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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我的山寨老公 / 作者:芬妮欣欣


第一卷 黑風寨

第一章 搶劫搶來的穿越

故事發生在一個典型的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蘇小莞在單位加班加到很晚才回家,孤家寡人的她在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小巷子裡,被人搶劫了。

那是多麼心狠手辣的一個劫匪啊!手持利刃把蘇小莞身上的全部家當五十五元五角劫掠一空不說,居然殘忍地用不知從那裡摸來的大棒在她後頸重重打了一棒,蘇小莞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剎那,就只聽見歹徒目露凶光氣憤不已地甩了一句:“窮鬼!”

敢情他是嫌錢太少害他搶劫得不過癮,蘇小莞頓時淚奔三千里,這能怪我嗎?有誰見過那個走夜路的女人隨身會揣個百八十萬地等著人來搶啊!

不過他這一棒倒是打出了一個穿越奇跡,直接將蘇小莞打包完封不動送到了古代。

她能肯定這是古代,那是因為在現代那能見到這麼水藍藍的天,綠油油的草地,還有這青翠翠的山麼?她可不認為那個窮凶極惡的歹徒會好心到買張飛機票送她到深山老林來毀屍滅跡。

事後蘇小莞一直在想,也許這場穿越是命中註定的,話說她一個單身美貌女子,平時也不是沒有做過防狼防賊的準備,包裡面除了防狼噴霧劑,還有一小節高壓電棍,甚至還有單位今天剛剛下發的避孕套,什麼措施都有,而她卻在遭襲的剎那完全忘了反抗,不過話又得說回來,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反抗又有個屁用啊!

我掐你祖宗個死人頭。

當蘇小莞在這片茫茫大山裡轉悠了三天也沒找到出山的路時,憤怒了,第一次罵出了她的處女粗口。

你搶劫我倒也罷了,起碼讓我過了一回古代穿越癮,可你居然讓我穿越到這樣一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鬼地方,尤其是對一個本來就有中度路癡症的人來說,這不明擺著要亡我麼?

不甘心,怎麼也不甘心,穿越本來就發生得糊裡糊塗,她可不想再加上死得不明不白。

於是蘇小莞一邊憤憤不平地罵著,一邊繼續鍥而不捨地在茫茫大山裡尋找著出路。

這三天的非人生活,大有將蘇小莞逐步改造為山頂洞人的趨勢,渴了喝點山泉,餓了就吃些野果,運氣好的第三天她居然順手捉住了一隻不慎撞死在樹樁上的野兔,她既驚且喜兼淚花飄零,不由感慨古人守株待兔的故事誠不欺我,天下果然有如此傻不拉幾的野兔,於是她也只能無私地成全它壯烈赴死的勇氣,暫借轆轆饑腸做它的葬身之地。

所幸鑰匙上還掛著一把從淘寶網上淘來的瑞士軍刀,艱難無比地剝皮洗淨,胡亂撿了一堆柴木生了個火,當她捧著那只烤得半生不熟的野兔狼吞虎嚥時,終於接觸到熟食的感覺讓她激動之下幾乎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回思這三天來的坎坷經歷,不禁悲從中來吃一口兔肉流一行眼淚,憶苦思甜感慨萬千,正好給缺鹽少油的兔肉加了一點免費鹽巴。

最後一塊兔肉下了肚,蘇小莞已經顧不得去數舌頭上到底被咬了多少次泡了,站起身,風中淩亂飛舞著她的長髮,地上則是一堆兔肉殘骨,她吸口氣再吸口氣,氣運丹田豪情萬丈大聲喊道:“我要下山——我要下山!”

山谷回音不絕,驚動一大群烏鴉撲簌簌振翅起飛。

蘇小莞拍拍手,順便把滿手的油膩都揩在了頭髮上,企圖撫平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三天未曾好好梳洗,灌木樹枝又早將她的一身職業套裝勾破得不成樣子,不用照鏡子蘇小莞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沒法見人。好在身上的包包還在,裡面的防狼噴霧還有高壓電棍等都完好無損,她打定了主意,決心要對她出山見過的第一個人實施搶劫計畫。

非得搶劫一套衣服來不可。

從搶劫跌倒,她就要從搶劫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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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狡兔的報復

再三天之後,當路癡的蘇小莞發現自己轉了一個大圈又重新回到了那堆零亂的兔骨火堆旁邊時,立時洩氣癱倒在地上呈死屍狀。

吐完白沫然後就是反射性坐起,怨念無比地揪著地上的青草捶胸頓足。

子啊神啊!求求你讓俺看見一個活人吧!再把俺丟棄在這深山中俺會變野人滴。

另外俺餓了,俺實在是不想再吃果子了,俺要點菜行不行。

她哀天怨地時,不知從那裡竄出的一隻白兔正歪著腦袋在一旁看她,紅紅的大眼睛裡充滿了不屑的神情,仿佛在嘲笑她此刻披頭散髮歇斯底里的狼狽模樣。

已經三天不見肉味的蘇小莞精神一震,嘴巴裡某種不明液體分泌速度突然加快,嘿嘿奸笑了三聲,乖,來吧,和我肚子裡你的同伴一起作個伴吧,它太寂寥了,喏,樹樁就在前方不遠處,你一直往前走撞上去連轉彎都不用。

一邊默念一邊向它接近,眼看距離已不能用寸來衡量了,某餓女滴爪子已經伸得賊長了,那兔子忽然甩了甩長耳,撒開四蹄快速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還不時回頭挑釁地看她。

居然還敢藐視她!

蘇小莞怒火騰騰,穿越以來積存的怨忿不平這下子徹底被激發,拔足就奔了過去,這還了得?連一隻古代的兔子都敢調戲她,當真是沸反盈天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想當年校際四百米長跑,她是出了名地後勁充足,一人能比四人強,第一名的桂冠從來就沒有落給旁人過,還就不信來到古
會輸給一隻四條腿的兔子。

於是一人一兔在林子裡上演了一出奪命狂奔。

蘇小莞終於見識到什麼叫狡兔!

白兔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一處斜坡下時,她已經煞不住車了,腳下的青草太滑,她哧溜一聲就踩著青草從斜坡上翻滾著滑了下去,慘叫聲迅速無比地湮沒在了疾風中。

真疼啊,這一路無止境的顛簸簡直要了她的命,百忙中她只顧抱著包包護住臉部,完全無法顧及身上到底被樹枝枯棘劃拉出了大大小小多少道口子,當她終於七葷八素地跌倒在山澗裡,揉著快摔成四瓣的屁股濕淋淋地從水裡爬起身時,回想起适才小白兔最後那勝利在望的回眸一眼,幾乎立刻確定了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實。

這只兔子九成九和前三天她吃下的那只兔子是一個媽生的,敢情人家不是來調戲她,卻是來為兄弟報仇的。

如果說穿越也能弄個啥排行榜的話,她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倒楣的穿越女,居然被一隻兔子算計了。

蘇小莞絞幹了衣服上的水後,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淡定心態,開始四處走走打量著這全然陌生的環境。

沿著山澗流向試著走了裡許路,山壁擋路,然後再轉彎,碰壁,轉彎,碰壁,最後回到原地發怔。

三面是山谷絕壁,群樹圍繞,山澗盡頭汩汩有湖,霧氣騰騰不知西東。

而唯一的出路斜坡,在她看來是高不可攀的天塹險途。

她能從陡峭的斜坡一路翻滾下來撿回條命就該念阿彌佗佛了,再想爬上去顯然是難如登天。

如果說前幾天她流落在山坡上好歹還能看到遠處更加蔥綠的青山,那麼如今她算是掉進了鐵桶一般的困境裡,舉目只見一塊四方的天。

這裡沒有白猿,更沒有九陽真經。

看來她只能註定在這方圓一裡左右的地方孤獨終老了。

腦海中幻想出了一幅場景,多年以後有人誤闖至此,發現一具孤零零的骷髏橫臥於此,身旁的大石上用血寫著一行歪斜大字“穿越女蘇小莞斃命於此!”

前提是她真能狠得下心從自己身上放點血出來的話。

蘇小莞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的柔弱女孩,她有著如小強般BH的生命力,更修到了阿Q精神的無畏境界,小小沮喪了一會,立時就自我安慰地想道。

不怕不怕,段譽掉進湖底還能遇上個神仙姐姐呢,俺身為無敵小白穿越女主,怎麼可能灰溜溜毫無光埰地死在這裡,作者大人的劇情安排一定不是介樣滴。

這麼一想立刻就圓滿了,也立刻有了欣賞美景的閒情逸致了。

原來這裡的風景果真是美不勝收啊!

此時正值春暮,湖邊一叢桃花開得正妍,霧氣繚繞的湖面上飄落著飛花片片,風拂樹影月照松崗,連空氣中飄揚的都是清甜的叢花香氣。

此情此景不禁讓人有想沐浴的衝動。

星輝下,圓月當空,幽清湖水洗沐芳塵,這該是一幅多麼優雅多麼引人暇思的旖旎畫面!

蘇小莞的心完全被憧憬得無限活絡起來,尤其是她此時身上髒得跟丐幫的八袋弟子也沒什麼兩樣,洗澡的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無法抑制,說幹就幹,左右這也是一處無人境地,於是蘇小莞立馬以最快的速度脫去身上的衣服,內褲卻是不敢脫,伸腳試了試水的溫度,滿意地滑入了清涼的湖水之中。

疲乏的身子浸入湖水的剎那,她感覺自己象一條縱入水中的遊魚,不禁滿足地從喉間發出一聲歎息似的輕吟,真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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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洗澡與洗腳

“我愛洗澡,皮膚好好。。。。。。”

月色下水波蕩漾的湖水中,盈盈伸出一隻瑩白的手臂,接著一個濕漉漉的頭顱鑽了出來,蘇小莞噗地一聲吐出了口中的水,攏了攏濕發,在水中探出了半個身子,開心無比地哼起了洗澡歌謠。

如果忽略她身上橫七豎八的大大小小傷口無數,忽略她五音不全不明所以的古怪歌聲,基本上這還算是一副相當限制級的美人出浴圖。

尤其是在這麼美的月色下,而湖中人的身材顯然也不是太差勁。

湖邊密密草叢裡刀光隱隱,埋伏的人已經按捺不住動靜了。

“二當家的,這女人幾時才肯離開?”看得移不開眼睛的某人終於想起了正經事,咽了口口水問向一旁好整以暇搖著摺扇的白衣人。

白衣人笑了笑,笑容無限嫵媚誘惑,輕啟紅唇悠悠道:“急什麼,我倒覺得挺有趣的,再等等無妨。”

“可是——”先發聲的那人遲疑著,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快子時了,耽誤了正事可不大好,更何況兄弟們都忍不住了。”

白衣人仿佛這時才注意到草叢中竭力強忍的粗粗呼吸聲,此起彼伏清晰可聞,不禁皺了皺眉,低斥道:“猴崽子們,又不是沒吃過腥,瞧這一個個的饞樣!”

摺扇合攏,又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丟人!”

旁邊的人諾諾,心中卻頗不以為然,二當家你方才不是瞧得挺帶勁的嗎?當時怎麼不嫌丟人了?

不過這句話他可不敢當面對二當家說,誰不知道二當家是出了名地貌如春花心似蛇蠍,吃人都不帶吐骨渣的。

一個鐵塔般的人擠了過來,挽了挽袖子粗聲說道:“這個女人礙事得緊,待老子沖下去一錘打暈了她先。”

白衣人瞥了瞥他手裡提的各三十六斤重的兩柄八角銅錘,沉吟片刻問道:“三弟,你確認你這一錘打下去,湖裡那個女人還能留得命在?”

銅錘男瞪圓了銅鈴眼,臉上的虯鬚根根炸開:“老二,莫非你看上這女人了?否則怎麼會怕我打死了她?”

“非也非也!”摺扇緩緩打開,白衣人笑得象一頭狡猾至極的狐狸,“這個女人甚有趣,你不覺得她和大哥是絕配嗎?”

銅錘男作不屑狀,鼻孔朝天嗤出一聲:“老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笨的女人,都六天了還沒轉出這座山,還有你看看她穿的那叫什麼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個良家女子,大哥會看得上她才怪?”

白衣人輕笑不語,下巴一揚轉而問道:“大哥呢?他怎麼還沒到?難道你沒有通知他?”

他溫和的眼神露在了靠他最近最先開口的那人身上,那人渾身一顫,仿佛立時被目光剮下一層皮來,哭喪著臉說道:“兄弟們出發的時候,大當家的還在睡,他說了的,誰敢吵他他就當場脫襪讓誰給他洗一回腳,我,我不敢。”

白衣人和銅錘男彼此交換了一個心有戚戚的眼神,然後一齊回想大哥上次脫襪洗腳是什麼時候,大概距離實在太過遙遠年代,一時想不起來,銅錘男同情地拍了拍那人的肩:“兄弟啊,若是你能從此天天為大哥洗腳,那你就算是行善積德了。”

白衣人以扇抵額吃吃而笑,大哥僅有的數次洗腳場面至今仍讓兄弟們心有餘悸,味道飄出房門的時候,三百名正在進餐的兄弟們集體噴飯,然後數天之內胃口全無,再然後飯量最大胃口最好的三當家被公推為官方代表與大哥談判。

“大哥,兄弟們委託我問你一句,請你下次吃飯前能不能不要再做這種心血來潮的清潔工作?”

白衣人仍記得大哥當時那副憊懶的神情模樣,裸露在外的雙腳隨意交叉搓了搓,立時掉下數粒灰色可疑顆粒,他歪倒在椅子上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連眼皮子也懶得抬一抬。

不過從此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洗過腳了,而且還為自己的懶惰找了個理所當然的藉口,並動不動就以此絕招來威脅兄弟們逃避當家的責任。

想到這裡,他的頭更痛了,是該找個人來管管大哥了。

他的眼光瞥向了湖中,嘴角勾起,笑意若有若無。湖中正在洗澡的蘇小莞莫名地打了個寒噤,湖水怎麼突然這麼冷了。

磨盤大的月亮慢慢爬上了半空,蘇小莞洗得無比愜意的時候,突然看見一隻搖頭擺尾的黃毛狗蹭地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叼著她的衣服就往草叢裡鑽,她登時大驚失色,叫道:“你別走,還我衣服來!”

情急中隨手在湖邊撿了一塊石頭朝黃狗擲了過去,撲的一下正中狗頭,黃狗嗷地慘叫一聲,鬆開衣服迅速鑽入了草叢,蘇小莞叉著手在湖中哈哈大笑。

黃狗一直竄到了白衣人的腳邊,可憐兮兮地朝他汪汪叫著,狗眼叫石塊給砸了,狗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白衣人嘴角輕輕抽搐,湖中不知好歹的蘇小莞正笑得開心愉悅,他低哼了一聲,無奈地說道:“不識好歹的女人。”

他原只想指使黃狗叼衣催促蘇小莞快點起身走人,畢竟對方是一個單身女子且光著身子,而已方又全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催她離開湖中就好比茅廁裡面耍大刀,文(聞)也不行武(舞)也不行,於是也只得請出家養的大黃狗勉為其難代勞,啊喲不對,好歹自己也是縱橫十八嶺堂堂黑風寨二當家,風流倜儻的名聲又是眾所周知,怎麼居然把洗澡和茅廁扯上干係了,當下俊顏難得地紅了一紅,連忙咳了聲拿扇子遮住了臉。

銅錘男瞅著黃狗淚流不止的淒慘模樣,忍不住捧腹大笑,?當一聲,聯手中的銅錘也掉到了地上,這下弄出的動靜不小,湖中的蘇小莞登時生了警覺,整個人往湖中一沉,顫聲叫道:“是誰躲在那裡?”

於是嘩啦啦一連串聲響,湖邊草叢裡,大樹後,斜坡下,幾乎所有能藏得住人的地方,全鑽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人人昂首挺胸手提大刀,雄糾糾氣昂昂地目視著湖中的蘇小莞,密集的目光視線如果是有形的箭,此時蘇小莞早已被萬箭穿心。

好多男人啊!蘇小莞當場嚇得魂飛天外,只恨不得湖底裂開一個縫鑽進去就好,驚恐之下不由尖聲大叫,分貝之大音階之高居然衝破了她平時K歌時的高音極限。

一群目光猥瑣的男人紛紛掩耳不迭,這時一個白衣人撥開眾人款款走了出來,衣袂飄飄含笑而立,宛如從野雞堆裡邁出了一隻高腳長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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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美人姐姐

彼時蘇小莞正緊緊地抓住了水中飄落而過的一株桃花,抵在胸前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然而在看到白衣人的容貌後卻非常花癡地石化了。

此人一出場,漫天星光登時為之黯然失色,只見來人容顏秀美無匹,手中摺扇輕搖半露皓腕,晶瑩的膚色與扇柄下的玉墜相映瑩輝,皎若白雪竟是難分難辨。

多麼妖孽的美人啊,不,簡直是妖中之妖孽中之孽。

夜風吹動衣衫紛飛,來人連聲音亦是清冷悠揚,猶如空山積雨琵琶新綻,曼聲說道:“這位姑娘是何來歷,在我黑風嶺逗留多日不去,不知有何貴幹?”

與來人的絕色容姿相比,自忖尚有三分顏色的蘇小莞立刻自慚形穢了,半伏著身子潛在水中看得矯舌難下。

堂堂黑風寨二當家封離塵自打出道以來,但凡見過他容貌的女子莫不為他傾倒不能自恃,他本也早習慣了這種大膽而熱烈的目光注視,可眼前這女子看過來的神色卻有些奇異,不像是傾慕,倒像是欣羡仰慕到極處的——嫉妒。

封離塵也無暇多想,微微一笑道:“夜間風涼,這位姑娘你還是快些上岸離開吧!”

蘇小莞也想起身啊,可面前這一大群男人杵在這裡,要她怎麼起來?

還有她的衣服都破得不成樣了,打死她她也不敢再穿在身上面對這麼一幫如狼似虎的男人。

蘇小莞哀怨無比地望著岸上的封離塵,投過去求救的目光:“這位白衣姐姐,你先叫他們離開,然後借給我一件衣服行不行?”此時情形尷尬,也只有向同為女性的白衣美貌女子求助了。

湖邊是死一般地寂靜。

氣質優雅的封離塵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他持扇的手僵硬地停住,僵硬地轉過頭凝視著她,半晌才面無表情地更正道:“你叫誰姐姐?我是個男人!”

蘇小莞啊了一聲,額頭掛上三條黑線,一群小鳥撲騰著小翅膀從她頭頂歡快地飛過。

眼前這美人白衣勝雪,月色下五官美得不似凡人,行動舉止如嬌風扶柳,語音更是清婉動聽,尤其執扇時那專業的蘭花指,連梅蘭芳也要遜色他三分,居然不是個女子?

這世上居然有比女人還美的男人,簡直太打擊人了,蘇小莞憤憤地想,怨念糾結中不自覺一用力,指尖的桃枝啪答一聲斷成了兩半。

被扭曲了性別的封離塵臉上看不出喜怒,旁邊的眾人早已憋笑憋成了大便臉,可是礙著二當家的面子,誰也不敢當真笑出聲來,銅錘男卻是個直性子,見到一向清高自詡的封離塵當眾吃蹩,捧著肚子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一邊笑一邊指著封離塵喘氣道:“白衣姐姐,白衣姐姐,老二,這個女人是從那裡鑽出來的,簡直太白癡太可笑了。”

“你們一個個是不是很閑,都忘記了是來做什麼的吧,我數三聲,都趕快消失在我視線範圍之內。”千年腹黑男終於破功,板著冰山臉大發脾氣。

於是片刻之間,男人們紛紛藏了個無影無蹤,速度比剛才出現時還要快。

“還有你,嶽老三,我回去再和你算帳。”知道他動了真怒,被點名的嶽老三立刻BIU地一聲不見了。

封離塵睨了蘇小莞一眼,快速將外衫除下扔在了湖邊的草地上,喝道:“快穿上衣服起來。”蘇小莞意識到他是想借給自己一件衣服,不由訕訕笑了笑道:“謝謝你!”

封離塵方走開數步,忽然咦了一聲停住,側耳細聽風中動靜。

“對方已經來了。”封離塵皺眉說道,蘇小莞聞言叫苦不迭,看來今晚這湖邊比菜市場還要熱鬧,來的人是川流不息,可是憑啥也不能讓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窘相了,於是她鼓起勇氣叫了一句:“你能不能回避一下,發生再大的事也得讓我穿好衣服先啊!”

封離塵忽然回頭,露出了一個邪魅之極的微笑:“只怕是來不及了。”

不等蘇小莞反應過來,他已大步走到湖邊,拿扇子往蘇小莞頭頂重重一按,蘇小莞整個人立刻沉到了水中,她猝不及防嗆了幾口水,好容易掙扎著從水中露出頭來,驚駭地問道:“你要幹什麼?”

“你藏好,千萬別露面,不然出事了我可保不住你。”封離塵叮囑了這一句,又毫不客氣地將她的頭摁入了水內。

美人大哥,你把我淹在水中我才會出事滴好不好!

蘇小莞大驚惟有奮力反抗,封離塵的手卻如鋼箍般堅牢,鎖住了她的頭顱使她不能動彈分毫,就在她幾乎快要憋死的時候,一支空心蘆葦忽然塞到了她的口中。

蘇小莞貪婪地連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嘴巴一得閒正想大罵,忽然就覺得四周有些異樣。

即使是隔著一層水面,她也感覺到了湖邊氣場的乍然變冷,接著便聽到了細細嗚咽的笛聲幽幽傳來,如鮫人夜泣,如遊魂呼號,聲聲欲斷還續詭異聳然。

“咚咚,咚咚。。。。。。”伴隨笛聲的還有悶悶沉重的腳步聲,參差不齊地向湖邊走來。

笛聲忽然止住,腳步聲也跟著停歇,“封二當家半夜糾集眾人到此,難道也是對這些寶物有興趣?”有人開了口,聲音冰冷遲緩陰森至極,猶如破碎金屬反復摩擦。

封離塵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久聞湘西蔣家趕屍之決名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湘西蔣家?神秘的趕屍家族?

蘇小莞聞言幾乎要當場暈倒過去。

難道那首吹得快斷氣的笛聲便是趕屍的小調?那些沉悶的腳步聲就是屍體行走時所發出的聲響?

子啊神啊,快快帶走我吧!這個世界魔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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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救命的鞋子

“既知我是蔣家人,封二當家的今日就不該在此攔截於我!”趕屍蔣連說話的聲音都不似活人,艱澀陰森,聽得蘇小莞渾身汗毛根根聳立。

“呵呵,若是蔣氏一族安心在湘西納福,依照江湖規矩我自是不能動你,可你卻不該忘卻祖訓做了朝廷的走狗,更不該今夜從我黑風嶺上路過,既是你不守道義在先,那麼這筆不義之財自然是見者有份,何況這一路綿延十八嶺群雄環伺,即使我黑風寨不動手,你也未必能太太平平地保得這批寶物順利到達京城。”封離塵氣定神閑言畢,只聽嘩啦啦一聲響,想必是他又打開了那把拉風的扇子賣弄招搖。

不知從那個角落裡BIU去又BIU回的嶽老三粗聲粗氣說道:“二哥你何必和他廢話這麼多,老子殺人殺得多了,倒是從沒殺過這種半人半鬼的怪物,不如就由我嶽老三先下場試試他的本事再說。”語音未落,性急的嶽老三揮舞著他七十二斤的銅錘當先就沖了過去。

趕屍蔣冷哼道:“找死!”笛聲吹弄,蘇小莞立刻便聽到山賊眾人齊齊發出倒吸冷氣的聲音。

不必封離塵吩咐,膽小的蘇小莞早已化身為一座千年石像,猜也猜得到趕屍蔣吹笛是要召喚他的僵屍手下出來動手,她蜷縮著身子躲在水下碎碎念,請儘量無視我吧無視我吧,俺只是路過打醬油的。

嶽老三人雖粗莽,一身外家功夫卻不是白練的,尤其是那滿身虯結突出的肌肉,走動間在月色下發出黑黝黝的光,充滿了爆發的氣勢與力量。

趕屍蔣靜靜站在一側,笛聲忽高忽低極盡淒厲,引得僵屍對嶽老三大展攻擊,一人數屍配合得堪稱天衣無縫,而且僵屍無知無覺,與人交戰無須防守,相較之下,嶽老三既要應對僵屍身上無所不在的屍毒又要防其出其不意的攻擊,未曾交手已是輸卻一籌先機。

嶽老三是出了名地敢拼敢打,敵人愈強他愈興奮,雖然處在下風,拼鬥起來竟是如同一頭猛虎,絲毫不露懼色,一雙銅錘揮舞起來猶有千斤之重,擊在僵屍身上何處,僵屍身上便少卻一塊皮肉,只是這些僵屍並不畏懼皮肉之傷,銅錘擊在身上只是略略令其攻勢稍阻,隨即又展開更猛烈的反擊。

鬥個數十個回合,嶽老三漸漸支援不住,百忙中瞪了施施然看熱鬧的封離塵一眼,大叫道:“老二你也忒不厚道了,還不並肩子上難道要等老子死在僵屍手上啊!”

