一分鐘,確定他們真的不在屋內,才偷偷的打開工具門,探頭采腦的東張西望一下,再三確定他們真的在屋外,便不猶豫的趕緊跳出工具室。

  「咚咚咚……」她三步並作兩步,逃命似的往三樓沖。

  「鏘」的一聲,她打開門,「砰」的一聲,她關上門,「啪」的一聲,她落上鎖。

  一氣呵成的動作,驚動了正在做畫的張承恩。

  咻咻咻,唰唰唰,快速揮舞著鉛筆,正專注在素描的張承恩,被打擾到的抬起頭來,一見到屢次警告,屢次漠視,把他的房間當作公共場所任意出入、自由走動的人,他不悅的微瞇起雙眸。

  「倪瑪雅,你又跑進我房裡做什麼?」早上剛警告過,下午再度出現,她根本不把他的話當作一回事。

  用膝蓋猜也猜得出來,她又把他這裡當成避難處。

  「張、張、張……張……」一口氣街上來,她喘得說不太出話來。

  「張承浩、張承瀚又在四處找你?」千篇一律的開場白,她說不厭,他都聽煩了。

  「對、對……」元氣耗盡,她整個人虛脫無力的背靠著門板,兩腳伸直癱坐在地上。

  「他們懷疑你認得出我和張承德?」他抿了抿嘴唇。

  「嗯……」吐出去的氣多,吸進來的氣少,她嚴重缺氧,快窒息了,乾脆開口用嘴巴呼吸。

  「他們威脅你,要你說出秘密?」他眉毛挑動了下。

  「對……」好渴,她需要水。

  急促喘著氣,口乾舌燥的她,看見桌上有水,眼睛發亮的爬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瓷杯進攻。

  「所以你就跑來我這躲?」他眼睛又瞇起。

  「咕嚕、咕嚕、咕嚕……」她一口氣灌完白開水。

  「嗯……」她點頭,心滿意足的哈了一聲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把瓷杯擺回桌上還給他。

  又喝光他的茶水!

  「倪、瑪、雅!」張承恩咬牙切齒。

  「我口渴。」她無辜的眨眨眼睛。

  溫馴的獅子快被她惹毛,為免他愈看她愈生氣,她趕緊離開他的視線。

  進他房間如走庖廚的倪瑪雅,先是走到角落一張木桌前,把口袋內所有的銅幣全投入豬公存錢筒內,然後打著哈欠定到一張雙人床旁站定。

  視線隨著她身影移動,張承恩見她爬上自己的床,他臉部線條開始僵硬,面色也逐漸難看起來。

  「倪瑪雅,你現在又在做什麼?」他語氣溫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脫鞋子。」哈欠連連,她不知道是困到遲鈍沒發現他鐵青的臉色,還是故意假傻,完全不理會他的瞪視。

  「然後呢?」放下畫簿,丟下鉛筆,張承恩站了起來。

  「準備睡覺。」和小雙胞胎玩捉迷藏玩了一個下午,她累癱了,急需要好好休息一頓才行。

  爬上枕頭山,窩進涼被內,她舒適的呢喃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閉上眼,準備好好補充一下睡眠。

  又擅自睡他的床!

  「倪瑪雅!」張承恩火冒三丈的繞出書桌。

  這個小傭人真的是愈來愈無法無天了,把他的警告當放屁、威脅當笑話、命令當兒戲,不僅尊卑不分,甚至作威作福、頤指氣使的反過來要求他,現在則是囂張蠻橫的鳩佔雀巢。

  大前天是霸佔住他的檜木書桌寫功課,前天是霸佔住他的頂尖電腦玩遊戲,昨天是霸佔住他的電漿電視看卡通,今天是霸佔住他的名貴床鋪睡懶覺,明天他可以預料她會霸佔住他的百萬音響聽梵音。

  這間房間到底是誰的房間?她憑什麼有使用權?他為什麼要處處遷就她?

  搞清楚他才是正牌的主人!

  「要睡回你的房間睡。」他大步走向她,動怒的表情有要攆人的決心。

  「不要!」她攬被翻身背對他,「我的房間沒冷氣,枕頭也不軟,床墊睡起來不舒服,我要在這裡睡。」

  會不會被小雙胞胎逮到倒是其次,能不能睡個舒服的好覺反而是最重要的事,她說什麼也不離開。

  「倪瑪雅,我再說一次,離開我的床。」他可以允許她碰任何東西,唯獨床不行,他無法忍受他的床有異味。

  倪瑪雅充耳末聞,隨他在旁邊叫囂,連應都懶得應。

  「馬上離開我的床!」張承恩扯住涼被的另一端,用力一拉,扳過她的身子,把她拖到面前來,大有要連人帶被將她掏出去的打算。

  想睡個覺都不行,倪瑪稚氣呼呼的睜開眼。

  「你不讓我睡床,那我要睡哪裡?」她緊摟著涼被下放手,並空出一隻手搶奪他手中的涼被。

  「睡地上。」張承恩不鬆手,和她拉扯著涼被。

  「不要,我會感冒。」呆子才會有床不睡去睡地上,她決定和他拚了。

  「怕感冒就回你的房間睡。」怕跟上次一樣,力道太猛將她拉下床,重重摔傷她,這次他採取蠶食鯨吞的方式,控制好力道,一寸寸拉走她手中的涼被。

  「放手,不要搶我的被子!」自知搶不贏他,倪瑪雅生氣的拍打他的手,想迫使他屈服。

  男女體能天生有差別,後天更甭講,她瘦骨如柴,他高大壯碩,勝負一下子就揭曉。

  稍加再用點力,張承恩輕鬆抽走她手中的涼被,涼被正式宣告被收復。

  「張承恩!」她真的生氣了,坐起身瞠睨他。

  張承恩微扯嘴角,表情像收復一座城池般的高興,十分得意的睥睨她。

  「沒被子,我看你怎麼睡。」冷氣再降個五度,他就不相信她睡得著。

  「你……」要跟她鬥是不是?好,她奉陪。

  「你做什麼?」他瞇起眼。

  「睡覺,」她重躺回床上,「沒被子我也能睡。」

  睡?只怕會睡出病來。

  「起來!」他厲聲斥喝。

  「哼。」她很拽的別過臉,「你就祈禱我不會著涼,要是不小心讓我感冒了,當心我到張爸爸、張媽媽面前告你一狀,到時候你就等著被修理。」

  「你現在是在威脅我?」他可是吃軟不吃硬,別以為家中長輩將她當成寶般疼寵著,他就不敢對她怎麼樣。

  「沒錯。」仗著有張氏夫婦撐腰,又有張老夫人當靠山,倪瑪雅講話不再唯唯諾諾,嘹亮得簡直要壓過他的氣勢。

  「算你狠!」他把涼被丟還給她,「拿去。」

  「算你識相。」她攤開涼被,重新蓋好身子,「我要睡覺了。」

  言下之意,他可以滾了。

  張承恩的臉扭曲了下,狠狠的瞪著快樂去找周公下棋的她,噴火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能將她燒出千瘡百孔般的可怕。

  她竟敢把他當成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下人,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傭人?她居然喧賓奪主、反雇為主起來!天地顛倒了是不是?

  不堪受氣,他握起拳頭想將她拖起來好好教訓一頓,卻礙於父命母令不可違,下能欺負她,但是不教訓她一頓,他又怒氣難消。

  完全拿她沒轍,無可奈何之下,他氣悶的忿忿瞪她一眼,才悻悻然的走開。

  「啊,對了,我……」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張承恩停下腳步,火大的轉過身,直覺反應她又要被勒索。

  「你又要什麼東西?」他打斷她的話,「這次的封口費是要冷光表?MP3隨身聽?還是限量發行的泰迪熊背包?」

  數不清被她勒索多少次了,幸好她沒獅子大開口,否則他一掌斃了她。

  「這些東西我都有了。」她睜開眼提醒他。

  所有的東西部是他買給她的,他豈會不清楚?

  「我知道!」他口氣很沖。

  倪瑪雅斜眼凝視他,欲言又止,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他的情緒再度失控了。

  見她難以啟齒,張承恩馬上發現自己又被她惹毛,此刻的他,脾氣暴躁得像一頭瘋熊,要不是尚有殘餘意志力,他早抓狂攻擊她。

  「你要什麼?」做了個深呼吸,平復激動的情緒後,他冷靜的問道,語調中充滿警告。敢刁難他,他就和她玉石俱焚,看誰厲害。

  不讓他好過,他也絕不會讓她好過。

  和一個不懂幽默、不解情趣、不愛說話、不理睬人的木頭生活在一塊,光一天就知道日子有多麼的無趣、多麼的無聊。

  不想一輩子葬送在他手裡,她適可而止,不再撩撥他的怒氣,試探他脾氣的底限。

  「我要錢。」不拐彎抹角,她直接說明想要的東西。

  張承恩睜大眼睛,橫眉豎眼瞪視她,瞪得眼睛都快脫窗了,仍不敢相信短短一個多月她已變壞了。

  她是被誰教壞的?在哪學壞的?是誰把她帶壞的?一連串的疑問使他震驚得楞住。

  「你說什麼?」他沒聽錯吧?

  「我說我要錢。」她再說一次。「給我一百塊就行了。」

  媽媽的生日快到了,她要買禮物送給媽媽,這就是她拚命把阿姨給她的零用錢存起來的緣故。

  一百元?不是一千元?一萬元?張承恩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我好累。」她揉了揉熊貓眼,「我要睡覺了,一百塊等一下你再給我。」

  保守秘密,真累,雖值錢,卻麻煩。

  她已經被小雙胞胎找了一個多月的麻煩了。

  第一個星期,小雙胞胎總是捉著她問,哪個是張承恩,哪個是張承德。

  第二個星期,問不出所以然來,小雙胞胎開始利益誘哄,買一大堆她愛吃的零食討她開心。

  第三個星期,誘哄不成功,小雙胞眙改變策略,一會兒威脅,一會兒恫嚇,採取狠戾手段逼迫她屈服。

  第四個星期,恐嚇失敗,小雙胞胎使出撒手鑭,她走到哪他們跟到哪,像兩隻趕不走、揮不掉的蒼蠅,不停的在她身邊繞來繞去,不斷的在她耳旁吱吱喳喳,抑或高歌來段魔音穿腦,疲勞轟炸得她快發瘋了。

  第五個星期,她受不了,和他們大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聰明的逃到張承恩的房間躲著。

  「第一下……」她含糊不清的開口,「記得叫我起來……吃晚餐……」

  靜默一秒鐘。

  「還有……」她的聲音愈來愈小聲,「等一下……張承浩、張承瀚來找我……」

  靜默兩秒鐘。

  「你幫我……」她蚊蚋般的聲音已快聽不見了,「應付……他……們……」

  靜默三秒鐘,沒動靜。

  靜默四秒鐘,沒反應。

  靜默五秒鐘,她睡著了。

  氣歸氣,伯她著涼受寒,張承恩轉身拿起冷氣遙控器調整一下溫度,接著大步走回床邊拉起涼被,蓋住她頸部以下的身體。

  端詳著熟睡的她,他至今仍無法接受命運的安排,依然有很強烈想反抗命運的念頭,不甘一生就受命運捉弄的和她糾纏一輩子。

  他想要擺脫命運的束縛,只是他改變得了命運嗎?

  恐怕很難。

第四章
  「倪瑪雅。」

  明天又是週末,週末等於假日,假日等於苦難日,明明記得昨天才星期日,怎麼今天又星期五了?這個禮拜怎麼過得如此快?

  「倪瑪雅。」

  惡魔小雙胞胎已經發現她的藏身之地,她不能再躲在張承恩房裡了,那她要躲在哪裡才不會被找到?張承德的房間會不會比較安全?他會讓她躲嗎?

  「倪瑪雅。」

  如果明天張奶奶在家就好了,她就不怕他們兩個找她麻煩,要是後天張爸爸、張媽媽也不出門的話,那更好,這個禮拜六、日,她就可以輕鬆過日子。

  「倪瑪雅!」

  正在煩惱明天要如何應付張承浩、張承瀚這兩隻大蒼蠅的倪瑪雅,驀然停下腳步,總算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了。

  「倪瑪雅!」

  拔尖的氣憤聲飆到最高點,見她停了下來,傲慢千金、囂張少爺踩著火大的步伐來到她面前,不滿的情緒全化為惡毒的言語宣洩出來。

  「你耳聾了是不是?沒聽見我在叫你嗎?你白癡聽不懂人話啊?」當學校是自個兒的家一樣,倪玫瑰嘴裡不饒人,「狐狸精生的品種果然有問題,耳朵長到後背去了!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所全台灣師資最好、設備最佳、環境最棒的私立貴族學校,光是學費半學期就要十萬塊,一般人都未必讀得起,何況是她這個小傭人。

  一看到倪氏兄妹,倪瑪雅立刻心裡有譜,兩兄妹是存心來找碴的。

  「不要侮辱我媽媽!」她可以容忍他們對她冷嘲熱諷,卻不允許他們詆毀護罵她母親,「倪玫瑰,你嘴巴放乾淨一點。」

  「你媽媽本來就是狐理精,我有說錯嗎?」倪玫瑰嗤哼一聲,「整個社交圈誰不知道她是個淫蕩的騷貨,當人家小老婆還水性楊花的到處討客兄。」

  耳濡目染下,年僅十四歲的倪玫瑰已盡得她母親的真傳,吐出的話語尖酸刻薄到不堪入耳,譏誚的嘴眼醜陋變形。

  「我說不要侮辱我媽媽!」倪瑪雅生氣了,最後一次警告他們。

  「你媽媽敢做就不怕人家講。」怕眾人不知曉似的,倪安康故意在校門口大聲喧嚷,「先是不要臉的勾引我爸爸,然後是我大舅舅,再來是李叔叔,現在是馬伯伯。」

  「住口!」

  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不想在校門口鬧事,倪瑪雅硬是將滿腔的怒氣壓下。

  「我偏不!」他挑釁的愈嚷愈大聲,「你媽媽是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惡語傷人六月寒。

  「你媽媽才是老妖精、老妖精、老妖精、老妖精……」倪瑪雅忍不住氣憤,口出惡言的抨擊回去,「她是這世間上最恐怖的老妖怪!長得鼻塌嘴歪、眼斜暴牙、臉皺小耳、長手大腳,是老妖精中的老怪物。她是個醜八怪、醜八怪!」

  「閉嘴!我媽媽不是老妖精,她不是!」被踩中痛腳,倪安康握起拳頭滿臉漲得通紅。

  他母親被強酸潑傷的容顏,的確是有些可怕。

  「她是!你媽媽是個醜八怪,她長得比酷斯拉還醜,她是一隻老怪物!」罵人絕不輸人的倪瑪雅,取得優勢的開始反擊。

  「我媽媽不是老怪物!倪瑪雅,我不准你罵我媽媽!」倪玫瑰毫無預警的拿下斜背的保溫瓶,用力朝她砸去。

  有所防備的倪瑪雅,眼明手快的接住保溫瓶。

  「還你。」她回敬的把保溫瓶丟回去。

  身手下如倪瑪雅敏捷,反應也不如倪瑪雅快速的倪玫瑰,閃避不及的被保溫瓶擊中肩膀,痛得她當場大叫一聲。

  倪安康呆住,有些愕然的看著倪玫瑰按著肩膀,蹲在地上呻吟,直到她傳出嗚咽聲,他才回過神來。

  「倪瑪雅!」他怒斥,「你竟然敢拿東西砸我妹妹?!」

  「倪安康,你惡人先告狀,大家都有看到是她先丟我的。」現場將近三十顆眼珠子可以為她做證,倪瑪雅一點也不怕他栽贓抹黑,「而且大家也都有聽見,是你們先辱罵我媽媽。」

  「你——」倪安康目皆欲裂的瞪著她,「啊——」

  惱羞成怒,他以頭當武器,衝上去要讓她好看,可惜養尊處優的他根本不是倪瑪雅的對手。

  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倪玫瑰,見噸位有餘、體力不足的哥哥,快招架不住倪瑪雅的拳頭,眼淚一抹的她也加入戰局。

  「啊唷!怎麼打起來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接小孩放學的家長們,紛紛上前勸架。

  「快拉開他們!你拉那邊,我拉這邊,快把他們拉開!」指揮交通的導護媽媽們,企圖想分開扭打成一團的三人。

  「我去叫老師!」倪氏兄妹的小跟班,眼見情勢不對,立刻拔腿往回跑,尋找救兵。

  「我去通知校長!」附近有騷動,出來瞭解狀況的警衛,一看到家長會長的兒子被毆打,緊張的一路呼喊著奔進警衛室打電話。

  「有人在打架?」蹺課特地來這所貴族學校,想給倪瑪雅一個意外驚喜的張承浩,吊兒郎當的吹著口哨,漫不經心的轉頭往右側家長等待區瞟一眼。

  這一瞟不得了,他大睜眼睛停下腳步。

  「好像是我們家的瑪雅。」張承瀚改變方向朝人群走去。

  「真的是瑪雅!」

  聽見她激動的大叫聲,兩兄弟臉色乍變,猶如失控的火車頭快步衝向層層的人牆。

  他們家的瑪雅被人打了!

  「住手!」兩兄弟厲聲斥喝,粗魯的推開人群,快步來到絞成似麻花卷的三個人面前。

  人心本是偏的,兩兄弟不分青紅皂白,一致認定他們欺負倪瑪雅。

  「住手!死胖子!我叫你住手,你耳聾了是不是?」張承浩拎起倪安康的衣領,對準他耳膜就一陣咆哮,「媽你個王八蛋!你這可惡的死胖子,竟敢打我家瑪雅,我都不敢打她,你竟敢打她?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你欠揍啊?你想找死,老子成全你!搖死你!」

  前一刻被打得鼻青臉腫,趴在地上哀哀叫的倪安康,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下一秒他人已被吊在半空中,對方尋仇似的以拎小雞的方式,不停的上下搖晃他,又左右搖擺,只見他肥胖的身軀如陀螺般劇烈的旋轉著,轉得他頭昏腦脹、眼冒金星,胃難受得糾成一團。

  「你這個可惡的臭丫頭!竟敢欺負我家瑪雅,你好大的膽子!」張承瀚拎起倪玫瑰的衣領,對準她長臉就一陣怒吼,「我連一根寒毛都不敢動她,她竟敢打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瞻?還是向天借了膽?是誰允許你欺負她的?給老子說,不說我吼死你!」

  前一刻頭髮被拔蔥似的扯得哇哇叫的倪玫瑰,根本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轉變的,下一秒一陣天旋地轉,她人已被提在半空中搖蕩,尚未看清楚對方是誰,便被對方噴了一臉噁心的口水,她快要暈了。

  「這是在幹什麼?」接獲司機老吳通報,下午沒課在附近健康休閒俱樂部運動的張承德,立刻火速趕來。

  果然不出所料,兩個混帳傢伙又在鬧事。

  「二哥,你來得正好,這個死胖子居然敢打我們家的瑪雅,你說,要如何處置他?」張承浩考慮將他五馬分屍。

  「還有這個臭丫頭,居然當著我們的面欺負瑪雅,可惡透頂!」張承瀚打算將她千刀萬剮。

  「把人給我放下來!」張承德嚴厲的瞪視兩人。

  「嗄?」沒聽錯吧?張承浩困惑的眨了下眼。

  「啥?」張承瀚不解的睜大眼。

  拾起書包背好,倪瑪雅同情的看了看倪安康、倪玫瑰後,才伸出食指戳了戳小雙胞眙的腰際。

  「他們快被你們給勒死了。」她小聲提醒他們,他們快犯下殺人命案了。

  「還不快把他們兩個放下來!」張承德難得動怒,「你們是不是要鬧出人命才肯善罷甘休?馬上把人給我放下來。」

  「喔。」終於注意到倪氏兄妹臉紅脖子粗,嚴重缺氧,兩兄弟心有不甘的把人丟回地上。

  「嘔……」腳一落地,倪安康按著胸口就吐了起來。

  「哇……」倪玫瑰受到驚嚇,放聲大哭。

  「怎麼回事?」斜睇狼狽不堪的倪氏兄妹一眼,停好車跟著張承德後頭過來的張承恩,心底已有個譜。

  會發生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原因,準是他們兩個又在惹是生非,彷彿一天沒鬧事給父母親頭疼、張承德生氣、他來收拾,他們就會感到渾身不舒服,要他們安分一天,簡直比登天還難。

  「沒事。」張承浩、張承瀚異口同聲否認。

  表情諱莫如深的注視他們一眼,張承恩沒再追問,轉頭尋找倪瑪雅的身影。

  算算時間,她該放學了。

  「瑪雅呢?」角度關係,他沒看見她正站在他們背後。

  利用小雙胞胎魁梧的身材當掩飾,倪瑪雅手忙腳亂的先整理凌亂的衣服,再順了順凌亂的頭髮,最後擦了擦骯髒的雙臂,才慌慌張張的定出來。

  「我、我……我在這。」她欲蓋彌彰的拉了拉裙子。

  「你躲在他們背後做什麼?」張承恩盯住她略顯不安的小臉,「你的頭髮怎麼放下來了?」

  這不是她的習慣,且他記得她早上是綁著辮子出門的。

  「呃……」她不由自主的捉了下微卷的頭髮,「剛……剛才勾到東西,亂掉了,所以放下來重綁。」

  張承恩視線往下栘,停在她手肘上,媲美X光的銳利雙眸,似乎瞧出端倪,臉色漸漸陰沉起來。

  「你的手怎麼了?」他目光犀利的瞅住她的手,瞧見她手肘有兩道傷痕,手臂有幾處瘀青。

  倪瑪雅楞了下,下意識把手藏到背後。

  「沒、沒……沒事。」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本能的想隱瞞事情。

  「把手伸出來。」他走到她面前,顰蹙注視她。

  倪瑪雅搖頭,轉頭向張承浩、張承瀚求救,末料誤踩地雷,兩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左一右捉住她雙手,兩眼暴凸的瞪著她受傷的手肘,火冒三丈的搶先發飄。

  「瑪雅!」張承浩大吼,「你的手怎麼在流血?!」

  「哇哩咧,還有瘀青!」張承瀚跟著怒吼。

  看見她膝蓋破皮,張承德下顎繃緊,拳頭握起,極力控制自己的脾氣。

  瞄見她長髮覆蓋下的臉頰有巴掌印,張承恩一張貴族的面孔瞬間扭曲,臉部肌肉線條剛硬得顯現出他內心沸騰的憤怒。

  「死胖子!你完蛋了!」

  「臭丫頭!你死定了!」

  火爆小雙胞胎,要倪氏兄妹付出代價。

  冷靜大雙胞胎,要倪氏夫婦給個交代。

  校長、老師姍姍來遲。

  「啊啊啊!是誰打傷家長會長的兒子、女兒?」校長、老師轉頭四處找尋兇手,「是誰?」

  四兄弟瞪視來者,大雙胞眙在前,小雙胞胎在後,倪瑪雅居中,被保護得滴水不漏。

  「她!」天真的小朋友指著倪瑪雅。

  校長、老師以為是怒目四大金剛。

  「啊!什麼?!」兩人大叫,「常董的兒子?!」

  「砰」一聲,校長、老師昏倒了。

 


  校慶第二天,下午放假,一票同學提議去書局,心情不好的倪瑪雅婉拒邀約,獨自一人先行回來。

  向阿姨交代鄭百鳴的行蹤後,見四下無人,她溜進地下酒窖,偷了一瓶紅酒出來。

  「認自己之不是,即清心丹;想他人之好處,即順氣丸。見人不是處,只消一個『容』字;自己難過處,只消一個『忍』字。」

  「容者,容人所不能容,天也;忍者,忍人所不能忍,地也。人能效天法地,大無不包,細無不載,聖人也。」

  唉,她是凡人,不是聖人。

  倪瑪雅自言自語後歎了口氣,她接著東張西望、前看後瞟,想找個無人的地方躲起來傷心。

  「忍的功夫就是要做到——怒到發指能息得下,苦勝黃連能嚥得下,痛到心頭能止得下,話到口邊能停得下。」

  在偌大的宅邸繞上一圈,由東側晃到西側,再由前方逛到後方,卻發現每個地方都不夠隱密。

  「忍的開始是痛苦,但忍的結果是和樂。」她邊念邊走著。

  找來找去,找不到一處滿意的地方,最後她走進張承恩的房間。

  「能忍為君子,堅忍為豪傑,化忍為聖賢。」

  一味的忍,到最後還是會爆發,所以要化忍,化忍的境界,即是無生法忍,可是……好難!