封離塵呵呵一笑,他早在旁觀察得仔細,趕屍蔣雖看似閑閑而立,實則每次笛聲高低起伏,均需其全力動足內力吹送,嶽老三與僵屍打鬥支持了半柱香時間,已足夠他看清趕屍蔣每次換氣停頓的間隙,素來眼光銳利的他很快便獲悉這正是趕屍蔣禦屍之決的罩門所在。

“老三,你再支持一會!”他站在一旁悠悠叫道,嶽老三暗罵了聲靠,堪堪躲過探過來的僵屍爪子,提起精神揮動銅錘再戰。

趕屍蔣面色陰沉,嘴角卻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果然在趕屍蔣下次換氣的間隙,封離塵一揮摺扇,三支淬毒短箭倏地從扇骨中射出,迅捷無倫地飛向了趕屍蔣的心口。

趕屍蔣竟是不閃不躲,生生受了這三箭,短箭射到他身上,卻如同射到了柔韌之極的物事上,毫不受力地從他身上跌落,一個急促的起拔,笛聲突轉尖銳,所禦六名僵屍同時發出咯咯呼喝,腐朽的手臂揚起,驀地便散出一大片毒霧。

“屍毒?弟兄們小心!”封離塵臉色變了,忙招呼兄弟們摒住呼吸閃避,其實不用他呼喊弟兄們早已四散著逃開,逃得遠的此時已只能看見隱隱的背影了。

封離塵躍到了趕屍蔣的身前,揚手從腕底滑出一柄鋒利的短劍,以淩厲狠辣的劍法與之近身搏鬥。

封離塵的扇骨毒箭是其縱橫十八嶺的武功一絕,此刻施展在趕屍蔣身上竟占不到絲毫便宜,他情知對方定是有絲甲一類罕見護衣防身,他反應亦是快極,見不能遠攻便立刻近身相鬥欲尋其破綻敗之。

趕屍蔣的輕功詭異絕倫,如同鬼魅般貼著封離塵劍力所不到之處飄閃騰挪,笛聲竟是絲毫不停,抽空尚有餘裕向對方挑釁譏笑。

“久聞封二當家劍術暗器名動江湖,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須知湘西蔣家既然能接下這趟鏢,又豈會懼怕你們這些宵小盜賊,想要打寶物的主意,我勸你們還是回老家多練幾年功夫吧。”

封離塵不動聲色,嶽老三卻氣得哇哇大叫,銅錘過處,將一名僵屍的手臂打得飛上半空,

斷臂無巧不巧地落向了湖中,腥臭之味彌漫四散,躲在湖中篩糠般禱告天地的蘇小莞不幸慘遭池魚之災。

斷臂落入湖中飄浮,離她躲藏的位置只有咫尺之遙,只怪此時月光太明亮,隔著湖水她竟能清楚地看到枯槁的手臂上欲斷還連的腐肉組織,其中似乎還隱隱有無數蛆蟲蠕動爬行,蘇小莞二十四歲的生命中從未遭遇過如此恐懼,一聲淒慘之極的叫聲過後,她登時連吞了幾口湖水,毫無形象地暈了。

她能肯定自己至多只暈了三秒鐘,因為當她蘇醒過來時,那只手臂只向她接近了半米左右。

她牙關相擊,哆哆嗦嗦地便想往岸上爬,但是當她看清楚岸上的情景之時,立刻又哀嚎著縮回了湖邊。

親媽呀,這不是拍恐怖片嗎?月下六具僵屍圍著嶽老三瘋狂進攻,一個瘦如骷髏,僅比僵屍多了口氣的黑衣人正與封離塵近身遊鬥,在聽到湖中的動靜之後,露出了白滲滲的牙笑道:“居然還躲藏了一個?”

笛聲斜斜挑起一個尾音,一具僵屍聞聲轉過了乾枯的頭顱,雙手平伸,直直地向湖邊蹦來。

我真的只是來打醬油的!蘇小莞情急之下大聲喊叫,眼瞅著僵屍跳入湖中向她靠近,她立馬傻了意識也抽離了手腳也不是自己的了包括呼吸也忘記該是什麼頻率了,就在僵屍離她只有零點零1公分的關鍵時候,救星出現了。

黑乎乎的兩枚暗器激飛而至,啪啪兩聲擊在了僵屍的雙臂之上,僵屍手臂上的骨骼被擊斷,雙臂登時軟軟垂了下來。

蘇小莞聳聳鼻子,驚異地發現自己居然聞到了腳臭味,再一低頭,果然有兩隻髒兮兮的鞋子落在了她的身前。

剛才見到僵屍都沒吐的她頓時哇地一聲,張口就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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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BOSS

蘇小莞好一頓掏心挖肝的嘔吐過後,虛弱地抬起頭來,正看到鞋子的主人從蘆葦叢邊飛掠而過。

然後她不厚道地看到了來人的光腳丫子,漆墨一般地黑。

行走江湖的大俠危難之際顯身手,怎麼能露出一雙黑腳丫呢?

為毛介麼不注意形象啊,蘇小莞忍不住感慨嗟歎。

來人掠到她上空的時候,身子低低一個盤旋,迎風抖開封離塵遺留在地的長衫,大手一抓順帶一裹,在水中泡了好幾個時辰的蘇小莞終於成功地被此人拎出了水面,那件白衣也結結實實地罩在了她的身上,遮掩住了所有的春光。

來人腳尖在飄浮的僵屍頭上一點,拎著芙蓉出水的蘇小莞借力輕鬆地躍上了岸。

一切只發生在瞬息之間,蘇小莞暈暈乎乎地還不十分清醒,人已經穩穩地落在了湖邊,驚回首,湖中心的僵屍沉沒得已只能看見頭頂的一圈枯發。

英雄救美的男子雙眼微眯神情懶散,裹著一件灰色?黃色?米色?(抱歉實在看不出底色)的袍子,夜風撩起了他的衣衫,蘇小莞連眼珠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不僅光腳,而且居然是光著腿的,眼光再往上一瞟,只看見一個大褲叉子。

連頭髮亦是隨意一束,半紮半散。他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明明是一副吊兒郎當的痞子模樣,偏偏就讓人感覺不到半分頹靡,反而平空生出一股瀟灑的不羈來。

察覺到她炯炯的目光時,居然還對她?牙笑了笑,月光下那一口牙倒是晃人的白。

此情此景,蘇小莞忽然就想起了大話西遊的場景,那個一心想要討好白晶晶的猴子,剃光了身上的毛站在月色下,風兒掀起衣衫露出大腿,他低頭45度角凝望地面,深情款款地說著周氏文藝腔對白:“長夜漫漫,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睡不著,原來晶晶姑娘你也睡不著啊!”

蘇小莞噗嗤一聲笑噴了。

正被意淫而不自知的光腳男人目光移到了打鬥的眾人眾屍身上,仿佛是眼花,蘇小莞看到他眼中一道光芒一閃而過,淩厲得令人心驚。

他抬手撫了撫額前墜落的發,立時又恢復了一副懶洋洋的腔調,沖著老二老三揚聲喊道“你們打鬥了這麼久,不累麼?還是先歇歇吧!”

岳老三雙眼翻白叫道:“高老大,點子棘手,你再不來我和老二就要死翹翹!”封離塵卻只是笑了笑,歎道:“老大,你總是來得這麼遲。”

适才逃奔作鳥獸狀的兄弟正以極緩慢的速度聚攏過來,圍在了高老大的身邊,高老大在一群見風使舵遇難則棄的兄弟面前司空見慣地笑著,順手接過了一位兄弟手中的刀掂了掂道:“嗯,不錯不錯,就是重了些。”刀尖抬起,昂然指向趕屍蔣與他的僵屍們。

趕屍蔣臉色凝重,笛聲稍停,皺眉道:“高遙?”

高遙刀尖平舉,做了個起手式,臉上嘻嘻神情不減:“正是在下。”

封離塵擲過一枚丹藥,遙遙叫道:“老大,此人滿身是毒,須小心為上。”封離塵的毒術在江湖上也是小有聲名,這枚經過他煉製的赤練丹大有禦毒防身之效,多少人求之而不得。

高遙伸手接過,火紅的藥丸在他手心滴溜溜直打轉,他大咧咧地把大刀往背後一插,雙手只一揉搓,無辜的藥丸立時在他手中化為齏粉隨風四散,然後他拍了拍手,以一種極不在乎的語氣悠悠說道:“不打緊的,他使毒功夫還不行。”

岳老三與封離塵咬耳朵:“老二,你看老大這副樣子屌不屌?”

的確是屌,封離塵再度歎了口氣,他向來自負天使面孔氣死人不償命,但在結識高老大之後,他便永遠只能是屈居老二,話說老大腹黑的本領才是神仙級別的,最懂得怎樣輕易地激怒一個人忍耐的底限。

湘西蔣家詭異絕倫的毒術委實令中原人士為之頭疼,他卻閑閑地說人家不行,這簡直就是在當面譏諷魯班不會刨木頭,華佗不會開藥方,連蘇小莞這個旁觀者也覺得他忒侮辱人了。

那麼趕屍蔣豈不是要氣得鼻子冒煙。

所幸人家還淡定,只是臉色有點青,反手將笛子插在腰帶上,冷哼道:“那我今日就要見識見識高老大天下無敵的毒功。”

兩大BOSS終於要正式開打了,蘇小莞無比興奮之下,臉上便不免有雀躍之色,高老大搓搓鼻子掃了她一眼,髮絲掩映的眼中露出一抹極抑揄的狡笑。

“老子打架之時,最不喜歡娘兒們在一旁偷看!”

話音未落他已經一腳踢在她的臀部之上,呯地一聲大響,蘇小莞九十來斤的身子被他踢得象一支離了弦的箭飛向對面老高的樹上,力度雖大卻沒覺得怎麼疼痛,顯見他出手之時還是拿捏了分寸的。

蘇小莞聽得他帶笑的聲音喊了一句:“抱緊那棵樹了!”然後就感覺整個人如同騰雲駕霧般從一群男人頭頂飛過,精准無比地落在了一棵巨大的枝椏上。

這回輪到老二對老三咬耳朵:“看到沒有?老大挺護著那女人呢!”封離塵難得地點了點頭。

底下一群男人目瞪口呆,所有震驚的頭顱方才在左邊,又刷的一下隨著她的移動轉到了右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將脖子掐反了向。

蘇小莞緊緊地抱著樹幹,驚魂甫定時忽然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

呀!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外衣加一條內褲,剛才在一群男人的頭上玩空中飛人?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底了啊!

我要殺了你!她用殺人的眼神瞪向高遙某男,小宇宙升騰起了熊熊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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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誰說樹枝殺不死人

高遙男對某女的離奇憤怒恍若不覺,更對趕屍蔣的虎視眈眈視而不見,他只是微皺眉看了自己的光腳丫一眼,又抬起眼眸徐徐掃向手下一干兄弟,立時便有善於拍馬的下屬領會了他的意圖,殷勤奉上了自己的鞋子給他穿上,他一邊趿鞋一邊笑,眼波中居然還帶上了一絲不好意思的赧然。

“嗯,這個,地上小石頭多,光腳硌得慌!”

趕屍蔣眼中的怒火溫度節節上升。

穿好了鞋子,再將手伸進衣領裡搔了搔癢,最後才從身後拔出了大刀,高遙慢條斯理做完這一切的時候,蘇小莞已經等得快要睡著了。

不帶這樣藐視對手的,除非這個山寨大王有必勝的把握,才能擺出這副悠哉閑哉的樣子笑看風雲過,但憑你怎樣自信無敵天下,此時這有恃無恐的德行卻委實欠扁得很。

但當刀鋒再度拔出的剎那,冷月下一道寒光沖天而起,瞬間高遙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渾身湧動著風起雲湧的氣勢。

刀是普通的刀,人是普通的人,然而這把普通的刀配上普通的人靜靜地站在那裡,卻如淵停嶽峙巍然聳立,而腳下則是湍急的江流咆哮而過。

這種驚人的氣場是只有在武俠小說中才能見到的描寫,蘇小莞立刻象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

趕屍蔣的面色也逐漸沉重,他不再吹動笛聲,口中緩緩吟誦著古怪的唱詞,本停立不動的僵屍們聞聲轉動著眼珠,齊齊向高遙圍攏過來。

雙方一觸即發的要緊關頭,高遙忽然大叫一聲:“邪魔歪道,爾等速速避之!”隨著他的一聲大喊,他的身周驟然彌漫起一團白色物事,待風煙散後,僵屍們哇哇叫著躲避,擠擠撞撞狼狽不堪。

接著啪啪連響,他在僵屍們中間倏進倏出,迅速地在每一個僵屍的腦門拍了一下。

然後所有的僵屍都靜止不動了。

蘇小莞躲在樹上看得真切,高遙隨手撒出的,分明是大把大把的糯米,貼在僵屍腦門上的,分明是一張張的道士黃符。

怪道他這麼篤定,原來早備好了對付僵屍的法寶。

山賊群夥登時喜動顏色,大聲歡呼。

高遙氣定神閑,向山賊群夥團團拱手,忽然沖不遠處的老二老三眨了眨眼,做了個邪氣十足的怪相。

老二啞然失笑,老三嘴角抽搐,蘇小莞轟然倒塌。

本來高遙男适才還有幾分山寨大哥大的氣勢,隨著這古怪的一個媚眼拋過,他立時搖身一變,成了街頭調戲良家婦男的痞子無賴。

看來氣質很重要,有的人即使披上了龍袍,也就只配做那乞丐堆裡的皇帝。

趕屍蔣卻大笑了起來:“你以為對付了我的僵屍,便能對付得了我嗎?那你錯了!”說著雙掌提起,隱隱一層黑氣翻湧,邁著沉重的步子向他緩緩走近。

高遙仍是站立不動,挑高了眉眼看他,透過長滿樹葉的月亮,蘇小莞忽然發現這個男人有一雙異常明亮的雙眼,象星光下的幽幽寒潭,更象浸在寒潭水波內的熠熠夜星。

她的心忽然極其輕微的跳動了一下,隨即又歸於寧靜。

在她這一恍神間,下面的二人已然鬥到了一起。

這一戰,遠比适才趕屍蔣與封離塵相鬥要激烈得多,雖然蘇小莞不得不承認,封離塵的武功也很帥。

但顯然,趕屍蔣先前是保留了實力的。

他每一掌擊出,猶如拖扯著千斤重物,看似緩慢卻凝重,數十招過後,竟連身周的空氣也受到了影響,凝滯得仿佛看不見流動的跡象。

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盤旋的低氣壓,牢牢困住海上所有航船前進的方向,拉扯著,旋轉著,欲將其吸入深不見底的海底漩渦之中。

他掌上的毒氣更是駭人,連飛鳥不經意間從上空掠過,也會墜落在地抽搐而死。

受毒氣侵襲,慢慢地高遙身邊的人越退越遠,偌大的湖邊場地,只剩高遙與趕屍蔣月下相鬥,再有就是高高躲在樹上安全得不能再安全的蘇小莞,興致勃勃地看著不要錢的武俠連續劇。

而高遙與之近距離相鬥,竟然毫不懼怕他的毒掌毒氣,這一點不光蘇小莞疑惑不解,就連趕屍蔣亦是暗暗驚心。

但高手對決不容許片刻分心,趕屍蔣覷到一個空隙,單掌忽然切入,貼著刀鋒刃面滑了過去,冰冷的指尖已然觸碰到了高遙的虎口要穴。

同時沉喝一聲:“撤手!”

高遙果然依言撤手,趕屍蔣將刀搶奪在了手中,冷冷一笑,左手扳向刀尖,竟然僅憑食指拇指之力,將刀鋒寸寸折斷,隨手扔在了地上。

“沒有了刀,看你還怎麼跟我鬥?”

“喂,扔根樹枝下來!”高遙忽然仰頭朝蘇小莞的方向喊道。

蘇小莞愣了愣,她大腦CPU運行的速度遠沒有手腳快,愣神的當口已然依言拗斷了一節樹枝擲下。

高遙敏捷地接過,隨手折去了多餘的枝葉,立馬COS成了一把現成的劍。

趕屍蔣怔住,他身穿寶甲刀槍不入,高遙聯手執大刀都不是他的對手,換了這根樹枝豈不是死得更快。

但對方既存心找死,他也不吝成全,趕屍蔣目中殺氣一盛,掌中內力吞吐,印向了高遙的胸口。

突覺眉心一涼,仿佛被什麼物事一刺而中,他驚愕地抬頭,高遙手中的樹枝正點在他的眉心之上。

他大笑:“憑一根樹枝就想殺死我,你未免也太妄想了!”

高遙仍是那副憊懶的神情,朝手中樹枝輕輕吹了口氣,斜眼痞痞一笑。

“誰說一根樹枝就殺不死人了?”

看他表情疑惑的很,他又呵呵加了一句:“你不妨再瞧清楚些!”

劇痛,突如其來的劇痛從眉心向全身蔓延,趕屍蔣這才覺出高遙手中的樹枝早從他的眉心一穿而過,生生穿透了他整個後腦。

趕屍蔣震愕過度,眼球泛起死魚的白,漸漸向外凸了出來,然後,殷紅的血從眉心那個細小的傷口往外突湧,如泉水汩汩地流,淋漓披灑,染紅了他的整張臉。

他倒下的時候猶在苦苦思索,明明自己占盡上風,怎麼會突然死在這個令人恨得牙根癢的小子手中的。

他到死,仍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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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大也暈血

操縱僵屍的蔣家傳人蔣行天,就這麼死在了這位?

英雄,咳咳,英雄有這麼邋遢的麼,丐幫幫主,嗯嗯,造型是象,德行卻是折辱了洪七公,山寨大王,本來這麼叫是最為恰當的,可是,請問此時這位滿臉驚恐牙關相擊語無倫次地喊著:“好多血,我頭暈!”白眼一翻眼看就要暈倒過去的主,稱他為大王不嫌玷污了麼?

蘇小莞心中剛剛對他升起的崇拜感激之情立時就化為了那天邊的浮雲。

無語問蒼天,高遙啊高遙,若論起糟蹋形象的本領,你可真是天下無雙。

只不知他這般顛三倒四的的形為,到底是大智若愚,還是生性使然。

蔣行天倒在地上,額頭上的鮮血仍象燒開了的開水一樣突突往外冒,封離塵帶領兄弟慢慢走攏過來,他們個個星星眼地望著高遙,眼中俱是形容不出的景仰之情,對高遙此時膽小懦弱的模樣倒並沒有顯出太多訝異,仿佛習以為常。

高遙一把扯住了封離塵的衣袖,臉色紙一般白。

“老二,你指揮弟兄們分了贓物吧,我見不得血,我要歇會,分完了再叫我!”他喘息著退到了蘇小莞所棲身的大樹下,二話不說坐倒,眼睛一閉養起了神。

封離塵清冷的眼中露出了一絲不忍之色。

“大哥素來有暈血之症,都怪吾等無能,連累大哥親自出手。”

嶽老三也懊惱地搔頭說道:“老大這一暈血,弟兄們又得十天半月地不能動葷腥了。”

兩人面面相覷,齊齊惋歎。

蘇小莞卻聽得險險從樹上掉了下來,OMG,打家劫舍的山寨大王居然暈血?這個消息簡直比和尚偷吃狗肉,採花賊自宮做了太監還讓人震驚。

而底下的一群人已經開始了搜尋寶物之舉,半柱香之後,蔣行天的屍身俱已被無數雙手摸遍,連身上所有長窟窿的地方也沒放過,硬是沒見到寶物的半分影子。

而能令湘西蔣家出動親為護送的珍寶,蔣行天又怎麼會不帶在身邊?

那麼寶物究竟去了那裡?

眾人的目光齊齊聚集在了癱倒在地的僵屍身上。

片刻後,有人怯怯開口:“會不會是藏到了僵屍身上?”

封離塵立刻展眉微笑:“老七你如此聰穎,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前途一片光明啊!”他愈笑方才開口那人便愈冷,果然封離塵拍了拍他的肩,奸詐無比地正色說道:“為了訓練你的膽色,在僵屍身上搜尋寶物的重任,說不得便要交於你了!”

封離塵持扇立定,笑靨如花,同夥們皆用一種悲壯的眼神望著前途一片光明的老七,那眼神似乎在說:“你放心地去吧,萬一你出了事,你家裡八十歲的老母,二十八歲的嬌妻,八歲的幼兒統統包在我身上了。”

大器個鬼,老七恨不能掌自己一個嘴巴子。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山賊這份工作雖然很有錢途,但是說到前途,卻是他奶奶的一片黑暗啊!

老七在腹內把封離塵的十八代祖宗挨個問候了個遍,戰戰兢兢地蹲下身摸向一具具僵屍,心底則在不停地念叨,不知老大的符咒管不管用,這些僵屍可不要突然跳起來咬他就好。

大樹上,蘇小莞皺著眉頭望著樹下睡得閒適的某人。

山風大,她一隻手得抱著樹幹以防跌倒,一隻手得掩著衣裙以防走光,時間長了確實有些吃不消,更要命的是這個山寨大王就大刺刺地坐在樹下,她連偷偷溜下樹來都不敢。

手真酸,老這麼呆著也不是個事,起先是泡在湖裡不得起身,如今是掛在樹上不上不下,她肯定八字與這批山賊犯沖,不然為什麼自從見到他們之後,自己就這麼倒楣呢!

這麼一想,她心中的委屈不平便漸漸地冒出了頭。

憤憤地從樹上摘下一枚果子,瞄準了方向擲向樹下酣睡的一頭豬。

高遙的頭被擲中,有些惱怒地睜開了眼,待得抬頭看向樹上的時候,卻笑了。

“喂,路癡女,你想做什麼?”

看來自己路癡的毛病早已在這群山賊中傳揚了個遍,可惡啊可惡,明知她路癡,這一堆男人卻只會偷偷地瞧熱鬧,都不曾有半個人對她施過援手。

“你讓開,我要下來!”她咬緊了牙,憤怒的眼神象一把把不斷投擲過去的小刀。

被眼刀射成刺蝟的高遙渾若無事,大搖大擺地走開了幾步,還不忘回頭笑道:“你慢點下來,小心樹枝勾破了衣服。”

話音剛落,只聽哧啦一聲響,蘇小莞面紅耳赤地停在半空,衣衫下擺撕了一條大縫,露出了兩條白嫩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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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殺人滅口

正笑得促狹的高遙一怔,臉上露出極其古怪的神色。

然後又很快地轉過了頭去。

蘇小莞暗罵了聲見鬼,騰出一隻手將寬大的衣衫往下扯了扯,看看離地面堪堪一米遠,咬牙便跳了下來,彎腰在膝蓋處將衣衫迅速地打了個結。

蘇小莞做這一切的時候,高遙都站得離她遠遠的避嫌。看來此人雖然嘻皮笑臉嘴巴又惹厭,為人倒不失為一個偽君子。

她向他走近時,竟然看到他的臉可疑地紅了,她狐疑地盯著他,高遙忽然側了個身,捂住自己的鼻子悶悶道:“你別過來!”

蘇小莞指著他的鼻子,震驚:“你流血了!”

高遙回頭瞪她一眼,清朗的眼裡浮起尷尬的囧。

“你真的流血了?”蘇小莞越想越好笑,這個大大咧咧的山寨大王好純情,看一眼她的大腿居然也會流鼻血。

高遙緩緩放下手,只向自己的手看了一眼,然後驚呼一聲,呼吸開始急促,整個人直往後仰,正站在他身後的蘇小莞不幸中獎,牢牢地做了他的墊腳石,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摔了個狼狽不堪。

老七終於顫抖著摸完了所有僵屍,萬分慶倖的同時也覺得無比訝然,居然還是找不到?

難道被他吞到了肚子裡?

自認比老七還要聰穎前途還要無量的老八提著把刀躍躍欲試:“二哥,定是這傢伙把寶物吞了,待我剖了他的肚子看看。”

老二封離塵忽然出手,扇子架住了老八的大刀,另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

無比嚴肅地說道:“我們還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寶物一定藏在——”

“你快起來,你重死了!”蘇小莞被他這堆龐然大物一壓,仰面朝天幾乎閉過氣去,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胡亂推著他起身。

方才還大顯身手的高遙此時明顯氣力不繼,慘白兮兮的一張臉,手軟腳軟地爬起來,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蘇小莞歎氣,只得扶著他向他的兄弟們走過去,嘴裡不住抱怨道:“你怎麼這麼沒用,看到血也會暈倒,虧你還是個山大王?”

高遙有氣無力地說道:“兄弟們都知道我有這個毛病,所以一般的情形都輪不到我出手。”

蘇小莞斜他一眼,遞過一個很鄙夷的眼神,你就是個吃白食的,中看不中用。

兩人走回聚集的人群時,正好聽到封離塵一拍掌,用類似神探柯南的語氣鄭重說道:“我們還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寶物一定藏在——”

蘇小莞一撇嘴,低聲嘰咕:“地球人都知道寶物藏在那裡,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大家凝神摒息的當口,她的自言自語便尤其顯得響亮非常,連高遙也勾起了興趣,眯眯笑道:“那麼你說,蔣行天把寶物藏在那裡了?”他雖然在笑,眼睛裡卻寫滿了不信。

蘇小莞指著湖水說道:“就在沉在湖底的僵屍身上。”

蔣行天是個狡猾之人,對方明知自己的身份還敢動手劫鏢,手下功夫定是非凡,他藝高膽大雖是不懼敵人埋伏,但是為了寶物安全著想,卻也不得不嚴加防範。

所以在發覺湖中有人時,他便立刻將藏有寶物的那具僵屍直接驅入了湖中,能打敗敵人固然更好,至不濟也能耍一把花槍,叫敵人找不到寶物收藏所在。

這就叫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蘇小莞在初中偷看武俠小說時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一語道破迷津,蘇小莞得意洋洋看向眾人。

封離塵目露讚賞,高遙微笑不語,嶽老三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一個雞蛋,良久才飆出一句:“老子算是服了你了,路癡女!”

蘇小莞立時抓狂,揉發怒吼:“不許再叫我路癡女!”

高遙呵呵一笑,對嶽老三吩咐道:“老三,你水性好,把湖底那具僵屍取出來大夥兒瞧瞧。”

瞧不出嶽老三鐵塔似的身材猩猩般的體魄,施展起輕功來倒頗有幾分水上飄的架勢,落入水中拎起那具僵屍的時候,連衣衫都只僅僅濕了半邊。

僵屍臥倒在草地之上,高遙打量了半晌,忽然出手搶過老八手上的刀,快速地挑向了僵屍的腰帶。

嘩嘩啦一陣響聲不絕,靜謐的湖邊乍然綻放璀璨光芒。

這是一種極富視覺震撼的美,常言道珠光寶氣自光華,原來竟真的只有稀世的奇珍,方能發出這樣悅目賞心的光莣。

數十顆夜明珠滴溜溜滾了一地,顆顆柔潤毫無瑕疵,就象九天之上的熠熠明星,驀然墜落十丈紅塵。

最後從腰帶間掉出的,是一柄通體翠綠的如意,瑩光繚繞周身,如同西天佛光,令人望之不敢逼視。

蘇小莞的心跳漏了兩拍,夜明珠啊,如意啊,那一樣擱到現代不是價值連城,若是讓她偷偷揣上幾樣,將來回到現代那還了得,比爾蓋茨都得向她讓位。

她盯著珠寶,眼裡發出狼一樣的光。

然後她眼睜睜地看著一群真正的狼將寶物瓜分了個精光,連最後那根如意都被嶽老三不客氣地揣入了衣兜。

簡直太囂張了,當著她的面就分贓,當她是死人麼?不知道見者有份麼?她忿忿地想。

然而很快,她就禍從天降了。

分完贓心滿意足的各位仿佛才突然意識到了她的存在,老八率先問道:“大哥,這個女人怎麼辦?她知道了我們太多秘密!”

立馬就有人站出來附和:“這個女人留不得。”說著手一揚,做了個咯嚓了斷的動作。

蘇小莞毛骨悚然。

典型的殺人滅口啊!

她急忙大聲分辨道:“我沒有看見你們殺人,我也沒有看見你們分贓,我只是路過,路過!”

封離塵朝她露出一個嫵媚眾生的微笑,從從容容說道:“你說什麼?你沒有看見我們殺人,也沒有看見我們分贓?嗯!”

最後那句挑起的尾音又酥又膩,實實把蘇小莞雷著了,她吞了吞口水,完了,又說錯話了。

急忙改口哀求道:“我什麼也沒看見,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不要殺我。”

老三和老二穿的是一條褲子,提著銅錘獰笑道:“還是死人最保險,什麼秘密也不會說。”他的眼神分明是:我讓你路過,我讓你路過,小樣滅不了你。

蘇小莞大駭,渾身冷汗直流,唔,她還年輕,還沒有談過戀愛,最主要她還是個處女咧!

她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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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披著羊皮的狼

高遙咳了一聲,意有不忍,下巴向封離塵呶了呶,然後將手從衣袖中伸出,攤開掌心向他神秘地亮了亮,很快地又合攏。

封離塵在看清高遙手中的物事之後,臉色突然變了。

變臉大王也沒他這麼個快法。

那是一種震驚狂喜的眼神,充滿了赤裸裸的貪婪渴盼,仿佛酒徒適逢佳釀,流氓遭遇美女,窮酸撿到財寶,賭徒大勝四方。
然後他就看向了蘇小莞。

向來他笑的時候,總是有人倒楣的,蘇小莞的心忽地就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他悠悠拋出了一句驚人之語:“其實還有一個法子,你可以不用死的。”

蘇小莞用看耶穌的眼神看他,覺得他的形象忽然間就無比高大了,白衣飄飄傾國傾城,比之救苦救難的觀音姐姐也不遑多讓。

“把你變成自己人,大家就不用擔心你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封離塵搖著摺扇益發笑得象只狐狸。

峰迴路轉,蘇小莞豈肯放過這一線生機,急忙翻身跪倒道:“我情願從此給三位當家做牛做馬為奴為婢,只求各位好漢能饒我一命。”

蘇小莞從不知什麼叫威武不能屈,她只知道好女不吃眼前虧,先把眼前這道要命的難關過了再說,其它一切留待將來再計較。

仇可以慢慢報,命卻只有一條。

“誰說要你當奴婢了?”封離塵搖頭,神色是少有的一本正經,“山上難得有一個外來的女仔,且又生得不差,大夥兒正好拿你當老婆。”

“對,大家一起拿你當老婆。”

山賊們哄堂大笑,紛紛說道這個主意甚好甚好。

“我不,我不,你們不能這麼做。”她抖抖嗦嗦地說著,雙手緊緊地抓著身上的白袍,在這麼多不懷好意的目光注視下,她覺得自己好比擱進微波爐裡那只白嫩的烤雞,一群手拿刀叉的男人排隊等著要將她五馬分屍。

剛才她還在抱怨自己仍是個處女之身,想不到這麼快就要面臨破處的危機,而且眼前還有這麼多的男人。

淚飛頓作傾盆雨,還是死了吧,她要撞牆,她要投湖,她要捍衛自己死守了二十四年的貞操。

高遙咳咳兩聲,佯怒地瞪了封離塵一眼,作勢用力握了握掌心,那飄過來的眼神分明是在說:“適可而止,別太過份了!”

封離塵忍俊不禁,決定繼續戲弄這位難得這麼緊張的大哥,揚手止道:“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還是說正經的吧。這個女人將會是黑風寨的壓寨夫人,大夥兒趁早打疊好肚腸,等著喝咱們三兄弟的喜酒吧。”

岳老三不和封離塵搭檔唱雙簧實在是太浪費人才了,他立刻一唱一和調侃道:“二哥,女人只有一個,咱們三人要怎麼分?難不成,嘿嘿嘿嘿——”他沒有接著說下去,只發出意味深長的笑,然而就憑他那猥褻的語氣和淫蕩的眼神,傻子也知道他未說完的半句是什麼。

共產共妻,XXOO,亂 倫,禽 獸,蘇小莞腦中突然冒出了這幾個字眼,徹底地廬山瀑布汗了。

不在沉默中奮起,便要在沉默中失身,蘇小莞終於豁出去了,弱弱地發出了屬於自己的聲音。

“等等,你們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你們憑什麼決定我的終身大事,你們誰也無權剝奪我的自由。”

現場一片寂靜。

老三的眼睛瞪得渾圓:“你向我們要自由?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些什麼人。”言下之意即我們不殺你你就該阿彌佗佛了,居然還敢跟我們討價還價?

蘇小莞好不容易鼓起的一點勇氣立刻煙消雲散,眼中淚光瑩瑩。

大力水手岳老三威風凜凜地站在她面前,手臂上的肱二頭肌鼓得象個小皮球,更不談他腹上發達的那八塊肌肉,跟個磚頭似的結實硬朗,與之襯托,渺小的她好比老鷹腳下畏畏縮縮的一隻小雞。

面對這種氣勢,她那裡還敢再說出一個不字,恐怕岳老三單憑兩根指頭就可以輕易地捏死她。

大BOSS高遙就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他一開口,蘇小莞就看到了希望。

“喂,路癡女,你既然趟了這淌渾水,說不得也只能依照我們的規矩來,否則兄弟們也不會服氣。我給你一次公平競爭的機會,只要你有一樣本事能勝過了我們三兄弟,那麼我就立刻如你所願給你自由。”

蘇小莞眼睛一亮,問道:“那比什麼都由我說了算麼?”

高遙呵呵笑著點頭,此時唯恐天下不亂的封離塵閑閑加上了一句:“只要你不比梳頭洗臉塗脂抹粉,比什麼咱們三兄弟都奉陪。”

蘇小莞得意之下未免忘形,嘴快的老毛病又發作了:“只怕就是比梳頭洗臉塗脂抹粉,我也不是你封二當家的對手。”

鎮定的封二當家再次破功,一張毫無瑕疵的小白臉上浮起了層層烏雲。

蘇小莞情不自禁向高遙的方向退了一步,高遙扶住了她,笑得眉毛彎彎甚是和氣:“你放心,我不是那欺淩弱小的人,我說的話,自然是算數的。”

吃下了定心丸的蘇小莞,望著高遙的眼神中充滿了感激,忽然就覺得他那一頭亂髮也不突兀了,衣衫也不襤褸了,腳也不臭了,甚至連那摳鼻挖眼的動作也不再那麼刺眼了。

到底是一寨之主,好人咧,你俠肝義膽,你聰明絕代,你就是那新一代的開山怪。

她大概是笑得太得意了,封離塵忍不住就想向她潑冷水。

“喂,路癡女,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他低聲問她。

正在慶倖自己運氣還不是太差的蘇小莞仗著老大對她青眼有加,大著膽子問道:“你是要我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封離塵慢慢搖著扇子,朗眉俊目的他笑得溫和無害,“說說真話也無妨。”

“我覺得——”蘇小莞實話實說,“你武功雖高,人品卻不好,口蜜腹劍小肚雞腸,這就是今天我對你的全部印象。”

封離塵竟也不惱,一把摺扇搖得逍遙自在,慢吞吞說道:“其實在沒有與老大結拜以前,我一直認為這些全是我的優點,天下能勝過我的人只怕數不出三個。”

“但是在認識了老大之後,我終於知道自己只有做老二的命,因為口蜜腹劍小肚雞腸這八個字,有一個人比我更合適,你猜猜那人是誰?”

蘇小莞的笑容凝滯在了唇邊。

“所以啊——”封離塵如願地看到蘇小莞呆住,心情忽然大好,摺扇合攏來了句總結呈詞,“壞人如我,壞在表面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披上了一張溫柔的羊皮,那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頭。”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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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妙手盜珠

這個白衣男人自打和她一照面起就不對盤,不就是錯認了他的性別麼!他居然一直計較到現在,而且竟然還敢當面抵毀唯一肯出言幫她的這位山寨大哥。

分明是紅果果地雞肚老大本領比他強,看來口蜜腹劍小肚雞腸那八字判語用在他身上還不夠,應該再加上卑鄙無恥這條。

拍案定罪的蘇小莞怒了,但她努力地平息靜氣,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暴躁,尤其是在別人的地盤上,這樣不好,不好!

“你以為憑你這幾句話,我就會相信你了嗎?”

封離塵聳聳肩,做了個你不信也無所謂的表情,反正吃虧的又不是我!

高遙遠遠站在一邊看著封離塵煽風點火,他也不做聲,就半倚著樹,自顧自把玩著手中一個黑乎乎的物事,臉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待得封離塵對蘇小莞大肆挑撥了一番,得意地踱回來時,才淡淡道:“老二,你玩夠了沒有?”

“沒有沒有,這個女子甚有趣,讓人不知不覺就想戲弄於她。”封離塵見他面露不悅,心中微爽,回答得便極是爽快,而且明顯一副戲弄得意猶未盡的模樣,蒼天啊,這麼久來一直飽受此君欺壓,如今終於扳回一局。

高遙搖頭深表歎息:“看來這顆通犀靈珠你是不想要了,蔣行天的物事,聞著就是一股子僵屍味,不如就讓它隨著蔣行天一起入土為安吧,省得留在世上害人。”他說著站直了身,中指一豎抵在拇指上,作勢便要將手中的靈珠彈入湖心。

“別,大哥千萬別動怒!”一句話抓到了封離塵的痛腳,他立刻眉花眼笑,“我再不敢了還不行麼?”

高遙隨手將手中的珠子拋過,封離塵如獲至寶地接在手中,樂呵呵地仔細端詳了半晌,嘖嘖歎道:“這從死人身上煉製出來的東西就是好,你看看這光澤成色,起碼有上百年的歷史,吸取了活人身上的陽氣再加上僵屍身上的靈氣,用來煉製毒藥簡直是再好不過。”

他的語氣極其輕鬆自然,仿佛只是在點評一張字畫一件古器,讚歎的同時愛不釋手地反復摩挲那顆珠子,蘇小莞頓覺肌膚生寒,娘咧,從死人身上煉製出來的東西,虧他還拿著當個寶。

她若知封離塵是出了名的愛武成癡練毒成迷,便也不會覺得他此時的行徑有何奇怪了,而高遙卻是深知他這個習性,所以才會在拿到了通犀靈珠之後,第一個念頭便是留贈於他。

湘西蔣家祖傳之秘,擅長從死人身上煉製這種通犀靈丸,一方面以毒攻毒克制屍毒並禦屍供自己奴役,另一方面亦借靈珠之毒輔助修煉提升自身武功,正是這種出類拔萃的禦毒之術,奠定了蔣家在湘西獨霸一方的江湖地位,近些年來雖因五聖教的日漸崛起使得蔣家的聲威大不如前,但武林中人一旦提及蔣家,仍不免懷著敬畏恐懼之心望而生畏。

高遙起先故意露出輕蔑之態惹得蔣行天心浮氣躁,然後再趁他不備時施展妙手空空盜了他的通犀靈珠。蔣行天的武功雖然厲害,論心計卻是不及高遙,再加上靈珠被盜不足以庇護自身,於是僵屍屍毒與他自身所蘊之毒緩慢在他體內反噬發作,逐步消解他的內力,可歎他打鬥正酣之時卻是絲毫不覺,導致在他最後勝券在握施展內力的瞬間,高遙一步搶了機先,覷空用一根小小的樹枝,輕易地破入空門取了他的性命。

這之間一切的曲折蘇小莞雖不能十分明白,但她憑藉多年來觀看武俠小說的豐富經驗,隱隱還是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

怪不得蔣行天散佈屍毒之時,所有的人皆閃避不迭,唯有高遙卻是坦然無懼,原來他早就把救命的法寶偷到了自己手中,所以才能那麼有恃無恐輕鬆應陣。

遇上這種陰險狡猾的主,蔣行天死得不可不謂冤枉。

蘇小莞不禁開始考慮封離塵适才言語中的真實可信度了,畢竟這個暈血又懶惰的山寨大王,骨子裡的確是深藏不露。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口,高老大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明顯是困了。

“老二,你帶幾個兄弟把蔣行天和這些僵屍都好生埋了,我累了就先回山寨一步。”高老大一聲令下,善後的攤子毫不留情地拋給了老二。

看到封離塵滿臉不情願卻也只得諾諾答應的樣子,蘇小莞掩嘴偷樂。

高遙斜睨她一眼:“你還不走?是不是想留在這裡?”

蘇小莞連忙加快腳步跟在了高遙身後,嘻嘻笑道:“老大,我當然是跟著你。”與腹黑的老二和粗魯的老三相比,她寧願留在深不可測的高遙身邊。

高遙微微一笑:“那你以後就跟著我吧。”

目睹老大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生性愛潔的封離塵面對一地死屍不由皺起了眉頭,老大絕對是故意的,不然他臨去的時候,為嘛向他投來那麼陰惻惻的笑容咧。

岳老三大手拍向封離塵的肩膀,深表同情地說道:“老二,你耍了這麼多花招戲弄老大看上的女人,老大只叫你埋幾具僵屍算是便宜你了。”

封離塵嘿嘿一笑,揚聲喚道:“老七!”

走在隊伍最後的老七渾身一震,如觸電了一般回過頭來,哭喪著臉問道:“二當家的,你還有什麼吩咐?”

“你今天表現甚佳,我賞你一件好差事。”他指指滿地的死屍,“反正你今天摸僵屍也摸得夠多了,索性讓你一次摸個夠本,你把他們都拖去埋了吧!”

他擺起二當家的架子鎮定地甩掉了一塊燙手山芋,再不去看老七那張拉得比長白山還要長的臉,摺扇輕搖風度翩翩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老七蹲在地上委委屈屈地畫圓圈,他發誓如果這就是他那一片光明的前景,他寧願永生活在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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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入得山寨門

高遙是個慣會享福的人,能靠著絕不站著,能坐著絕不靠著,能躺著絕不坐著,這不才剛剛走了沒多遠,他就指揮手下用樹木青藤做了個簡易的抬椅,大馬金刀地坐了上去,趿著一雙小鞋的大腳丫子蹺著老高,由兩個身材魁梧的手下穩穩地抬著他在山路間前行。

只有真正跟著高遙往外走的時候,蘇小莞才認清了一件教她鬱悶無比的事實。

前方雜草叢生處似乎已無道路,走過去扒開細看才知別有洞天,厚實的山壁在此裂開了一條天然縫隙,足可供三四人並肩行過。

蘇小莞懊惱無比地揪頭髮,這面山壁她至少來回轉悠了三次,卻從來沒有想過撥開草叢看一看,如果她有想到並多向前走那麼一小步,那麼昨夜匪夷所思的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

想到自己昨夜被一群男人看光光不說,連性命也差點當場交代,她連吐血的心也有了。

偏偏高遙還唯恐她內傷不夠嚴重,嘴裡叨著根野草慢悠悠道:“其實找出路是很容易的,你看看——”他指著對面的山壁,一副指點迷津教化大眾的菩薩嘴臉,“如果這面山壁是絕境,又怎麼會聽到風聲吹過的聲音?既然有風吹過,又怎麼會沒有出路呢?”

蘇小莞仰頭望天落下兩行英雌淚,大王啊,如果把你擱到現代,整天回家電梯出門打的,如果你還能在漫漫山野裡輕鬆找到山谷的出路,俺這就上派出所改戶口跟你姓去!

不過她轉念一想,如果她挑戰三位大王失敗,那麼就要被迫做這黑風寨的壓寨夫人,改姓高好象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禁道聲苦也,想她堂堂一位一流大學二流專業三流水平畢業的末流精英,拖老媽的關係好歹找到一份政府公務員的優厚肥差,怎麼說也算是吃皇糧的正宗米蟲一隻,要是真把終身落在這群山賊手裡,那還不等於天鵝掉進了蛤蟆口,一彎皎月照進了臭水溝麼?

啥也別說了,天妒紅顏唄,她再次灑下星星兩點傷懷淚。

高遙輕車熟路地指揮著眾人穿過山壁,再沿著斜坡往上走了頓飯時間,眼前一片春景燦爛,綠草如茵繁華似錦,蘇小莞定睛看了半晌,模糊辨出這正是她日前追趕兔子滑落下的那個山坡。

也不見他們走的是怎樣的九宮八卦陣,反正她就是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走,只依稀記得拐了幾道彎,上了幾道坡,又趟過了幾條河,東彎西繞地走了一大圈,糊裡糊塗地眼前就一片豁然開朗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氣勢磅?的門樓,兩名抖擻精神的哨衛迎風筆挺而立,再沿著山寨門向上看去,無數間紅磚瓦房倚山而建,錯落地分佈了整整半條山嶺。

而此時天已堪堪大亮,半邊紅日正噴薄而出,透過白如鮫綃的雲層,投向了人間千絲萬縷。

在這座占盡地利人和之便的黑風寨之上,也榮幸地沾染上了那麼一分兩分霞光璀璨,更顯得無上齊整莊嚴。

她倒吸了一口氣,她想自己前些天一定是撞到鬼打牆了,不然這麼多的房子這麼大的排場,她怎麼轉悠了六天就愣是沒發現呢?

看來她不僅是個路癡,而且是個短視。

在她打量山寨格局的時候,高遙俐落地從抬椅上一躍而下,立時有哨衛進前行禮,高遙只揮了揮手淡淡道:“弟兄們都辛苦了,虛禮這就免了吧。”

立馬就讓蘇小莞聯想到了某位元偉人的經典造型,電視新聞裡每逢國慶每逢此人誕辰忌辰都必不可少的一段,偉人煞有介事地站在群眾中間,一揮手,語帶激情地喊道:“同志們辛苦了!”

底下齊唰唰地回吼:“為人民服務!”

她想笑又不敢,一張臉憋得通紅,而高遙就站在萬丈霞光下,怪異地回頭看著她。

“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她急忙掩飾,“就是看到這個山寨很威風,心中一時有些感慨。”

明知她是在神游扯謊,高遙卻也不點破,他只略皺皺眉道:“跟我來。”抬腳就往山坡上走,沿路不時有背著刀的護衛來回巡邏,NND,區區一個小小山寨,居然比皇宮大內還要戒備森嚴,不過說實話,這皇宮到底是怎麼個戒備森嚴法,蘇小莞也沒有見識過,而電視上演的也往往並不那麼靠譜。

漸漸地蘇小莞發現身後已經沒有人跟著了,就只有她傻傻地跟在高遙的屁股後頭往前趕,而高遙到底要帶她去那裡,她也全不知曉。

不會是要把她賣了吧,她的心頓時揪得十二萬分地緊。

所幸高遙在一座小巧的院落前停住了腳步,才將將打斷了蘇小莞胡思亂想被拐賣的忐忑心思。

院子裡種著老大一株棗樹,暮春季節棗花開得正好,簌簌落了滿院,幾竿青竹一叢芭蕉掩映著一間精舍,有森綠的涼意和大紅的暖意靜靜滲入清香幽幽的精舍之內。

中庭一個梳著羊角頭的嬌俏女子正執帚掃著地上的落花,見到高遙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上前福了福身子問好,起身的當兒好奇地打量著衣不蔽體的蘇小莞。

高遙咳了聲道:“這位是——”尋思著還不知道蘇小莞的名字,便揚起下巴示意她自報家門。

“蘇小莞。”她趕緊狗腿地報上,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她的心放得還不是十分地穩,尤其這位山寨大哥,目前是她僅能抓住的靠山,輕易得罪不得。

高遙目中蘊了笑意,對那小羊角辮客氣地說道:“這位是蘇小莞蘇姑娘,她受了點傷,需要先將養幾日,阿菱,這幾天便托你好生照料於她。”

喚作阿菱的小姑娘嘻嘻一笑,聲音裡滿是甜甜的稚氣:“大當家交待的事,阿菱幾時有過怠慢的時候,蘇姑娘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高遙嗯了一聲,對著蘇小莞說道:“那你就先歇著吧,過段時間我再來看你。”輕輕一笑又說道:“你且放寬心休養,把這裡當成你的家就是了。”

俺的家在現代,光明大道星光社區A棟二單元七樓三號,蘇小莞無奈地想,對著朝陽歎了一口思鄉的氣。

遲鈍的她沒能聽出高老大話中的深意,眼看他把她甩下就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問道:“你先別走,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和你們比試?”