  「橫逆而來看修養,心頭憤怒看涵養。」

  忍忍忍,忍到回來才發洩,她夠有涵養了。

  「退一步自然幽雅,讓三分何等清閒,忍幾句無憂自在,耐一時快樂神仙。」

  她不快樂,她非常的不快樂!從書包內拿出藏好的紅酒,拉開抽屜取出開瓶器,拔掉木栓她仰頭就猛灌一口。

  「快樂在滿足中求,煩惱從多欲中來。」

  好難喝!她蹙眉皺鼻,小臉擠成一團,直吐著舌。這是啥米碗糕酒?難喝死了,她是不是拿到劣酒了?

  「笑能卻病,喜能忘憂,慈能與樂,悲能拔苦。」

  藉酒澆愁,愁更愁;喝酒消火,火更大。不行!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氣爆,中了仇人的詭計,氣壞身體,悶出內傷來。

  「善似青松惡似花,如今眼前不及它,有朝有日霜雪下,只見青松不見花。」

  耐她、忍她、讓她,再過幾年且看她,風水是輪流轉的。

  好!學彌勃佛,有人罵老拙,老拙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有人唾老拙,任它自乾了。我也省力氣,他也少煩惱。

  再灌一口酒,踢掉鞋子,脫掉襪子,倪瑪雅朝衛浴室走去,決定先泡個澡放鬆一下心情,把憤怒放左邊,難過擱右邊,享受擺中間,趁吝嗇鬼張承恩未回來前,趕緊偷用他的SUPER EXCELLENT BATH按摩浴缸。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她再怎麼不識貨,也知道TOTO台灣東陶推出的SUPER EXCELLENT BATH型按摩浴缸,是衛浴設備市場中的頂級品,價碼至少有一百二十萬,使用起來絕對品質有保證。

  無殘留水問題,又有浪漫不已的十種色彩水中照明,可以選擇固定一種顏色,或每隔五秒自動變換色彩,這麼難得的機會,她不好好把握就是笨蛋。

  張家的百萬貴族級按摩浴缸,果然比倪家的PAZ1700型和馬家的PAZ1420型還棒。

  放首梵音大悲咒,她邊聽佛經曲,邊泡香精澡。

  不管有多大的憂愁,都可以忘得一乾二淨。這個方法,她屢試不爽。

  無論是多麼高漲的怒火,多麼煩躁的情緒,多麼悲傷的心情,不必大吼大叫宣洩,不必摔東西發洩,只要平躺在按摩浴缸裡泡個澡就行,紊亂的心情自然能夠得到平靜,沉重的壓力自然能夠得到紆解,疲勞的倦累自然能夠消弭殆盡。

  多輕鬆啊!

  泡澡,真的是人生一大享受!

  嘴角微揚,她滿足的閉上眼。

  「好舒服。」她呢喃一聲。

  心清水現月,意定天無雲。

  果真是——心定,則無煩惱障礙:意定,則無環境束縛。拋開一切,何等自在。

  她舒服得快睡著了。

  下午三點,拿著作文簿,有事找她的張承恩,破天荒出現在家中。

  一踏入門,正巧遇到李嬸和夏雪也在找她。

  樓下四處找不到她的人,他不用猜也知道她人在哪裡,肯定窩在他房裡快樂逍遙。

  「瑪雅。」他上樓來。

  打開房門,看見散落一地的雜物,他停在門口,不悅的攏起眉頭。

  又弄亂他的房間!

  「瑪雅!」講都講不聽,東西到處亂丟。

  興師問罪的走進房間,正準備找她算帳的張承恩,卻發現她人不在房間。

  書桌後方,沒人;電腦前面,沒人:電視前方,沒人:書櫃前面,沒人;床墊上面,沒人。

  奇跡,她居然不在他房裡。

  但,她跑哪去了?

  該不會沒回來吧?可夏雪說她有回來。

  難道又跑出去?但李嬸說沒看見她出去。

  那麼她到底在哪裡?唯一確定的是她還在宅邸內。

  拾起她的書包,拎起她的鞋子,撿起她的襪子,每彎腰拿起一項東西,張承恩的臉色就陰沉一分。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他再也無法容忍她的隨便了。

  這一次,他不嚴厲的下通牒令警告她,他要吼得她耳膜破裂,非要她改掉壞習慣不可。

  轉身定向門口,他打算下樓再找一遍。

  「啪」的一聲,他踩到東西。是木栓。

  木栓?他微怔,不曉得房裡怎麼會有紅酒的軟木塞。抬起頭,視線無意中瞟見在收納櫃上的開瓶器。

  有人在他房間內喝酒!

  是哪個欠扁的傢伙?該不會是瑪雅吧?嗯,有可能。

  小小年紀不學好,偏學這些有的沒有的,她就不要被他捉到偷喝酒,否則他絕對要她好看。

  火大拉開房門,正要出去的他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看向浴室,直覺她在裡面。

  房間內的空調設備很好,他沒聞到任何的酒味;隔音設備也很好,他沒聽到任何的聲響,莫名的,他就是感覺她好像在那。

  他的第六感向來神准,從未出過任何差錯,這一次也不例外。

  打開浴室門,梵音大悲咒立刻傳了出來,不確定她是否在裡頭的張承恩,這下子他確定了。

  「瑪雅!」關掉音響,他沉下臉走近浴缸,「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找……」

  這個欠揍的傢伙!眾人找她找得人仰馬翻,結果她居然愜意的窩在這裡泡澡,泡到舒適得睡著了!

  「嗯……」她無意識的應了聲。

  「起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有一件重要的事,非馬上和她談不可,這就是他特地請假從學校回來的緣故。

  「喔……」她含糊咕噥一聲,「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張承恩錯愕瞠目,他是叫她起來,不是叫她唸經,她沒睡醒是不是?

  「瑪雅!」他眉頭皺起。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她眼皮動都沒動半下。

  張承恩瞪著她,難以置信她睡著了還能唸經,真是服了她。

  「瑪雅!」他惱怒的大喊一聲。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她夢囈的繼續背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瑪雅!」耐性盡失,張承恩大手一伸,付諸行動想搖醒她,突然一片春色映入眼底,他僵住了。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腦袋混沌,她渾然不知有人在身旁。

  張承恩瞪視她,一張俊臉突然漲紅,一路紅到耳根。

  「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堙,依般若波羅蜜多故……」縱使睡死了,她仍有規律的誦唸經文。

  獨門功夫已練到出神入化境界,無人能出其右,不得不豎起大拇指佩服她。

  叫不醒她,又看到不該看的景象,張承恩氣急敗壞的走出浴室,翻箱倒櫃找出太陽眼鏡後,他又飆回來。

  「瑪雅!」他自我安慰的戴上太陽眼鏡,自我催眠的說服自己什麼都看不到,自我欺騙他只看到她的頭。

  「心無罷礙,無堊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她還在念。

  「瑪雅!」他伸手搖她。

  「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頭暈昏沉,她睫毛揚動一下,迷迷糊糊的回應。

  「瑪雅!」還叫不醒。他多搖兩下。

  「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她掀了掀眼皮。

  「瑪雅!」這樣仍不醒。他搖得更大力。

  「即說咒日,揭諦揭諦……」她被搖醒睜開眼睛,兩眼失焦又無神的望著前方不明物體。

  「起來!我有話跟你說!」張承恩快抓狂了。

  「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眼皮很沉重,她困得又閉上。

  「瑪雅!」張承恩終於受不了,咬牙切齒的拍打她的臉頰,硬是將她叫醒。

  「菩提薩婆訶。」滑下的眼皮又撐開,她睡眼惺忪的看著他,撐不到兩秒,眼皮當著他的面又漸漸滑下。

  「瑪雅!」他氣得五臟六腑險些全移了位。

  是誰傳授她這套睡功的?明明意識不清楚,卻還能一字不漏的把心經誦念完!她是去哪拜師學藝的?他要毀了那座館,斃了那個人!

  「嗯……」她費力的睜開睡眸,總算感覺到他的存在了,「張承恩?」

  「我是張承德。」不小心瞄到她的胸部,張承恩低咒一聲,臉色再度漲紅。

  「騙人!你是張承恩!」雙眼迷濛,她看不清他的臉,可憑感覺,她很篤定他不是張承德。

  「起來!我有話跟你說。」非禮勿視,眼神不敢亂瞟,他專注的看著她頸部以上的地方。

  「喔。」她眼皮半垂,回應一聲後緩緩闔上。

  「倪瑪雅!」張承恩氣得大吼,「我是叫你起來!不是叫你睡覺!」

  他是在說文言文嗎?話有這麼難懂嗎?為什麼她老是能夠亂翻譯他的白話文?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被她給活活氣死,就算沒被氣得半死,也會被氣得減少一半壽命,提早去跟閻羅王報到。

  「我頭……好暈……我……好困……」她眼皮睜不開。

  「倪、瑪、雅!我再說一次,馬上給我起來,要睡去床上睡!」要是生病了,她就等著被他剝皮。

  「我……爬下起來……」她沒力氣。

  「你在搞什麼鬼!」他惡狠狠瞪住她,注意到她臉頰酡紅。

  「鬼?沒有鬼……」她渾渾噩噩的咕噥著,頭慢慢的往旁歪去。

  他真的會被她氣死!

  「誰在跟你談鬼了!」叫她起來,第一次給他唸經,第二次給他睡覺,第三次給他鬼扯。

  不對勁!她太不正常了,整個人沒元氣,聲音又虛弱,尤其是臉色,紅得有些詭異。

  該不會泡澡泡出病來,著涼發燒了吧?他皺了下眉頭,摸了下她的額頭。

  沒發燒!這就奇怪了引沒發燒,她雙頰為何如此紅潤?

  「鏗——鏘——」

第五章
  她隨手擱置在浴缸旁地上的紅酒,不小心被他踢翻了。

  他碰倒了什麼?低頭一看,是一瓶紅酒。紅酒?

  「瑪雅!」他弄醒她,厲聲質問,「這瓶紅酒是哪來的?」

  「嗄?什……什麼?酒?」她勉強睜開一條縫,「喔,酒,我從……從酒窖……拿出來的……」

  「你偷喝酒!」難怪整張小臉紅得像關公,他還以為她生病,原來是喝醉酒。

  這傢伙真的是欠修理!把他的話當成馬耳東風,膽子恁大的敢給他躲在浴室裡偷喝酒,實在是欠教訓!

  「我沒有……偷喝……」哦喔,被逮到了,快裝死。

  「你喝了幾口?」掂掂份量,瓶中至少少一半的重量,張承恩的臉黑掉了。

  「很難喝……」又苦又澀,一點都不好暍。

  「難喝你還喝了一半!」張承恩的雷公臉更黑了。

  她不喜歡喝酒,喝酒是為了忘記悲傷,她聲音突然痔啞起來。

  「我……我難……難過……」她哽咽出聲。

  張承恩被她嚇到,愕然呆住,十分震驚,表情比被雷劈中還誇張。

  他見過她不開心的樣子,也見過她傷心的樣子,連她受委屈的樣子都見過,就是沒見過她落淚。

  她今天到底吃錯什麼藥?怎麼那麼反常?幾周前和倪氏兄妹打架,打得皮破血流、瘀青紅腫,她非但沒掉一滴眼淚,甚至半聲痛也沒喊,為何這一次她反應如此激動?

  她是不是受到什麼刺激?

  抿了下唇,他心煩意亂的爬一下頭髮,開始抽絲剝繭問她。

  「瑪雅,是不是學校老師罵你?」功課下好,被罵是應該的,他不會同情她。

  「不是……」張爸爸已到學校亮過相,沒有老師敢刁難她,連校長遇見她都要禮遇她三分。

  「同學找你麻煩?」他會通知校長,要校長立刻把事情處理好。

  「不是……」她是常董的「女兒」,同學巴結她都來不及了,誰敢找她麻煩,又不是找死。

  都不是?難不成是倪氏兄妹?

  「倪安康、倪玫瑰又去找你打架?」倪松崗這次完蛋了!就算他再親自登門道歉,張氏家族也要他付出代價。

  「不是……」經過上次教訓,又知道她有靠山,現在倪安康和倪玫瑰見著她,宛若耗子見著貓王,遠遠的就夾著尾巴逃走了。

  「那是誰欺負你?」向天借膽了,他會要那個混蛋好看。

  「馬安琪……」她開始抽噎。

  「誰?」姓馬,不姓倪,這又是她的誰?

  是同父異母的姊姊,還是異父同母的妹妹,或是什麼血緣也沒有的繼姊、繼妹?他曉得她的身世很複雜,卻有些意外複雜到這種程度。

  「馬安妮……」她啼哭。

  又一個姓馬?

  「她們是誰?」跟她有什麼關係。

  「媽媽……」她泣不成聲。

  張承恩愈聽愈糊塗。

  「怎麼回事?」扯上她母親,他隱約曉得發生什麼事。

  「她不要我了,她叫我不要再去找她……」她放聲大哭。

  水庫潰決,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張承恩怔住,有些慌張,生平第一次覺得無助,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受創的心靈,他煩躁得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是好。

  他從未遇過諸如此類棘手的事。

  手足無措的僵在原地半晌,他才恢復冷靜的把她從水裡撈起,一手扶著她站不穩的身子,一手抓著浴巾擦乾她身體,接著拿浴袍包裹住她發育得慢的嬌軀,最後抱起她轉身走出浴室。

  「媽媽不要我,爸爸也不要我,沒有人要我……嗚……」大家都把她當成皮球踢來踢去,沒人肯要她。

  她不是壞小孩,為什麼他們都不要她?為什麼?

  她難過的攀住他脖子,埋首進他懷裡嚎啕大哭。

  「誰說你沒人要!」張承恩臉色遽變,兇惡的表情彷彿要找人算帳般憤怒。

  「沒有人……嗚……」她是燙手山芋,沒人敢接,她愈想愈傷心。

  冷著臉定到床邊,張承恩抱著她坐下來,以肢體語言安撫的搖晃她,疼惜的動作有如對待嬰兒般的溫柔。

  「有,你有人要,你忘記夏雪了嗎?她要你。」他輕聲細語的哄她,提醒她她週遭有無數的人在默默關懷照顧她。

  「對……」阿姨要她,阿姨是個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鄭百鳴也要你。」他繼續安慰她,渾厚低沉的嗓音如沐春風,企圖帶走她的悲傷。

  「對……」表哥也要她,無條件接納她,包容得任由她壓搾,是一個心腸超軟的小好人。

  「我奶奶也要你。」視她為孫女在疼,任她在家中作威作福。

  「對……」張奶奶很疼她,簡直將她疼人心坎裡。

  「我父母也要你。」把她當成寶在寵,寵得她快無法無天。

  「對……」張爸爸、張媽媽很寵溺她,寵得她有時都會誤以為她真的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張承德、張承浩、張承瀚也要你。」對她凶歸凶,他們可是任她子取予求。

  「對……」他們老是說一套做一套,總喜歡用令人不能苟同的方式來關愛她,如果他們的脾氣、個性能再改一改會更棒。

  「李嬸、老吳也要你。」每次只要她一犯錯,他們兩個就趕緊設法解決,解決不了就自己承擔。

  「對……」李嬸天天熬藥燉補給她強身健魄,老吳時時跟她爆料說四雙胞胎小時候的糗事,他們親切得像家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要她的人,如牛角,少之又少:要她的人,如牛毛,多之又多,數不清。

  有血緣關係的人,視她如蛇蠍,唯恐避之不及;沒血緣關係的人,視她如珍寶,爭先恐後疼寵她。

  「好……好多……人……」她哭到打—嗝。

  「他們都要你。」他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忙著傷心難過,她沒想到她週遭有這麼多關心她的人,她太遲鈍了。

  「你……嗚……少說……呃……一個人……」她抬起小腦袋,「你……你呢?」

  張承恩抿緊唇,表情莫測高深的注視她,不回答。

  她眨了眨濕睫毛,不掩飾受傷的神色,可憐兮兮的望著他。

  「你……嗚……你不要我?」她聲音顫抖的吸吸鼻子,泫然欲泣的噘起小嘴,準備放聲大哭。

  張承恩沒好氣的瞪著她,要不是知道她醉糊塗了,他會以為她是個有城府的小孩,心機很重的在跟他要承諾。

  「你跟……」她再度哽咽,「嗚……」

  一顆淚珠滑下她粉頰,控訴他的薄情寡義。

  「不許哭!」聽見她悲鳴就已夠心煩意亂了,再見成串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從她紅通通的小臉潸然而下,張承恩更悒鬱煩躁。

  「你跟爸爸、媽媽一樣,不要我……」她淚如泉湧的抱住他的腰,埋首進他懷裡飲泣。

  「誰說我不要你!」不要她,早在八百年前一腳就將她踹出去了,哪還會有耐心在這邊哄她。

  「你說的……」她淚如雨下,一下子把他胸前的襯衫弄濕一大片。

  「我沒說!」張承恩登時氣結。她又在含血噴人,亂給他栽贓,硬扣莫須有的罪名了。

  小小年紀就這麼會算計人,長大還得了,豈不成了要手段高手。

  不成,趁她尚屬於可任人搓圓、捏扁的塑造時期,他非要她改掉要不得的壞習性不可。

  倪瑪雅仰起小臉蛋,淚眼汪汪的瞅著他。

  「那你要我嗎?」豆大的淚珠不停湧出,她無限委屈的模樣令人心疼不已。

  鴨子被趕上架,不要都不行,張承恩慨歎一聲。

  「要。」再讓她傷心下去,鐵定沒完沒了,他毫不猶豫的說道,完全違反剛才信誓旦旦的決心。

  倪瑪雅頹喪的小臉立刻發亮起來,開心抱住他,給他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不能反悔喔。」她破涕為笑,強迫中獎的捉起他的大掌跟她的小手打勾勾。

  張承恩啞然的看著她幼稚的舉動,沒抽回手,任她握住。

  「你幾歲了?還玩這種無聊遊戲。」他抬起另一隻手,抹掉她面頰上殘留的淚水,「又哭又笑的,真拿你沒辦法。」

  「我好渴……」她喉嚨好乾,「水,給我水……」

  手停在她臉上,彷彿無意中發現秘密,張承恩愕視的撫摸她的臉,有些訝異她的臉比豆腐還要細緻光滑,粉嫩得像是掐得出水似的。

  「你的……臉……」他失神的不停又戳又捏她的雙頰,難以置信她的皮膚觸感會這麼好,好到讓他想一摸再摸,不想放手。

  「我要喝水。」她搖了搖他。

  「什麼?」注意力被轉移,張承恩目光迷惘的看著她半闔的眼睛。

  「我要喝水!」她快渴死了。

  神智被喚醒,他目光漸漸的清晰起來,發呆的他終於回過神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神情有絲狼狽的趕緊放下手,粉飾太平的馬上挪開她,十分鎮定的站起來。

  他中邪了,被張承瀚那張烏鴉嘴給說中了!