和她話音同時響起的是衣衫的裂帛聲響,高遙那並不十分結實的布料在她玉手的一拉一扯下,衣袖處生生被她拽下一截,露出了半條並不十分黑而且很壯實的胳膊。

蘇小莞當場囧住了,她這算不算是調戲男子?高遙也怔住,但他不愧是一寨之主,片刻後鎮定地伸出手將衣袖翻卷著拉上,嘴角銜了一絲反調戲的謔笑。

“我知道你不願做我的壓寨夫人,但你也別這麼快斷袖明志啊!”

斷袖,我斷你奶奶個袖!

蘇小莞嘴角抽搐身子抖得風中淩亂,高遙卻是開心之極,轉身大笑著離去。

蘇小莞憤憤地坐下,眼角餘光瞅到阿菱小姑娘豎起的那雙八卦的耳朵,還有星星亮的一雙眼,登時又掩面淚奔了。

自從來到古代,她的名聲可謂一落千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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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便是八卦人

阿菱果然是個十分細緻周到的小姑娘,一天三餐好茶好飯地招待著蘇小莞不說,還外加上每日半小時的香花沐浴全身按摩,使得蘇小莞日漸有了種無產階級翻身做了地主婆的滿足優越感,爽啊,怪不得如今寫穿越小說的作者比半夜裡突然拉燈看到的蟑螂還要多,原來人人都想在幻想世界裡當一回群僕環伺的大爺,抖抖腳就是一群人膽戰心驚。

只是這阿菱便有千般好,有一宗毛病她卻吃不消。

這丫頭的好奇心太重了,兼一張嘴跟個無線電波似的把不住門,在她不遺餘力的宣傳攻勢之下,蘇小莞才在這間小院裡住了三天,儼然已經成了黑風寨的傳奇人物,上到統領黑風寨倒夜香事宜的阿福和他的一干手下,下到廚房收集泔水喂豬的悍婦林嬸和她的一幫姐妹們,人人都知道山寨來了一個二八芳華的女子,那容貌美得跟天上的仙女一般無二,生就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惹得黑風寨三大當家為到底該由誰娶她做夫人而內訌不休,你爭我奪最後決定半月後以擂臺定勝負,哪位當家的勝出便可當場抱得美人歸。

千奇百怪的故事版本傳到蘇小莞耳中時,她當場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想她活在這世上二十四載,一向信奉無事不出門,有事儘量不出門的宅女政策,因此命中的桃花一向是枯竭得很,想不到啊想不到,這一來到古代立馬就身價百倍了,居然成了三位年輕有為的山寨當家們手中爭來搶去的香餑餑。

隨後的日子便是一撥一撥的人扯著各種各樣的由頭到小院來串門子,說是串門其實就是來看看她這位傳說中的八卦新聞人物,有來借針頭線腦的,有來學繡花樣子的,甚至有一日三趟藉故來倒夜香的(這種人每回一來蘇小莞就有種想提刀殺人的衝動,你奶奶的,這院裡通共就兩女人,你一天三次來倒夜香,把咱們當無敵造糞機了麼?)

那幾天院子裡忒煞熱鬧,為了應對蜂擁上門的慕名者,蘇小莞臉上的笑容幾乎都笑僵了,時至今日她才終於體會到了世上什麼是最痛苦的事。

那就是——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一個名女人難上加難啊。

好不容易等這股追星的浪潮淡下來了之後,屈指一算,蘇小莞已經在這間小院裡住了將近半月,身上的傷基本已經痊癒,大概是調養得太好,保守估計,她覺得自己至少又胖了五斤。

於是在這天早上,蘇小莞堅決地拒絕了銀耳燕窩粥的提議,親自下廚熬了一鍋光可鑒人的稀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邊就著鹹菜饅頭吸溜吸溜地喝著清粥,一邊催促著阿菱繼續八一八黑風寨裡的二三事。

不得不說這女娃子雖然是個廣播電臺,但同時也是個百度百科全書,嘴裡的故事是一套一套的,這幾天蘇小莞全仗著聽她說書打發時間了。

由於關於山寨這幾年的八卦阿菱基本上已經講完,所以她頗搜索了一番枯腸,決定從再早一些的年代講起。

於是敬崗愛業的阿菱先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後驚堂木一拍,黑風寨的發家壯大史正式開講。

故事要從好多年以前講起。

那是在一個不大不小相鄰的兩個鄉鎮裡,幾十年了連狗都沒有丟過一隻,那年卻出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有兩個十來歲的小孩居然同時離家出走了。

大一點的男孩子叫岳懷鄉,有個外號叫胖墩,從小就體格強壯不同凡人,他的爹娘好不容易養他到十一歲,實在是沒有再多的閒錢填飽他的肚子了,於是兩人含淚商量著決定要把他賣給傎上一個遊歷至此的雜耍老人,因為老人有一手胸口碎大石的絕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弟子出演,在見過了嶽懷鄉之後曾多次在他父母面前表示此男骨骼清奇非等閒之輩,他願意收他為徒,不僅提供每月兩吊錢的的工錢,而且伙食住宿全包。

嶽懷鄉卻是不願意,他曾偷偷看過老人訓練弟子時的情景,怎一個慘烈了得,據說上屆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弟子,正是被他一錘錘斷了三根肋骨活活疼死的。

他死活不肯離開爹娘,爹娘卻一意要把他賣給雜耍老人,在簽下合同的那晚,他萬念俱灰地收拾包裹跑了。

花開兩朵且表另一枝。

隔壁鎮有一戶姓封的貧苦人家,家裡生了七個兒子,話說最小的那個兒子封離塵由於從小太過豐神俊秀,曾無數次被人誤認為女子,鎮上的唯一一家吉祥戲班的老闆牟著勁兒往他家裡跑,煽動封家二老將此兒賣于吉祥戲班學花旦已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兩年三年地持之以恆。

被班主聒噪到第四年,封家二老終於決定把兒子賣給戲班。

消息傳到封離塵耳朵的當晚,他揣了十五個銅板三個燒餅毅然地離家出走了。

兩個孤苦伶仃沒人要的孩子在兩鎮唯一相連的青石橋上偶遇,惺惺相惜相逢恨晚,於當晚橋下兩人拜了把子,滾滾雷聲做個見證,從此二人結成生死之交。

小小孩童為了生活,偷雞摸狗坑蒙拐騙啥都幹過,吃過了不少苦頭,終於在第五年上遇到了一個武林奇人,拜在門下各各學了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本領。

而後就是攜手闖蕩江湖,闖出了一番名氣不說,而且還很是聚集了一幫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兩人帶著兄弟們在黑風寨占山為王,正式開始了打家劫舍的山賊生涯。

待阿菱口沫橫飛手舞足蹈地講完了黑風山寨的發家史,不知怎地蘇小莞腦子裡卻分明認為這就是一個傳奇的BL故事,一段可歌可泣的禁忌之戀。

乖乖喲,怪不得一直覺得封離塵和嶽懷鄉之間關係好得不正常,原來二人的奸 情早在童年時期就開始培養壯大了啊!

她忍不住問道:“那高老大呢?他是不是從小也與這二位當家相識?”

阿菱自是不知她腦中轉過的那些齷 齪念頭,否則要是知道蘇小莞如此褻 瀆她心目中英明神武的二位當家,非得當場把她趕出這間小院不可。

阿菱再喝了一口茶,搖頭說道:“不,高老大是前幾年才來到黑風寨的,那時候他孤身一人來到這裡,二當家和三當家的見他衣飾不凡似是個貴家公子,於是便起了搶劫的念頭,想好好宰宰這只送上門的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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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當年那只小肥羊

話說那日天氣晴好,吃飽魘足的兩位當家眯了眼睡在三月大好的陽光之下,頭望藍天白雲,身臥青青草坪,撫著刀鋒嘮著磕兒悠閒自在地享受偷來浮生的這半日閒情。

就在這時,山下走來了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

他的身形很慢,走一步都要停一停,一身衣衫雖然有些破,但剪裁卻很好,且布料也很名貴,尤其是此人發上系的明珠,腰間佩的玉玦,還有抬手間拇指上一顆老大的藍田玉戒,隔得老遠都能看到日頭照耀下的灼灼光芒。

富家公子,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肥羊?

封離塵和嶽懷鄉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貪婪之光。

不搶此人,天理難容。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性命來!”嶽老三率先跳了出來,熟練地念著山賊發家致富的經典臺詞,封離塵照例藏在草叢間捏著幾枚毒針為他掠陣。

來人仿佛只睨視了他一眼,輕輕一笑,淡淡拂了下衣衫上的塵土,從容說道:“麻煩你再說一次?你要搶劫誰?”

“老子搶的就是你,識相的乖乖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老子或許還能留你一個囫圇屍,否則就把你大卸八塊,扔到樹林裡喂狗。”

“那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來人目視他呵呵一笑,嶽老三忽然覺得眼前一陣暈眩,NND,一直以為封離塵算是男人中的極致了,想不到這小子竟然長得比他還要出眾。

此人完全沒有封離塵身上的那股妖孽之氣,相反眉目英朗笑容燦爛,十足就是話本子裡演的那個最擅長勾引良家婦女的翩翩世家公子。

但不知怎地,他卻覺得這笑容挺讓人陰冷的,對方明明是在笑,卻笑得沒有一絲溫度。

來不及遲疑,他揮舞著大錘當頭向他砸了下去。

多年以後,嶽老三與封離塵一直懊惱自己當年的莽撞,怎麼就這麼沒有眼力呢?生生把一頭白眼狼看成了小肥羊。

那一場激戰之後,他和封離塵慘敗。

慘敗不說,後來連龍頭老大的位置也弄丟了。

嶽懷鄉倒在地上,只覺得屁股都摔成四瓣了,恨恨地問:“你到底是誰?”

封離塵手中握著的扇子也只剩下一個骨架,指尖猶捏著一枚來不及發射出去的毒針,因為他知道射也是枉然,眼前這人根本就是身如鬼魅,他平息著胸口翻湧的氣息,與嶽老懷鄉同此疑問:“你到底是誰?”

那人伸手抹去嘴角沁出的血絲,眼裡莫名升起一道陰影。

“我叫做高遙。”

從沒有在江湖上聽到過這個名字,應該是一個化名。

然後自稱是高遙的人笑了,抬眼展望這一片茫茫山嶺。

“這裡環境不錯,我要在這裡小住一段時間。”

小住變成長住,長住變成霸住,高遙在這裡居住日久之後,漸漸露出了豺狼面目,但是也漸漸地,嶽懷鄉與封離塵居然臣服在了這只豺狼的風采之下。

是高遙建議他們將山寨修葺加固,是高遙建議以後不搶行人專搶來往江湖大戶,是高遙傳授技藝使山寨眾兄弟們武功日漸大進,是高遙令這間山寨從寂寂無名到奠定了如今縱橫十八嶺首屈一指的龍頭山寨地位。

高傲的封離塵和憨厚的嶽老三將山寨老大的位置心悅誠服地拱手相讓,豈料高遙卻再三搖頭謙虛道:“那怎麼行?我來得晚,理應坐第三把交椅才是。”

封離塵和嶽懷鄉如何容他推拒,再三請他屈尊就位,於是拉扯來拉扯去,最後貌似一臉正義的高遙想出了一個法子,既然你們如此勝意拳拳,而我又不願貿居高位,這樣吧,我們三人間來一場公平的交戰,誰若勝出了誰就是黑風寨的龍頭大哥。

故事講到這裡阿菱卻停住了,舔舔口幹舌躁的嘴大口大口地灌著茶水。

正聽得興起的蘇小莞有些意猶未盡,怪不得封離塵老說高老大才是腹黑中的極品,明明就對山寨大哥的位置垂涎三尺,卻還假惺惺地推讓搞什麼公平競爭,分明就是想極力掩蓋自己的司馬昭之心。

但明知最後是高遙勝了,蘇小莞還是忍不住追問:“你快講講他們後來到底比試什麼了?我想肯定不會是比武功那麼無恥,那會是比什麼呢?你先告訴我讓我有個準備也好!”

阿菱有些驚訝了,反問道:“你要準備什麼?”

蘇小莞嘿嘿笑道:“過幾天我不是要和三位寨主比試一場嗎?我想提前知道他們的弱項和強項是什麼,這才有足夠的把握取勝啊!”

阿菱搖搖頭,神秘地低聲問道:“那你會打馬吊嗎?”

“不會。”蘇小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老實地承認,然而很快卻眼睛一亮,“你說什麼?什麼是打馬吊?”

“我就知道你不會。”年輕的女孩子笑了起來,“打馬吊可是一門技術活,這些年來每逢其餘小寨來敬獻貢物的時候,大夥都會湊幾桌打打馬吊,咱們的三位寨主都是個中高手,打馬吊從來就沒有輸過,堪稱是贏遍天下無敵手。”

蘇小莞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總之是古怪莫名,良久才仰天哈哈大笑了三聲,眼中流下兩行熱淚。

蒼天啊,大地啊,我總算是可以出這一口窩囊氣了!

馬吊就是早期麻將的雛形,而麻將正是蘇小莞的語文啟蒙老師,她認識的第一批漢字,便是東南西北中白板發財加紅中。

浸淫牌場多年的老媽,自打懷上她起便酣戰於牌桌之上,多年來的節假休息也全奉獻給了這門添磚加瓦的建築事業,就連退休後也不忘發揮夕陽紅的餘熱,一直堅持每日到街道老年活動中心麻將室報到。

在這樣言傳身教的良好家庭氛圍薰陶下,蘇小莞若不是牌壇高手就太對不起祖國人民對不起黨了。

而她更是萬萬沒有想到,穿越到了這裡居然還有再摸到麻將牌的一天。

試問這浩瀚中國之古典國粹麻將文化,此間又有誰能贏得過穿越至此的蘇小莞呢?

蘇小莞眼中難掩激動之色,更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心癢難撓,一把抓住阿菱的衣袖顫顫地問道:“你們的老大在那裡,我想要見他。”

“我決定要和他們比試打馬吊。”

剛剛喝下一口茶的阿菱被嗆到,噗地一聲茶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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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賭局

阿菱咳得滿臉通紅,幾乎連眼淚也咳了出來,她顧不得掩飾自己的失態,稍微喘過氣來就忙不迭地發問:“蘇姑娘,我沒有聽錯吧?你要找我們三位當家打馬吊?”

居然有人敢挑戰三位當家的絕技絕活,在她看來這簡直是異想天開以卵擊石。

蘇小莞一本正經地說道:“嗯,除了比試這個,我實在是想不到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贏得了他們。”

認定蘇小莞是自尋死路的阿菱忍不住好心勸阻道:“蘇姑娘,不是我不相信你,和他們比打馬吊你是必輸無疑,不如換換別的,或許還有幾分勝算。”其實她是想說,比試別的,你還可以不用輸得那麼慘。

“嘿嘿!”蘇小莞摩拳擦掌,興奮得兩眼放光,“會不會輸,那要比了才知道。”

阿菱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歎息道:“其實你為什麼非要和他們比試呢,嫁給咱們三位當家有什麼不好,這方圓數百里地不知有多少女人,做夢都想做黑風寨的寨主夫人呢!”

這回換蘇小莞噴茶了。

不是吧!想想那娘娘腔的封離塵,大猩猩嶽懷鄉,還有比豬還懶的高遙,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瞎眼的女人,她們的審美觀實在是太可怕了。

蘇小莞咽了咽口水,狐疑地問道:“你確定你說的不是倒泔水的林嫂和她手下那幫子做粗活的女人?”

如果說是這些女人花癡那三位當家,蘇小莞倒是可以非常確定肯定以及一定,因為從這幾天頻繁地有人上門踢館中,她已充分認識到這幫悍婦對她明裡暗裡的敵意,那股子無所不在的醋味簡直象一口發了酵並被人打破了的鹹菜缸,酸死她了!

有眼不識金鑲玉,阿菱無語地望著她,良久才扯了扯嘴角,費力地說道:“蘇姑娘,你可真不識貨,既然你非要比,那就準備著一敗塗地吧。”

蘇小莞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看天,看來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她能打敗這三位當家,既然如此。。。。那麼不如。。。。她心裡驀然閃出了一個極有趣的點子,不由扯扯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

“阿菱,既然大家都這麼不看好我,那麼我就要和你們賭一賭。”

“賭什麼?”好奇心向來比貓還重的阿菱立刻入彀。

“咱們就這場馬吊來設一個賭局,由你替我做莊,悄悄動員山寨所有的下人都來參與這場博弈,買我贏的賠率是一比五,買我輸的賠率是一比十,有想發一筆小財的朋友們,盡可以到你這裡來下注,如果我贏了,所有賺來的錢全都是你的,如果我輸了,所有的風險全都由我一個人來承擔,你看這個主意怎麼樣?”

蘇小莞極力地攛掇遊說著阿菱,阿菱心裡盤算了一下,這位大言不慚的蘇姑娘取勝的可能性簡直是微乎其微,除非腦袋被驢踢了的人才會買她贏,既然是代蘇姑娘做莊自己不用掏一分錢,而這分明就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博弈,對自己來說可謂是一本萬利,那麼何妨鼓動大夥兒都來發發這筆小財,有道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於是乎性子裡本來就有三分衝動的阿菱立馬就與蘇小莞一拍即合,並且迅速參與到了這個計畫的細節完善之中。

她兩眼炯炯的舉手說道:“我覺得買你輸的賠率應該改一改,既然你敢於挑戰三位寨主的權威,那麼一賠十顯然不足以匹配此次博弈的風險,起碼得一賠五十才行!”

蘇小莞呵呵笑著,表情卻有些僵,這裡的人果然個個都不是良善之輩,連一個小丫頭的心機也是如此地深沉,看准了我必敗無疑,竟想從我身上一次性撈個飽。

一賠五十就一賠五十,到時你們個個輸得脫褲子可別怪老娘心狠手辣,蘇小莞嘿嘿一笑,當下大方地揮手說道:“行,就按你說的辦,你快去悄悄通知底下人這個消息,注意要低調,別驚動了幾位寨主們。”

阿菱揣著一顆激動的心,一迭聲地點頭答應,象一隻歡騰的小燕子般向小院門口飛撲而去,剛出了門卻又想起了什麼,遲疑地轉身回來,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眼神望著蘇小莞。

“蘇姑娘,你有錢嗎?如果你輸了,你要拿什麼來賠?”她服侍蘇小莞多日,早就發現這位未來的寨主夫人身上是清潔溜溜,連一個銅子也沒有。

一句話問到了點子上,蘇小莞立刻瞠目結舌,她怎麼就忘記了,早在穿越前她就被打劫成了正宗的無產階級,此刻是身無分文,要說身上還能勉強拿出什麼值錢的東西,大概就是單位下發的那盒免費避孕套了。

但蘇小莞是什麼人,她是打不死的小強,立馬就想好了下臺階。

“笨阿菱,如果我輸了,我就是貨真價實的山寨夫人,到時候我要什麼沒什麼?以我堂堂山寨夫人的地位,難道還會欠你們這區區幾兩賭錢嗎?”

阿菱深以為此言有理。

如果說阿菱傳播八卦的速度是音速,那麼她鼓動賭博的速度就是光速,這不蘇小莞才剛剛上了趟廁所的功夫回來,院子裡就黑壓壓地擠了一地人,吵得比菜市場還要熱鬧。

“我買寨主贏,五錢銀子。”這是倒夜香的阿福的聲音。

“哎喲阿福哥哥,你賣大糞的生意就是好,奴家可比不得你財大氣粗,奴家就出一錢銀子,買寨主贏。”這是倒泔水的林嫂的聲音。

“倒泔水的你說什麼呢?難道你的泔水賣得還不夠好?上次在後廚房我分明看見你和養豬的葉大壯兩個人不住地擠眉弄眼,他還塞給你老大一個紅包。”

“呸!什麼擠眉弄眼說得這麼難聽,阿福哥,奴家還是個正經的寡婦呢!”

一群人吐了。

“別擠別擠嘛,再擠把人家的奶都擠出來了,讓我進來讓我進來,我買一吊錢寨主贏。”這是正在哺乳期的小順媳婦的聲音。

蘇小莞費力地擠啊擠,穿過香粉味奶腥味口臭味腋臭味的重重包圍,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發現了阿菱的身影。

她面前擺著一個小桌子,登記的工作倒是做得有模有樣,買蘇小莞輸的那邊已經撂上了滿滿一堆碎銀,紙上也寫滿了下注的人名,而買贏的這邊卻只有一張白紙。

多麼鮮明慘澹的對比,看來買三位寨主贏的行情比賣大糞和賣泔水的加起來還要好。

其實蘇小莞很想告訴他們的是,我是姓蘇,但並不是那個輸啊!咋就沒人肯花錢買她這匹半路殺出的黑馬勝呢?

偏偏阿菱還要刺激她受傷的心靈,提著毛筆興奮地沖她喊:“蘇姑娘,買寨主贏的已經有二十兩銀子了。”

說著扔下筆,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晃了晃,笑得那叫一個見牙不見眼。

“蘇姑娘,別怪我不支援你哦,我也想多掙幾個嫁妝錢,我買一兩銀子,蘇姑娘敗。”叮的一聲,雪白的銀子落在桌子上,聲音竟是出奇地悅耳動聽。

買吧買吧,一比五十,到時候輸死你們,蘇小莞恨恨地想,捏著從地上撿來的兩個銅板往桌子上一扔:“我買我自己贏!”
嘈雜聲中忽然有人嘻嘻一笑,那聲音仿佛有一股無形的魔力,瞬間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我買二十兩,蘇姑娘贏。”

高遙迎著霞光懶洋洋地走了過來。

這十來天他一直隱而不見,而此時一見面,即使遲鈍如蘇小莞,也看出了他眉宇之間深沉難掩的憔悴之色。

本來就很清瘦,如今更是迎風飄飄。

以老大的功力,生病是不可能滴,難道他一不小心穿越到了非洲貧困區,又或者是閉門辟穀修煉啥絕世武功?

嗯,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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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自由之戰

高遙的長衫上殘留著陳年酒漬無數,根據下巴上的那幾粒可疑的黑色碎屑推斷,大概此君早上的早點是芝麻餡餅,更讓蘇小莞震驚無語的是,她在此君唯一還算出彩的那雙眼的眼角上,居然赫然發現了老大一粒隔夜堆積的眼屎。

這樣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教她如何還能相信,他竟是方圓數百里地勾動無數少女少婦芳心悸動的黃金搶手夫婿哩!

蘇小莞再次歎惋此間女人的審美品味。

其實面對高遙的突然出現,蘇小莞心中頗有些忐忑不安的,畢竟她和阿菱聊了他那麼多八卦,也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於兩人間的對話又聽到了多少。

她哼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問候:“高大當家,好久不見。”

高遙慢慢向人群中走過來。

剛才還咋咋乎乎吵成一鍋粥的眾人,此刻活象是齊齊被人點中了葵花點穴手,以千奇百怪的姿勢表情定格在各自站立的地方,傻傻地望著他們的老大。

阿福的手托著自己掉落的下巴,林嫂的嘴角邊淌下一行未知透明液體,小順媳婦咬著手帕挺著兩個大波癡癡迷迷地站在那裡,渾沒發現噴湧而出的奶水已經浸濕了自己胸前一大片衣襟。

高遙伸出兩根手指,指間拈著一張比解手紙還要揉皺的銀票,微微一笑,無比認真地說道:“我要下注,麻煩各位讓個道。”

於是所有的人瞬間又象全中了葵花解穴手,嘩啦啦地讓開了一條足可供兩輛汽車寬敞並行的道路。

高遙走到蘇小莞身邊,斜眯起一雙清亮邪氣的眼睛望著蘇小莞,嘻嘻笑道:“蘇姑娘這個主意挺不錯的,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也能參與此等盛事?”

蘇小莞哈哈乾笑了兩聲,瞟向了一旁石化的阿菱,眼神中傳遞著無聲的啞語:“不是讓你低調些滴麼?咋地連終極大BOSS也引了過來?”

阿菱露出了比竇娥還冤的委曲目光。

“我已經夠低調了,誰知道閉關修煉的高老大會突然闖到這裡來啊!!!”

蘇小莞無語望天。

“蘇姑娘,我出二十兩銀子,買你贏!”高遙依舊笑得雲淡風清,一口牙白得象在做烤瓷廣告,“到時候可要請蘇姑娘手下留情。”

皺巴巴的銀票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準確無比地落在了阿菱面前的桌子上,和那兩枚孤單的銅板擱在一起,愈發見得蘇小莞行情的冷清可憐。

阿菱結結巴巴地問道:“高老大,你真的要買蘇姑娘贏?”其實她真正想問的話大概是:“高老大,你會不會為了這二十兩銀子故意放水?”

“是啊!”高遙將銀票放在石桌上,輕笑:“居然有人敢向我挑戰打馬吊,光憑這份勇氣,就值得我賭這二十兩銀子。”

阿菱終於放下了擔憂的心,而圍觀的眾人也籲出了一口長氣。

可是高老大,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常勝不衰的事,不可一世的東方不敗也有被令狐沖打得跌落懸崖的一天。

感覺到被鄙視的蘇小莞忿了:“高老大請放心,我一定會讓你這二十兩銀子輸得心服口服。”

“哦——”高遙一挑眉,眼底仿佛氤氳著朝陽霞靄,說不出的意態風流,“那麼今晚酉時聚義廳內,高遙帶同黑風寨其餘兩位當家恭候蘇姑娘大駕!”

“好!”蘇小莞慨然應戰,伸出左手,鄭重與他三擊掌。

今夜,酉時,無風無月,星光慘澹。

上燈時分,整個黑風寨的人幾乎全聚集在了大廳之內,等著觀看一場空前絕後的馬吊之戰,或者說,是某女捍衛自由之戰。

三位寨主的人氣那是相當地高,手下一幫舉著小旗喊著口號的鐵FANS瘋狂地又叫又唱,其中除了為三位寨主?喊助威的,也不乏瞧不起蘇小莞而進行人身攻擊的。

(大廳)福娃他爹:切,憑她那弱不禁風的小樣也想和我們寨主比試馬吊,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大廳)順娘奶水足:就是就是,我聽說三位寨主都想娶她做老婆,但我看這女人也不怎麼樣,胸又平屁股又小,娶回家只怕也養不出兒子來。

(大廳)泔水西施:這個桃花眼的賤女人,明明心裡不知道多想嫁給我們寨主,偏偏還要在這裡拿喬裝勢假清高,我呸,輸死你輸死你輸死你輸死你輸死你。。。。。。”

高遙遞過一個陰冷無比的警告眼神:“閉嘴!”

於是刷屏的泔水西施立刻被山寨老大禁言了。

在萬眾期待的目光焦點之下,蘇小莞終於雄糾糾氣昂昂地走出場來,首先向眾人抱了一個團團揖,朗聲道:“對不起大家,我來晚了。”然後一掀衣衫,極瀟灑地坐到了木椅之上。

她早在昨晚就向阿菱細問了一番馬吊規則,除了沒有後世添加的賴子和痞子之外,其它的和牌規則和現代也差不了多少,只不過古代的麻將多為牛骨或象牙所做,而且每張牌小得可憐,摸起來手感遠沒有現代這麼舒服,更別談有什麼偷懶的自動麻將機了。

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在一旁賣力地替高遙揉捏肩膀,高遙只抬了抬手,右邊又有一人捧著熱茶恭敬地遞到他手中,高遙吹了吹茶杯裡的茶葉末子,這才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不晚不晚,酉時才剛剛到!”

封離塵以扇抵額笑得格外嫵媚:“在下竟不知原來蘇姑娘精擅馬吊,待會還要請蘇姑娘多加指教。”

嶽懷鄉大手中早已捏好了三粒骰子,滴溜溜地撒到了碗中,粗聲粗氣地說道:“廢話少說,趕快開局,散了場還要趕著入洞房呢,時間耽擱不得!”

入你奶奶個洞房,誰願意和你這野人入洞房!

蘇小莞連聲冷笑:“誰輸誰贏還未為可知,三當家可不要這麼自信。”為了以示自己必勝的決心,她從懷中取出一條黑色布帶,緩緩展開系到了額頭之上,上面赫然還有昨晚她向阿菱請教後特意繡上的六個歪歪斜斜的金字:“不自由,毋寧死!”

她滿臉決然如慷慨赴死的表情令在場的三位對手驀然動容,高遙持茶杯的手一頓,封離塵掩嘴竊笑,嶽老三捧著骰子碗笑得東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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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殺三方

桌上不流通現金,每人發放一百枚竹簽作籌碼,以兩個時辰為限,期限到時如果蘇小莞手中的籌碼超過他們三人中任何一人,那麼就算是蘇小莞贏了。

平心而論,出於三位寨主對自己水準的自信,這樣的規則已經是對蘇小莞手下留情了。

但可惜的是,蘇小莞並不是一個力求公平的人,對手愈輕敵,只會死得更慘。

戰局打完一圈,蘇小莞輸了二十竹簽,這二十竹簽並不是白輸,冷眼的她多少也發現了這三寨主打牌的風格特點。

比如封離塵喜歡玩七對碰碰胡,大傻冒嶽懷鄉鍾情清一色,高老大百花齊放什麼都玩暫時還看不出深淺。

再過一圈,蘇小莞輸了三十竹簽。

再過一圈,蘇小莞面前的竹簽只剩十枚,三位當家面前收穫頗豐。

蘇小莞很好很強大地做到了開局至今一盤未胡。

於是圍觀的人開始打哈欠。

搞什麼飛機嘛,原以為敢於挑戰的蘇小莞必是有兩把刷子滴,雖然肯定打不贏英明神武的三位當家,但至少也會經歷一番激烈的廝殺方才落敗,想不到竟是這樣平平淡淡一邊倒的三吃一。

(大廳)阿福他爹:沒看頭沒看頭,散了散了我要撤了,今晚的夜香還沒倒完。

(大廳)順娘奶水足:我回去奶個孩子先,林嫂,幫我占下位子。

(大廳)泔水西施:¥%%¥※×……

一局畢,高遙往後一靠,旁邊自有小廝替他洗牌碼牌,無權無勢沒法耍大牌的蘇小莞正在努力地碼長城ing,高遙忽然朝她眨了眨眼,輕笑道:“蘇姑娘,你深藏不露啊!”

蘇小莞熟練地碼牌起牌,百忙中不忘回應他的“讚譽”。

“你的牌也打得很不錯,至少到目前為止,桌上就數你籌碼最多。”說著還抬眼描了描高遙面前高高的一大摞竹簽,故作憂傷狀歎氣。

她面前的竹簽只剩下寥寥幾根。

封離塵朝沙漏瞧了一眼,一把摺扇搖得忒是風涼,提醒蘇小莞的語氣活象是監斬的大刀鄶子手:“蘇姑娘,時辰快到了。”

岳懷鄉扔出一張三餅,頭也不抬地說道:“我早說你不是咱們的對手了,打起來真沒勁,老是咱們三人胡牌。”

話剛說完,就聽見蘇小莞歡快地叫了一聲:“門前清自摸,快點給錢!”

就見她把牌一推朝三人喜笑顏開地伸出手來,三名資深高手定睛一看,果然是最一目了然的平胡自摸,每人一枚竹簽。

“你,你就不能打貪心一點的牌麼?”封離塵嘴角輕輕抽搐,明明拆一對一萬就可以湊成清一色了,居然居然——打成了點數最少的平胡!!!他實在是覺得和這種玩平胡的人坐一張桌子有失了他賭神的身份。

蘇小莞頭一仰,盈盈笑著的眼中綻放出極狡黠的光芒,指著自己手中礙眼的那兩張牌嘿嘿一笑。

“高老大在做十三么,傻子才會拆這一對一萬。”

岳懷鄉聞言大覺詫異,湊過去問道:“老大,你真的是在做十三么?剛才你不是打了九餅麼?”

高遙不動聲色地把牌一推,淡淡道:“洗牌!”

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蘇小莞說對了。

也只有他清楚,蘇小莞確實是真正的深藏不露,打了四圈牌,她從未放過一次炮,而且坐在她下首的嶽懷鄉,基本上吃不到她什麼牌。

她對每一個人的牌型都觀察得很透徹,會卡牌,也很會打亂別人的佈署,這種察言觀色隨機應變的功夫,絕不在自己之下。

牌戰正酣,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封離塵慢慢收起了起先對蘇小莞輕蔑的態度與語氣,如春曉之花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鄭重表情,嶽懷鄉則眼如銅鈴越睜越大,脾氣也隨之見漲,嘴裡偶爾還會爆出幾句粗口。

“靠,路癡女你有毛病吧,老子做條子,你轉手也在老子上面跟著做條子,那有你這樣打牌的道理?”

“怎麼了?”某女柳眉一豎,她最討厭路癡女這個稱呼,“只許你做條子就不許我做,難道你打牌就是這麼霸道的麼?”

“你!”嶽懷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數出十枚竹簽遞過去,氣鼓鼓地說道:“我看你是輸瘋了!”

蘇小莞氣定神閑地敲敲他面前的竹筒。

“這位大哥麻煩你數一數你的竹簽再來說話!”

“啊!”被提醒的嶽懷鄉一數之下大驚失色,原來他贏來的竹簽已在不知不覺中輸得差不多了,蘇小莞雖然一直沒胡什麼大牌,但就憑這樣一次次不惹人注意的平胡,累積久了竟然也被她贏走了不少竹簽。

封離塵情知遇上勁敵,連忙沉聲說道:“老三稍安勿躁,小心中了敵人的激將之計。”

蘇小莞只嘻嘻笑著不做聲,高遙眼神清亮仿佛月華流動,與蘇小莞挑釁的眼光一接觸,很快便不經意地轉過目光,偶爾皺皺眉,伸手到嘴邊掩飾自己抑制不住的幾聲低咳。

戰局逐漸進入白熱化,更漏盡時就是亥時,也正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

大廳慢慢有了騷動之聲,堅持守候在此處的fans們終於等到了傳說中高潮的到來。

最後一局,封離塵手中的發財剛剛擲下地,山寨圍觀眾人登時發出一陣歡呼聲,齊齊喊道:“老大勝,老大勝!”

高遙將牌推倒,淡淡一笑道:“對不起,大三元!”

“且慢!”蘇小莞忽然叫道,一把捉住了高遙抓著發財的那只手,另只手將自己的牌依個倒下,“不好意思,我七對,攔胡!”

笑靨如花逐漸在她的臉上釋放,燭光映在她臉上有如蝴蝶的翼,透出而薄而朦朧的微光,她也許是得意過度了,竟然一直緊緊地抓著高遙的手不放,暮春時節天氣明明已經很暖和了,高遙的手卻如一塊浸潤的寒玉,慢慢中和了蘇小莞手掌因緊張興奮而發汗的燥意。

嶽懷鄉數了數三人面前的竹簽,無奈地宣佈了最後戰果。

蘇小莞以220枚竹簽的戰績完勝三位寨主,成功地成為了挑戰擂主PK賽最大的一匹冷門黑馬。

蘇小莞興奮地一把扯下額頭上的黑色布帶,朝著觀戰的人群不住揮舞,嘴裡大聲叫道:”我贏了,我自由了,我贏了,我自由了!”

一張臉紅撲撲的,生動的眉目間充滿了一股無與倫比的自信風采。

她絲毫沒有發覺得自己此時的舉動有多麼曖昧,一隻手拉著高遙不放,一隻手向人群致意,那表情那動作象極了出國的元首夫婦鎮定地回應前來機場迎接的熱心友人。

圍觀的眾人面面相覷,良久才發出噓聲一片,喃喃自語低聲抽泣的聲音此起彼伏。

那是在為逝去的銀子而哀悼的淚,誰能讓時光在此刻倒流啊!俺們情願拿出全部家當把寶壓在蘇姑娘身上。

高遙低咳數聲,苦笑道:“蘇姑娘,你再不放手的話,我的手要被你拉斷了。”

“我不管我不管,高老大,我贏了你們,你們就必須放我自由,讓我離開這裡!”蘇小莞太過開心之下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了,但她仍然牢記著高遙的承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高遙,然後她就很清晰地看到高遙的目中閃過一絲最熟悉不過的神色。

那種曾在封離塵眼中見過的最令她恚怒的神色。

“好啊,既然你勝了,我就給你選擇的自由,我們三個人之中,你可以任意選擇要嫁給誰!”高遙攤開手笑得坦然。

滾滾巨雷劈下,蘇小莞當場被雷得外焦裡嫩震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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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山寨老公

蘇小莞是出了名的宅女,因此她買東西和別人都不一樣,每每總是熬到換季時沖到商場來一次拼血大購物,因為這個時候商家往往都會舉辦一些促銷活動,比如買200贈送50元代金?,或者購物達到399元立減現金一百,當時她只是覺得天下怎麼會有這麼便宜的好事,於是乎為了占這等所謂的便宜,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買,反正就是為了湊足促銷活動上規定的限額,有的沒的統統買上一大堆,不斷往外掏錢的的蘇小莞此時滿足極了,總覺得自己占了商家好大的便宜,而直到事後她才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陷阱,話說這個世界上只有錯買的顧客,哪有錯賣的商家呢?

“你好小姐,本櫃檯不參與使用代金?活動,請您仔細看清楚活動規則,到指定櫃檯消費您的代金?。”

很好,蘇小莞捏著手中一疊代金?,圍著整個商場轉了一圈才找到了所謂的指定專櫃,裡面擺著幾十件前年流行過的羊毛衫和老氣橫秋的婆婆裝,鬥大的活動宣傳規則最後列有小小的一行字,她要蹲下身來近距離觀看才能看得清。

本次促銷活動詳細解釋權歸XX商場所有。

當她氣衝衝地找櫃檯小姐質問時,那個剛才還美貌如花的女子表情和現在的高遙簡直如出一轍。

用一種傻瓜這樣的話你居然也信的憐憫眼神望著她,萬分遺憾地說道:“我說過要給你選擇的自由,難道現在不是讓你自由選擇你的夫君嗎?我高遙是一寨之主,說話從來都是說一無一,怎麼會存心欺騙你一個區區女子?”

亂了亂了,蘇小莞鬱悶了,強烈呼喚芬妮欣欣大人,請你來一次場景重播,再次證明當日高遙承諾之言有無貓膩?

得令,某看戲的無良作者大人立時興顛顛地翻看原稿。

“等等,你們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你們憑什麼決定我的終身大事,你們誰也無權剝奪我的自由。”
-這是蘇小莞的原話。

“喂,路癡女,你既然趟了這淌渾水,說不得也只能依照我們的規矩來,否則兄弟們也不會服氣。我給你一次公平競爭的機會,只要你有一樣本事能勝過了我們三兄弟,那麼我就立刻如你所願給你自由。”
-這是高遙的原話。

高遙氣定神閑地站起身來,雙手扶在蘇小莞身旁的椅子上,俯身,以一種近乎淩人的氣勢低頭看著她。

“喏,你要的婚姻自由,我這不是給你了麼?”

人身自由,婚姻自由,兩字之差,差之千里,這分明就是關於商場活動促銷最終解釋權的古代再現版本。

所謂的斷章取義,所謂的顛倒黑白,高遙啊高遙,你比趙本山還能忽悠!蘇小莞覺得自己心頭的火一拱一拱的,都快要從鼻孔噴出一條火龍來了,她強忍著怒火仰頭與高遙對視,咬牙問道:“那麼如果今天我輸了,又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我這裡有原話!”作者忙從角落裡跳將出來,得意洋洋地念出了封老二的另一段臺詞:“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還是說正經的吧。這個女人將會是黑風寨的壓寨夫人,大夥兒趁早打疊好肚腸,等著喝咱們三兄弟的喜酒吧。”

高遙點頭,封離塵頷首,嶽懷鄉不懷好意地笑。

共產共妻,要麼嫁一人,要麼嫁三人。

蘇小莞遍身惡寒,憤怒地將作者大人一腳pia飛到不知名時空。

占盡上風的高遙偏於此時長長歎了一口氣,那聲幽幽的歎息中竟然充滿了無盡的挫敗蕭瑟。

“我們堂堂黑風寨三大當家敗在你手中,連終身大事也不能自己做主,蘇姑娘,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蘇小莞徹底被他的厚黑無恥所打敗,渾身的汗毛顫了顫,唰地一下集體站立。

幸災樂禍的封離塵慢悠悠地說道:“蘇姑娘,你就認命了吧,我早說過老大不是個善茬,是你自己不肯相信我的話。”

好,我忍我忍我忍,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蘇小莞的目光象刀鋒一樣從眼前這三個男人身上割過。

嶽懷鄉,首先你這一臉看不到嘴的絡腮鬍子和手臂上寸許長的體毛就註定了你的出局,蘇小莞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一隻黑猩猩。

其次是封離塵,他和嶽懷鄉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象一對妖孽受與霸王攻,out,蘇小莞不想讓自己成為bl戀中惹人厭的炮灰女配。

然後就剩下高遙了,蘇小莞眯眼看他,嘿嘿嘿地不住冷笑。

就是你,老娘選的就是你!

蘇小莞恨恨地望著高遙,一字字道:“我選你,希望你日後不要後悔。”

此言一出,落選的封離塵和嶽懷鄉對視一眼,一齊笑而離座,面對高遙聲細如耳語:“恭喜大哥心願得償!”

高遙微微一笑的神情並無異樣,仿佛早就已經預知了她的選擇,揚手止住底下的一片喧嘩聲,頗有大將風度地開口致獲獎感謝辭:“今晚是我的大喜之日,眾兄弟一定要好好喝上一杯,不醉不歸!”

然後又加上了更加振奮人心的一句:“為了感謝眾位兄弟的抬愛,今晚在場的每一位兄弟,每人都可以拿到一個大紅包。”

正在暗傷自己下注失敗的眾人聽聞有紅包可拿,眼睛頓時一溜賊亮,群情洶湧雀躍萬分,那陣勢那熱情簡直好比中國男足爆出大熱門踢進了世界盃。

在這種萬眾歡騰的熱鬧氣氛中,蘇小莞忽然隱隱有一種又被人算計了的感覺,不過這個念頭太過模糊,只在她腦中略略一過便被她拋開了。

狂歡是一群人的寂寞,寂寞是一群人的狂歡,這群占山為王的山賊們,很久沒有遇上過這麼開心這麼喜慶的大事了。

推杯換盞,呼五喝六,酒入歡腸,醉生夢死。

子時將近的時候,終於一切都平靜下來了。

坐在新房中的蘇小莞正在與阿菱盤算著今天所有的收成,白花花的銀子堆在鋪了大紅錦被的床上,一對紅燭高燒,兩人竊竊私語。

“哇,蘇姑娘,今晚一共掙了一百多兩銀子呢!”阿菱壓低聲音驚呼。

蘇小莞哈哈一笑,撩起遮擋住了眼睛的珠串披簾,隨手撿出二十兩銀子大方地遞給阿菱:“喏,這是你的報酬,你小心拿好了!”

阿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這是給我的?二十兩!天啊,我活了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銀子。”

“拿去拿去,將來找個好人家嫁了,別把終身賠在山賊窩裡。”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蘇小莞的聲音明顯黯淡了下去。

“其實高老大真的很不錯——”阿菱想為高遙說幾句好話,但看到蘇小莞瞬間冷下來的眼神,便及時地住嘴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說話聲,聽聲音似乎是高遙,阿菱連忙從床上跳下來,緊張地說道:“高老大回來了,我得走了。”俐落地從窗口翻了出去。

蘇小莞也急忙把銀子一把塞到枕頭下,又放下了額上的披簾,匆忙地把蓋頭蓋好,眼觀鼻鼻觀心地穩坐在床上。

高遙推開門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副情景,滿室旖旎搖曳的燭光之下,他千方百計拐回來的新娘子正穿著一身大紅繡衣,嬌羞無比地坐在床上等他。

他的心微微一蕩,嘴角漾起了好看的弧度,在這個山寨裡呆了太久,他幾乎已經忘記了什麼是開心的笑容。

那些曾經屬於他的歡笑,此時回想起來仿如隔世,從他自覺自願留在這個山寨那天開始,一切的過往,就如逝去的煙塵,被現實殘忍地一刀兩斷,再不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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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防狼噴霧劑

高遙進來後許久都沒有動作,蘇小莞漸漸等得有些無奈了,難道他是醉了?睡著了?

她狐疑地掀開蓋頭一角,視線與倚窗而立的高遙一觸,正好抓住他眼中來不及掩飾的那一抹沉思傷痛之色。

眼花,一定是眼花,蘇小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居然在此君臉上看見了如此正經如此明媚的憂傷?

這個帶點傻氣的動作卻讓高遙忍俊不禁一笑,臉上神色也不由放鬆下來:“有勞夫人久候,實在是為夫的不是!”

實在是很雷夫人這個稱呼,蘇小莞扯了扯嘴角:“沒有,我還不困。”

“今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既然夫人不困,那我們不如做點別的事?”狡猾的高遙立刻打蛇隨棍上露出了豺狼本性。

果然是色狼,蘇小莞鑒定完畢鄙夷之。

“那你認為我們該做點什麼事呢?”她揚眉一笑反問高遙,笑容居然頗具嫵媚動人。

如此大膽熱烈的挑逗反問令高遙微微一怔,隨即又笑了,深邃的眼角溢出的笑意如月光下的湖水,于平靜中乍然蕩起一圈又一圈波紋漣漪。

“比如說——”他向她一步步走近,彼此之間連呼吸也親近可聞,那雙令她動心的眼睛正以380伏的高壓電流,徐徐向她釋放著致命誘惑。

“咱們先把帳好好算一算!”

“我們之間有什麼帳好算的?”從XXOO的防備中驚醒過來的蘇小莞大奇。

“夫人,你不是這麼健忘吧,我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你贏,你算算看,你該賠給我多少?”高遙伸手向她要錢要得理直氣壯。

原來是這個,蘇小莞幾乎倒塌,行啊,我的山寨老公,洞房花燭夜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向自己的夫人伸手要銀子?

虧她還以為是。。。

數學成績一向很好的她憤憤地心算了一遍,得出了一個讓她心碎的數字。

一錢!她今晚所有的進帳減去一百兩後,只剩下了區區一錢。很好,一夜暴富又破產從雲端跌落,最大喜大悲的情緒也不過如此。

欠人的,始終是要還的,她顫抖著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了她還沒來得及揣熱乎的一百兩銀子,忍痛割肉地遞給了高遙,她不是賴皮之人。

高遙毫不客氣地把一百兩銀子揣入了衣兜,贊許地點頭:“不錯不錯,我的夫人果然很有生意頭腦。”

你更有生意頭腦,不僅懂得開發潛力股,而且懂得投資風險股,蘇小莞猶有餘忿。

“不過夜深了,咱們還是洗洗睡了吧!”贊許的語氣一變,高遙重又露出了色狼本色,那雙嘻笑戲謔的目中坦然寫著四個字:我—要—洞-房。

不就是要洞房嗎,蘇小莞早已做好了全面準備。

她醞釀醞釀了情緒,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隨即又抬頭羞澀地笑了笑:“既然相公要安寢,那就由我來伺候相公吧。”

這是一縷極其嫵媚的微笑,阿菱沒進來之前,她曾一個人呆在房中練習了許久,就準備著應對眼前這場躲不過的洞房花燭夜。

明知她此刻展現的溫柔順從是假,高遙仍忍不住心中一動,低聲問:“你不會後悔?”