  若有所思的盯看她一眼,他心情紊亂的轉身走開,紆尊降貴的替她倒茶去,並下樓找解酒液。

  「我頭好暈……」身子失去支撐,她坐不穩的往旁倒去,整個人軟綿綿的趴臥在床上。

  沒一會兒,張承恩回到房間。

  「你喝醉了,當然頭暈。」這筆帳等她酒醒了,他再跟她算,「起來喝水。」

  他倒來一杯白開水,並拿來一瓶解酒液。

  「我爬下起來了……沒力氣……」她緩緩的閉上雙眸,「我不想喝水了,我要……睡覺……」

  她哭累了,想小憩一會兒。

  「喝完再睡。」他下讓她睡,硬是扶起她,讓她靠著他胸膛,把解酒液灌進她嘴裡。

  「不是水……好難喝……」她蹙眉,一張小臉扭成一團。

  「難喝也得暍完。」把解酒液灌完,他才餵食她喝水。

  「唔……」喝完最後一滴水,她偏著頭、瞇著眼,困惑的瞅著他。

  她的眼神像是在研究怪獸,張承恩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

  「你在看什麼?」怕她身子後仰跌下床,他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拿著杯子的往床頭櫃伸去。

  「你戴眼鏡?」視線模糊,她有點看不太清楚,用力的眨了下眼睛,想看清楚一點卻怔住了,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重疊變成三個。

  平地一聲響雷。張承恩僵硬楞住,他忘記拿掉太陽眼鏡。

  杯子一放下後,他立刻迅速的摘下太陽眼鏡,不在乎的隨手丟到地上去,企圖湮滅證據。

  「你有戴眼鏡嗎?」想確定自己是否有看錯,她歪著身子,隨著他的動作跟著傾斜。

  「沒有。」他否認,抱著她坐好。

  「可是我剛剛……」她轉頭看向床頭櫃。

  「你喝醉酒了。」他扳過她的小腦袋,「看清楚,我沒戴眼鏡。」

  「我明明有看見……」她不死心的再轉頭。

  張承恩這次沒阻止她。

  「你眼花了。」他不動聲色的伸腳將太陽眼鏡踢到床下。

  她傾身湊向床頭櫃。

  「真的沒有。」她看錯了。

  「好了,你該睡覺了。」他拉回她,將她的臉扳向他,「你不是頭暈嗎?」

  「嗯……」她注意力轉移的窩進他懷裡,「我以後不喝酒了……」

  難受死了!目眩眼花、頭昏腦脹,這就是喝醉酒的代價。一醉解千愁根本是騙人的話,她上當被拐了。

  「我發誓,我不會再偷喝酒了!」揉揉眼睛,她打個哈欠。

  慘痛的經驗一次已足夠,她絕對會記取教訓。

  「你會原諒我嗎?」靠著他的感覺好舒服,她雙眸半閉的任由瞌睡蟲啃蝕她的意識,「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你可以原諒我嗎?」

  「等你睡醒再說。」一覺醒來,她會忘光他所說的話,他不想白費唇舌。

  「不能現在說嗎?」她仰起小臉蛋,失望的望著他。

  「你現在是清醒的嗎?」他挑眉反問,壓下她的小惱袋,要她眼睛往下看,他的臉可沒長在頭頂上。

  「當然是清醒的,我知道這是一根手指頭,這是兩根手指頭……」她伸出手舉高到他面前,數給他看。

  「這是幾根?」他拉下她的手,換成他的手。

  一接二、二接三,她知道。

  「三根!」她大聲回答。

  「錯,是五根。」事實證明,她真的喝醉了。

  「騙人!」她不相信,雙手捉著他的大掌,想拉到眼前看仔細,不料身子失去平衡,一臉撞上他的手掌,「你打到我了。」

  她氣憤的控訴,小臉仍貼在他掌心,似乎沒有要栘開的意思。

  看見她的蠢樣,張承恩只能用啼笑皆非來形容自己的感受,她真是令他驚愕。抱緊她,他忍不住失笑出聲。

  「我沒打你。」他嘴角掛著笑容,「是你自個兒撞我的手。」

  「不是,是你打我!」她神智不清的開始發酒瘋,「我看見你的手打我的臉,你還搗住我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我……不能呼吸了……」

  她快悶死自己了。

  張承恩哭笑不得的拿開手,把她的小腦袋壓回胸前。

  「別耍寶了,快睡。」他撫著她的背,誘導她入眠。

  再不擺平她,等一下她鐵定會胡言亂語,擾得他不得清靜。

  「巧克力……」她磨蹭著他的胸膛,呢喃的閉上困眼。

  「睡醒再吃。」難怪長下胖,正餐不吃老是吃些沒營養的垃圾食物。

  「不是我偷吃的……」他桌上堆積如山的巧克力,幾乎都是鄭百鳴一個人解決掉的。

  「別說話,快睡覺!」他厲聲命令。

  「我只吃三顆……」昨天吃輸鄭百鳴,她很不甘願。

  這叫沒偷吃?張承恩難以置信的低頭凝視她。

  果真醉糊塗了,講話顛三倒四的。

  「瑪雅!」巧克力不會平空消失,他早料到是她了。

  「皮卡丘……」

  「我看你是皮在癢。」

  「唔……」自首完畢,她睡著了。

 


  「尼姑!」

  兩眼暴凸瞪著作文簿,張承浩、張承瀚錯愕得忍不住大吼出聲。

  「我的志願是當尼姑,我的偉大理想是成為清心寡慾的尼姑?!」

  有沒有搞錯啊?

  「瑪雅是哪根筋不對?教授、醫生、律師、企業家……她什麼不寫,偏偏寫尼姑!她是受到什麼刺激?」張承浩開始揣測各種可能性。

  「瑪雅有沒有可能中邪或是中蠱?我懷疑她被人下了符咒,中了旁門左道的巫術。」不然怎麼解釋她怪異的念頭?張承瀚認為她被人下了降頭。

  「我認為瑪雅信教信入迷,信佛信過頭,她走火入魔了,依我看,她應該是中了宗教狂熱症的毒。」張承浩分析出原因。

  張承瀚火冒三丈,「是哪個王八蛋給她洗腦的?竟然灌輸她這些無情無義的思想,要她狠心的拋下我們出家去當尼姑!那個混帳最好給我躲得遠遠的,別讓我遇到,否則我一拳揍死他!」

  不,一拳揍死他太便宜他了,要就告他拐騙小孩,告到他傾家蕩產,坐牢坐到頭髮長虱子。

  「我要放火燒掉那座道觀寺廟!」張承浩撂下狠話。

  兩隻肺活量驚人的噴火恐龍,不停的在床尾咆哮,吼聲之大恐怕連死人都會跳起來跟他們抗議,更何況是宿醉的倪瑪雅。他們吵得她睡不安寧,不得不和周公說拜拜,頭痛欲裂的清醒過來。

  「奇怪,十五歲的豆蔻少女,不正處於情竇初開的時期嗎?照道理,瑪雅應該有個暗戀的對象才對,就算沒有也應該有個崇拜的偶像,為什麼我從未聽她說過她喜歡他們學校哪個男生,或是她喜歡電視上哪個歌手演員?」張承浩摸著下巴百思不解。

  「沒錯,像瑪雅這個年紀的女孩,看的課外讀物應該是小說漫畫才對,不應該是佛書經文,聽的音樂也應該是流行歌曲,不應該是梵音佛樂,總總跡象顯示,她在家中沒有得到溫暖,才會這麼想不開。」張承瀚歸納出理由。

  「我沒給她氣受。」

  「我也沒有。」

  吵死人了!倪瑪雅頭疼的咬了咬牙,真想拿三秒膠封住他們聒噪的嘴,再拿針將他們的嘴縫起來,他們吵得她頭快爆掉了。

  「該不會是二哥吧?」兩兄弟在床尾定來走去,忽然停下腳步,懷疑的將眼神瞟向張承德。

  欺負下人,是禽獸才會做的事:毆打下人,是豬狗不如的雜碎才會做得出來的事。

  站在靠近角落的書櫃前,正隨手拿本六祖壇經翻了翻的張承德,目光兇惡的轉頭斜瞪他們一眼,警告意味十足,他不會做這種事,因為他生平最深惡痛絕的就是虐待下人的人渣。

  兩兄弟識相的將矛頭栘開,瞄準另一個最有可能的人。

  「難不成是大哥?」他們手扣下巴猜測。

  雙腿交疊,正坐在單人沙發上,以素描來發洩情緒的張承恩,目光冰冷的抬頭睨睇他們一眼,進射出的危險氣息在在顯示他絕不會做這種低級卑劣的事。

  高尚的人格被質疑,高貴的品德被懷疑,他相當不爽的投給他們兩人一個嚴厲的眼神。

  也不是大哥?兩兄弟困惑的對望一眼,想不透的又開始在床尾走來走去。

  「總不可能是爸媽或是奶奶吧?」兩兄弟有志一同的剔除這個可能性。

  「夏雪有沒有嫌疑?」張承浩定到床側左邊。

  「我懷疑是鄭百鳴。」張承瀚定到床側右邊。

  「對,沒錯,就是鄭百鳴!」張承浩突然停下腳步,「他剛才不是說,瑪雅前幾天特地買了件生日禮物送給她媽媽,結果她媽媽當著眾人面前辱罵她,還把她趕了出去?」

  「沒錯,」張承瀚也停下來,「他還說馬安琪譏誚的撕毀她精心製作的卡片,馬安妮嘲諷的砸壞她千挑百選的禮物。」

  罪魁禍首呼之欲出,兩兄弟眼睛大睜的對看一眼。

  「是馬氏母女!」他們氣憤的大吼,「兇手就是她們!」

  張承德翻書動作為之一停,臉色陰沉的轉身面對他們。

  張承恩描繪動作為之一僵,表情陰霾的抬頭注視他們。

  至於躺在床上夾在他們中間,完全承受他們吼聲的倪瑪雅,則小臉皺成一團,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

  「難怪瑪雅會看破紅塵想去當尼姑,這天匠下怎麼會有這麼混帳的父母親,這麼可惡的同父異母兄妹,這麼機車的沒血緣關係繼姊!」張承浩怒髮衝冠,生氣極了,發誓為她報仇。

  「可憐的瑪雅,她一定傷心欲絕才會這麼的想不開!」張承瀚怒目切齒,發誓為她討回公道。

  「從現在起,馬氏企業是我們張氏集團的公敵!」張承浩正式宣佈和馬氏企業脫離親戚關係。

  「沒有人能欺負我們張氏家族的人,馬氏企業完蛋了。」張承瀚拿出手機,聯絡大堂哥,要他把馬氏企業列為拒絕往來戶。

  要不是牽扯到有一層姻親關係,否則毫無商業信用又紕漏百出的馬氏企業,早被張氏集團幹掉了,哪容得它攀附苟延殘喘。

  如今有藉口可說服家中長輩,大堂哥終於可以稱心如意、明目張膽的撤資、抽銀根、劃清界線,正式對外宣佈和馬氏企業斷絕關係。

  大堂哥由衷感激他,表示很樂意剷除掉這顆毒瘤。

  陰惻惻冷笑的收起手機,他準備倒數計時看著馬氏企業分崩離析。

  一出由所有馬氏人員演出的哭天喊地戲,即將在張氏家族社區內演出。

  他非常期待。

  「瑪雅,你安心的睡,我會替你好好的教訓他們一頓!」粗心的以為她雙唇緊抿、眉毛扭曲是在作惡夢,張承浩扯開嗓門,拍胸向她擔保。

  「幸虧導師發現得早,及時通知我們阻止她做傻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好不容易夢想實現,有一個現成的妹妹,張承瀚說什麼也不讓夢想破滅。

  「瑪雅怎麼會對宗教這麼的有興趣?」瞅著皺成一張苦瓜臉的倪瑪雅,張承浩喃喃自語。

  「宗教是逃避殘酷現實、尋求慰藉最方便的途徑,是敞開心胸說出煩惱、保護隱私最安全的方法,是紆解壓力、精神寄托最可靠的對象。」似乎感到有些異樣,張承瀚低頭湊近到她面前。

  「的確。心靈受到創傷,難以啟齒看醫生,宗教會是最好的治療藥。」張承浩也低下頭研究她的苦瓜臉。

  「瑪雅怎麼會有這些書籍?」滿滿一整個書櫃都是宗教類的書刊,張承德很納悶她是如何擁有的。

  「奶奶說信宗教、拜菩薩的女孩不會變壞,看經書、聽佛曲的女孩一定是個好女孩,有一大部分是她拿給瑪雅看的。」當時他在場,張承浩可以為她做證,因為他就是那個可憐的搬運工。

  「另一大部分是瑪雅自個兒買的。」張承瀚直起身,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因為他就是那個差點釀成大禍的幫兇,是他帶她到書局去大量採購的。

  「為什麼她的書要擺在這裡?」張承德放回六祖壇經,似困惑又似故意的提出疑問。

  對喔,瑪雅的書櫃為何會在大哥的房間裡?張承浩、張承瀚兩人眼神充滿問號的看向角落那塊專屬瑪雅的區域。

  書櫃旁的木桌上,有瑪雅的豬仔存錢筒、各式各樣的零食,以及一些佛珠手鏈雜七雜八的私人物品,全堆在那一張桌子上。

  兩兄弟這會兒眼底的問號更多了,他們不相信孤僻的大哥會辟出一塊地方給瑪雅使用,不相信愛乾淨的大哥會容許那塊凌亂的區域存在,不相信有潔癖的大哥會借出浴袍給瑪雅穿,不相信有怪堅持的大哥會讓瑪雅睡他的床,不相信……

  他們不相信的事太多了。

  「大哥,你為什麼要讓瑪雅分享你的房間?」沒提醒沒注意,張承浩後知後覺的發現倪瑪雅幾乎都窩在大哥的房間裡。

  「奇怪喔,瑪雅都不會跑到我們的房間,為什麼她老是跑到大哥的房間?」神經粗大的張承瀚也察覺到事情的不單純。

  張承恩面無表情的看他們一眼,不解釋、不回答、不說話的低頭繼續他未完成的作品。

  「我知道了!」張承浩突然大叫一聲。

  「大哥,你是不是有把柄在瑪雅手中,所以才會任她予取予求?」張承瀚恍然大悟的也跟著大喊。

  「啪」的一聲,張承恩手中的鉛筆折斷了。

  「我猜對了。」張承瀚得意揚揚的露齒微笑。

  「大哥,原因該不會是……」張承浩嘴角上揚,賣關子的不把話說完。

  「我什麼都沒說……」倪瑪雅呢喃的翻個身,被他們吵得意識由清醒變混沌,渾渾噩噩的又陷入昏睡中。

  「嗯哼。」張承浩、張承瀚挑眉,兩人雙手環胸的回頭睥睨她一眼,接著瞭然的對看一眼,最後漾著逮到「你狐狸尾巴」的奸笑看向大哥。

  張承恩驀然抬起頭,深沉不露的望著床上的倪瑪雅,英俊的五官無任何變化,只有責怪她大意的炯亮眼神,微微洩漏出他內心不悅的惱怒。

  他千叮嚀、萬囑咐,交代她抵死都不能說出的秘密,結果她還是粗心的說了出來,等她睡醒後,看他怎麼跟她算這筆帳。

  張承浩、張承瀚兩人嘴角愈扯愈高。他們早在懷疑了,兩個長相一模一樣、聲音一模一樣、個性一模一樣的雙胞胎,沒道理瑪雅有問題就只找大哥解決不找二哥解決,也沒道理敲竹槓只向大哥敲不向二哥敲,更沒道理有東西只堆在大哥的房間不堆在二哥的房間。

  種種的跡象顯示,大哥的確有把柄握在她手中。

  至於把柄是什麼?他們可以很篤定的說,是大哥未來的命運,能迫使他們張氏雙胞胎俯首稱臣,不得不跟女人低頭妥協的唯有未來的命運。

  尊嚴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命運故,兩者皆可拋。

  實在很難相信,大哥居然會栽在瑪雅的手中,還打破張氏家族的紀錄,創下年僅二十三歲就被辨認出來的奇跡,擠下四堂哥,登上死會寶座。

  這麼光榮的大事,他們會好好的為大哥宣傳。

  看著他們兩人雀躍不已的往外衝,張承恩一顆心頓時跌到谷底,情緒惡劣得有想要捶壞東西的衝動。

  沒喊住他們、問他們要去哪的張承德,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們準是奔到盡頭大伯父家找阿祖,通知她老人家這件驚天動地的好消息。

  「祝你好運。」行經他面前,張承德停下腳步,不小心睞睇見他素描簿上的人物,有些微訝的挑了下眉。

  一尊斷頭的佛相?

  不知道大哥曉不曉得自己畫了什麼,讓佛相頭身份家,可是褻瀆的行為,太不敬了。

  罪過、罪過,阿彌陀佛,原諒理不清情感的呆頭鵝吧!

  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看開一點後,張承德表情莞爾的步出他房間。

  閒雜人等通通走光了,張承恩倏地站起身,風暴在他體內驟然成形,他殺氣騰騰的定到床側,不再掩飾憤怒,以兇惡的眼神瞪著倪瑪雅。

  「倪、瑪、雅!」他要宰了她,「你死定了!」

第六章
  大錯鑄成,無可挽回。

  完蛋了!她闖禍了!

  倪瑪雅不知道洩漏秘密的代價會這麼大,她完全低估後果的嚴重性,把張承恩給害慘了。

  她不曉得自己會暍醉酒,不曉得自己會醉得一塌糊塗,不曉得自己會酒後吐真言,不小心的把和他約定的秘密說出來。

  「對不起。」她怯怯的坐在他身旁,無助的絞著小手,愧疚無顏面對的低垂螓首向他賠不是。

  張承恩轉頭瞪她,鐵青的臉色彷彿恨不得在三秒內掐死她,不過他最想掐死的人不是她,而是站在他對面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敢毀掉他的未來、他的命運、他的幸福,他會要他們兩個付出代價!

  「爸,我們已經說服夏雪,她是瑪雅的監護人,已經同意讓瑪雅和承恩先行訂婚。」

  層層關卡,最難過的是老人家那一關,不過趙彩雲對倪瑪雅有信心,她一定能夠得到老人家的頷首。

  「爸,我翻過黃歷了,下個月初五是個吉日,適宜婚慶嫁娶,可以選擇在那一天讓他們訂婚。」張永民樂不可支的翻著黃歷,不到一個小時,黃歷已快被他翻爛了。

  不管是女兒也好,媳婦也好,他都很高興瑪雅能夠真正成為張氏家族的成員之一,但前提是得通過老人家那一關,和妻子一樣,他對瑪雅有極高度的信心,相信她一定能夠入籍張氏家族。

  「媽,如何?」看過倪瑪雅的身體檢查報告,確定沒有任何不良遺傳基因,張鎮濤沒意見的轉頭詢問身旁的老母親。

  張氏家族輩分最高、權威最大的主事者,曾祖母一進門,精明犀利的兩眼便直盯著倪瑪雅瞧,似乎在評估她夠不夠資格成為張氏家族一員,又似乎在衡量她有沒有能力為張氏家族帶來附加價值,錯綜複雜的眼神無人能讀得透她老人家究竟在研究什麼。

  不習慣成為眾目焦點,倪瑪雅不安的蠕動了下身體,下意識往張承恩靠去。

  手肘被撞一下,張承恩收回憤怒視線轉頭看她,以為她有事叫他,卻發現她焦躁的絞著手,並難掩緊張的貼著他坐。

  「別動來動去。」搞什麼鬼,他快被她擠離原位了。

  「啥?」她微楞的望著他,沒注意到自己的反常。

  「坐好!」他低聲斥喝。

  「喔。」見大家都在注視他們兩個,她尷尬的僵直身,動也不敢再動半下。

  「還有,別再絞了。」他不悅的擰起粗眉。

  「嗄?」她不解的抬起頭瞅著他。

  「你的手!」都快絞成麻花酥了,要不是顧慮在場有太多長輩在,他會直截了當的替她掰開。

  「喔。」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打成一團結,她趕緊鬆開擺放回大腿上。

  隔沒兩秒,她安分的小手又不安分的開始搖他的手臂。

  「你又怎麼了?」他橫眉豎眼的轉過頭來,忍住想咆哮的衝動,咬牙切齒的瞪著她。

  「那個……」她邊偷瞄老人家,邊拉扯他衣角,「那個老奶奶很眼熟,我有印象,好像在哪見過她。」

  再偷偷瞄一下,她很肯定的對他點點頭,張承恩沒好氣的狠瞪她一眼。

  「那是我曾祖母!」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些話。

  「我知道。」她沒健忘症,記得剛才張爸爸介紹過了,「我的意思是說,在今天之前,我見過那個阿祖,可是我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

  那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嚴肅老臉,很令人印象深刻,她敢以三個月的零用錢當賭注,她真的見過不苟言笑的阿祖,只是她一時忘記在哪見過阿祖。

  張承恩揉了下額角,無奈的低頭慨歎,懷疑她腦袋裝了漿糊,否則如何解釋她為何有時很靈光,有時卻很迷糊。

  他真想劫開她的小腦袋,看看裡面到底哪條筋出了問題,讓她這麼秀逗。

  似乎她只會記她在乎的事,不在乎的事她一概懶得記。

  「你忘記了嗎?上星期你以為她是收破銅爛鐵的拾荒老人,很好心的邊幫她撿紙箱,邊幫她把推車推回家,記得嗎?」張承恩閉眸調勻氣息再睜開,實在很不想承認她是他家的傭人。

  張承德很乾脆的將頭撇向一邊去,假裝身旁的花瓶引起他的注意。

  張承浩不自在的乾咳一聲,假裝有人在叫他,把面孔轉了個九十度。

  張承瀚很難堪的抹了抹臉,假裝人不舒服想吐的望著地上。

  四兄弟難得有致一同,下想承認他們家中有個神經大條的下人,而這個小下人還是個時常鬧笑話的寶貝蛋。

  除去把他們的曾祖母當成撿破爛的拾荒老人外,她的偉大事跡還有把他們的二伯當成守衛社區的保全人員,四嬸當成販賣健康食品的辣妹推銷員,五堂弟當成非法入侵的小偷。

  他們擠破頭腦仍想不透她是如何辦到的,明明交給她一本張氏家族出刊的傭人守則手札,裡面除了下人該遵從的基本規矩外,還有張氏家族各房子孫居住的宅邸分佈位置圖,以及最重要的張氏家族所有成員長相照片,目的就是為了要讓各房的下人分清楚誰是主人,誰是外人。

  至今她除了認得他們的父母親、張承恩、張承德、張承浩、張承瀚,以及住在他們三房這邊的奶奶外,她根本搞不清楚大房、二房、四房的主人有哪些人,所以才會發生那麼多的烏龍事件。

  「對!我想起來了!」

  上星期她幫鄭百鳴倒垃圾時,正巧在門口遇見手推車故障的阿祖,以為穿著樸素的阿祖是個可憐的拾荒老人,馬上衝進屋去搜括準備要丟棄的書報雜誌出來給阿祖,還發揮善心的把她撲滿的錢挖出一半來給阿祖,然後古道熱腸的邊幫阿祖撿紙箱、拾銅罐,邊替她把重得要命的推車推回她家去。

  結果青天霹靂,她發現阿祖居然住在路的盡頭,那座媲美城堡的張氏家族祖宅內,在得知阿祖的身份時,有眼不識泰山的她,嚇得差點沒翻白眼昏倒過去。

  她完全忘記社區外有守衛,沒有許可,就算身為姻親也進不來。

  當晚一接獲消息的張爸爸、張媽媽,立刻召開緊急家庭會議,由張承恩親自坐鎮,押著她進書房,強迫她記熟張氏家族各房長輩的長相。

  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兩個交頭接耳,老人家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連他們之間習以為常的親暱舉動,都一一捕捉進她的雙眸裡。

  「好。」她允諾這樁婚事,答應得很乾脆。

  眾人呆住,極度驚愕的紛紛將視線集中到阿祖身上,無法理解向來最注重門當戶對,又有傳統階級觀念的她,怎會一夕之間改變這麼大。

  反對、堅持、溝通、軟化、成全,這才是標準的流程,沒道理一下子省略那麼多過程,直接跳到最後的結果。

  一棒敲暈他們,他們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太不可思議了!

  「奶……奶奶,瑪雅沒有高貴的身份,可以嗎?」張永民喜出望外,無法置信倪瑪雅會輕而易舉的通過關卡。

  「奶奶,瑪雅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關係嗎?」趙彩雲兩眼大睜,處於極度的震驚之中。

  在爾虞我詐的商場打滾幾十年,老人家練出一身識人的好本領,她能夠一眼看穿人性的善與惡,倪瑪雅這孩子雖構不上她訂出的標準,但倒也無可挑剔。

  「娶妻娶德。」她從沙發上站起身,「就算是乞丐又如何,一個人的內在涵養勝過外在的一切。」

  想要成為張氏家族的媳婦,善良是首要條件,品德是必備條件。

  美貌、財富如夏天果實,容易腐化,不能長久。美麗可能被時間消磨、被疾病毀壞,財產可能因突然變故損失、處理不善賠掉,唯有美德歷久不變。

  「人美心丑,不如人醜心美,對不對,阿祖?」張承浩有感而發。

  「要比身份不如比善良,要比家世不如比賢淑,對不對阿祖?」張承瀚舉一反三。

  「沒錯。」老人家點頭,往玄關定去,準備離開。

  「嘿,時代在改變,阿祖的觀念也在改變。」張承浩挑了挑眉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她是我們家阿祖嗎?」張承瀚訝異得直眨眼,「我們家阿祖什麼時候思想變得這麼開通了?」

  兒孫不間斷的驚呼聲,抽氣聲、讚賞聲,頻頻在她身後響起,踏出屋外的老人家,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揚,望著下雨的天空露出一個微笑來。

  「走吧!到隔壁阿泰家去。」她打開雨傘,對著一旁的大兒子說道,打算去見見另一個曾孫媳婦,「聽說承安的媳婦,體重是他的兩倍?」

  張鎮濤撐開傘,楞了一下後才陪母親走往二兒子張永泰的宅邸。

  「媽,你形容得太含蓄了,是好幾倍。」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男女不親授,乾坤不並肩,同車勿並坐,路行分前後,乾坤勿私語,私密勿交談。」

  微楞的站在張承恩房間前,倪瑪雅仰頭吟哦,不懂他無緣無故在門口掛個告誡紙軸做什麼。

  「男女界限清,三清四正嚴,正容並正色,正心並正言。」

  他吃錯藥了是不是?早不告誡、晚不告誡,偏偏等婚事已定,才來告誡她男女有別,不會嫌太晚嗎?

  咦?門怎麼打不開?

  她錯愕的盯著門把,不死心的再轉動一次,停頓一下,她固執的又轉動一次,再停頓一下,她不放棄的又轉動一次,來來回回重複著相同動作,無論她左轉右轉幾次,門把不動就是不動。

  他把門鎖住了!

  怎麼會這樣?她不解的眨了眨眼,想不透他為什麼要把門鎖住?

  視線往上移向告誡文,再下移回門把,她呆了好幾秒才融會貫通,領悟出他掛告誡文的用意。

  他鎖門的目的,就是不准她再進入他的房間。

  為什麼?疑問再度盛滿她的雙眼,她舉起手,想敲門叫他出來問清楚,同一時間,「啪」的一聲,門鎖彈起,房門開啟,他出現了。

  「你把門鎖住了!」她放下手,委屈的語氣有幾分指控的意味。

  張承恩沒說話,眼神冷漠的看著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明白的顯示出他是故意的。

  她感覺得出來,他刻意要疏離她。

  「你怎麼了?」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她很不能適應的面對他。

  她求和的朝他定近,幾乎在她雙腳有所動作時,他高大的身軀立刻往前栘,防止她闖入般的堵在門口。

  他壯碩的骨架填滿她的視覺空間,擺明不給她任何可鑽進他房內的機會。

  倪瑪雅被迫後退一步,很是困惑的仰高小臉望著他,無法理解他為何突然間把她列為拒絕往來戶,甚聖嚴禁她再踏進他房間半步。

  「我……不可以進去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莫名的有股難受的感覺在她體內蔓延開來,她不喜歡他看她的冷漠表情,像是手指頭不小心被針扎到般的不舒服。

  「你的東西我已經叫鄭百鳴替你搬回你的房間了。」他語氣冷淡得幾近無情,甚至擺出主人的架式,提醒她卑微的身份,不准她越雷池一步。

  只要有希望,他絕不放棄任何可掙脫命運枷鎖的機會,在大事末抵定前,他會謹記教訓,不落人口舌的和她劃清界限。

  亡羊補牢,猶未遲也。

  和她保持距離是必要的,如果她能夠不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會更好。

  「你還在生氣嗎?」察言觀色她最厲害了,下午阿祖和張爺爺走後,他就一直臭著臉,生悶氣到現在。

  她看得出來,他在氣自己太大意,責怪自己太粗心,才會讓事情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對不起。」敏感的她,察覺得出來他隱抑在體內的憤怒。

  張承恩嘴裡不說,心裡的確在怨恨她把秘密洩漏出去,害得他不得不向命運低頭,被迫交出未來,和她束縛在一起。

  他原本有機會反撲,卻被她搞砸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氣?我們握手和好好不好?」她不要他們的關係變成這個樣子,她想要恢復以前的相處模式。

  「打了人再跟他道歉,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彌補過錯嗎?」他表情嚴肅,目光凌厲的瞪她,完全與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倪瑪雅兩眼大睜的看著他,感覺像被摑了一巴掌,一股突然湧上的痛楚在胸口泛開,五味雜陳的滋味使她分不清是苦澀或是酸澀,只覺得心突然揪緊很難受。

  他在責怪她、埋怨她!

  他嚴厲的聲音充滿憤怒,彷彿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她沒醉得一塌糊塗,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今天就不會發生他們必須訂婚的事。

  若不是家中長輩施壓,他根本不想和她訂婚,他從來就不想和她訂婚。

  揚了揚濃密的睫毛,她微微垂下眼瞼掩飾受到傷害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

  追源禍始,錯誤的確是她造成的,如今只要能夠消弭他的怒氣,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以後你少出現在我面前,我就原諒你。」

  氣憤蒙蔽了理智,他失去冷靜說出的殘忍話,如一把利刃,狠狠的捅進她的心臟。

  這句鏗鏘有力的話,猶如發自他內心肺腑深處。

  倪瑪雅僵住,喉頭像被突如其來的東西梗住,震驚得無法言語,整個人失神得宛若靈魂出竅般,呆若木雞的瞅著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砰」的一聲,張承恩冷漠的注視她片刻,便無情的甩上房門。

  他要斬斷兩人之間的關係。

  這份認知讓她呼吸頓時困難起來,彷彿要窒息般的她撫著胸口,微顫的眨了眨濕潤的雙眸,試圖壓下排山倒海竄上喉頭的苦澀。

  「好……痛……」她的心抽搐了下,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掐住,痛得她快哭了。

  兩眼呆滯的盯著門板,她不停的搖頭晃腦,怎麼樣都無法理解他為何要騙她,明明說要她,事實上卻不要。

  他根本不要她,他討厭她!

  她太天真了,竟然相信他的話。

  「瑪雅,來來來,李嬸做了你愛吃的泡芙,和煮了一壺你愛喝的奶茶,都是新鮮剛出爐的,快來趁熱吃!」

  為了慶祝她得到曾祖母的祝福,李嬸特地為她準備一堆她最愛吃的點心。

  失魂落魄的離開張承恩房前門口,倪瑪雅兩腳沒意識的行走著,直到聽到李嬸的叫喊,她才發現自己下樓來了。

  「瑪雅,你不吃嗎?」她反常的行為引起李嬸的注意。

  她從不曾這樣無精打彩過,是生病了嗎?還是跟大少爺吵架了?

  「我不餓。」她茫然的走進客廳。

  「瑪雅,你要去哪?」覺得她異常的古怪,李嬸皺眉跟進客廳。

  「我到隔壁找邦妮。」她聲音痦啞的走出玄關,情緒低落的想找個人安慰。

  蘇邦妮是她的同班同學,巧的是她也住在這個全是姓張的社區內,更巧的是她就在隔壁幫傭。

  少女的心事,找大人難以啟齒,找同儕容易開口。

  蘇邦妮是最佳的訴苦對像兼談話人選。

  「你要去找邦妮呀!」蘇邦妮李嬸認得,是隔壁二房的小傭人,聽說是特地雇來陪伴身體孱弱的承安少爺。

  「嗯。」她似有若無的點了點頭。

  「那記得早點回來吃晚餐啊!」李嬸在門口喊住她。

  「好。」停下腳步,她回頭應了聲。

  「記得早點回來啊!」李嬸不放心的再叮嚀一次。

  不知怎麼搞的,李嬸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有股不祥的預兆。

 


  「人生盡有福,人苦不知足。思量事累苦,閑靜便是福。思量患難苦,平安便是福……」

  偷溜進地窖拿出兩瓶紅酒,倪瑪雅和蘇邦妮一人一瓶的拎著上頂樓。

  「思量疾厄苦,康健便是福。思量死亡苦,在生便是福。思量饑寒苦,飽暖便是福……」

  和瑪雅一樣喜好鑽研佛經的蘇邦妮,對處世格言、修道偈語、自省訓文、勸善詩歌也略知二一,尤其特別偏好醒世箴言。

  「思量挑擔苦,步行便是福。思量孤獨苦,有妻便是福。思量奔馳苦,居家便是福……」

  不知是誰起的頭,志同道合的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誦念著知足歌。

  「思量罪人苦,無犯便是福。思量下愚苦,明理便是福。思量露宿苦,有屋便是福……」

  不怕弄髒衣褲,兩人隨性的盤腿坐在地上,模仿大人乾杯喝酒的樣子,拿起酒瓶「鏗」一聲後,很豪氣的便仰頭猛灌。

  「思……咳……」倪瑪雅被嗆著了,「思量……咳……日……曬苦,陰涼便是……咳……福。思量無被苦,有蓋便是福……」

  「莫……唔……」蘇邦妮被噎到的直咳嗽,「莫謂我……咳……身不……咳咳咳……如……如人,不……咳……不如我者尚多乎……」

  「退步思量海樣寬,眼前便是許多福。他人騎馬我騎驢,仔細思量我不如……」嘗過宿醉苦,發誓滴酒不沾的倪瑪雅,顯然沒記取教訓。

  「回頭又見推車漢……」蘇邦妮想收尾做結束,卻被飄浮的雨絲分了心。

  「比上不足……下有餘。」望著天空,倪瑪雅也被濛濛細雨分了心,不過她仍不忘念完。「下雨了?」

  「下雨了。」嫌酒難入喉,喝到最後卻愈喝愈順口的蘇邦妮,開心的伸出胖手盛接雨珠,「在滴水了!」

  「老天同情我,在哭泣了。」倪瑪雅抬起小臉,任由雨水滴落在她面頰上。

  「不是,老天是聽到我的委屈心聲,憐憫我在哭泣的。」不知是坐太久腿麻的緣故,或是酒精在體內發酵的緣故,蘇邦妮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差點失去平衡的往旁倒栽去。

  倪瑪雅跟著起身,站不穩的晃動一下,帶有幾分醉意的想扶她一把,不料撲個空,又跌坐回地上。

  「張承恩……」她垮肩垂頭呢喃。

  「你說……呃……」蘇邦妮打了個酒嗝,「你說什麼?瑪雅。」

  虛軟的腳像是摻水的泥,她勉強站了片刻,也跌坐回地上。

  「張承恩是混蛋!」悒鬱的情緒無處發洩,倪瑪雅突然惱怒的對著空氣大喊。

  這個方法好!不錯、不錯!蘇邦妮頻頻點頭,深呼吸了下,依樣畫葫蘆。

  「張承安是混帳!」她鼓足氣對著天空大吼,宣洩囤積在心中的怨氣。

  「張承恩是豬頭!」

  「張承安是白癡!」

  「張承恩是騙子!他說謊欺騙我,詛咒他牙齒痛、嘴巴疼——」

  「張承安是壞蛋!他辱罵欺負我,詛咒他咬到舌頭、扭到脖子——」

  兩個難姊難妹,像瘋子似的鬼吼鬼叫,盡情的將她們滿腹的委屈、滿腔的心酸傾倒給空氣,直至喊到口乾舌燥、喉嚨疼痛為止。

  「乾杯!」兩人喝酒當喝水般的狂飲起來,一點都不在乎雨勢已由小變大,兩人即將淋成落湯雞。

  「呵呵呵……邦妮,你好胖喔!好像肉圓……圓圓的。」倪瑪雅微醺的戳著她肥嘟嘟的身體,不怕她翻臉的調侃她的噸位。

  「你才瘦咧!」蘇邦妮不甘示弱的反擊回去,「好像非洲難民,身上沒肉只剩皮包骨,比竹竿還瘦……瑪雅,他們是不是虐待你,不給你東西吃?」

  「嗯。」倪瑪雅胡亂點頭,「張承恩很壞,不准我吃點心……」

  「張承安更壞!不准我不吃點心……」時時刻刻拿高熱量食物餵她,她這肥胖的身軀就是這樣養成的。

  「你好好命喔,邦妮,可以吃得這麼胖……」倪瑪雅欽羨不已,好想擁有她豐腴的體質。

  「你才好命吶,瑪雅,可以挑嘴拒食……」蘇邦妮哀怨不已,好想和她對調身份。

  幾分鐘不到,酒力不是很好的兩人,開始感到頭昏眼花、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起來,一會兒說看到三隻小胖豬在翻身,一會兒說瞧見五根樹枝在移動。

  兩人是徹底醉糊塗了。

  「天氣……涼涼的……」好舒服,好睡覺!倪瑪雅雙眸半閉的抓著酒瓶,歪倒身體趴臥在濕透的地上。

  「雨水……冰冰的……」努力想睜開眼的蘇邦妮,跟睡神搏鬥半晌,最後棄械投降,也不支倒地癱平。

  「好困……」敵不過睡神的召喚,倪瑪雅宣告陣亡,眼皮緩緩的閉上,同蘇邦妮沉沉的睡去。

 

第七章
  窸窸窣窣聲響起,一支鉛筆快速的在素描簿上移動,頃刻問,一條條線條已組合成一張臉,又過片刻,圖紙上的人相不僅有五官,連表情都有了。

  驀地一怔,在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畫了什麼時,張承恩呆住了,瞠目的直瞪著紙上的人,久久無法回過神。

  「見鬼了!」他居然畫了瑪雅,還畫得那麼傳神,捕捉到她眉宇間受到傷害打擊的神色。

  紙上的瑪雅,一副受到委屈般的睜著無辜大眼望著他,悲傷的表情似乎在控訴他殘忍的言語,心灰意冷的模樣則在指責他的背信。

  背信?天啊!他做了什麼?

  彷彿被雷劈中,他渾身僵硬的握緊手中的素描簿,憶起曾向她擔保過不會不要她的承諾,他臉色瞬間難看到像是要宰了自己般的可怕。

  他剛剛說了什麼混話?要她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能永遠不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最好?

  這麼無情的話,他居然說得出口!

  他震驚得無法言語,難以置信自己竟會把怒氣出在她身上。

  他明明不是一個不會管理自己情緒的人,也不是一個不會控制自己脾氣的人,為何會突然間失去理智?

  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錯!

  很顯然的,他氣昏頭了,才會口無擇言的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來。

  「該死!」他低咒一聲,霍地從沙發上彈躍起,沒忘記她是個外表堅強、內心脆弱,容易受到傷害,又愛胡思亂想的人。

  以她的個性,他敢肯定,這會兒她不知躲在哪個陰暗角落裡哭泣。

  「砰砰砰!」捶門聲響起,打斷他的咒罵,沒耐性等門開,外頭的張承浩自行開門進入。

  「大哥!」他慌慌張張找人。人咧?不在起居室,人在哪裡?

  「我在這。」張承恩在他後面出現。

  「不好了,大哥,瑪雅失蹤了!」張承浩急促喘著氣,「還有隔壁的小胖豬也一起失蹤,我們找逼社區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她們兩人,現在樓下每個人都急得團團轉。」

  他們是在張承安來要人時,才愕然發現瑪雅不見的。

  通知完畢,他來去如風般的消失,不浪費任何一秒鐘的拔腿狂奔下樓,加入搜尋找人的行列。

  張承恩臉色丕變,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消息,畫簿、鉛筆一丟後,也邁開腳步驚慌跟著奔下樓,尾隨他衝向隔壁二伯家。

  玄關處站著自責不已的李嬸,和心急如焚的夏雪,以及手足無措的鄭百鳴。

  「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留意到她的反常,卻還放她出去,我……瑪雅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李嬸哽咽,不知該如何向大家交代。

  「瑪雅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遍尋不著她的人,夏雪眼眶泛紅,忍不住往壞處想,「該不會……瑪雅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媽,瑪雅不會無緣無故失蹤,你不要擔心,李嬸說她心情不好去找邦妮,她們一定是到外頭散心了。」鄭百鳴安慰的拍著她的背,貼心的在一旁陪伴她,「你不要胡思亂想。」

  兩家主僕全集中在此,上位坐著張永民和張永泰,一旁沙發坐著二伯母和永保安康兩對雙胞胎,另一旁沙發坐著趙彩雲和恩德浩瀚兩對雙胞胎,至於兩家下人則各站在自家主人後方。

  「要出社區只有一條路,守衛說沒瞧見她們出去,可見她們人應該還在社區內。」張承永出聲。

  「監視器拍到瑪雅進入我們家就沒出去過,也沒拍到邦妮離開,可見她們兩人應該還在家裡頭。」張承保分析。

  社區內除了人多外,就數監視器最多,蒼蠅休想飛得進來,蚊子也休想飛得出去,保護措施不僅做到無縫可鑽地步,安全措施更是做到滴水不漏程度。

  「應該?可是找不到她們的人,這怎麼解釋?」張承安提出疑問。

  「沒道理她們會平空消失啊。」張承浩搓著下巴,「難不成她們被外星人綁架了?」

  「都這個節骨眼了,你還有心情說笑!」張承德不客氣賞給他一記爆粟。

  「要出社區還有另一條路。」死路,跳崖,「說不定她們想不開……呃……當我……唔……沒說。」

  頻頻遭眾人瞪視,張承康識相的閉起烏鴉嘴。

  「奇怪了,她們不可能躲起來啊!」張承浩百思不解,瑪雅個兒小小的容易躲藏,可蘇邦妮噸位那麼大,根本沒空間讓她藏身,怎可能找不到她的人?