蘇小莞慢慢地將頭靠向他,閉上眼輕聲說道:“你是我親自選的夫君,我怎麼可能會後悔?縱使我對你有過不滿,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從今以後我只想好好和你在一起,天長日久都不要分開。”

“小莞,你——”高遙剛開口,蘇小莞就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唇,用更加低的聲音緩緩說道:“如此良辰美景,不要耽誤——”聲音輾轉低沉,溫熱的呼吸幾已觸到了高遙的唇齒之間。

接著眼前一黑,蘇小莞的手移到了他的眼皮之上,輕輕按壓,高遙心中一蕩,更加不忍心打破這般美好的旖旎,正在神馳魂移之間,忽然覺得臉頰鼻間一涼,似乎被一陣急雨乍然噴到,他猛地推開她的手,正好看到她笑得眉眼彎彎的得意表情。

中計!高遙心念一動,然而容不得他多加思索,乙醚氣體迅速奪去了他的神智,明明知道一切的表像都是虛假,但意識昏迷的剎那,高遙心底仍不免掠過淺淺的失望。

原來真是算計他啊!

蘇小莞放倒了高遙,首先就是奔出房外看看有沒有人,然後輕手輕腳地掩上了門,拎著防狼噴霧劑對著高遙笑得忒是歡暢。

“哈哈,任你高遙奸似鬼,終也對付不了這瓶高級防狼水啊!”

她脫下了自己身上這件礙事的大紅繡衣,疊好鄭重地放在枕邊,眼睛轉了轉,又將那瓶防狼劑重新放回了包內,再正兒八經地紅了紅臉,低聲說道:“高老大,得罪勿怪。”動手剝高遙身上的外衣。

蘇小莞三下兩下剝得高遙全身只剩下一件貼身內衣,怕他著涼,又胡亂地扯了一條被子蓋在他身上,再將剝下來的那件外衣穿在自己身上,然後卸簪環,洗脂粉,打亂自己的一頭青絲胡亂一束,忙著做完這一切之後攬鏡自照,雖然衣服是大了點,身量也不對,但深夜裡搶眼望過去,還是有幾分肖似憊懶無狀的高老大的。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背著自己的背包偷偷溜出了房門,臨去時再次望了高遙一眼,默默念了句:“對不起。”輕輕關門闔上。

這時,本應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高遙眼皮忽然輕微地動了一動。

很久以後,當早起的公雞開始歇斯底里叫喚的時候,房裡竄進了兩條人影。

“高老大,你為什麼放她走了?”開口的是一身白衣的封離塵。

高遙從床上坐起身,很平靜地說道:“我總得要她心甘情願地做我的夫人才行。”

“可是,她已經跑了!”嶽懷鄉感歎跺腳。

“哦,”高遙撫了撫紛亂的發,抬眸,淺笑:“你以為她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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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正義山莊 第二十章 飯托

當黑風寨正在為寨主夫人新婚之夜逃跑一事議論紛紛猜測不休之時,蘇小莞已騎著馬一口氣奔出了百餘裡之外的一個小鎮上,趕了一夜的路,加之逃出山寨後心情又特別興奮,她此時肚子餓得簡直可以吃下一頭牛,趁著荷包裡還有一錢銀子加幾十個銅板,她悠哉閑哉地邁進了一間看起來很乾淨寬敞的酒樓,打算先點兩個小菜填飽肚子,再打包點乾糧清水什麼的留著趕路慢慢吃。

雖然離黑風寨已經很遠了,但她還是不放心,昨夜她暗算了高遙不說,又趁夜逃下了黑風寨,幾已闖下彌天大禍,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被抓到的後果是什麼。

不如趁著馬兒還精神,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她簡直愛死這匹馬了,她昨夜在馬廄第一眼就相中了這匹帥馬,它不僅有著金黃的鬃毛和修長的身體,更有著傲氣的神態和瀟灑的風姿,一夜急馳三百餘裡腳不沾塵連氣也沒聽它喘一聲,誠然是殺人搶劫逃離現場之必備良駒。

如果不是靠它,她估計還沒那麼順利逃下黑風寨呢?

她不禁想起了昨夜那驚險的一幕。

她從新房裡偷偷溜出來時,出乎意料並沒有看見太多守衛,想來是首領大婚,於是管束也松了些,她出了廂房就躲躲閃閃地往馬廄的方向走去,因為剛才她假裝無意向阿菱打探過馬廄的所在,聽阿菱說起這個山寨的馬都特別有靈性,不但賓士如風,而且還識得上山下山的路途,對於她這個中度路盲者來說,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好比一個人正餓著肚子時,突然有一群燒烤好了的雞,哭著喊著搶著要往她的肚皮裡鑽。

於是她對自己逃離黑風寨的信心更多了一層。

一切都很順利,只是當她低頭鑽進那間馬廄牽馬時,出了一點小小意外。

正喝著小酒嚼的花生哼著小曲的看馬老頭明顯已經喝高了,眼神都開始飄散朦朧了,卻偏偏還存了三分精明理智,睜著幾乎睜不開的金魚眼狐疑地問道:“老大您這麼晚了還要下山麼?”

蘇小莞不敢開口,一開口就露餡了,只得含糊唔了聲,繼續去解韁繩,那老頭一聲咳嗽,攔在了她身邊。

“高老大您今天不是新婚嗎,怎麼會來到馬廄這麼醃臢的地方?”

蘇小莞驚出一身的冷汗,正尋思著要不要也拿出防狼噴霧水也給他來這麼一下,卻聽到旁邊有人忽然笑了笑,聲音極是清脆動聽。

“陳伯你這是怎麼了,連寨主的大駕也敢攔?你定是酒喝多了才敢這麼放肆,還不快快讓開,小心寨主脾氣上來了,一馬鞭抽斷你的老骨頭!”

竟是阿菱,她俏生生地站在馬廄外,朝蘇小莞眨了眨眼,眼睛裡盡是精靈調皮。

蘇小莞心放下的同時也不禁疑惑了,這小妮子為什麼要幫自己?難道,莫非她暗地裡思慕高遙,巴不得自己從此消失,她好去趁虛而入安慰高遙受傷的心靈?

她亂七八糟地猜想著,耳聽得陳伯又是一聲咳嗽,嘿嘿笑道:“我自然是不敢,高老大您這就請便吧,老陳頭我親自為你牽馬。”

一匹模樣特別神氣活現的小黃馬打了幾個響鼻,不住舔著蘇小莞垂在身側的手,蘇小莞低頭一看,樂了,這馬長得真帥,她一眼就相中了它,可惜她不能貿然地牽它走。

阿菱在一旁看出了她的心意,抿嘴笑了笑向陳伯打趣道:“陳伯你可又犯糊塗了,老大那回出門不是騎的追風,你要拍馬屁也不是這麼個拍法,趕快把追風牽出來吧,耽誤了老大的正事就不好了!”

陳伯摸頭呵呵一笑:“老陳頭我酒喝多了,阿菱姑娘你別見怪。”一邊麻利地解下小黃馬的韁繩。

蘇小莞從陳伯手裡接過了那匹漂亮的小黃馬,尤覺得仿佛是做夢一般,真的這麼容易就逃出去了,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回頭去看阿菱,阿菱友好地向她揮手道別,嘴唇動了動,蘇小莞模糊分辨到她正在無聲地說著四個字:“一路平安。”

她眼眶一熱,悄悄升起一股感動的情緒,來到古代後這是她的第一次感動,嗯,這小妮子心腸真好。

她且笑且回想著昨夜的情景,渾沒注意到酒樓門前迎客的漂亮小廝已殷勤地接過了她手中的馬繩,恭恭敬敬說道:“這位公子裡邊請,您的馬小人自會帶它到後院喂飽草料,公子您無須為它擔心。”

蘇小莞穿了這樣一身從高遙身上扒來的舊衣衫,居然並沒有受到這家酒樓以貌取人的不公平待遇,她覺得很滿足,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首先瞄了一眼報價牌,還好,時令肉蔬都有,而且價錢也並不離譜,她合計了一下荷包裡的銀子,估摸著點個一葷一素沒有問題,於是便叫店小二過來,先將就點個茄子燒肉和炒菜心塞飽肚子再說。

店小二答應了,卻不動,兩隻眼只瞅著她,也不知是不是眼花,蘇小莞就覺得他那眼神有點象影迷發現了自己心愛的大神,怎麼瞧怎麼火辣,她詫異極了,難道是看她衣衫破舊,疑心她拿不出銀子付帳?

於是她很正經地說道:“你看什麼?還不快去上菜,本,本少爺不差錢。”

店小二搖了搖頭,依舊是那火辣之極的眼神,挺狗血地說道:“我知道您不差錢,我只是覺得哈,這茄子肉和炒菜心都是咱們店裡很普通的小菜,一般人都不點它,而象您這樣尊貴的客人,怎麼說也得點上咱店裡最出名的菊花醉蟹,才能襯托出客官您這一身不俗的氣派您說是不是?哈!”

店小二這麼一說,蘇小莞立刻捂緊了自己的荷包,滿眼警惕地望著他。

醫院有醫托,賣假藥的有藥托,這家酒樓的小二這麼殷勤地勸她點最貴的菜,難道是個飯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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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霸王餐

“這個那個,你知道嗎?本少爺雖然不差錢,可是也不多錢,你的,明白嗎?”蘇小莞儘量委婉地向他陳述荷包內並不豐厚的事實。

店小二聳了聳肩,以極其不能理解的眼光望了她一眼,黯然下場。

趁著上菜的間隙,蘇小莞靠在窗邊饒有興趣地欣賞著樓下的風景。

通過在黑風嶺上與阿菱的交談,蘇小莞知道自已原來是架空穿越,而這個時代的的風土人情大概和北宋時期差不多,國情比較富裕,民風更是開放。

比如樓下一提籃大嬸為了多要兩根小蔥擼袖和賣菜的百般糾纏,胖子牽的狗咬了前面瘦子的腳,兩人拉拉扯扯口沫橫飛商討賠償事宜,紅妝少婦在胭脂水粉攤上挑挑揀揀,抽空向對面走來的溜鳥闊少拋了一個媚眼,挑著擔的武大郎大聲叫賣著豬肉包子,舉著幡布招的道士一步一踱,聲音渾厚無比:“專治疑難雜症,保君家宅平安。”

入眼所見,入耳所聞,皆是極喧囂的市井人情,不知怎地,起初看的時候蘇小莞臉上還有笑意,漸漸地覺得心情越來越沉。

她想回去,回到自己二十一世紀的小窩,那裡的工作雖枯燥乏味卻足以糊口養家,朋友雖不多悲傷時卻足以傾訴依靠,尤其那裡還有一心愛護她的爸爸媽媽,那裡的日子再怎麼平淡如水,終歸是屬於自己的時空。

而這裡,熱鬧也罷,繁華也罷,與她都是不相干,她不屬於這裡,停留的時間越長,她就越恐慌。

豆大的淚水就這麼啪答一聲掉在了面前的茶碗中,越掉越快,越掉越多,到後來她索性趴在桌子上唔唔低哭起來,怎麼辦?如果她一生都回不去,她該怎麼辦?

“明明是個純爺們,偏要哭得象個小娘們,我說這位小兄弟啊,這天塌下來也不過當床被子蓋,有什麼可值得哭的,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旁邊有人冷冷地開口,語氣極是看不慣的不屑。

蘇小莞抬起淚眼瞄了瞄他,是一個一身儒衫的中年人,明明長得很清俊,卻偏偏神情端正得不行,一看就是個讀多了死書的迂腐文士。

她哽咽地說道:“這位大哥,我都穿越了,你看我頭也沒梳臉也沒洗,指甲裡還長滿了泥,遇上這麼淒慘的事,不就是哭了一場嗎,你還嘰嘰歪歪有完沒完,就不許人家傷會子心難會子過啊!”真是的,這年頭,男人哭吧也是犯罪。

那中年文士怔了怔,估計是被她一番話給懵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神經病,亂七八糟,不知所云!”

“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居然敢罵人,蘇小莞不甘示弱立刻展開反擊。

“你——”那人頭上開始冒煙。

兩人大眼對小眼地瞪視著,正好店小二及時地端上了菜,才避免了兩人之間的一場唇舌之爭。

蘇小莞氣鼓鼓坐下來吃飯,話說這茄子燒肉和炒菜心的味道還真不錯,她久餓之下吃得簡直讚不絕口,咀嚼叭嗒有聲,對面的那人見她吃相如此粗鄙,不住地搖頭歎氣,滿臉皆是怒其不雅的鄙夷之色。

脾氣再好的人也不堪忍受這樣的眼光。“我說你這人是怎麼回事!”蘇小莞放下筷子,“你吃飯就吃飯唄,老看我歎氣幹啥,我又沒招惹到你。”

瞅了瞅他的菜色,海陸空樣樣珍饈擺了一桌,與之相較,蘇小莞桌上的兩個小菜登時顯得無比寒酸,她哦了一聲,了然道:“原來是個有錢人啊,怪不得這麼有閑。”

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惹到了有錢人似乎也不是件好事,蘇小莞秉承息事寧人的態度開口:“大家都是來吃飯的,傷了和氣總不好,剛才是我說話犯沖,我向你道歉,從現在起,我吃我的便飯,你吃你的大便飯,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行不行?”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那人更是氣憤,嘴唇抖嗦了半天,硬是咽下了將要衝出口的一句髒話,鐵青著臉將筷子一擲,起身喊道:“店小二,結帳!”實在是吃不下去,他快要被蘇小莞的一句大便飯氣瘋了。

店小二麻利地奔了過來。

“客官,承惠三兩二錢銀子。”

那人伸手入懷,在懷中摸索了半天,臉色卻漸漸變了。

店小二等了半晌,面色也變了,將毛巾往肩上一搭,偏著頭問道:“客官你怎麼了?莫不是沒有散碎銀兩,不打緊的,銀票也行,小人可以替你去銀莊兌換,保證成色十足,不會短你一分一毫!”

那人白淨的額頭上開始沁出汗珠,臉上慢慢浮起一層豬肝紅,以極細的聲音低低說道:“這位小哥,這頓飯錢我可不可以先記在帳上?改日我一定上門奉還!”

店小二立時就拽了,指著酒樓牆壁上紅筆書寫的八個大字“本小利薄,概不賒欠”神氣活現地說道:“對不起,這是本店的規矩,憑你是天王老子,在這裡吃飯也得現銀交易。”

“可是——”那人漲紅了臉解釋,“我的銀子不見了,定是你這店裡有小偷,偷走了我的銀子!”

店小二嘿嘿冷笑:“客官,來這裡吃霸王餐的人,十個有九個半都會說是小偷偷了他的銀子,你說,這樣的謊話我還會不會相信?”

“你——你怎麼能這樣說?讀書人的名譽,是你能隨便抵毀的麼?”那人感覺到自己受了冤枉,腰一挺,文人高貴的氣節迫使他爭論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可惜他高貴的文人氣節論在看慣了吃霸王餐的店小二眼中看來,就是一典型的狡辯之詞,店小二也懶得與他多加爭論,翻了翻白眼仰脖朝樓上喊了一句:“阿寶,有人吃霸王餐!”

餘音繚繞之間,嗖的一聲從樓上跳下一個魁梧漢子,兩道張飛眉一雙醋缽拳,橫著膀子走過來大聲問:“是那個龜兒子吃了飯想不給錢?”

“我不是不想給,銀子確確實實是叫人給偷了!”剛才還大言炎炎的那人在見到天煞星下凡的阿寶君時,氣勢頓時就矮了三分,說實話,這個阿寶站在他面前,簡直就像是一座會移動的小山。

“呯”的一聲,阿寶醋缽大的拳頭立時就招呼到那人的臉上,嘩啦一下他的鼻血就流了下來,一隻眼的眼圈迅速地浮上了絳紫青藍。

“那你自己考慮考慮,是脫了衣服抵債呢,還是老老實實再讓老子打幾拳?”阿寶聲音大架勢更足,兩手交叉相握,指間登時發出了一陣爆炒豆子般的啪啪聲。

於是那人權衡了一下輕重,在脫衣與挨打中很明智地選擇了脫衣,抖抖嗦嗦地脫下身上的外袍,在眾人嘲笑聲中穿著一身單衣抱頭狼狽離去。

蘇小莞在一邊看戲看得樂不可支,來到古代真打見識,居然見到了傳說中的吃霸王餐,不虛此行啊不虛此行。

反正自己桌上的飯菜也吃得差不多,是該結帳趕路的時候了,她樂呵呵地站起身,大方地拍了拍店小二的肩,一隻手便去摸荷包裡的銀子。

“結帳”二字在她舌尖打了個轉,又驚恐地咽入了喉嚨。

我的天啊!!!懷中的那一錢銀子加二十六個銅板呢?

此間果然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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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做霸王人

可是可是,剛才那人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難道要她也學他那樣,打成熊貓眼,脫得只剩一件單衣灰溜溜地逃走?

不,她已經在眾山賊面前脫過一次衣服了,打死她也不想再脫第二次。

左思右想尋不到對策,蘇小莞急出了一身的冷汗,冷汗剛剛冒出來,又迅速被心中的恐懼所蒸發,散了個乾乾淨淨。

店小二手中猶提著一個裝滿了熱水的銅茶壺,本已無計可施的蘇小莞頓時有了主意:“我要續水,茶壺裡沒水了。”能拖延一時是一時吧。

店小二也不疑有它,提著銅壺往她的空茶壺中注入了滿滿一壺熱水,同時還狗腿無比地說道:“客官你慢慢享用,什麼時候舒坦了什麼時候結帳再走也不遲,小人隨時聽候你的吩咐。”

舒坦,我舒坦你個鬼,蘇小莞的臉在水汽蒸騰中奇怪地扭曲著,心底早咒?了該死的小偷一千遍一萬遍。

第三壺茶喝下肚的時候,蘇小莞仍然沒有想到好主意,包包裡倒是有銀行卡,可惜這裡沒有自動取款機,就是有,這裡的人也不承認人民幣的合法流通地位。

她後悔了,早知這樣,她就不會那麼大方地甩給阿菱二十兩銀子,揣在自己荷包裡多暖和,有道是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

如今灌了四大壺茶水,跟個駱駝祥子似的,動一動就能聽見肚子裡水蕩得響,不喝茶就得結帳走人,她又拿什麼來結帳呢?

嗯,不知這間酒樓缺不缺女工,洗碗抹桌子拖地這樣的活她還是能勉勉強強勝任的。

她招手叫店小二過來,不知為什麼,這個店小二對她特別地客氣,眼神裡也透著神秘的崇拜興奮,興顛顛地跑過來問:“客官你還要續茶麼?”

還續?茶水已經頂到喉嚨口了,再續指不定就成灑水車了。

她搖了搖頭,正想硬著頭皮問他這餐飯得多少銀子?打一天工夠不夠還債?那店小二已經關切地問道:“客官,你喝了這麼多茶水,是不是嫌小店的菜做得太鹹?”

蘇小莞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菜太鹹,是你們酒樓廚子的問題,找他們經理理論一番,說不定能因此免了單也未可知。

她連連點頭如搗蒜:“對,菜太鹹,鹹死我了!”為了加強效果,她還特意忍下噁心又喝下了一大口茶水。

店小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蘇小莞為自己這個高明的主意偷笑不已。

片刻之後,一個戴著高帽舉著鍋鏟睜圓雙眼的男人一陣風似地上了樓,威風凜凜地將手中的鍋鏟往欄杆上一拍,大聲喝道:“是那個敢說我的菜做得太鹹?”

眾人的眼光齊刷刷地聚焦在蘇小莞的臉上。

蘇小莞心裡咯登一聲,完了,踩到雷了!人家廚師上門興師問罪了!

“是你麼?”那大廚大步走過來,手中的鍋鏟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著寒光。

他的另一隻手在解自己衣領上的扣,解開了就往裡面掏摸,蘇小莞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你要幹什麼?”

那大廚卻從頸脖處掏摸出了一個大大的,閃閃亮的金牌,扯斷紅繩一把拍在蘇小莞的桌前。

聲如洪鐘擲地有聲。

“我家自先祖爺爺起就是皇家禦廚,當年昭仁皇上曾親手為我先祖爺爺戴上這塊金牌,稱讚洪家廚藝堪稱天下第一,如今你既然敢嫌我做的菜鹹,難道說,你是在置疑昭仁皇上的品味還不如你這個小小少年嗎?”一頂巨大無比的帽子就這麼?當一聲砸到了蘇小莞的頭上,原來是經過了品質認證的皇家禦廚後代,怪不得如此地理直氣壯。

置疑他的菜鹹就是置疑昭仁皇上的品味,蘇小莞實在很佩服此君豐富的聯想能力。

可是蘇小莞很想問他一句:當年的皇家禦廚是怎麼會淪落到如今在一小小小的名不見經傳的酒樓掌大勺的,雖然他的水準也確實不錯。

但是,面對此君一副凜然不可侮的悲壯神色,她咽下了這個疑問。

啥也別說了,介就是人生,誰還能沒個大起大落啊!

“我不是嫌你的菜鹹,我只是——”蘇小莞還沒說完,禦廚後代已揮舞著鍋鏟朝她臉上狠狠瞪來,“既然不是嫌菜鹹,那你還不趕快結帳走人?”

“我結帳,我結帳。”蘇小莞諾諾連聲,禦廚大人這才滿意地轉身離去,一邊走還一邊嘟嚷:“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居然有人敢嫌我的菜鹹!”

店小二適時出現,問道:“客官你是要結帳嗎?”

蘇小莞弱弱地看了他一眼,行啊,她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笑裡藏刀了!想叫她結帳你就明說唄,居然搬來了這麼一尊金光閃閃的大佛來威脅她。

“一共多少錢?”她問得有氣無力。

“承惠八十文錢。”他答得簡潔爽利。

以下就是見證尷尬的時刻。

“你這裡收不收打雜工?我要打多久的工才能掙到八十文錢?”蘇小莞壓低聲音問。

“客官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吧!”店小二滿臉驚訝之色,“象客官你這樣有身份的人,怎麼會連區區八十文錢也拿不出來?”

蘇小莞嘿嘿連笑:“不瞞你說,我此刻身上連一文錢也拿不出來。”

“我不信。”店小二直搖頭,一雙眼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憑客官你身上這一身穿著,打死我也不信客官是個沒錢的人。”

“這身衣著怎麼了?”蘇小莞不解,半舊不舊的一件衣服,而且明顯沒有洗乾淨,從邋遢大王高遙身上剝下來的衣服,也會是一件極品嗎?

以下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這件衣服的布料乃是出自於赫赫有名的江南織造,從采絲到織布到染色,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嘔心瀝血之作,有多少大富人家,均以擁有一件江南織坊的衣物為榮,只可惜江南織坊的人忒是小氣,一年只產那麼幾百匹,搶的人都快爭破了頭也不可得啊!嘖嘖嘖,還有這條腰帶,你別瞧它不起眼,它出自于京城雲羅繡莊,你看看這暗紋,繡的是百雁南飛之圖,要對著陽光才能看出來,這大雁身上的每一根羽毛,幾乎都歷歷可數呢!最重要的是這件衣服的裁減,一看就知道是靈犀坊的傑作,裁減有度針腳錦密,如雲飄飄瀟灑絕倫,即便是乞丐穿上這件衣服,也立時脫胎換骨顯得與眾不同啊!”

店小二歷歷道來如數家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那眼裡的欣羡嫉妒之情簡直象一盆熊熊燃燒的火,快要把她身上的這件衣服給燒沒了。

蘇小莞這才知道為什麼一進門,這店小二就對自己賊殷勤地勸這勸那了,原來此人竟是一個時尚流行追星一族!

想不到啊想不到,高遙雖然不修邊幅,但他穿衣服的品味倒不差,只可惜這麼好的一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實實是糟蹋了!

店小二繼續眼冒紅光發表言論:“那怕是從這件衣服上隨手扯下一粒鈕扣,就足以抵償這頓飯有餘——————”

等等,這句話才是焦點所在,危機解除,蘇小莞立刻象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隨手扯下衣服上一粒紐扣塞在店小二手中。

“那就請你拿這粒紐扣結了帳吧,哦,剩下的就算是打賞你了!”蘇小莞一揮手,大方無比地說道。

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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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匹忠心的馬

蘇小莞趁店小二犯迷糊的當兒,成功地走出了這間BH的酒樓,自從穿越到古代,一直不停地被人忽悠,而今她也終於忽悠了一回人了!

心裡那個爽啊,簡直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騎著馬一氣奔出了好幾十裡地,眼看天色漸黑,蘇小莞下了馬,尋著一塊青草地,讓馬自由自在地吃著草,自己則無聊地倒臥在草地上觀看滿天殘陽。

本來是挺悠閒滋潤的,可是當她察覺自己肚子又餓了的時候,她再也笑不起來了。

吃了上一頓,那麼這一頓到底在那裡呢?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她歎了口長氣,坐起身,將褲腰帶往裡挪了一格,據說勒緊褲腰帶,人便不會覺得那麼餓了。

一個時辰過後,她又勒緊了一格。

半個時辰過後,正當蘇小莞餓得幾乎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陣馬蹄聲,迅疾地向她處身的方向跑來。

系在樹上的小黃馬警覺地長嘶了一聲,蘇小莞一個激靈翻身坐起。

朦朧的夜色下,一行三四人負著行囊騎著大馬,以時速25公里的速度向這邊飛奔,嘴裡還大聲嚷著:“前面的XXX,請讓開!”

蘇小莞愣了一下才知道說的是自己,這行人一看就是江湖人物,她可惹不起,連忙把身子朝樹旁挪了挪。那知這一行人奔到近前時,其中一人腳下的黑馬終於支援不住,口吐白沫地倒在了蘇小莞身邊,而且顯見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馬上的騎者也非等閒之輩,在馬跌倒的瞬間,迅捷地從馬上一躍而起,半空中以一個漂亮的720度湯瑪斯大旋轉穩穩地落在了地上,臉不紅氣不喘,神色鎮定異常。

靈氣十足的小黃馬看見那匹黑馬倒在了地上,物傷其類地跳了跳,仰首一聲悲鳴。

一人落馬,其餘諸人皆勒馬一齊停住,大概是蘇小莞的小黃馬瀟灑的風姿和罕有的義氣震憾了他們,所有目光皆向蘇小莞和她身邊的馬射了過來。

其中一個皺眉說道:“大哥,離前面最近的小鎮尚有十數裡,咱們還要趕路,沒有馬可不成。”

另一人提議道:“大哥,不如你我共騎一乘,等明日到了市集再行更換馬匹。”

落馬那人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蘇小莞那匹帥氣得不象話的小黃馬,沉思又深思。蘇小莞暗叫不好,情知他再看下去指不定就對她的馬起了覬覦之心,於是偷偷地溜到樹邊去解韁繩,準備趕緊策馬來個溜之大吉。

開玩笑,這匹馬好歹是她從黑風寨帶下來的唯一紀念物,怎麼著也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她還沒跨上馬,身後那人已揚著馬鞭開口道:“我有一事與這位小兄弟相商,可否請小兄弟暫留片刻?”

聲音低沉有力,話雖說得客氣,然而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你是留也得留,不想留也得留。

蘇小莞只得牽著馬立定,轉身硬著頭皮問道:“這位俠士,不知你有何見教?”

那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相貌生得頗為端嚴,戟鞭說道:“我想買下小兄弟手中這匹馬,價錢好商量。”

“我不想賣這匹馬。”蘇小莞鼓足勇氣小聲開口。

“呵呵!”那人捋須微笑,“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位小兄弟肯定是餓了吧!二弟,把我們的乾糧先拿出來,分些給這位小兄弟吃!”

兩個黃澄澄的玉米餅遞到了蘇小莞的手邊,雖然冷且硬,然而那股子誘人的玉米香味卻是絲毫不減,直往蘇小莞的鼻孔裡鑽。

蘇小莞咽了咽口水,腹中饑餓的咕咕聲叫得更歡暢了。

狡猾啊,有道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她要是真接了這兩個大餅,還好意思再拒絕人家買馬的提議嗎?

蘇小莞於是很堅決的搖了搖頭。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那為首的老大皺了皺眉,向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剛才遞餅給她的那人手裡依舊拿著餅,另只手卻從懷中掏摸了兩大錠銀子出來,粗粗一看,至少有三四十兩。

蘇小莞眼睛立馬就直了,呼吸也急促了。

這是好大一筆財產,足夠她買許許多多的玉米麵餅了。

“你把這匹夫馬賣給我,這些銀子就是你的,如果還嫌不夠,我把這把匕首也送給你。”寒光一閃,為首那人自袖中抽出了一把晶瑩的匕首,大概長尺許左右,月下一道冷光圍繞劍身快速遊走不定。

說不動心是假的,四十兩白銀外帶一把冷月孤星劍,是人都無法抗拒這樣的誘惑。何況這三人也算講義氣了,起碼沒有強取豪奪。蘇小莞猶豫了又猶豫,然而回頭看看這匹帥氣的小黃馬,到底還是有些捨不得。

那人鑒貌辨色,笑了:“姑娘一個單身女子,若無銀兩與寶劍傍身,試問在江湖上要如何立足?還是聽了我的話,收下這些銀兩和寶劍吧!”居然還一眼就看穿了她女子的身份。

他的兩個兄弟在一旁趁勢唱著白臉。

“我說這位姑娘,咱們太湖三英肯買你的馬,那是你三生三世修來的神氣,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為首那人聞言頓生不悅之色,故意把臉一沉道:“三弟,不可造次!”

都到這份上了,蘇小莞還能說出拒絕的話嗎?這三人一唱一和恩威並施,有人做紅臉,有人做白臉,擺明瞭這匹馬他們是非要不可,只怕她再不識時務下去,連一分錢也撈不到手。

況且她也確實需要這些銀子,形勢逼人,她不得不見風轉舵。

於是她含淚彎下腰去,俯身在小黃馬耳邊輕聲說道:“追風,你要乖哦,從今天起就跟著這位大俠,你跟著他們,有酒喝有肉吃,比跟著我可要強多了。”小黃馬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知道馬上就要分離,後蹄在地上使勁刨了刨,伸舌不住地舔拭著蘇小莞的掌心。

她極力地煽情了一把,灑了幾滴不舍的淚,這才依依不捨地將韁繩交到那人手中,另只手已然抓住玉米餅子往嘴裡塞了。

太湖三英相視一笑,齊齊上馬,騎上馬背的時候,為首那人還贊了聲:“果然是好馬,舉重若輕。”然後三人三騎絕塵而去。

沒有了馬,多出了四十兩銀子和一把匕首,蘇小莞本就是樂觀的人,想到自己也並不算虧本,衣食住行全都有了著落,立時又開開心心起來。

她痛快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進了城,先踱上店鋪置換了一身新衣,當然仍然是男兒裝扮,再上天橋聽了會說書,然而又吃了一碗極鮮的鱔絲面,下午逛大街看雜耍,賞了賣身葬父的小姑娘幾兩銀子,到臨湖河畔的翠香居吃了頓活魚宴,居然還有美女歌舞助興。

她這一整天玩得忒是盡興,簡直是逍遙至極,夜晚尋了家客棧住下,睡到半夜模糊聽到窗外馬鳴聲一陣緊似一陣,吵得她一晚上都沒睡好,天亮的時候正準備叫小二出來好好理論一番,那知店小二卻不請自來,開口便道:“客官,昨夜是你的馬脫了韁繩吧,可真是一匹乖巧的馬啊,硬是沒逃走,在客官您的窗外守了一夜。”

蘇小莞啊的一聲,伸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你沒說錯吧,我的馬早被我賣了!”

“是真的,不信你自個兒瞧瞧,它就在客官你的窗外呢,趕都趕不走。”店小二忙拉她出去眼見為實。

當蘇小莞第一眼看見她的愛馬正好端端地站在窗外時,立時就熱淚盈眶了,顫抖著手摸上它光滑柔軟的皮毛,驚訝無比地叫道:“追風,你怎麼又回來了?”

追風得意地揚起蹄子晃了晃,鼻間不住發出吭哧吭哧聲,熟絡地舔拭著她的掌心。

想不到啊想不到,賣出去的馬兒竟然還會乖乖地自己走回來。

失而復得,蘇小莞實在是太高興了,捧著馬首就叭嗒親了一下。

自此後,她與這匹通靈的小黃馬相依為伴,遊山玩水大肆揮霍著金銀,揮霍一空的時候她就裝可憐在集市上賣馬。

這匹俊俏無比的小黃馬往路邊一站,再加上蘇小莞煽情的熱淚描述,買馬的人那是絡繹不絕,價格也是那芝麻開花節節高,反正賣了不出三天這馬准會又重新回到蘇小莞身邊,蘇小莞樂得擇高價而賣之。

這天,一個忠厚的長者過來買她的馬,價格已經談妥了,正在一手交錢一手牽馬的當兒,那老者忽然眯起眼正兒八經地問了一句:“這匹馬品性如何,不知是否忠心護主?”

蘇小莞樂而忘形,想也不想地就開口回答:“當然忠心,我都賣了它四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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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五聖教

快樂須有時,煩惱總是無窮無盡的。

蘇小莞剛剛過了不足一月的快活時光,禍事就自動找上門來了。

那天她牽著追風在一處山坡上曬太陽,曬著曬著就睡著了,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被挪了地方,一個陌生的地方,高床軟枕,簾幕低垂,空氣中香甜的旖旎氣息令人沉醉。

蘇小莞驚醒過來時,第一反應就是低頭看自己的衣服,還好,她松了一口氣,衣服都齊齊整整地穿在身上,連那個裝了避孕套的皮包也好端端地放在枕邊,匕首啊防狼水啊都在。

但這個房間過於香豔旖旎的佈置卻令她的心沉了一沉,鴛鴦被芙蓉枕,暗香幽幽垂幕流蘇,哎呀呀!莫非是在睡夢之中被人乾坤大挪移到了妓院?

也不知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滿頭珠翠的大嬸,用笑裡藏刀的語氣殷勤地對她說:“姑娘你醒了?醒了就好好梳洗梳洗,晚上還要準備接客呢!”

蘇小莞被自己沒邊的想像力給寒著了,但她只驚慌了片刻,很快便鎮定了。自從穿越以來,她什麼倒楣事沒碰到過?話說人要是倒楣透了,遇上再匪夷所思的事都能變得無比淡定,這就叫做習慣,黴啊黴啊就習慣了。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她將匕首藏到了袖子裡,努力定了定心神,然後穿鞋下床,對著空寂無人的房間喊了一句:“有人嗎?”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香風過後,一個紅衣女子輕盈無比地邁了進來。

未語先笑,眼波欲流。

來人肌膚勝雪,面若芙蓉,雙手雙足皆裸露在外,腕系銀鈴絲帶綁腿,一身鮮豔奪目的紅衣穿在她身上,竟絲毫不覺得突兀刺目,相反卻讓人感覺到特別溫暖,仿佛是冬日裡最耀眼的一道陽光,挾帶著無可比擬的鮮活亮麗,第一時間掠奪所見之人的呼吸神智。

蘇小莞是個女人,而且是個自信有幾分姿色的女人,但是面對這樣一個無雙美女,她登時覺得自己只配去掃大街了。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位美女,恍然飄忽神馳夢移,心裡翻來覆去只想著,以這樣的絕色豔麗,莫不是上韓國去整過容?要不怎麼渾身上下,愣是沒能找出半分瑕疵呢?

那紅衣美女噗嗤一聲笑了,抬手掠發,一舉一動皆是風采媚人。

“我叫洪清波,冒昧請姑娘前來,還請姑娘不要見怪才好。”

因了這句話,失神於美色的蘇小莞終於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處境,臉一紅,隨即又一惱,忿忿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抓我來這裡到底想幹什麼?”

洪清波淺笑搖頭,耳垂處碩大的東珠串在燭光下搖曳生輝。

“唷,姑娘別這麼緊張,我只是想請姑娘幫一個小忙而已,事成之後對你只有好處,絕無壞處。”她軟語嬌音,吐氣如蘭,“不知姑娘肯不肯幫我這個忙呢?”

洪清波眨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笑盈盈地望著她,那股子與生俱來的媚態偏偏如此自然清新,毫無惺惺作態之嫌,蘇小莞不禁感歎自己幸好是個女人,估計沒多少男人能在這樣勾魂攝魄的誘惑之中,尚能保持清醒的神智。

“你都把我給抓來了,我還能說不嗎?”蘇小莞無力到歎氣,事到如今對方就是砧板,而自己就是那洗剝乾淨的魚肉,那裡還有她拒絕的餘地。

“好,姑娘果然是爽快人,那麼請跟我來。”洪清波滿意地一擊掌,手腕上數串銀鈴隨著她的動作叮叮嚀嚀作響,聲音好聽至極。

蘇小莞跟在她身後出了房門。

這是一間氣勢非凡的莊院,規模宏大構建自有溝壑,七彎八繞房間極多,亭臺樓閣曲徑幽深,假山擋道翠竹掩映,蘇小莞一邊走一邊暗記路程,可她只走了一會就辨不清方向了,洪清波伸手過來,溫熱的掌心如一塊上好的暖玉,牢牢地熨帖著她的手,回頭嫣然一笑道:“這個園子是按八卦陣所布,等閒人進出都是極為不易的,你可要小心跟好別迷路了。”

蘇小莞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對方分明是在警告她別打逃跑的主意,可惜她不是黃蓉,也不會武功,更沒有靖哥哥相伴在側,方才本還想著暫且施個緩兵之計,然後策劃一個逃跑之策徐徐圖之,如今看來竟全是妄想了。

最後一點希望被人澆了個透心涼,蘇小莞鬱悶無比地跟著她往前走。

洪清波將蘇小莞引進了一間寬敞的大廳,在步入大廳的時候,蘇小莞愣了。

這個大廳內,足足聚焦了大約二三十名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女,或委頓或驚慌或茫然或憤怒地站坐在廳內,見到洪清波進來之後,原本垂頭喪氣的少女們登時起了一陣騷動,竊竊私語聲也大了起來。

兩名與洪清波差不多裝扮的少女迎上前來,畢恭畢敬地喊了聲:“教主萬福!”雙手交叉,向洪清波行了一個古怪的禮節。

這三名女子站在一處,明眸皓齒清婉動人,衣飾開放媚而不俗,卻是讓蘇小莞認清了一個事實。

她們絕不是中原人。

再加上此時大廳內燭光亮如白晝,清晰無比地映出了對方紅衣上的刺繡花紋,蠍、蛇、蜂、蜮、蜈蚣五毒赫然在目,聯想到對方稱呼洪清波為教主,再加上這一身少數民族的裝束,即使遲鈍如蘇小莞也立時聯想到了她們的身份,當下倒抽一口冷氣,不可思議衝口而出:“你們是湘西五聖教的人?”

腦中也登時如風車般飛轉,憶起了曾在黑風寨上聽那三位當家議論過的關於五聖教的星星點點。

五聖教近幾十年來在湘西聲名鵲起,因教中均為韶齡女子,使毒之術出神入化不說,行事也異常狠辣無情,其教眾之盛風頭之勁,近年來一直與僵屍蔣家分庭抗禮共鎮湘西,並且隱隱有取而代之之勢。

到了蔣行天這一代,蔣家聲名逐漸在走下坡路,蔣行天為了挽回沒落頹勢,竟然打破家族慣例投身官府,負責護送一批地方供品到京城,以賀皇上千秋聖誕,這本是一件極其露臉之事,豈知卻在黑風嶺上翻了船,所保供物盡皆失去不說,連性命也葬在了黑風嶺上。

蘇小莞想到了對方是五聖教的人,立時又想到了當日黑風嶺上一場無頭公案,她雖非兇手,當日卻也是親歷現場,她害怕這五聖教的人與湘西蔣家有什麼牽扯,一顆心登時跳得如擂鼓般,生生驚出了一身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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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神諭蟲

蘇小莞很不快樂,她的不快樂源於她的出眾,她那天真無邪的外形和冰清玉潔的氣質,讓她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被眾人的目光“無情地”揪出來。她總是很焦點,那張耐看的臉配上她那份好得不得了的黴運,生生註定了在這場穿越的鬧劇中,她始終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果然她一言既出,四周萬籟俱寂。

“對,我就是五聖教的教主洪清波。”洪清波嫵媚的眼光從蘇小莞臉上慢慢掠過,良久才舉步走上大廳正中的雕花紅木椅,一陣悠揚的銀鈴聲響過,她已轉身端坐了下來。

“聽這位姑娘适才之言,似乎對五聖教的來歷知之甚詳,我很疑惑,中原之人能一口道破我們來歷的人並不多見,請問姑娘是從何處得知的呢?”她問得甚是客氣,盈盈雙眼更如一汪春水一般,看多了都令人目眩神迷。

“教主你非要知道不可麼?”蘇小莞無奈地開口。

“當然當然,願聞其詳。”洪清波眨著翦水雙瞳,象個好奇寶寶似的等著蘇小莞的回答。

“其實我是從一本書上看到的,那本書的名字叫《笑傲江湖》,裡面詳細地介紹了武林各大門派的來歷與絕藝,其中提到湘西五聖教崇尚巫真女神,以供奉五聖為尊,在奇門五行與養毒放盅方面建樹良深,詳情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一時口不擇言胡亂猜測一番,教主你可千萬不要見怪。”蘇小莞硬著頭皮回答,總之信口開河扯到那裡都行,就是絕不能提到黑風寨和趕屍蔣家。

“笑傲江湖?”洪清波聽得悠然神往,眉宇間興味盎然,“竟然有人能對武林各大門派的絕藝來歷皆瞭若指掌,我想能有如此閱歷的人定當是江湖是赫赫有名的俠士一流人物,但不知此書是何人所寫?此人是否還在世上?如果姑娘肯代為引見的話,我就感激不盡了!”

“那人叫做金庸,不隸屬於任何門派,是一個獨來獨往的大俠,江湖上也很少有人見過他。”蘇小莞擦了把汗繼續把天馬行空進行到底。

“金庸?沒聽說過,大概是個世外高人,只可惜我緣慳一面,無法瞻仰大俠風采。”洪清波明豔的臉上露出了明顯失落的表情,微蹙著眉歎了一口幽幽長氣。

怕她不死心地堅持要和金庸見面,蘇小莞連忙加了一句:“他也很久沒有在江湖上露面過了,而且他那麼大一把年紀,估計早就已經壽終正寢了!教主你想要見他恐怕不可能。”原諒我吧金大師,我是個罪人,我不是存心詛咒你死的。

“那就算了,反正我現在也有別的事要忙。”果然是一教之主,景仰之情提得起也放得下,話題一轉提高聲音問道:“隱姑,你來幫我看一看,這些少女之中,有沒有特別天資靈秀根骨奇佳的,最適合做這次任務的人選?”

“教主慧眼,看上的人自然不會有錯,屬下定當竭盡全力,為教主挑出最適合的人選。”大廳之側走出一青衫女子,瞧容貌已然不再年輕,芳華雖老然風姿卻猶存,只是一張臉神情也忒嚴肅了些,冷漠如電的目光從諸女臉上一一掃過,望到誰身上,那人身子便不由一陣輕顫。

青衫女隱姑的目光只在諸女臉上反復梭巡,卻是遲遲不發一言,眉尖微蹙,在望向蘇小莞的時候仿佛稍稍停頓了數秒,又慢慢地移開。

蘇小莞心跳得象打鼓,手心裡也全是冷汗,洪清波偷偷抓來這麼多的妙齡女子,絕對是想做一件不可告人的勾當。

她再一次地惹上麻煩了,似乎她天生就是個惹禍精,無論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禍事總是會自己找上門來,如附骨之蛆,甩也甩脫不掉。

而一旦牽涉到江湖人物的隱秘中去,再想抽身的話簡直是難上加難。

她唯有在心中默念:無論你們想玩什麼把戲,千萬不要選上我,我就是那天邊飄過的一朵雲,只是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況且我沒有根骨,我只有一身懶骨,選我那就是你們大大的失算。

事實證明她這一切純屬美好幻想。

隱姑轉身面對洪清波:“請允許屬下做一個小小測試,誰是最佳人選,馬上就可見分曉。”

洪清波頷首應允。

然後隱姑那道冷芒也似的目光再度向眾女望來。

蘇小莞打定主意要做佈景板,於是頭垂得越發低,掌心捏著一大把冷汗。

“願意主動請纓參與此次任務的人,請站出來!“隱姑冷不丁地忽然開口,蘇小莞不敢稍動身子,如釘子般死死釘在了地上。

只有傻子才會主動站出來跳入火坑,蘇小莞打定主意,就是焦雷當場劈下也休想讓她移動腳步半步。

渾沒注意到周圍的女子已然齊唰唰地向後退了一大步,現場就留下蘇小莞和另三名女子垂首而立,而另三名女子乍然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主動請纓一族時,竟然害怕得當場腳發抖,嘴唇也跟著打哆嗦。

“很好很好,你們四人很好。”洪清波輕輕拍掌,語笑嫣然的臉上忽然罩上一層冷凝之氣,“既然其它人不願意為本教辦事,那麼留下性命又有何用?”

“來人!”她厲聲喝道,俏麗的眉眼間殺氣堆積,“把這些沒用的女子都給我拖出去,斬斷手腳丟入池中喂神龍。”

登時上來兩名少女將那十餘名神情驚悚到了極點的女子一一拖開,只聽得一片哭聲陡然響起,聲聲淒慘撕心裂肺。

思及自己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蘇小莞打了個寒噤,好險,原來這就是不肯站出來的下場,但覺掌心的汗教風吹冷了,寒意從寬大的袖口直往臂膀子裡鑽。

這個看似天真爛漫嬌美無邪的妙齡教主,當真是好毒好狠的手段,殺人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眼看這麼多的性命就要消失在自己面前,身為現代文明法制社會過來人的蘇小莞實在是不忍卒睹,可歎她空自著急,卻也毫無半點辦法可以救她們。

因為她如今也是泥菩薩,自身尚且難保。

嘴唇動了數下,她閉了閉眼,仍是選擇了明哲保身,沒有做那強行出頭之人,但她神情猶豫動容的?那已然被隱姑與洪清波雙雙瞧見,她二人對視一眼,會心地笑了。

“既然姑娘與我五聖教如此有緣,那麼看來這個重任必須交托你手了。”隱姑忽然插嘴淡淡開口,不說則已,一開口拋下一個驚天大雷。

“哦,隱姑你也認為她最合適的人選?”洪清波反問。

隱姑微微一笑:“其實屬下昨夜于夢中已得巫真女神啟示,屬下選擇她亦是遵從神諭罷了。”

她從袖中取出一隻銀質小盒,放平到手中打開,一陣怪異之極的氣味過後,從盒中爬出了一隻肥嘟嘟的毛毛蟲。

小小毛毛蟲身上花紋重疊,色彩繽紛,在隱姑的掌心停留了一會,竟是筆直緩緩向蘇小莞的衣袖上爬去。

蘇小莞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種軟綿綿毛絨絨的小蟲子,她嚇得臉都白了,尖著嗓子驚喊道:“你們想要幹什麼?”

“別怕,這是神諭蟲。”洪清波居然還出言安慰她,臉上也帶了些許緊張肅穆的神情,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毛毛蟲的舉動,“它會自動尋找巫真女神選定的人選。”

蘇小莞渾身的汗毛都開始顫粟跳舞了,她臉色僵硬牙齒打戰,只想一巴掌拍死這個噁心啪啦的東西,但她不敢動,神秘的湘西盅術,她從小就從書中電視中聽說過它的駭人之處,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公然向科學尚無法解釋的盅術挑戰。

毛毛蟲沿著她的袖子一路往下,在她裸露的手臂上爬行,蘇小莞再也忍耐不住肌膚上傳來的細微麻癢,跳起身子就要抖落它,誰知那條毛毛蟲竟像是突然鑽進了她的手中,嗖地一下就在蘇小莞的胳膊上憑空消失了。

蘇小莞臉白了白,終於毫無形象地一頭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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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追星一族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仍是那間富麗堂皇的大廳,洪清波的臉正在她的頭頂上方,婉麗的容顏光潔的下齶挺直的鼻尖,輕聲細語吐氣如蘭。

“喂,你吃了我的靈蛇丹,也該醒了吧!”