  「咦?說不定喔!」張承瀚眼睛一亮,突然站起身,「她們沒出社區就表示還在屋內,還在屋內就表示躲藏,沒錯!她們很可能躲起來了,所以我們才會找不到她們的人。」

  合情合理的解釋,有些人認同——

  「沒錯,她們一定是躲起來了,所以我們才找不到她們。」

  有些人不認同——

  「不可能,裡裡外外我們都不知道找過幾遍了,連個鬼影都沒瞧見,她們怎麼可能還在屋內?」

  兩方人馬開始交戰——

  「她們一定還在屋內。」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兩個人不會平空消失,除非她們有飛天遁地的本領,否則她們不會平白無故不見。」

  「是啊!我媽說的沒錯,她們又不是水,說蒸發就蒸發。」

  「不可能、不可能啦!她們……」

  「瑪雅心情不好會躲起來!」鄭百鳴打斷眾人的激辯,「她還會喝酒。」

  表兄妹不是做假的,他知之甚詳瑪雅發洩情緒的方法。

  「酒窖找過沒?」一直緘默的張承恩,終於出聲了。

  「找過了,沒人。」受不了疲憊的折騰,張承安的病容增添幾分蒼白。

  「我們屋裡屋外都翻遍了,所有想得到的地方,我們通通找過了,下至酒窖,上至……」張承保愈說愈小聲,說到最後眼睛愈睜愈大。

  他們漏掉一個地方沒找!

  全部的人怔住,個個圓睜大眼有致一同瞪他,須臾——

  「頂樓!」眾人不約而同的大叫,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不約而同的拔腿狂奔。

  從前面找到後方,再從東邊找到西側,連地下酒窖都找過了,偏偏漏掉頂樓沒找,居然也沒有人想到要到頂樓去找找看。

  虧張家出產智商一個比一個高的天才,沒想到遇到事情,跟個普通凡人沒啥兩樣,個個像只無頭蒼蠅只會乾著急、窮緊張。

  雷聲轟隆響,雨水滴答落,一口氣街上頂樓的眾人,又沒一個記得要拿傘,全部煞住腳步停在屋簷下。

  「啪、啪、啪。」二房家的傭人,手腳俐落的將頂樓的大小燈全數打開。

  燈光一下子照亮整層頂樓,角落一隅平躺著兩隻落湯雞,不知是睡著、昏倒,或是……死掉。

  眾人全往壞處想,紛紛倒抽一口氣,隨即驚呼聲和吱喳聲此起彼落的響起。

  「我的天啊!這兩人該不會鬧自殺吧?那個那個那個……那個誰呀,快快快!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呸呸呸!你這女人少烏鴉嘴了,她們只不過是睡著罷了,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一點!」

  「在雨中睡覺?!」另一拔尖的聲音響起,「她們動也不動,該不會……該不會已經……」

  「媽,你閉嘴!我們都快嚇死了,你還在那邊唯恐天下不亂的說著會讓人人心惶惶的話,你存心想害我們魂飛魄散是不是?」

  「不會的,瑪雅不會做傻事的!」推開擋住路的人,不在乎淋濕,張承恩驚慌的衝進雨中。

  「邦妮也絕對不會做出傻事!」等不及傭人下去拿雨傘,張承安臉色慘白的也倉皇的跟著衝進雨中。

  其他承字輩也沒耐性等傘,著急的一一衝進雨中,各自奔向自家兄弟,各自關心自家小傭人。

  「瑪雅——」她不能有事,她千萬不能有事!張承恩衝向她。

  突然,他止步,在看見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他胸口彷彿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痛得幾乎無法喘息。

  他血色盡失的僵立在她面前,面如死灰的呆住。

  「瑪雅……」以為她做傻事吞藥自殺,他恐慌不已的蹲下身,雙手顫抖的抱起她。

  沒來由的,他一顆心開始往下沉。

  她的體溫是冰冷的,臉色是蒼白的,身子如折斷的蘆葦般軟癱在他懷中,他怔仲得腦中一片空白,無法反應的盯著她了無生氣的小臉,一股遏抑不住的恐懼突然席捲全身,令他覺得天在旋、地在轉,世界在崩裂。

  「瑪雅!」他痛徹心扉的閉上眼,聲音嘶啞幾近哽咽的搖晃她,企圖喚醒她。

  再睜開眼,他黯然黑眸滿是哀傷。

  來到兩人身邊,張承德蹲在另一側,伸手探了下她鼻息。

  「還有呼吸。」他冷靜的再捉起她的手腕,按住脈搏再次確定。

  「地上只找到酒瓶,沒找到藥瓶。」張承浩不敢掉以輕心的又環顧四週一逼。

  「瑪雅又喝醉了?」沒死就好。看了眼酒瓶,張承瀚大大鬆了一口氣,差點被嚇破膽。

  她沒事?她還活著?天啊!

  從未這麼害怕過,張承恩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緊緊的抱住她,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人掐住般,艱澀痛苦得發不出聲音。

  「唔……」倪瑪雅眼睫掀了掀,她不是被吼醒,也不是被吵醒,而是被抱醒,有人快將她給勒斃了。

  她不能呼吸,快窒息了。

  「我……」她受不了出聲想抗議,可乾澀的喉嚨卻吐不出話來。

  聽見她無力的呻吟,張承恩心狂跳,血液奔竄,眼眶發熱,喘息急促。

  「瑪雅!」感覺她動了下,他不能自己的更是緊緊摟住她,直到他情緒乎復下來,兩人無法呼吸為止。

  「噢……」頭痛、喉嚨痛、身體痛,她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無法適應四周強烈的光線,她又閉上眼。

  「瑪雅!」以為她迴光反照,四道驚恐叫聲同時響起。

  「好吵……」她皺了下眉頭,微掀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底的是一張模糊不清的面孔,「張承恩?」

  熟悉的氣息鑽入鼻中,她有些茫然的眨了下眼,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在她頭頂上,他不是在生她的氣嗎?不和她說話也不想看見她嗎?

  「嗯……」張承恩聲音痦啞的摟著她,至今驚魂未定,雙臂還在發抖。

  他沒被她嚇死,也會被她嚇得只剩半條命。

  「你不生氣了?」焦距對準了,她還是看不清楚他的臉,卻感覺得出他很緊張且害怕。

  「不氣了。」心膽俱裂的經驗,一次已足夠,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膽裂魂飛的椎心之痛,他發誓今生絕不再經歷。

  「那我們和好。」她努力睜著眼想看仔細他的臉,不知為什麼他的臉愈來愈模糊,甚至出現重疊影像。

  「好……你說什麼都好。」只要別離開他,他通通答應她。

  「你在哭?」他的眼淚落到她的臉頰上。

  她抬手想碰他,卻發現自己抬不起來,一方面沒有力氣,一方面被他摟住。

  「那是雨水。」想到自己差點失去她,張承恩忍不住又抱緊她。

  雨水?站在滂沱大雨中,渾然不知在淋雨的承字輩們,霎時全清醒過來。

  「大哥,瑪雅全身濕透了,快將她抱進去!」頭一個回神的張承瀚,著急的大吼。

  「好冷……」眼皮下滑,倪瑪雅哆嗦顫抖了下。

  張承恩不遲疑的立刻將她抱進屋內,拿過二伯家下人遞上的大毛巾,覆蓋住她濕冷的身體後,再搶過李嬸手中的雨傘,馬上奔下樓衝回家。

  「頭昏……」混沌的腦袋已夠暈眩,雪上加霜又增添搖晃,她難過得小臉皺成一團,反胃得險些嘔吐出來。

  「什麼?」浙瀝嘩啦的雨聲蓋過她的嘀咕,張承恩沒聽清楚她說的話,擔心她淋雨淋出病來,一心只想趕緊抱她回去泡熱水澡祛祛寒。

  「好困……」逐漸失去意識,她撐不住的任由眼皮闔上。

  抱著她一口氣衝回家,又一鼓作氣衝回房,打開水龍頭放出熱水,恐懼她會一睡不醒,張承恩把她放在浴缸內,人也跟著坐進去,一手撐住她柔軟的身子,一手輕拍她冰冷的臉頰。

  「瑪雅!」他不讓她睡,不停的拍打她的雙頰或搖晃她,直到看見她睜開眼。

  「嗯……」她勉強撐開眼皮,呆看面前憂心仲仲的俊容。

  「別睡!」他恐懼的哀求她,再也禁不起第二遍生離死別的驚嚇。

  「我好困……」沒力氣揮開擾人的大掌,倪瑪雅乾脆轉動小腦袋,將臉蛋偏向一邊。

  固執的大掌扳回她的小臉蛋,頑強的要她睜開眼睛。

  「我陪你講話就不睏。」她嚇著他了,內心的恐懼雖抑制了,卻無法消弭。

  「還是困……」半瞇的眼睛,縫線愈來愈細,有即將要閉上的趨勢。

  「這樣就不困了。」他稍加用力,故意拍疼她的臉,硬是將她弄醒,「好久沒聽你念清靜經了,我現在要聽,你念給我聽。」

  咦?他要聽經?

  他不是不喜歡她唸經嗎?為什麼今天可以破例准許她念?好奇怪喔!他居然說他想要聽,他不是不愛聽嗎?

  他是不是打錯針、吃錯藥了?這種作風太不像乎日的他了,反常得令人覺得古怪,她被他搞糊塗了,頭昏的腦袋更加暈眩。

  「等一下……再念……」讓她休息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現在念!」害怕她可能永眠不醒,張承恩聲音緊繃,黑眸焦躁,相當堅持。

  「睡醒再念……」她真的好想睡覺,好想好想好想睡。

  「不行!馬上念給我聽!」他語氣沒得商量,「你念完,我就讓你睡。」

  「你好煩……」她討厭蒼蠅,他什麼時候變成討人厭的蒼蠅了,嗡嗡叫的吵得她想睡都不能睡。

  「快念,瑪雅。」他軟硬兼施,「你愈早念完,就可以愈早睡覺。」

  愈早念完就能愈早睡覺……奸,那她要趕緊念,她要睡覺。

  「我念。太上老君說……說……說什麼?」她忘記了。

  「清靜經。」張承恩提醒她。

  「對,清靜經……」她想起來了,「老君日,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

  「瑪雅。」邊動手脫掉她的濕衣服,張承恩邊輕聲誘哄她說話,「我沒聽到你的聲音,你要再大聲一點。」

  「好……」緩緩下垂的眼皮又掀起,「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然後呢?」張承恩拍醒她。

  「然後……」她睫毛癌了掮,「然後老君日,上士無爭,下士好爭……上德不德……下……」

  「瑪雅,念錯了。」才剛開頭,就要結尾,明顯偷工減料,連他都知道她跳過中間一大段沒念。

  「沒有錯……」清靜經她會背。

  「我沒聽到,吾不知其名,強名日道。」看過一邏清靜經,張承恩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曉得經文的內容。

  「我念過了……」清靜經她熟得不能再熟,叫她倒著背都行。

  「下一句怎麼念?」張承恩不跟她辯,脫掉她上衣,才催促她說話。

  「是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也靜……」她順勢接著念,「天清地濁,天動地靜,男清女……濁,男動……女……靜……」

  「降本流末,而生萬物,接著呢?」張承恩先扶正她下滑的身體,再誘導她開口。

  「嗯……」她含糊咕噥一聲,「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

  「瑪雅。」他喚醒她,「你漏掉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

  「有……有嗎?」好累,她不想念了。

  「人能常清靜,天地會怎麼樣?」他強迫她回答。

  「悉……皆……歸……」她聲音變小,小到比蚊蚋還小。

  「繼續,瑪雅,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怎麼樣?」解開她小短褲的鈕扣,見她久久不回答,張承恩抬手輕拍她兩下臉頰。

  「我……不行了……」眼睛睜不開了,嘴巴動不了,她正式宣告陣亡,不省人事的睡著了。

  「瑪雅?!」張承恩驚駭的大喊一聲,「別睡!瑪雅,跟我說話,快點,聽到沒有?瑪雅!快睜開你的眼睛看著我!」

  情緒瀕臨崩潰,他失控的搖晃她,愈搖愈用力。

  「承恩,你在做什麼?」見兒子在欺負倪瑪雅,趙彩雲傻眼楞住。

  「大少爺,你怎麼在脫瑪雅的衣服?!」夏雪呆立在趙彩雲身旁。

  「哎呀!大少爺,手下留情啊!」李嬸呼喊的擠進浴室。

  「瑪雅!」聽不見眾人的聲音,理智被恐懼掩蓋的張承恩,無法思考的猛拍打她的雙頰。

  目瞪口呆看著兒子發瘋,震驚不已的趙彩雲馬上衝到浴缸旁。

  「承恩,」她伸手按住兒子激動下已的雙肩,「冷靜一點!承恩,瑪雅沒事,她只不過喝醉酒睡著了,你摸摸看,她還有呼吸,她沒事。」

  「太太說的沒錯,大少爺,瑪雅還活著,她不會有事的,她只是喝太多酒,醉倒罷了,你不要擔心,她睡飽就會醒來的。」回過神來的李嬸,快步來到浴缸旁,連忙幫腔安撫他不安的情緒。

  「是啊!大少爺,瑪雅喝醉了,你忘記她喝酒了?」夏雪也加入安撫行列。

  「我……」他六神無主的握著倪瑪雅的肩膀,眼神茫然的望著母親。

  「有話等會兒再說,你先起來,先出去把你這一身濕衣服換掉。」趙彩雲扳開他的大掌,吃力的想把他拉起來。

  「瑪雅……」他完全慌掉了。

  「大少爺,瑪雅你不用擔心,我們會照顧她,這裡交給我們,你安心在外面等著就好。」李嬸幫忙將他拉起。

  「她……」跨出浴缸,他不放心的頻頻回頭。

  「大少爺,你放心,瑪雅只是睡著了,她沒事的,等一下馬上就會醒來。」夏雪再三向他保證。

  三人費盡唇舌,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他給說服的趕出去。

  「呼……」三人或面壁、或望地、或仰頭的長吁一口氣。

  「看來……」三人面面相覷,心知肚明的笑起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半夜凌晨時分——

  「嘔……」趴在馬桶上大吐特吐,倪瑪雅痛苦萬分的閉上雙眸,再次悔不當側,懊惱自己為何又做出如此愚蠢的事來。

  連啤酒都碰不得的人,沒本事學人家喝什麼酒,真是自討苦吃。

  站在她身後,張承恩皺起眉,稍早被父母叫到書房訓誡一頓的他,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話不知是說給她聽,或是說給他自己聽。

  「你……嘔……還說……都是你害的……嘔……」嘔吐當中,她不忘指控。

  「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你什麼時候那麼聽話了?」見她連黃膽汁都快吐出來,張承恩眉頭愈皺愈緊。

  「我本來就……嘔……很……聽話……嘔……」聽話也錯了嗎?他為何不檢討自己的背信?

  「你明知道我心情不好,說的全是氣話,還信以為真。」真是輸給她了,虧她擅長察言觀色,見他生氣,不離他遠遠的,反倒跑來當出氣包,怪得了誰?

  簡直笨得可以!

  任何人在盛怒氣昏頭的情況下,哪有什麼理智可言,當時他只有一個念頭,他不好過也不讓她好過。

  誰知適得其反,最後最難過的人竟是他,完全始料未及,只能說是自作自受,現世報應啊!

  「你……嘔……」強詞奪理,說得好像都是她的錯似的。

  「以後別這麼笨了,看見我生氣就跑遠一點。」要領罰也等他氣消再回來領,「還有別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知道了……嘔……我好難過……」胃快被她吐出來了,她難受死了。

  明明都是酒醉,為何這次比上次更痛苦?奇怪。

  嗯,一定是隔壁家的酒有問題,否則一樣都是暍紅酒,怎可能後果不一樣?

  「再給你一次教訓也好。」每次都是暍醉就記取教訓,酒醒就忘記教訓,給她一次難忘的慘痛經驗也好。

  「嘔……我要……吐死了……」她不想活了,她不要活了,誰來幫她解脫?

  「好極了,省得我心煩。」他言行不一的離開,走到洗臉台前,拿下自己的漱口杯,打開水龍頭,盛滿一杯水回來。

  「你就不要後悔……嘔……我吐死了,你絕對……嘔……找不到第二個……」吐到沒力氣,她呈垂死狀態的半趴在馬桶上。

  張承恩身體突然一僵,想到找不到她時的慌張,和找到她,她卻躺在地上下動時的害怕,他幾乎無法抑制從心底升起的恐懼。

  他不敢想像,失去了她,世間上還找得到第二個分辨得出他和張承德的她嗎?

  還找得到敢挑釁他權威的她嗎?還找得到敢親近冷淡他的她嗎?還找得到能摸透他心思的她嗎?

  恐怕很難。

  人,往往都是在失去後,才會懂得要珍惜。

  「漱口。」一腳跪地,一腳蹲著,扶起她歪倒的身子,他將杯子遞到她唇邊。

  她聽話的把口中的穢物全清理乾淨,並喝下枳棋子熬成的中藥解酒液。

  耗盡元氣把胃中的酒液全吐光,一盅解酒液下肚後,她眼神開始呆滯,精神恍惚的顯得昏昏欲睡。

  「大少爺,祖宅那邊派人過來傳話,要你立刻去見老人家。」

  兩個女娃兒失蹤一事,隱瞞沒成功,最後依然驚動她老人家,要瞭解狀況問他們倆堂兄弟話。

  「我馬上過去。」他將漱口杯拿回洗臉台上放好。

  倪瑪雅則失去重心的倒向馬桶。

  把瓷碗交回給候在浴室門口等著收拾的李嬸,他踅回倪瑪雅身旁,她已趴在馬桶上睡著了,怎麼叫都叫不醒。

  「我認命了。」抱起她,他向她承諾。

  某些事,不是逃得了、避得開、閃得掉,或是不承認就能罷休,該是命中注定相屬的,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一樣是徒勞無功。

  他不再做無謂的抵抗,決定接受命運的安排。

  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第八章
  高中畢業了,耶呼!

  「張承浩,我跟你說,我今天很高興喔!」被人從嘈雜的餐廳揪出來,倪瑪雅迫不及待的嘰哩咕嚕,想跟來接她的人分享喜悅。

  「看清楚,我是張承瀚,不是張承浩。」將她推入車內,他指示老吳開車。

  「喔。」她點點頭,將臉轉向另一邊,「張承瀚,我今天心情很好喔!好到都快飛上天去了,我有沒有告訴你原因啊?」

  「我不是張承瀚,我是張承浩。」又搞錯他們兩人,他們的臉有那麼難記嗎?

  記了四年都還記不起來。

  「騙人,我明明記得你是張承瀚,他是張承浩,沒有錯啊……」車子晃動了下,她沒坐穩的身子立刻往前傾跌去。

  兩兄弟見狀,急忙將她拉回。

  「你認真再看仔細一點,我是張承浩,不是張承瀚,我們有一點不一樣!」真會被她氣死。

  「可是……」她來回看著兩人,「你們長得一模一樣啊!」

  「廢話,我們是同卵孿生子,當然長得一模一樣,難不成我們要一個長得像猩猩,一個長得像狒狒嗎?」跟醉鬼是有理說不通的,張承瀚解釋得快抓狂了。

  「猩猩?狒狒?不都是猴子嗎?」她滿臉困惑的偏著頭,「一樣呀!哪裡不一樣?啊,我知道了,你不是猩猩,沒錯,你長得像狒狒,嗯,你是猴子。」

  胡言亂語的醉話,在在顯示她醉得一塌糊塗。

  「你!」張承浩伸出怒指,「我不想看見她,馬上把她給我丟下車!」

  哇哩咧!竟敢說他是猴子?!狒狒?!這個欠揍的傢伙,扁死她!

  「到底是誰灌她酒?媽的,被老子捉到,他就死定了!」推她坐好,張承瀚牙齒咬得咯咯響。

  「呵呵呵……我好快樂喔!」高舉雙手,倪瑪雅開懷大笑,笑得差點在車內手舞足蹈起來。

  「噢,」張承瀚面孔扭曲了下,「你快樂,老子不快樂!」

  被她手中的畢業紀念冊打到臉,他十分火大的搶下凶器。

  「你要笑就現在笑個夠,等一下別哭就好。」怕她搞丟畢業證書,張承浩拉下她的手,拿過暫時替她保管。

  「快十點了,大哥應該……呃,就寢了吧?」張承瀚有些異想天開。

  「你認為呢?」張承浩撇撇嘴,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今天有表親來做客,大哥應該……唔,不在家吧?」張承瀚還想自欺欺人。

  張承浩不客氣兜頭潑他一盆冷水,「你忘記是大哥叫我們來接人的?」

  沒法子了,他仁至義盡了。

  「那面對現實吧!」願諸佛保佑你,瑪雅。

  兩人合作的將醉鬼拖下車、架上臂,步伐沉重的定上台階,然後在門口停下,彼此心照不宣的互視一眼,再低頭看向掛在自個兒臂彎那只不知死活的七月半鴨。

  「我們一定要從正門進去嗎?」張承瀚遲疑一下。

  「你在講廢話!」張承浩啐道,「你以為大哥會敞開後門,讓我們將她偷渡進去嗎?」

  「也對。」張承瀚搔搔後腦勺。

  張承浩沒好氣的橫他一眼。他怎麼會有這種豬頭兄弟?連三歲小孩都曉得的道理,他竟然好意思問得出口。

  他不會覺得丟臉,他都替他感到汗顏。

  「那好,你扶著她,我先進去探視一下。」說風是雨,張承瀚馬上放開她,偷雞摸狗的溜進玄關。

  「呵呵呵……高興……我好高興喔!呵呵呵……呵……」倪瑪雅發酒瘋笑個不停。

  張承浩驚慌不已的趕緊搗住她的嘴巴。

  「噓,小聲一點。」險些抓不住像條蟲似的蠕來蠕去的她,他很吃力的撐住她明明虛軟卻很沉重的身軀,「拜託你,別笑了,瑪雅,要是被大哥發現,你就完蛋了。」

  片刻,鬼鬼祟祟的張承瀚,躡手躡腳的退出門口。

  「大哥不在,客廳只有二哥和她們在。」他快步奔回,幫忙扶住她。

  「事不宜遲,快將她偷渡進去。」錯失良機她就慘了,兩兄弟很有默契的架起人就往裡頭沖。

  「你們回來了。」一個晚上沒說過話,始終低頭坐在沙發上看書的人,毫無預警的出聲並抬起頭來。

  如兩隻麻雀不停製造嗓音的千金小姐,錯愕一怔,被他突然開金口的舉動嚇到,兩人的表情像是聽見啞巴說話般的誇張,先是呆呆的看了他一眼,後才轉頭看向身後。

  是張承浩和張承瀚,去年吃閉門羹時見過一次面,他們兩人容貌改變不多,她們依稀認得,至於憨笑不停的女孩,她們從未……也許……可能見過。

  兩人不確定。

  「你是誰?」兩人困惑的直瞅著倪瑪雅瞧,覺得她面孔很熟悉。

  傭人嗎?為何去年她們沒見過,難不成是新來的?可瞧張氏兄弟和她嬉鬧的相處模式,在在說明她不是傭人。

  難道是——

  一表三千里的親戚?但她們記憶匣沒這一號人物。

  張承浩或張承瀚的新歡?可從她被他們架住的模樣來看不像,說他們是哥兒們倒比較像。

  張承恩或張承德的女朋友?有這個可能性嗎?她們十分的懷疑。

  「噓,小聲一點,別讓張承恩知道。」和她們有段距離,怕她們聽不見她說的話,倪瑪雅稍稍提高一點點音量。

  只有一點點,她自己認為的那麼一點點。

  在旁人聽起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她的音量恍若敲鑼打鼓聲,吆暍的宣告眾人她回來似的。

  兩兄弟被她打敗了。

  「瑪雅!」張承浩呻吟一聲,「你喊這麼大聲,全屋子的人都聽見了。」

  「大哥沒聽見才有鬼。」張承瀚受不了的白她一眼。

  「我很小聲啊。」她滿臉無辜。

  「你那叫小聲?」張承浩瞪大眼,簡直跟叫喊聲沒啥兩樣好不好。

  「那辭典裡就沒有大聲這個字眼了!」張承瀚不自覺提高音量。

  「我明明很小聲啊。」她露出委屈的眼神,嘀咕的看著兩人,「要不然我再說一遍好了。」

  她再說一遍還得了!

  「你乾脆用吼的算了!」兩兄弟情緒激動的對著她大吼。

  兩人都沒發現到自己愚蠢的行為。

  「白癡。」張承德輕扯嘴角,看不下去的譏誚兩人。

  「別讓我知道什麼?」低沉慍怒的聲音在三人背後響起。

  兩名企圖偷渡的幫兇,身子頓時僵硬如石雕,動也不敢動半下。

  她那一喊……也許……是他們那一吼,果然吼喊得人盡皆知。

  張承浩面朝地支額呻吟。

  張承瀚臉朝上掩眼歎氣。

  「噓,不可以讓張承恩……呃……」她連打兩個酒嗝,「讓他……讓他知道我又喝酒了。」

  「你也知道我會生氣。」他什麼都可以允許她做,就唯獨喝酒不行,四年前那一嚇,已經把他的膽給嚇破了。

  「嗯……不可以讓他知道,他會罵人!噓……小聲點!」她愈喊愈大聲,一點都沒注意到四周的怪異。

  架住她的張承浩、張承瀚,白眼一翻,差點昏倒。

  「知道我會生氣你還敢偷暍!」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再三跟他擔保,只差沒斬雞頭立誓,她今生絕不碰一滴酒,結果他的信任得到什麼,陽奉陰違背著他偷喝酒,還暍得醉醺醺回來。

  是啊,不碰一滴酒,她碰一整瓶酒!

  敢跟他玩文字遊戲,等她酒醒看他怎麼跟她算帳,他非揍得她屁股開花不可!

  「咦?誰……唔……是誰在跟我說話?」垂到胸前的腦袋,頗為納悶的抬起,「張承浩,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不是我!」咬牙聲再現,「我是張承瀚,不是張承浩!」

  「喔。」她晃了下腦袋,「那是你張承瀚對不對?」

  「也不是我!」張承浩磨牙,懶得糾正她了。

  「不是你,也不是你,那是誰?」難不成是鬼?她困惑的歪著螓首,半晌後大叫,「啊!我知道了,是魔神仔!」

  忍忍忍,吸氣,吐氣,吸氣,吐氣……沒有用!

  「魔你的頭!是大哥!」兩人終於又忍不住對她咆哮。

  張承恩?!在哪?在哪?緊張的轉動小頭顱四處尋找,左邊站著的是張承浩,右邊站著的是張承瀚,前面遠處坐著的是兩位木瓜臉的千金小姐,還有……最後視線落在沙發中那個不知在嘲笑誰的人身上。

  「啊,你們搞錯了,他是張承德,不是張承恩啦!」呼,好險、好險,逃過一劫,她大大鬆一口氣,展眼舒眉回張承德一笑。

  什麼?她們搞錯人了?!兩位千金小姐驚訝的急急轉回頭,瞠目瞪向張承德,無法相信他不是張承恩。

  「你你你……你是張承德?!」這怎麼可能?難道她們情報出錯?

  真是……真是……白白浪費她們一整晚寶貴的時間,可惡、可惡、可惡!

  「瑪雅。」大哥沸騰的怒火他們頂不住了,張承浩不想受牽連,張承瀚不想遭池魚之殃,兩人決定棄軍保帥。

  你就自求多福吧!

  「大哥在你身後。」兩兄弟扳過她身體,很沒義氣的丟下她獨自面對噴火怪獸,逃離危險區。

  「啊!」兩眼大睜,她大叫一聲,「張承恩!」

  烏雲罩頂。

  站不穩的雙腳,一時腿軟,她癱倒在地。

  昏沉的腦袋陡然清醒,他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背後,為什麼她不知道?

  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張承浩、張承瀚這兩個無情無義的混帳傢伙,居然棄她於不顧,自個兒落跑,也不通知她一聲。

  嗚嗚嗚……人家她也要落跑啦。

  「很高興你還認得出我來。」雙手悠閒插進褲袋,他微笑目視她,表情溫和,姿態優雅,完全嗅不到任何煙硝味。

  物極必反,怒到最高點而笑,顯示他氣炸了。

  幸好他們逃得快。張承浩、張承瀚兩人直拍胸膛感謝菩薩保佑,不然以大哥偏心的程度,鐵定會將怒氣轉移到他們身上。

  張承德放下書本,雙手環胸,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兩位千金小姐有危機意識的瞇起眼,憑張氏四兄弟縱容寵溺倪瑪雅的態度來看,直覺告訴她們,倪瑪雅的身份在張家非同小可。

  倪瑪雅不安的吞了吞口水,和張承恩相處了四年,就算沒摸清他的心思,也摸清他的脾氣。

  他這種會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她只見過一次,就是在四年前她大醉一場後的隔天中午。

  一樣溫和的質詢語氣,一樣溫和的審問眼神,一樣溫和的逼供臉色,全身上下無一不溫和得教人背脊發寒、頭皮發麻、腳底發冷、手心發汗。

  記憶猶新啊!

  想著想著,雙臂雞皮疙瘩一下子全冒出來警告她要小心。

  「我我我……當然……認得……出你。」一張臉孔看了四年,他化成灰她都認得。

  「你沒有話要說嗎?」他依舊維持迷人的笑容。

  看似無害,實則危險。

  別、別、別……別笑了!這麼恐怖的笑容,她心臟承受不起刺激,快跳出喉嚨了。

  「說說說……說什麼?」她皮皮剉。

  受到如此嚴重的大驚嚇,她三魂七魄早全飛光了,哪還記得他問什麼。

  「你為什麼喝酒?」他不時三申五令,她卻置若罔聞,非逼他採取高壓手段是不是。

  往前再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他高大的身形如巨山般矗立在她面前,故意製造一股極大的壓迫感給她。

  自首無罪,捉到雙倍。

  迎上他凌厲的視線,她哆嗦的吞吞口水。

  「我……因為……今天畢業很高興!」她老實招供,「所以謝師宴……呃……就……嗯……喝了一些……唔……香檳。」

  她現在高興不起來了,只想扁嘴大哭。

  說到最後,她頭已垂到胸前,不敢面對震怒的他。

  「香檳!」張承恩臉上微笑慢慢的變質了,「你記不記得四年前你答應過我什麼?」

  「記……記得,不可以喝酒……」小腦袋點了兩下,沉默一會兒,沒下文了。

  「很好,你記得不可以喝酒,為什麼還喝得醉醺醺回來?」溫和的語氣添加一絲嚴厲。

  「我沒有醉!」她大聲否認,「我知道……呃……我知道我在跟你講話,所以我沒有醉……我沒有醉得一塌糊塗喔。」

  醉鬼是不會承認自己喝醉酒的。

  客廳響起悶笑聲,兩道利如刀的視線立刻迸射而去。

  兩名畏罪潛逃的幫兇,憋住笑馬上露出正經八百的表情來。

  「你這樣叫沒醉?」兩眼惺忪,雙頰酡紅,滿身酒味,他懷疑她不只喝香檳,說不定還有啤酒。

  「我有遵守承諾,我沒有喝酒,我喝香檳,香檳是果汁,果汁不會醉的……」瘋狂玩鬧了一個晚上,強烈的睏倦使她打了個哈欠。

  這樣也能拗!

  客廳再度響起悶笑聲,兩道銳利的視線再度朝他們進射。

  「誰跟你說香檳是果汁!」他聲音陰森森的,有要宰人的衝動。

  牢頭氣呼呼,人犯傻呼呼,現場只聽得見牢頭急促喘息聲,聽不見人犯支吾辯解聲。

  久久聽不到任何應答,又見她坐姿怪異,身體歪歪斜斜,腦袋垂在胸前,有規律的點一下、抬一下,晃動的頻律很像是在……釣魚?

  張承恩瞇起眼,蹲下身。

  果然,這個皮在癢的傢伙。

  以為她知錯在反省,結果她不是在懺悔,而是閉眼在打盹,當下氣得他臉黑掉一半。

  「倪瑪雅!」他大吼一聲。

  嚇醒頭快點地的她,同時嚇著正在揣測他們關係的兩名千金小姐。

  「倪瑪雅?」兩名千金小姐瞪大眼、張大嘴,驚愕得彷彿撞鬼似的。

  啊啊啊啊啊……發生地震了是不是?倪瑪雅被驚嚇到,迅速抬起頭,傾斜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的往前俯,「叩」的一聲,她的腦袋撞到大理石。

  痛痛痛痛痛……痛呀!揉著發疼的腦袋,她小臉皺成一團的抬起頭,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的眨著眼,呆望前面那一張火冒三丈的猙獰臉孔。

  「你……」張承恩咬牙切齒瞪的她,被她氣到說不出話來。

  「你發什麼神經啊!嚇我一跳!」她不停喘氣拍胸,「都跟你說我沒醉了,你還吼那麼大聲!你隨隨便便叫一聲我就聽見了。」

  害她三魂七魄差點全飛光,明天得去廟裡收驚了。

  「你……」他頭冒黑煙,臉色一片鐵青。

  打個哈欠,她一手揉著困眼,一手揉著額頭。

  「要熄燈了嗎?真是的!要睡覺說一聲就行了,幹麼用吼的?」她抱怨咕噥。

  他什麼時候說要睡覺了?

  「我沒力氣走路。」她爬到他面前,窩進他懷裡,「你抱我。」

  他有說要睡覺嗎?

  「好困……」摟住他粗腰,頭靠他胸口,她撒嬌的在他懷裡磨磨蹭蹭。

  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後,她小臉漾出一個賊賊的憨笑來。

  又在耍賴了,每次都來這一招,以為這樣就能逃避責罵嗎?

  「有什麼事,等我睡醒再……說……」閉上沉重的眼皮,她發出一聲滿足的呢喃聲,賴皮的在他懷中睡著了。

  等她睡醒,大哥的怒火早全消了,怎麼找她算帳。

  客廳響起的悶笑聲愈來愈猖狂,連張承德的嘴角也忍不住愈揚愈高。

  完全拿她沒轍,張承恩只能死命瞪著她。

  真是愈來愈皮了,簡直油條得要命,到底是誰教她用這一招來應付他?

  不用猜,鐵定是客廳內那兩個愛興風作浪的傢伙,他要拆了他們兩人的骨頭!

  啊啊啊……大人,冤枉喔!

  不是我。莫名其妙被瞪,張承浩很無辜的露出「不關我事」的表情來。

  也不是我。被兇惡的雙眸一瞪,張承瀚很無辜的露出「我啥米都不知」的眼神來。

  厲眸的主人,嘴唇愈抿愈緊,顯然不相信他們。

  兩兄弟頻頻喊冤,真的下是他們啊!大人,冤枉喔!

  「她是……她是倪瑪雅?」馬安琪兩粒眼珠子險些掉出來,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倪瑪雅是她印象中的那個倪瑪雅。

  簡直天壤之別,懸殊差太大了,令人難以置信!

  若非眼見為憑,打死她她都不相信當年那個又矮又小又瘦的倪瑪雅,會由一隻醜小鴨蛻變成一隻美麗的天鵝。

  女大十八變,四年的變化實在太驚人了!

  氣沖沖走出書房,馬太太夏露突然呆住,反應和老大繼女一樣,瞠目直瞪著張承恩懷裡的人。

  「她是……瑪雅?」她下巴快掉了。

  「不可能,她不可能是倪瑪雅!」馬安妮拒絕接受事實。

  麻雀是不可能成得了鳳凰的,不管經歷多少年的變化都一樣,麻雀永遠都是麻雀,絕對變不成鳳凰。

  見大哥收回兇惡的視線,低頭注視懷中憨醉的睡美人,張承浩不再正襟危坐的蹺起二郎腿。

  「這位表妹,恐怕你要失望了,她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倪瑪雅。」自個兒找上門來送死,他會很樂意的各賞給兩人一記拳頭。

  目不轉睛的看著大哥臉上緊繃的線條,隨著凝視倪瑪雅醉容而逐漸柔和,張承瀚嘴角不禁咧到最大。

  「四年不見,你們該不會連自己的繼妹都已不認得了吧?」厚臉皮的跑來認親戚,卻不認自己的姊妹,悖於常禮,居心叵測。

  「啊?你們還是聽不懂喔?好啦!表哥我再說明白一點啦!她就是曾經在你們家,被你們欺負長達兩年多的那個可憐的倪瑪雅啦!」耳朵沒聾的人,都聽得出張承浩的嘲諷。

  「現在呢,你們可仔細聽清楚了,誰也別想再欺負她,敢動她一根寒毛,我阿祖頭一個找你們算帳,我父母親絕對饒不了你們,我們四兄弟肯定叫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言下之意,倪瑪雅已正式被張氏家族納入羽翼下保護,不長眼的人就儘管欺負沒關係,張氏家族鐵定傾全力圍剿殲滅。

  這一次可不會像四年前那樣手下留情,只是撤資、抽銀根、劃清關係而已,保證讓她們露宿街頭當遊民,體驗一下當乞丐的滋味。

  夏露刷白了臉,終於明白四年前得罪了誰,原來是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難怪她先生的表堂姊非但不借錢給馬家的公司紓困,甚至懲戒的和馬家斷絕關係。

  萬萬想不到,她棄之如敝屣的女兒,張家竟視之如珍寶。

  該說是上天給她的懲罰,或該說是瑪雅的好狗運?

  「咦?你不就是瑪雅那個沒心沒肝沒肺沒肚的冷血母親?」眼尖發現夏露站在不遠處,張承瀚逮到譏誚機會,不留情面大肆抨擊。

  「真想不到世間上會有如此殘忍無情的母親,好歹瑪雅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居然以凌虐她為樂,甚至縱容那兩隻醜八怪的肥豬欺負她,你說,你還是人嗎?」

  「我……我……」無言以對,夏露狼狽不已,選擇落荒而逃。

  「兩位表妹想留下來過夜嗎?」闔上書本,張承德完美的唇辦彎成冷笑。

  「要過夜是可以,不過得麻煩你們自己去打掃客房。」張承浩擺明刁難人,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客房在後側。」張承瀚為她們指點,「別定錯了,通道右邊第一間是管家的房間,第二間是你們阿姨夏雪的房間,第三間、第四間才是你們的房間。」

  「那裡!」馬安琪訝異的瞪大眼,「承浩哥,你別開玩笑了,那是傭人房,不是客房。」

  把她們當成傻子耍,未免太過分了吧!

  「這位表妹,我是承瀚哥,不是承浩哥,請不要認錯人。」張承瀚比著自己,糾正她第一百零一遍的錯誤。

  「你們的身份只配住那裡。」抱起睡得不省人事的倪瑪雅,經過客廳,張承恩冷冷的丟下這麼一句,看也不屑看兩人醜陋的面孔,直接上樓。

  出師不利,已夠嘔了,現在又被連番冷嘲熱諷,這股窩囊氣馬安妮實在吞不下去。

  「姓張的,你們別欺人太甚!」不堪被激,她憤怒從沙發上站起身。

  「我們就是欺人太甚,怎麼樣?不爽就走人啊!走啊、走啊!」張承瀚趕人,「奇了,你怎麼不走?我這麼明顯趕你,你怎麼還有臉皮留下來?」

  「你——」從未受過如此難堪的羞辱,馬安妮氣得一張容貌幾乎扭曲變形。

  「張承瀚!你竟敢如此對待我們?」馬安琪目皆欲裂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破口就是一陣大罵。

  僅一眨眼的工夫,兩姊妹前後露出原形本性,卸下乖巧溫馴小綿豐的外皮,是只張牙舞爪的酷斯拉。

  兩人苦心費力維持的端裝形象、高貴氣質,全隨著吼罵聲而毀於一旦。

  「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就你們可以欺負人,別人就不能欺負你們嗎?」張承瀚嗤哼了聲。「這滋味如何?不好受喔。」

  終於親自替瑪雅報仇了,明天得記得向她邀功。

  「嘖,你們怎麼露出那種眼神?感激我是不是?」他佯裝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來,「三八,都是自己人,幹麼那麼客氣?這是承瀚哥我送給你們的教訓大禮,記得收下啊!別再忘記了唷!不然改天換場面、換對象,可是不會像今天這樣好看的喔!」

  「你——」兩姊妹咬牙切齒握緊拳頭,燃火的眼眸一副恨不得能抓花他俊臉。

  為善必昌,為善不昌,祖上或自身有餘殃,殃盡乃昌。

  為惡必殃,為惡不殃,祖上或自身有餘昌,昌盡乃殃。

  「再送你們幾句話,因果報應,如影隨形,不是不報,時機未到,望兩位施主切記。」他這會兒變大師了。

  「張承瀚!」兩姊妹快氣瘋了。

  「嗯哼,兩位表妹,玄關處有面大鏡子,你們要不要去照照看,你們現在是什麼德行?」張承浩諷刺的挑了挑眉,「你們的模樣,看起來真像是個母夜叉。」

  「恐怖唷!」張承瀚在一旁做特效,戲譫的嘴臉真的很欠揍,「有多恐怖?架恐怖!」

  「李嬸,送客。」不和她們廢話,張承德直接下達逐客令。

  「快走吧!你們這兩隻馬不知臉長的醜八怪,別留在這裡丟人現眼了,你們老爸都沒臉來我們家了,你們母女三人怎麼還有臉來,不覺得汗顏嗎?」有這種認錢不認人的親戚,別指望張承浩會對她們多友好。

  沒相應不理,否認到底,已算是客氣的了。

  還偶爾讓她們進來喝茶攀關係,更是他們張家最大的禮遇。

  「真悲哀,我們家怎麼會有這樣厚顏無恥的親戚?我實在想不通耶!幸好是一表三千里裡裡裡裡的……咦?搞不好是她們編出來騙我們的親戚哩。」張承瀚在她們拂袖離去的背後嘀咕。

  「話講得多好聽,只有笨蛋才不知道她們是假投資之名,行揮霍之實,為了借錢、騙錢、拐錢,她們母女三人,四年來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張承浩嫌惡的咕噥。

  兩兄弟自言自語的聲音,小到她們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擺明著是故意的,目的是希望她們知羞別再上門,用意是希望她們能改改貪婪的本性,戒掉奢侈的壞習慣。

  馬家已不再是四年前富有的馬家,饒是擁有多雄厚的財富,終究也禁不起她們毫無節制的揮霍。

  坐吃山空,遲早有天會一貧如洗。

  再不覺悟,學著節儉,馬家由一級富豪成為三級貧戶,指日可待。

  家族中有這種像蒼蠅似的趕也趕不走、罵也罵不跑,關係遠得快到天邊去的遠房親戚,還真不是普通的令人頭痛。

第九章
  「瑪雅!」

  刻意到學校來找人的夏露,形色倉皇的頻頻轉頭看著左右兩側,一見倪瑪雅踏出校門口,馬上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走向她。

  聽到母親的叫喊聲,倪瑪雅停下腳步,毫不感到訝異的轉身面對她。

  無事不登三寶殿,幾個月前從張承恩口中得知母親曾親自登門拜訪,吃驚發現她在張家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後,她就有預感母親遲早會來找她。

  果然被她猜中了。

  瞧母親一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表情,完全和七年前她尚未嫁給馬安琪和馬安妮父親時的表情一樣,肯定又是賭輸一屁股債,向地下錢莊借高利貸,現在被黑道兄弟追討還錢。

  她要是不改豪賭的惡習,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死於非命。

  「馬太太,你有事找我?」不能叫她媽媽,十二歲時的警告,倪瑪雅至今仍沒忘。

  「我……我有話跟你說。」夏露以眼神示意她,校門口閒雜人太多,要她跟自己到別的地方談論。

  倪瑪雅站在原地不動,兩眼目不轉睛的盯著母親略顯緊張的神態瞧。

  「走啊!你怎麼不走?」察覺女兒沒跟上來,夏露停下腳步,回身催促她。

  母親忐忑不安的表情,行跡可疑的舉止,在在讓倪瑪雅邁不開步伐。

  「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行。」看見司機老吳來接她,她使了個眼色,並跟他做了個手勢,要他等她一會兒。

  女兒的眼睛像強射探照燈,想在她臉上找出什麼蛛絲馬跡,夏露被注視得很侷促慌張,心虛的把臉栘開。

  「這裡人太多,講話不方便,我有件事情要找你商量,我的車停在那裡。」她指著停在距離她們不遠處,一輛車牌有問題的普通箱型車。

  不是百萬休旅車?倪瑪雅起疑心的多看兩眼,不相信母親有窮困潦倒到如此淒慘的地步。

  以她對自己母親的認知,她是非名牌衣物不穿,非昂貴飾品不戴,非百萬轎車不開,非氣派宅邸不住,非富豪權貴不嫁。

  即使財務有危機,她也不會虧待自己的,如同此刻的她,身上穿的、戴的、踩的、提的無一不是名牌貨,為何唯獨開的卻是一輛不起眼的箱型車?

  難不成想綁架她,好向張家勒贖?

  不無這個可能性,狗被逼急了都會跳牆,何況是人,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她母親的為人,她最清楚,是那種賣掉親生女兒,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人,比蛇蠍還冷血無情,比豺狼還狠毒殘忍。

  小心為上策,她最好和她母親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我的車停在那裡。」她指著一輛賓士車,故意讓她母親知道張家每天派人接送她上下學,別想對她不利,「司機在等我了,你有什麼話快說。」

  該死!看見司機老吳以為倪瑪雅有麻煩,不敢掉以輕心的開門下車,甚至掏出手機撥起號碼,夏露不禁在心中詛咒一聲。

  「瑪雅……」時間拖愈久,對她愈不利,夏露決定速戰速決。

  在她有所動作前,倪瑪雅機警的先發制人。

  「站住!別靠近我!」她大聲斥暍,阻止母親過來。

  夏露呆住,詫異的眨著眼,後知後覺的發現女兒在提防她,似乎是曉得自己把歪腦筋動到她身上,有警覺心的想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大學校門口處,人來人往,再加上有警衛,她無法下手。

  「瑪雅。」為取得女兒信任,夏露捺住性子站在原地。

  「你要說什麼快說,我沒時間陪你在這邊耗。」就在這時,倪瑪雅的手機響起嗶嗶兩聲,蘇邦妮傳來一則簡訊,通知她有事走不開,不和她一道回去。

  國、高中讀的是私立貴族學校,和蘇邦妮同校又同班五年,原以為上大學後兩人會分開,沒想到兩人還是考上同一間大學,只是就讀的科系不同。

  「是張承恩發來的,他說五分鐘後會到,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他對你很反感,所以有什麼話,你最好在他來之前,趕快說完趕快走。」計上心頭,她張冠李戴,要母親識相,知難而退。

  偏偏夏露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無法將女兒誘拐離校門口,她有些心急了,快失去耐性。

  事到如今,她已無後路可退,唯一的活路是鋌而走險,反正橫豎她都死定了,說什麼她都要放手一搏,冒這個風險。

  「瑪雅,這件事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說,我們要談的是一件買賣,不是三百兩語就說得完,可能會談很久,這裡真的不適合談事情,我們先找個地方……」說時遲那時快,夏露突然伸出手要捉她。

  早有所防備,倪瑪雅一個閃身,後退一大步,讓她撲了個空。

  不敢相信母親真的想綁架她,倪瑪雅心如刀割的望著她。

  「張承恩的確沒說錯,你果然想對我不利!」虎毒不食子,她的良心被狗啃了是不是?

  夏露臉色遽變,難以置信幾個月前一次的會面,張承恩就洞悉她邪惡的念頭,要女兒對她有所戒備。

  她失策了,太小看張承恩!

  「瑪雅,你別敬酒下吃吃罰酒,快跟我走!」事跡敗露,夏露原形畢露,齜牙咧嘴的威脅她。

  她還當她是十二歲初頭的小孩,隨便恐嚇一下就會乖乖聽她的話嗎?

  「馬太太,請你仔細的看清楚這是什麼。」倪瑪雅舉高左手,「這是衛星定位表,另外內建呼叫器和緊急報案鈕,我已經按下報案鈕,你不想被逮,趁警察尚未來之前,我奉勸你和你的同伴趕緊離開。」

  這款衛星定位表是張氏集團和美國廠商在今年度研發出的高科技產品,已上市量產販售,為的是因應近來經濟不好、治安敗壞而推出的,一旦小孩走失或是遭到綁架,家長和警方可以透過衛星定位找到人。

  當然,這只是一項防備工具,正本清源還是要教導小孩,提防意圖不軌的陌生人,才是最佳保護人身安全之道。

  「你——」未料到她身上有高科技產品,夏露一張貴夫人臉扭曲了。

  「馬夫人,你時間不多了,要走就快走,再猶豫不決,警察就要到了。」倪瑪雅語氣疏離幾近冷漠。

  母親主動親近她的動機,和想綁架她的企圖,讓她徹底心寒絕望透了。

  「馬夫人?馬夫人?我是你媽,不是陌生人!你有必要叫我叫得如此冷漠無情嗎?」憤怒摘下墨鏡,夏露一時情緒激動的叫吼起來。

  「馬夫人,請注意一下你的行為,這裡是公共場合,不是私人地方,別做出任何有失你貴夫人形象的事來。」兩人頓時成為眾目焦點,倪瑪雅冷言提醒她目前的所在地。

  驚覺路人的視線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以及引起警衛的注意,意識到自己被激怒了,夏露深呼吸一下,控制好脾氣後,才狠狠的瞪住女兒。

  「禮儀的事,不用你來教我!」她恨恨的咬牙低語,「我是你媽!」

  心懷鬼胎,夏露特別再強調一次。

  倪瑪雅哀傷的注視著母親,一股強烈幾近疼痛的情緒湧上來。這就是她現實的母親。

  「我承認,你是我母親沒錯,不過,馬夫人,顯然你忘記了,是你自己要我別叫你媽媽,只能稱呼你為馬夫人,你不記得了是不是?」她平靜的說。

  她還記得十二歲那一年,為了一個布偶和馬安琪姊妹大吵一架,吵到完全忘記母親的耳提面命,不小心在她們姊妹倆面前脫口而出叫她媽媽,結果下場是立刻被她揪起來狠狠的摑了兩巴掌。

  事隔多年,她或許不記得了,自己卻是怎麼也忘不了那慘痛的教訓。

  十幾歲初頭的小孩,那個年紀的小孩是多麼的渴望得到母愛,但她給的永遠都是無情的傷害。

  肉體的疼痛是會隨著時問的流逝而痊癒,但心靈的創傷卻極有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

  兩眼大睜,夏露啞口無言。

  「冷漠無情的人到底是誰?你自己摸著良心問問看,你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職責嗎?你有曾一秒鐘善待過我嗎?沒有,從來沒有!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你為了享受榮華富貴,不承認我是你女兒,甚至把我當童工一樣虐待,工作沒做完就不給我飯吃,還幫著你兩個繼女來欺負你親生女兒我!到底冷漠無情的人是誰?」積壓心中已久的怨恨,倪瑪雅再也無法遏抑的爆發了。

  嘴巴微啟,夏露欲言又止。

  「我們之間除了有血緣關係外,根本沒有任何的母女感情。」從離開馬家那一刻起,倪瑪雅已不再承認她是她母親。

  生的放一邊,養的大如天,她母親不是夏露,是夏雪阿姨!

  「是,我承認我們之間除了有血緣關係外,根本沒有母女感情,可你畢竟還是我懷胎十月所生的女兒,這是你抹也抹滅不掉的事實!」眼見大勢已去,不能稱心如意綁她去換錢,夏露目露凶光,憎恨的怒瞪著她。

  倪瑪雅差點譏笑出聲。這算什麼?跟她討生育費是不是?

  說到底,她究竟只要錢而已。

  「你除了生下我,你為我做過什麼事?」她咄咄逼人。

  當年知道自己生下的是女兒,夏露別說是抱了,她連看都不看的便將女兒丟給夏雪照顧,完全不理會女兒的死活,當作自己從未生過她一樣。

  會知道這些傷心難堪的事,還是倪瑪雅從父親元配那張奚落的嘴得知的。

  夏露氣得渾身發抖,被諷刺得臉色青紅交錯。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什麼?」原本尚抱一絲希望,可在看見母親毫不隱飾嫌惡的表情時,倪瑪雅心如止水了。

  夏露怔住,不知是回答不出來,或是難以啟齒。

  倪瑪雅幾不可聞的喟歎一聲。

  「以前是丟也丟不掉的垃圾,現在是得也得不到的搖錢樹,是不是?」百感交集,她苦笑的自嘲。

  終究再壞、再爛、再可惡、再無情,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念在生育之恩,她無法見死不救。

  「這裡有一百萬。」她拿出早準備好的支票,「這些錢是疼我的張爸爸、張媽媽、張奶奶,這幾年來給我的零用錢,我全存了下來,雖然數目有些小,對你龐大的債務沒什麼幫助,但不無小補,你拿去救急。」

  不敢讓張承恩知道這件事,幾個月前她就偷瞞著他,提出所有現金到台灣銀行去換支票。一來攜帶方便,二來發票人是台銀,保證不跳票,母親要周轉也比較方便。

  棘手的事解決掉一件了,接下來她要煩惱的是該如何去應付,萬一被張承恩發現她把存款簿的錢全提光了,她要怎麼向他解釋錢的去向。

  夏露遲疑的接過支票,喉嚨像是被什麼梗住的看了女兒一眼。

  半晌,她才戴上墨鏡轉身離開。

  「媽……」倪瑪雅忍不住叫出聲。

  夏露停下腳步,她沒有回頭,身體微微一僵,明顯受到震撼。

  「我已是張氏家族一員,你別再動我的腦筋了。」她是張承恩媳婦的消息,雖尚未正式對外發表,對內張氏家族成員全皆悉。

  好心提醒母親,千萬別再做傻事,要是被張氏家族知道她傷了自己一根寒毛,她後半輩子可能就必須在牢獄度過。

  夏露身體更僵硬了,上流社會無人不知張氏家族的禁忌,敢蓄意傷害張氏家族的成員,張氏家族必定讓對方生不如死,其報復手段向來以殘忍聞名。

  她豈會不知道。

  突地,一陣警鳴聲傳來,警車來了。

  車牌有問題的箱型車,早已不知去向。

  心頭掠過一絲懊悔,愧疚只持續三十秒的夏露,身影逐漸消失在街道盡頭處。

  「嘎吱——」兩輛重型機車飆到。

  「瑪雅!」摘下安全帽,眺下車的張承浩、張承瀚,驚慌失措,在看見她平安無事後,兩人虛脫的靠在一起,大大鬆了一口氣。

  「嘎吱——」兩輛轎車趕到。

  「瑪雅!」先衝出來的是張承德,提心吊膽,在看見她毫髮無傷後,才慢慢的放緩腳步,走到張承浩、張承瀚身邊喘息。

  後衝出來的張承恩魂飛魄散,尚未來得及搞清楚她的狀況,她便迎面向他衝過來,奔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放聲大哭。

  「哇……」淚水撲簌簌而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張承恩收緊手臂,用力抱住她,彷彿害怕她會平空消失般,急切渴望藉由觸感來確定她的存在。

  「噓……」懷裡的顫動證明她沒事,但他臉色仍是一片慘白,感覺自己死過一遍又活過來。

  「嗚……」她抽噎。

  「沒事了,沒事了……」他撫著她的發,輕拍她的背,不停的在她耳旁輕聲呢哺安慰著。

  不過,與其說他是在安撫傷心難過的她,倒不如說他是在安撫受到驚嚇的自己還來得貼切。

  「嘎吱——」一輛休旅車駛到。

  「瑪雅!」最後到來的是張氏夫婦,神經緊繃,在看見倪瑪雅沒事後,兩人一身老骨頭差點散掉的站在三個兒子旁邊用力呼吸。

  倪瑪雅抱著張承恩嗚嗚咽咽哭個不停,她咿咿唔唔的講著沒幾個人能懂的話。

  張承恩攬緊她,下巴輕擱在她頭頂上,聞言臉色變了變,隨即將波動的情緒隱藏起來。

  發洩過後,倪瑪雅吸吸鼻子,止住淚水。

  再三確認她一根寒毛沒少後,張承恩才安下心的摟著情緒平穩下來的她,向警察說明原委。

  她誤觸報案鈕,害怕被責罵,擔心的哭了。

  警察信了,接受她的道歉。

  張氏成員則沒人相信她的說辭,卻也沒人點破。

  大家心知肚明,她會這麼做一定有她的苦衷。

  至於苦衷是什麼?相信她的監護人,張承恩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目前就暫時放過她,回家再來開堂審問。

 


  「哎唷喂呀!我的小姐啊!你再這樣吃下去,當心等一下清腸胃呀!」怕她把廚房吐得滿地都是,李嬸準備好清潔工具和腸胃藥,以備不時之需。

  「唔唔唔……」不會啦,又沒吃多少,怎麼會肚子痛呢?她口齒不清的說道。

  「瑪雅,你發什麼瘋啊?從早上一直吃吃吃吃到下午,你吃不累啊?」搶救食物沒成功,張承浩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下午茶進了別人肚子裡消化。

  「唔唔唔……」哪有?!她只吃幾盤點心而已,講得她好像是餓死鬼來投胎的,她咿咿唔唔大聲抗議。

  「瑪雅,你是哪根筋不對?嘴巴不停的吃吃吃,從沒看見你停下來休息過,你早上起來撞到頭了是不是?你不怕胃癌啊?」來遲一步,張承瀚也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點心祭了別人的五臟廟。

  「唔唔唔……」不怕,大不了到廁所報到!她含糊咕噥的又塞了一塊蛋糕進嘴巴。

  「還吃!你想變成肥豬是不是?」見她又拿起一塊蛋糕,張承浩眼明手快的趕緊搶下,一口吞下肚去。

  「唔唔……」土匪!滿嘴食物無法講話,她睜大眼睛瞪他。

  「小心大哥不要你。」吃到食物了,張承浩稍稍滿足的露出一個笑容,視而不見的把話說完。

  「唔唔唔……」要你管!她氣呼呼的再拿起一塊蛋糕。

  「瑪雅,你怎麼可以暴飲暴食?」盯住她手中的蛋糕,算準時機,張承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快狠準的在半空中攔截。

  「唔唔唔……」搶劫啊!她遇到土匪搶劫了,她瞠目嗔視他。

  「這是不好的飲食行為。」將食物咕嚕下肚,張承瀚露出白齒,置若罔聞的把話訓完。

  「唔唔唔唔……」卑鄙小人!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不過從她瞪視他們的眼神,和漲得通紅的小臉來研判,兩兄弟隱約猜得出,八成不外乎是一些罵他們奸詐、狡猾、無恥行為的話。

  把他們的份吃光光,連渣都不留給他們聞香一下,不知道是誰比較過分喔!

  「我肚子餓了,」張承浩覬覦的看著蛋糕,毫不掩飾想搶奪的企圖。

  「一塊小小的蛋糕只能塞牙縫,不能填飽肚子。」張承瀚目不轉睛的看著蛋糕,打算使用暴力手段佔有。

  「唔唔唔唔唔……」你們要幹麼?倪瑪雅有所警覺的傾身護住蛋糕,兩眼防賊似的盯著兩人。

  「我們要幹麼?」兩兄弟挑眉亙看一眼,「我們要搶你的食物。」

  兩人默契十足的一人捉住她,一人搶走蛋糕,合作無間的完美演出,讓倪瑪雅氣極的將口中嚼爛的食物全部吐出來。

  「你……」

  嘴巴才動一下,李嬸便打斷她的話。

  「哎唷喂啊!」李嬸率先發難大叫,「我的小姐呀!你吐得我滿地都是,早勸你不要吃那麼多,你偏不聽,現在腸胃在造反,鬧肚子疼了吧!」

  「瑪雅!」後退跳一大步,張承浩跟著發難大叫,「你怎麼那麼沒衛生?吐得滿地都是嗯心巴拉的蛋糕渣,髒死了!你故意的是不是?想害我們反胃喔?」

  任誰看見那一坨污穢的東西,不倒盡胃口才奇怪。

  「吼!瑪雅,你存心想讓我們沒食慾喔?」高高舉著蛋糕往後跳離的張承瀚,接著發難大叫,「你很過分喔!自己吃不到也想害我們沒得吃,你居心叵測!」

  「你們……」嘴巴再度啟動,兩兄弟卻不給她開口講話的機會,輪番打斷她的話。

  「我們是為你好。」說完話的同時,兩兄弟三兩下便將蛋糕解決得清潔溜溜,一滴渣都不剩。

  「我們家族已經有一隻小肥豬了,不需要再多添一隻小胖豬。」

  某人忘記了,蘇邦妮已經減肥成功,擺脫迷你小胖豬的稱謂很久了。

  「女生身材穠纖合度最好,不要太胖,不然沒有男生會要的。」他們家的張承安例外。

  氣呼呼的雙頰瞬間消氣扁掉,倪瑪雅垂頭垮肩的看看自己的細腰,再看看自己的長腿,無論她怎麼看,都覺得自己的肉不夠多。

  「我太瘦了。」她發出驚人之語。

  「啊!什麼?」兩兄弟楞了楞,掏了掏耳朵,「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次?」

  「我說我太瘦了。」她吶吶再重複一遍。

  「你太瘦?!」這一次沒聽錯,兩兄弟錯愕的朝她大喊。

  誰來推他們去撞牆!

  「你這樣會瘦?」張承浩反應激烈怪叫。

  「是誰說的?」張承瀚情緒激動的低吼。

  「唔……呃……嗯……」她絞著雙手,支支五口五口。

  瞧她心虛,表示有鬼。

  「不會是大哥吧?」可疑人選一,不用懷疑,直接剔除。

  「難不成是二哥?不,不可能!」可疑人選二,不必懷疑,也直接剔除。

  「瑪雅,你在臉紅是不是?」

  清理完地上的穢物,李嬸天外飛來一句,忽然丟下一顆引爆彈。

  臉紅?瑪雅在臉紅?兩兄弟又呆成木頭人。

  「咦?」張承浩瞠目結舌。

  「嗄?」張承瀚瞪凸雙眼。

  奇跡!彗星要撞地球了,瑪雅真的在臉紅!天啊、地啊,這怎麼可能?

  從未見過她如此羞赧的模樣,兩人震驚得下巴差點脫臼。

  「瑪雅,你你你你你……」頻頻揉著眼睛,張承浩受到嚴重驚嚇,口吃的「你」個不停。

  「啊啊啊啊啊……」張承瀚一直抖著手指頭比她,一副見到鬼似的。

  「這是誰的情書?」游完泳,沖完澡,進來找水喝的張承德,不小心在樓梯口附近撿到一張紙。

  「不是我的。」張承浩撇了下嘴,「我的行情沒這麼慘。」

  他的追求者要是敢拿影印紙充當高級信紙寫情書給他,他是連接都不會接,一定當場拒收。

  「我的愛慕者品味也沒這麼差。」紙質爛得可以,張承瀚皺眉嫌棄的看著它,懷疑它是年歷紙。

  口袋摸不到紙張,倪瑪雅迅速抬起頭,一看清楚張承德手中的東西,她倏地睜大眼,驚慌大叫,「啊!是我的、是我的!那封……信是我的,是我……掉的。」

  四個人,八粒眼珠,全不可思議的盯著她瞧,她被眾人探索的目光瞧得渾身不自在,不由自主的愈喊愈小聲。

  李嬸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張承德挑了下眉,看了看夾在手指中的信,再看了看連耳根都紅起來的她,眼神流露出意味深長的光芒來。

  「把把把……把……」倪瑪雅伸出手要回遺失物,張承德卻沒打算要歸還的意思,轉身走到冰箱前。

  她一楞,正又要開口,張承浩、張承瀚卻搶先她一步,唯恐天下不亂的扯開嗓門,大呼小叫的在她身旁走來繞去。

  「情書?大哥寫情書給瑪雅?」張承浩的臉色像吃到餿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這怎麼可能?」

  「有沒有搞錯啊?都幾歲的人了,還在玩小孩子的把戲!」張承瀚的表情像看見豬會爬樹般的誇張,「當面告白不是更快?」

  兩人印象中,他們的大哥是一隻毫無任何浪漫細胞的呆頭鵝,要叫他做出取悅女性的羅曼蒂克的事,根本是不可能的,更遑論是寫情書,簡直比登天還難。

  不想引起軒然大波,倪瑪雅著急的想拿回信紙。

  「張承德,謝謝你拾獲我的東西,麻煩請你把東西還給我,感激不盡。」她有禮貌的向他道謝,並站在一旁等候他自動歸還。

  斜睨她一眼,張承德打開冰箱倒了一杯牛奶,置若罔聞的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完全不理會她無言的哀求。

  「張、承、德!」尾隨他走回餐桌,倪瑪雅咬牙切齒的瞪他,「請把東西還給我!」

  她朝他伸出手,催促的意味明顯,她迫不及待要拿回所有物。

  快點還給她,快點、快點,快快快,速速速還給她!她要趕緊毀屍滅跡,否則曝光後的後果無法想像,她極有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拜託!快把……」她低聲下氣求他。

  張承德不為所動的打斷她的話。

  「不是張承恩。」慢條斯理的暍著牛奶,他毫無預警的投下第二顆引爆彈。

  事情急轉直下,遽變得太快,眾人全部茫然傻眼,有片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嗄?」張承浩楞住,困惑的直眨著眼。

  「啥?」張承瀚怔住,不解的直張著嘴。

  「什麼?!」始料未及,李嬸拔尖聲音。

  倪瑪雅呆住,沒想到他會偷看她的信,甚至惡劣的公佈出來,一時之間,她除了瞪他,還是瞪他。

  「小人!你偷看我的信!」回過神來,她怒指著他,氣得跳腳。

  「情書不是大哥寫給瑪雅的?!」張承浩、張承瀚十分震驚。

  「不是大少爺?!」李嬸非常詫異。

  「呃……這……」收回怒指,倪瑪雅來回看著他們,不知該如何啟齒,「事情……事情絕對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你們干萬要冷靜一點,聽我解釋……你們要聽我解釋。」

  幾乎是用搶的抽走張承德手中的紙張,張承浩、張承瀚、李嬸三人擠在一塊迅速瀏覽一遍,看完後每個人都變臉。

  「證據在此,你要解釋什麼?難怪你要增肥!」張承浩一口咬定她移情別戀。

  「不是的……」她要增肥的原因,跟追求者毫無關係。

  「還說不是,不是你為什麼會臉紅?」張承浩質問的語氣,彷彿她準備要拋棄張承恩似的。

  「我是因為……」當時她胃脹氣想吐,所以才會滿臉通紅。

  「你若不心虛,就不會急著想搶回信。」連李嬸也不相信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沒當機立斷搶回情書毀屍滅跡,準會風雲變色,果然沒錯,眾人只肯眼見為憑相信物證,沒人肯聽她的解釋相信人證。

  這下她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死定了。

  百口莫辯的任由他們三人團團圍住,你一句、我二日的數落著,她啞巴吃黃連只能用眼神射殺靜靜暍著牛奶,一副宛若什麼事也沒發生的張承德。

  「瑪雅,你太不應該了!你怎麼可以接受對方的追求?」張承浩忿忿不平。

  「瑪雅,大哥對你這麼好,你怎麼可以栘情別戀?」張承瀚生氣至極。

  「瑪雅,大少爺是你的未婚夫,你怎麼可以不要他?」李嬸很不高興。

  眾人苛責語氣幾近嚴厲。

  「瑪雅!你……」

  「瑪雅……」

  「瑪……」

  突然問,此起彼落的憤怒聲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抽氣聲,最後歸於平靜。

  廚房內頓時瀰漫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

  「誰來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張承恩不知何時來到廚房。

  「大大大大……」張承浩嚇了一大跳,差點咬到舌頭。

  「大哥。我曉得我是你大哥。」張承恩定進廚房。

  「你你你你……」猝不及防被嚇到,張承瀚被口水嗆著了。

  「你什麼時候回到家的。我回來一陣子了。」瞥見地上有張紙,張承恩彎腰撿起。

  「那那那那……」李嬸嚇得心臟病差點發作。

  「那是瑪雅的東西。我知道。」他們剛才的對話,他一字不漏全聽見。

  代志大條了,有人要遭殃了!

  「大哥,其實瑪雅她……」張承浩一改指責的態度,著急的想替倪瑪雅解釋。

  「大哥,其實你手上那封信……」張承瀚也反過來替倪瑪雅講話,驚慌的想替她編個理由。

  「大少爺,耳朵聽到的不一定是事實,眼睛看到的……」李嬸緊張的想替倪瑪雅辯駁說明。

  「你沒有話要說嗎?」兩眼凌厲盯住倪瑪雅,張承恩只想聽她說。

  「呃……我我我我……我有。」倪瑪雅被盯得頭皮發麻,回答得膽戰心驚,點頭點得寒毛直豎。

  他銳利又深沉的注視,教她從頭冷到腳底,他平靜的表情比暴怒更駭人,她這輩子從沒這麼害怕過。

  「很好,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他溫和微笑,客氣的請她移動尊駕。

  有些事他不方便讓外人得知,必須要她單獨跟他交代明白,沒交代明白……哼哼哼,有人屁股就要開花了。

  尤其是這封情書,她要是沒說個明白,看他會不會放過她。

  「不不不不……」她頭搖如博浪鼓,拒絕和他單獨在一起。

  會出人命的吶。

  不要啊!她的後援軍隊全在此,她不要跟他定,跟他走後,勢單力薄的她絕對對抗不了他。她發出哀號。

  「不要也不行。」他拉下臉拖著她上樓,準備關起房門嚴刑逼供。

  「哇啊……」她放聲大叫。

  她真的會被張承德給害死!

  誰來救她呀?

  眾人無能為力,只能寄予無限同情,順便為她祈禱,希望她能渡過難關。

  願主保佑你。

  阿隴陀佛。

第十章
  死定了!

  欲哭無淚的被拉進他房間,倪瑪雅不由得志忑不安起來。

  「你可以開始解釋了。」推她在沙發上坐好後,張承恩臉色陰沉的矗立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揉了揉被捉疼的手腕,倪瑪雅怯怯的抬起頭望著他。眼神若是可以剁人,毫無疑問的,她現在可能被大卸八塊了。

  他看起來非常的憤怒!她如驚弓之鳥的縮進椅內,兩眼不時東張西望,一副苗頭不對,她就要逃跑的樣子。

  「先……先解釋哪一件事?」增肥?還是情書?這是兩碼子的事,不能混為一談。

  先?捉到她的語病,張承恩瞇起眼,掐緊手中的信紙,目光兇惡的瞪她。

  「這封情書是怎麼一回事?」他的聲音很平靜,聽起來卻比咆哮要嚇人。

  倪瑪雅不安的吞了吞口水,他的表情像是逮到妻子出軌的丈夫,渾身散發著危險的可怕氣息。

  「那封情書……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前天從學校回來,就……」她愈說愈小聲,頭愈垂愈低,「就發現在我的背包裡。」

  前天是星期五,今天是星期日,換句話說,她隱瞞了他兩天!

  「為什麼沒告訴我?」他疾言厲色的注視她,「你不打算讓我知道是不是?」

  他不在乎她有多少追求者,只在意她為何要瞞著他。

  「不不……不是的!」她搖頭,趕緊否認,「我是因為怕你知道後會生氣,所以才不敢讓你知道。」

  他在大發雷霆,為什麼?

  疑問又從心底冒出,見他怒氣騰騰,她困惑的瞅著他,想從他嚴厲的眼神中找出答案來,他為何無緣無故發脾氣。

  莫非……他的情緒會這麼激動,是因為他在吃醋嫉妒?

  張承恩沉默不語,雙唇緊抿出一道不悅的線條來。

  聽到不滿意但可接受的解釋,他臉色稍微好看一些。

  「事情真的是這樣,我不敢騙你。」她發誓,她句句屬實,絕無虛言,「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邦妮,我真的不認識他,我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曉得,他的模樣我看都沒看過,怎麼可能接受他的追求。」

  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移情別戀不要他,一切都是張承浩在造謠,張承瀚在亂講,李嬸在瞎起哄,她是無辜的,相信她,她真的是無辜的。

  張承恩冷冷的看她一眼,選擇信任她,遞出信紙,將情書還給她。

  遲疑的伸出手,倪瑪雅本來想接下,可敏銳的第六感察覺出他還在懷疑,原本打算將畢生收到的第一封情書保存下來的她,在看見他又露出兇惡的眼神時,她臨時改變主意縮回手。

  「那……那封情書對我沒用,你……你處理就好。」她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來。

  眼睛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所以當務之急,安撫為先。

  事實證明,她討好的舉動起了作用,張承恩的目光不再兇惡,嘴唇不再緊抿,表情不再陰沉,臉部僵硬的線條逐漸柔和起來。

  算她聰明。

  「隨便我處理?」他注視她妍麗的臉蛋。

  「嗯。」直視他雙眼,她用力點頭,強調自己的不在乎。

  「如果我要丟到垃圾桶呢?」他沒被說服,仍半信半疑。

  「沒意見。」她毫不猶豫的說道。

  沒必要為了一封莫名其妙的情書,惹他生氣,和他鬧僵,雖說情書象徵著某項意義,可再怎麼樣也比不上他重要。

  張承恩點點頭,終於相信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十分滿意她的表現,他決定原諒她的隱瞞。

  「呃?」低頭看著飄落在腿上的紙張,倪瑪雅楞住,滿臉困惑。

  出乎意料之外,張承恩最後還是把情書還給她。

  兩眼瞪著情書,她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要不要收下。

  收下的話,肯定會有麻煩:不收的話,絕對會有困擾。

  收與不收,似乎都不是好主意。

  怎麼辦?

  戒慎恐懼的拿起情書,當情書是燙手山芋,她立刻起身,將情書放到他的書桌上,不需言語,她以行動表示。

  全權交由他來處理,是唯一最好的辦法,

  張承恩釋懷了。

  「再來你是不是該解釋另一件事。」他轉身面對她,技巧性的套她的話。

  倪瑪雅雙頰馬上微微泛紅,出現詭異怪透的羞赧。

  「喔,那個增肥……」她迴避他炯亮的目光,「跟……情書完全沒有關係,那是因為……因為柯敏純……」

  柯敏純是她學姊的姊姊,兩人是在迎新舞會上認識的,當時她並不知道柯敏純是她學姊的姊姊,只知道柯敏純剛從學校畢業,一畢業後就考進張氏集團,被分派到行銷企劃部門工作,直到學姊為兩人介紹,她才曉得和自己談話投機的柯敏純是學姊的二姊。

  「誰是柯敏純?」張承恩打斷她的話。

  倪瑪雅微楞,眨眨眼睛,有些詫異他的問話。

  「你不知道柯敏純是誰?」她大惑下解。

  柯敏純是企劃專員,在同一個部門工作,他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同事?未免太扯了吧!更何況身為人家的上司,豈會不曉得自己有這麼一個下屬,未免離譜得可以。

  「我有必要知道她是誰嗎?」他語氣冷淡的反問。

  他根本不認識她,他的業務部門清一色全是男性,接觸的客戶也全是男性,他的工作性質完全不可能有機會認識女性。

  倪瑪雅被搞糊塗了。

  「你不是在行銷企劃部門當主管?」從沒問過他的工作,所以她不是很肯定。

  「我接管的是業務部。」聽出端倪,張承恩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倪瑪雅臉色大變。

  「啊!」她突然大叫一聲,「我知道了,她認錯人了!」

  把張承恩當成張承德,張承德當成張承恩,這種錯認雙胞胎的烏龍案例,層出不窮,經常可見,不足為奇。

  至今分辨得出他們兩兄弟,放眼天下,唯有她一人。

  很顯然,柯敏純以為張承德是張承恩,所以才會認為他喜歡身材豐腴的女人,因此提供錯誤的情報給她。

  這不就代表……她白白凌虐自己了?

  這個迷糊的傻大姊,連自己的上司都不曉得是誰,害她著實吃足了苦頭!

  「你該不會以為我喜歡豐腴型的女人,所以才拚命想要增肥吧?」張承恩挑眉的問,嘴角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被說中心事,倪瑪雅整張臉霎時漲得通紅。

  「亂、亂……亂講!我要增肥的原因,跟……跟你的喜歡沒關係!」她死不承認,尷尬得恨不得地上能有個洞讓她鑽進去。

  「若是沒關係,你為什麼臉紅?」張承恩整個人湊到她面前,唇角微揚的凝視她,眼底儘是柔情。

  「呃……那是因為……因為……」她下意識抬手摸著粉頰,語無倫次的向他解釋,「因為好熱……那個冷氣……我的意思是說天氣太熱,你沒開冷氣。」

  張承恩又挑了下眉,嘴角的笑意不禁擴得更大。

  被他注視得心慌意亂,倪瑪雅羞怯的栘開視線,不敢看他的低垂螓首盯著他襯衫的鈕扣。

  第一次,她在他炯亮的眼神注視下,感到手足無措、無所適從。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心虛?」她的反應盡入他眼底,張承恩噙笑的掰開她一緊張就會絞在一塊的雙手。

  手突然被他握住,倪瑪雅微微一怔,感到心跳瞬間加快起來,雙頰熱得發燙,呼吸變得紊亂。

  「我、我……我哪有心虛?」她結結巴巴,腦袋愈垂愈低,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她害羞的模樣讓張承恩微笑加深。

  「沒心虛就看著我。」他靠得更近,低沉的嗓音調侃的誘惑她。

  淺笑的放開她的手,他輕攬她入懷,覺得她的嬌羞很有趣。

  「我沒心虛!」中了激將法,她抬起頭看他,和他深邃的雙眸一對上,她的心跳又加快了,好不容易褪去紅暈的雙頰,也再度染上色彩。

  張承恩眸中帶笑,神情溫柔的俯視她。

  「以後有問題就直接問我,別再一個人瞎猜亂搞,知道嗎?」輕撫她通紅的嫩頰,他眼神專注且深沉的瞅住她。

  「知……知道啦。」扯著他的衣服,她難為情的低下頭,將紅得發燙的臉蛋埋進他懷裡。

  緊摟住她,張承恩在她頭頂上微笑。

  她真是會製造驚喜給他!

  他萬萬沒想到,她竟會為了他的喜好,而拚命的吃高熱量食物來虐待自己,只為了讓他喜歡。

  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在體內翻湧,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我!」他心情好得像無意中得到稀世珍寶。

  「我也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我。」抱住他的腰,她抬起燦爛的笑靨,高興的望著他,「其實剛才你不是在氣我隱瞞你,而是你在擔心我會接受對方的追求,害怕我栘情別戀對不對?」

  「沒錯。」他不否認,在她額上印上一吻。

  「你愛我。」她笑得好開心,兩眼晶亮璀璨,雙頰粉嫩如桃,讓人想咬一口。

  「再說一次,這次顛倒說。」他聲音嘶啞的低頭在她唇上親一下。

  「我……」她嬌羞的開口,在他兩眼期盼下,她突然離開他懷抱,轉身跑到她專屬的桌前東翻西找。

  他怔住,一回神,她手裡拿著東西跑回來了。

  「我一直很想問你這件事。」她把手伸到他的面前,「這是你的太陽眼鏡對不對?」

  這副眼鏡是她十五歲那一年,宿醉後的隔天打掃他房間,在他床底下找到的,長久以來她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每次只要她一問起當時的事,他就會技巧的轉移話題,害她總是得不到答案。

  見到早被他遺忘了八百年的太陽眼鏡,張承恩錯愕的睜大兩眼,很訝異太陽眼鏡會在她手中,憶起當年那幅春宮圖,他一張俊臉不禁微微漲紅。

  他說不出話來的模樣,證明一件事,她當時果然沒看錯!

  「啊——」她發出一聲尖叫,指著他大罵,「你這隻大色狼!你居然偷看光我的身子!」

  他哪有偷看?他可是光明正大的君子。

  「我有戴太陽眼鏡。」多一層有色鏡片並不能阻隔視線,許多年之後,張承恩依然想自欺欺人,「何況當時情非得已,我哪顧慮得了那麼多?」

  「什麼叫情非得已?」她歇斯底里的大叫,「又不是會出人命的緊急事,你可以叫李嬸或叫我阿姨來處理,有必要非得你親自……親自……」

  面紅耳赤髮飆到最後,她尷尬得罵不下去了。

  「看都看了,不然你想怎麼樣?」他冷著臉,被指責得很不爽。

  都已經套上戒指要對她負責了,她有什麼好擔心的,更何況她遲早都是他的媳婦,早看、晚看、提早看有什麼差別。

  「便宜都讓你佔光了,你當然這麼說!我能怎麼樣?」她咬牙切齒。

  女人,就愛斤斤計較。

  講求公平是不?

  「大不了我讓你看回來。」又不會少一塊肉,他無所謂,「我還可以算利息給你,讓你多瞄幾分鐘沒關係。」

  他夠慷慨、夠有誠意了吧!可以和解了嗎?

  「你你你你……」她氣得渾身發抖,「我不要!誰要看你的爛身材!」

  「我的什麼?」他臉色突然陰沉得可怕。

  「呃……」驚覺失言,她乾笑兩聲,後退三步。

  他兇惡的瞪住她,全身散發危險氣息,步步朝她逼近。

  「我的身材爛?」張承恩瞇起眼,冷笑一聲。「說!你是不是看過其他男人的身材,不然你從何得以比較?」

  他媲美模特兒的身材若被說爛,那全台灣九成九的男人都要汗顏得去跳太平洋了。

  哦喔!踩中地雷了,她要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我……」吞了吞口水,她正要開口解釋,卻被突然衝進來的人打斷話。

  「大哥!」張承瀚氣急敗壞的走進來,「你看看這是什麼?色情光碟,你絕對不敢相信這是瑪雅去買的!」

  承安剛帶著證據飆過來指責瑪雅帶壞他們家的邦妮,很生氣的撂下話,他不准他們家的邦妮再和瑪雅在一起,也請他們家的瑪雅別再去找他們家的邦妮,兩人如果能不再往來最好。

  瞥到張承瀚手裡的東西,倪瑪雅頓時有天要亡她的錯覺。

  「那不是我買的,是……」是邦妮買的。

  「不是你買的,難道是承安在污蠛你?」剛送過來興師問罪的張承安,張承浩也氣急敗壞的奔上樓來。

  「本來就是他……」他不分青紅皂白,亂扣她帽子。

  「人證、物證都有了,你還想狡辯?」張承瀚對她大吼大叫。

  「我是……」冤枉的。

  「奸的不學,偏學壞的,你才幾歲而已,就想偷嘗禁果!」張承浩也對她大吼大叫。

  天下男人的心態,傷風敗俗的事,外面的女人可以做,家裡的女人不可以做。

  「我沒有!那是……」好奇的人是邦妮,不是她啦。

  再三打斷她的話,他們到底讓不讓她解釋?

  「大哥,我看瑪雅真的是皮在癢了!死會了還敢收情書想腳踏兩條船,甚至荒唐得想瞞著你偷嘗禁果,你一定要好好教訓她才行,不然她永遠不會學乖。」張承瀚建議。

  「沒錯,大哥,你一定要狠狠的修理瑪雅一頓,否則難保哪天她不會做出驚世駭俗的事來。」張承浩附議。

  聞言,倪瑪雅差點當場吐血身亡。

  「你們……」想害死她是不是?

  灑滿油,點完火,任務完成,兩人拍拍手走人。

  至於身陷火窟,滅不了火的倪瑪雅,則是想昏倒。

  「難怪你嫌我身材爛,原來如此。」張承恩瞭解的點點頭,要笑不笑的表情陰森得令人提心吊膽。

  風暴逐漸在他眼中凝聚。

  事態嚴重了,他氣瘋了!

  「聽我解釋,聽我解釋……」情勢不對,她準備落逃。

  「聽你解釋什麼?」他怒目瞪她,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你是不是要說,這張色情光碟不是你買的,是蘇邦妮買的,想偷嘗禁果的人也不是你,是她。」

  「對對對……」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她點頭如搗蒜。

  「你還死不承認!」張承恩勃然大怒,氣得毛髮都快豎起來了,他下顎肌肉緊繃得要揍人了。

  「沒沒沒……」沒有、沒有!百口莫辯,她頭搖如博浪鼓。

  張承恩怒氣爆發了,火冒三丈伸手捉她。

  她閃身往後跑。

  「啊啊啊……」救人啊!她跑給他追。

  見她完全不知反省,還想畏罪潛逃,他更加火大。

  「做錯事還敢跑?」幾個大步,他捉到她了。

  「啊——」被他恐怖的模樣嚇到,倪瑪雅尖叫起來。

  「我看你還能跑哪去!」

  「放開我!放開我——啊——」

  「啪、啪、啪!」某人的小屁屁被扁了。

  張氏豪宅,下午五點,三樓張承恩房裡,傳出陣陣怒暍聲和哀嚎聲。

  幾名下人守在底層樓梯口,沒人敢上去救人。

  「教訓得好,教訓得好……」窩在廚房大快朵頤的兩名罪魁禍首,頻頻點頭稱是。

  另一名始作俑者,則默默的進食不語,兩邊嘴角卻往上揚起,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

  「怎麼回事?」出席拍賣會的張氏夫婦回來了。

  「沒事,他們在培養感情。」三兄弟異口同聲,回答的語氣明顯得似乎太過快樂了些。

  看著像報完仇的三個兒子,張氏夫婦狐疑的蹙起眉頭,直覺樓上的爭吵和他們三個脫不了關係。

  幸好,隔沒多久,樓上的咆哮聲和尖叫聲停止了,消弭兩人心中的困惑。

  至於到晚上七點都沒下樓來吃飯的兩人,這段時間都關在房間內沒出來,沒人曉得他們在做什麼,只曉得裡頭很安靜。

  安靜得……很詭異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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