啊!!!靈蛇丹!!!

蘇小莞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虧得洪清波閃得快,不然下巴就被撞毀容了,她笑嘻嘻地看著蘇小莞難受無比地嘔吐著酸水,搖頭,一臉你不識貨的歎息表情。

“靈蛇丹是我教聖物,多少人求之而不得,你居然還嫌棄它!”

“罷了罷了,這樣金貴的東西我蘇小莞可享受不起,你還是自個留著用吧。”蘇小莞悻悻然地擺手回答,一聽靈蛇丹這名字就知道是用什麼什麼蛇做的,光是想想那些個膩滑滑的蛇的噁心模樣,她就恨不能把胃也吐出來才好。

洪清波也不生氣,仍舊大馬金馬地坐回了原位,右手拇指按在扶手上,其餘四指輪流叩擊,微微笑著看蘇小莞,仿佛在欣賞自己精挑細選的一件衣服。

蘇小莞不自在地低下頭,驚恐地發現地上竟赫然躺著三具屍體,肌膚均已呈青綠色,雙目圓睜,臉上肌肉扭曲,仿佛是中了巨毒而死,而且很顯然死前經歷了一番痛苦掙扎。

蘇小莞的心立刻又別別地狂跳了起來,俺滴親娘,介不就是剛才與自己一同選中的那三個倒楣蛋嗎?怎麼才一個眼錯工夫不到,全成死屍了?

“她們,是怎麼死的?”蘇小莞結結巴巴地指著地上的死屍顫顫地問。

隱姑就象一個清靈飄忽的影子,總是在人目光所看不到的地方幽幽發聲。

“神諭蟲選中了你,所以你沒有被毒死。”言下之意即是,沒被選中的她們全都被神諭蟲毒死了。

昏迷前那惡夢一般的記憶又再次浮現在了蘇小莞的腦中。

神諭蟲?會鑽進人身體裡面去的神諭蟲?

她急忙翻起自己的衣袖仔細查看,卻那裡還能找得到神諭蟲的半點影蹤,仿佛這條花花綠綠的蟲子竟是一塊碎冰,遇熱就融化滲入了她的體內。

她心裡一陣發怵,又慌又怕,拼命地用指甲在肌膚上抓撓著,仿佛是想把鑽進手裡的那條蟲子抓出來,洪清波看著她這一番徒勞的傻氣舉動,忍不住咯咯嬌笑。

“你怕什麼?神諭蟲既然選定了你,它就不會傷害你,頂多讓你求生不得老死不能罷了。”

那還不如死了的好,蘇小莞悔不當初,早知今日會遇上這麼危險恐怖的事,她當時還不如留在黑風寨當寨主夫人呢!嗯,話說其實如果把高遙從頭到腳好生洗剝乾淨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看頭。

蘇小莞被自己猥瑣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收斂心神回到現實,情知此時反抗已經無效,她乾脆認命地放下袖子,瞪著笑得一臉無邪的洪清波:“教主到底要我做什麼事,現在可以明說了吧!”

洪清波滿意地點頭,臉上的笑容慢慢消褪,秀麗的容顏也罩上了一股端嚴之氣:“那麼你聽好了,正義山莊正在招募婢女,我要你以婢女的身份混入山莊,伺機行事!”

蘇小莞心中一凜,正義山莊她聽過,是當今武林正派中的泰山北斗,如果說少林武當是以武藝超群享譽江湖,那麼正義山莊則是以行俠仗義維護武林太平而威震天下,且不說到這樣的武林世家去做婢女有多麼地不容易,便算是勉強混進去了,想在正義山莊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樣做壞事,更是如同老虎屁股上拔毛一般絕無可能。

洪清波,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蘇小莞頓覺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光明。

“你們五聖教教眾那麼多,個個又會武藝又擅用毒,你隨便選一個教眾去做這件事也行啊,為什麼偏偏要選中一點武功也不會的我呢?”垂死之人還要掙扎一下,蘇小莞有氣無力地開口,這個疑問一直讓她很不解。

“五聖教教眾雖多,但因語言外貌的差異,明眼人相處一久便知是異鄉人,更何況正義山莊這樣的武林世家,混入其中不被察覺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有起用真正不會武藝的本地人,這樣才不會引起他們的疑心,我們的計謀才有可能成功,所以我們在來到此處後,一直在關注本地聰明伶俐的女子,遇到中意的就全抓到這裡來慢慢挑選。”洪清波很耐心地向蘇小莞解釋。

末了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我觀察了你幾天,你隨機應變的本領不錯,尤其是你那賣馬斂財的法子簡直讓人拍案叫絕,你說說看,象你這樣的人才我怎麼會不留著自己用呢?”

蘇小莞慪得吐血,她就知道,原來人太聰明了也是一種罪過。

“那你到底要我混進正義山莊做什麼?”

洪清波一攤手,腕上銀鈴叮叮之聲不絕:“很簡單,我要你混到正義山莊少莊主鄺雲天身邊,成為他的貼身婢女,具體任務等你取得他的信任之後我再告訴你。”

“是不是完成任務之後你們就會給我取出這個勞什子蟲子,然後還我自由讓我離開?”明知這個要求不可能實現,蘇小莞還是想碰碰自己的運氣,說不定人家是個重承諾的人呢!

“嗯,這個是當然。”洪清波也答得爽快,“咱們一言為定。”

在隨後的七天時間裡,蘇小莞被迫接受了一系列的強化訓練,關於其中的艱辛無須贅述,反正蘇小莞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最後是以優秀的成績完成了畢業考試,並且以其完美的表現獲得了洪清波與隱姑的一致好評,聲稱巫真女神選擇的人果然是別具慧根。

江南五月榴花紅,蘇小莞在洪清波的暗中護送下,踏上了前往正義山莊的旅程。

還沒等蘇小莞在利州城站穩腳跟,便從無數路人口中得聞一個重要消息,關於正義山莊即將招募婢女一事正在全城炒作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談起這件膾炙人口的大事,人人皆面帶興奮難掩之色,正義山莊久譽江湖,別說是到正義山莊去做一名小小婢女,便是去他門首當個乞丐討一碗殘羹冷炙,在眾人眼裡看來也是無上露臉光宗耀祖之事。

尤其正義山莊的二少爺鄺雲天,更是在眾人口中形容成絕世清冷卓爾不群的當代不世出的少年俠士,相傳他微微一笑,能令下到呀呀學語,上到垂暮老矣的所有女性同時傾倒,相傳他每回出門必須得戴上面具,不然以他的絕世容光,走到那裡都會釀成擠踏事故群死群傷,相傳一共有七十二名少女三十六名少婦曾為他割過脈服過毒毀過容,聲稱若得不到他的愛那麼人生活著也無甚趣味不如死去的好。

蘇小莞被種種流言聽得頭昏腦漲萬分感慨,看到了嗎?這便是古代的追星,癡心FANS的瘋狂行為和現代簡直是一樣一樣的。

到了真正報名的那一天,蘇小莞才充分見識到了鄺雲天的驚人魅力。

前來報名的妙齡女子那叫一個人山人海,足足擁堵了十條大街,蘇小莞極目只見黑壓壓的人頭一眼望不到邊,當場就愣住了,回頭向喬裝的洪清波遞過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確定她們都是來報名招募婢女,而不是來參加超女海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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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三人行

蘇小莞憑藉清新雅致的相貌和素淨自然的妝容,成功地在一群打扮得或斯文莊重或青春活潑或成熟嫵媚或妖冶風騷的各色女子中脫穎而出,順利地進入了下一輪的篩選。

洪清波大概是擔心自己在正義山莊附近逗留久了會引人注意,因此只關注到蘇小莞進入複賽她就離開了。

她離開時也沒有說什麼,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摸了摸懷中的小木盒,蘇小莞含恨帶淚地點了點頭,淒然地默認了她無言的威脅。

她已經被逼上老虎背了,且別談事成之後會不會被殺人滅口,單是她落選了就有可能立刻被當作廢物哢嚓了斷。

為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即使她一千萬個不想做無間,也必須得老老實實地完成洪清波交下的任務。形勢逼人啊,她無奈地想,看來她首先一定要將所有的競爭對手全部PK幹掉才行。

與她同時入選的一共有三十名女子,每三人一個房間,和蘇小莞住在一起的兩個女孩一個叫顧如素,一個叫葉夏風,都長得十分清甜秀氣,不同的是顧如素比較沉默寡言,而那個葉夏風則簡直像是三月的麻雀,嘰嘰喳喳不得了。

而且這兩個人貌似有怪癖,比如說此時,明明離管家宣佈集合的時間已經不早了,顧如素還在床上安安靜靜靜地吃著零食,她有這個嗜好,特愛吃香甜的食物,尤以出門見人前最甚,一吃起來就沒完沒了。

葉夏風更怪,一起床就端了盆水神神秘秘地到屏風後梳洗,老半天不見出來,蘇小莞憋得尿急,剛剛走到屏風前想提醒她不要老霸佔著地方不出來,就聽見她在裡面驚恐地大叫了一聲你別進來,然後?當?當一片響,似乎連水盆也打翻了。

蘇小莞僅有的幾分尿意登時被葉夏風的一驚三詐嚇到了九霄雲外,看多了耽美文的她居然不厚道地想到,莫非此女乃是男扮女裝,所以才這麼怕被她當場抓到男兒的真身?

但這個想法實在太過荒誕了,她立刻把它拍死在腦中。

總之鬧騰了一番之後,三人總算趕上了到偏廳小院裡聆聽管家雲伯的訓導教示。

這三十人都是海選中蒙雲伯親自挑選出來的佼佼者,話說這個雲伯外貌長得實在是太有喜感了。矮冬瓜的身材,圓頭胖臉,比年畫上貼的大頭娃娃還要憨厚樸實,偏偏又長了一對彎眉細眼,即使是不笑的時候也像是含了三分笑意。

明明這個外貌是讓人尊敬不起來的,但他就有這麼一股氣勢,笑容可掬的時候冷不丁地掃你一眼,能讓你從骨子裡往外透出森森寒氣,望向他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地便生出敬畏之意。

他此時正繞場一周,從一群鶯鶯燕燕中穿行而過,轉身站定,渾身肥肉抖了三抖,抬頭開口。

“你們都是利州城裡身世清白的好女子,但是很遺憾,正義山莊只能招收你們其中一名為婢女,所以淘汰是在所難免的,你們務必先要做好心理準備。”場面話說過,他話鋒一轉,言辭變得犀利了。

“我知道你們有些人來這裡的目的,從今日起,你們都得收拾好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正義山莊雖然向來對下人寬容愛護,卻也容不得你們癡心妄想有任何覬覦之心!”

雲伯話中的深意便是聾子也能聽得出來,蘇小莞敢擔保此時站在這裡的三十人中,有二十九個是在打鄺雲天的主意妄圖飛上枝頭變鳳凰,只有她除外。

看來男人生得太美也是一種罪過,只聽說過蝶戀花,如今倒見花撲蝶,她不由得想笑,然而見到其餘諸女皆一臉的心事戳破噤若寒蟬的神色,她還是強行忍住了。

為啥就她一人覺得好笑哩,正義山莊裡有了貌如天人的鄺雲天,就連招收個婢女也得先貼好標籤,表明此物乃是非賣品,你們小心可別進錯商店了。

訓話結束便各自歸房等待下場淘汰賽,時值初夏,氣溫漸漸有些熱,顧如素早卸了簪環縮在床上睡得熟了,葉夏風早上鬧出那麼大動靜,此時便對蘇小莞有些歉意,加倍地親熱討好與她閒聊,於是蘇小莞也就趁機向她掏問八卦。

蘇小莞嘴巴甜人又機警,而葉夏風本就是個豪爽之人,難得有人肯聽她鬧嗑,她立刻就將蘇小莞引為知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原來鄺雲天雖然只是正義山莊的二少爺,但他的大哥鄺河山卻是個逍遙之人,早年便離開了正義山莊遊歷未歸,如今正義山莊莊主鄺修年紀大萌了退休之意,所以差不多整個山莊的事務皆是由次子鄺雲天來打理,可惜鄺雲天治理山莊的手段雖是有的,卻風聞他年紀不小了還沒個成親的打算指不定是個斷袖,鄺修聞言盛怒,極力勸他早日成家為男丁蕭條的鄺家傳宗接代,順便辟一辟令人火冒三丈的謠。

那鄺雲天倒是個爽快之人,公開聲稱他擇偶一不嫌家貧,二不挑妍媸,只求兩心相許尋一個知音之人,這條件要說高也高要說不高也確實不高,在江湖上傳揚開來之後,立時就引動了無數少女的芳心春夢,人人都認為或許鄺雲天中意的女子有可能便是自己,於是那上門自薦托人求親藉故偶遇尋隙進府的癡情女子是一波又一波地往正義山莊湧,幾乎天天都有求愛被拒的戲碼上演。

蘇小莞聽到這裡,歎息地拍了拍葉夏風的肩。

“這天下灰姑娘雖然多,水晶鞋卻只有一雙啊,何必這麼拼命呢,好男人又不只他一個!”

葉夏風喝了口涼水,悶聲說道:“那是你沒見過他,如果見過了,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哦,難道你見過?”蘇小莞雙眼放光來了興趣,忙雙手奉過一串枇杷果,“那你給我說說!”

葉夏風狠狠咬了一口枇杷果,清甜的汁水四濺,她清了清嗓子正要說,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咚咚數聲輕響,緊接著便是衣袂帶風聲,仿佛有一群人正從屋頂上往下躍。

蘇小莞與她對視一眼,心中同時呯呯亂跳,這裡是偏院,而且沒有護衛,如果來的是歹人?。。。

床上的顧如素也聽到了動靜,驚慌地披衣下了床,蘇小莞自穿越來經歷的事情最多,勉強尚能做到鎮定心神,豈知她剛剛推開窗戶便被外面的刀光晃花了眼,有人沉聲叫道:“裡面的人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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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很血很暴力

頓了頓又提高聲音叫道:“再不出來老子就要放火燒了這屋子了!”

這聲強有力的威脅果然奏效,三十個候選丫鬟全都戰戰兢兢地推開了房門,抖著篩糠的腿哆嗦著集中在了一處,驚魂未定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膽小的甚至已經哭了出來。

“鄺雲天躲在那裡?快帶我去找他,否則殺了你們!”為首的黑衣人提著刀,露在蒙面黑巾外的一雙眼泛著冷冽的殺氣。

蘇小莞躲在眾女中間,揣著激動的心偷偷打量著面前的五個黑衣男人,這穿越兩月以來的種種離奇事件,竟然比她在過去二十四年生命經歷加起來還要精彩絕倫,尤其是她此次落在洪清波手中,自知自己的性命已是上天垂憐過一天算賺一天,所以此刻面對蒙面黑衣殺手來襲,明知情形兇險無比,她的心情卻反而特別地興奮莫名。

沒有人回答,所有的女孩子們均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其實不是不想回答,關於鄺雲天的住處,這裡想知道的人更多。

“不想說是不是?”一人大步走上前,隨手拉過一名女子,順勢一掌擊在她腦門上,只聽一聲慘呼嘎然而止,仿佛被利剪生生剪斷了喉嚨,接著該女仰面吐出一口零星血雨,象個破麻布袋子一樣軟軟俯身倒在了地上。

“這就是不說的榜樣,現在總該有人告訴我,鄺雲天他躲在那裡了吧?”那人陰沉著聲音再次發問。

一招成功的殺雞儆猴,猴子們立刻被眼前的血腥場面嚇住了,涕淚交加者有之,乍然暈厥者有之,屎尿齊流者有之。

全場唯有蘇小莞和與她同房的兩名女子沒有動。

蘇小莞直覺得不對勁,堂堂正義山莊乃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領袖聖地,莊中高手龍藏虎隱,挨個數比雞身上的毛還多,怎麼可能大白天地就會有人闖進來欲行不軌?就算是有人大膽包天敢來捋虎鬚,正義山莊又怎麼可能讓他們如此順利登堂入室如入無人之境?而且來犯的人事先又怎麼會不對山莊內部構建有個大致的瞭解,弄清目標再來下手,而非要鬧到闖入一群待選丫鬟的住處來大開殺戒呢?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就往地上的“死屍”看去,天可憐見,這位被請來的托青天白日地躺在曬得炙熱的地上,你說這人都死了還一個勁地冒個什麼汗啊!

BUG太多,不合常理,此事費疑猜。

蘇小莞腦中忽然靈光一動,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複賽?第一關剔除了濃妝豔抹的俗豔女子,第二關便要淘汰掉無勇無謀的繡花枕頭一包草們?

哇靠,正義山莊太不仁義了,連選個丫鬟都搞風搞雨搞出這麼多花樣,又不是選兒媳!

蘇小莞再次鄙夷這種考驗人的智商與應變能力的變態測試,真的很血很暴力。

賊人來犯既然可能是假,那她不如趁機賭一把,這就是她的最後機會,不成功便成仁!

蘇小莞打定主意,奮力地推開人群,雙手插腰往空地一站,義正辭嚴地大聲開口。

“兀那賊子,你們休要放肆!正義山莊須不是你們倡狂的地方!”

一聲斥責頗具聲威,那幾個黑衣人笑了。

“這丫頭倒硬氣,居然敢這麼對我們說話,難道不怕我殺了你們嗎?”

蘇小莞傲然仰頭,遠目45度角凝視蒼穹,滿臉的正氣凜然殊不可侮。

“殺了我吧,那怕是你殺光這裡所有人,你們的陰謀詭計也不會得逞。”話說完她自己都被這番壯烈的話寒倒了,不知當年地下黨在面對小日本嚴刑拷打時,是不是也個個象她這樣威武不能屈。

豈知人群中卻有個自忖尚識時務的女人忽然沖了出來,揪住蘇小莞的頭髮便把她往回拉。

“小賤婢,這裡那有你說話的份?”她喝斥完蘇小莞,轉身就對那些黑衣人賠著十二萬分的小心,“幾位大爺您們別生氣,這小丫頭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不用和她一般計較,您們想要找二少爺是吧,奴婢雖然不知道,但奴婢可以帶你們去找雲伯,他可是正義山莊的總管,由他來領路那就絕不會錯。”

人怎能無恥到這個地步!蘇小莞勃然大怒,你才是鄉下人,你全家都是鄉下人!她揚手就給了那名女子一個響亮的耳光,那名女子比她人高馬大得多,大概是沒料到她居然敢反抗,挨了一掌後又羞又忿,一張臉漲得豬血也似地紅。

“憑你也配站在這裡說話,正義山莊的臉都教你給丟盡了!”蘇小莞瞪著她怒?。

是真的生氣!她活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沒有骨氣的人。

為首的黑衣人抬起眼眸朝蘇小莞看了一眼,冰冷的眼中終於露出了溫暖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太短暫,只一瞬即逝。

顧如素和葉夏風不愧是與蘇小莞同呆在一個戰壕的戰友,只片刻間便選定了立場,一左一右站了出來。

“咱們雖只是一群下婢,卻也非奴顏卑骨之人,要殺便殺,想要威脅我們做什麼,那是萬萬不能!”

慷慨陳詞的是葉夏風,顧如素千金難買她開口,只在一旁猛點著頭以示她也絕非怕死之人。

蘇小莞自忖可不能讓這兩人搶了自己的風頭,連忙將她二人護在身後,擺出一副老母雞護崽的架勢。

“要殺就殺我一個,她們都是些弱小女子,你們殺了她們也是勝之不武,”

那黑衣人噗嗤一聲笑了,猶如冰山徐徐融化,眸子中不經意地罩上了暖意朝陽。

“她們都是弱女子,難道你就不是嗎?”這句話帶有明顯的戲謔成份,蘇小莞一愣,只覺得這人語氣是說不出的熟悉,偏偏又記不起是在那裡聽過。

那人隨即就拉下了面巾,很平常的一張面孔,只除了眼睛稍微亮些,和街上那些耍大刀賣假藥的江湖漢子原也沒什麼不同。

蘇小莞微微有些失望,然而究竟失望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其餘兩人也扯下了面巾,甚至連地上的“死屍”也翻身站了起來,一把掐在先前打她後腦的那人手臂上。

“作死咧!不過是演場戲,你下手那麼重幹嘛!”

群情譁然,原來是一場有預謀的好戲,登時數十雙羨妒羡慕的眼神齊刷刷看向大展威武的蘇小莞身上,她再一次成為了眾人眼中的焦點。

被她掌摑的那名女子眼裡更是如欲噴出火來。

蘇小莞借機再澆一把火上油,穩固壯大自己的光輝形象。

“正義山莊這是做什麼?拿我們當猴耍麼?我們雖然是來應徵做下人,但是下人也是有尊嚴的,不容你們如此玩耍戲弄。”目視一圈,心裡琢磨著這領導級人物也該出場了吧。

然後雙眉一揚眼睛一鼓,用帶著三分委屈的聲音大聲喊道:“我不幹了,我要退出。”

“蘇姑娘請留步!”天籟之音適時出現。

雲伯胖胖的身子費力地從軒院側門中擠進來,擦了擦滿臉的汗,雖然仍是那麼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說下來的話卻無疑打碎了眾多少女的芳心。

“顧如素,葉夏風,蘇小莞留下,其餘人各去帳房領十兩銀子,打那兒來,還請回那兒去吧。”

完全無視其餘諸女失望的神情,朝三人溫和地一笑。

“這次測試三位姑娘完全合格,尤其是蘇姑娘,表現堪稱優秀,”咳了聲又道:“二少爺將親自接見三位,由他來決定最後誰才是最適合做他貼身丫鬟的人選。”

“呯!”的一聲,無數粉紅泡泡在三人周身炸開,炸得淡定的顧如素臉上也露出了微笑,葉夏風更是笑得猶如風中的一朵小花。

只有蘇小莞暗自呼了口氣,三選一,決賽就要開始了。

這兩名女子都不是省油的燈,原來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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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饅頭

第二天快晌午的時候,雲伯總算是跨進了這間小院,可憐葉夏風昨晚翻了一夜的烙餅沒睡好,今兒一早就爬起來巴巴地等待決賽消息,守著院門脖子都快望酸了,而顧如素雖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然而不停吃零食的動作已經充分洩露了她心裡的緊張,只有蘇小莞,在一連串強勁事件刺激下,基本上已經能很鎮定地面對種種風風雨雨了。

雲伯帶來的消息是,晌午飯後三人同去臨波閣等候鄺二少爺親自面試。

葉夏風激動得中午飯都沒有吃,揣著兩個剛出爐的滾燙饅頭就回了房間,道了聲要解手呯地一聲關上了房門,隨後回房的蘇小莞一個躲避不及,險些被撞了鼻尖。

蘇小莞站在門外啼笑皆非,這是怎麼了?至於反應這麼激烈嗎?她搖搖頭,解手你就解手,揣兩饅頭進去幹什麼,也不嫌惡心得慌。

在門外等了一會兒,心裡的好奇心漸漸占了上風,話說這葉夏風某些行為也太怪僻了些,單是她喜歡揣著熱饅頭進房這毛病已不是一回兩回了。

躊躇了又躊躇,蘇小莞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拿食指在窗紙上戳了一個洞,撅著屁股往裡偷看。

剛剛往裡瞄一眼,心裡便“切”了一聲,還以為有什麼秘密呢?不就是葉夏風脫光了衣服在裡面沖涼,有啥好看的,大家都是女人,她有的零件自己全都有。

蘇小莞失望地想挪開視線,突然聽到?當一聲響,仿佛是凳子踢倒的聲音,她心裡一驚,呀,不會是中暑暈倒了吧,趕緊往洞裡瞄去,這一看可了不得,蘇小莞的嘴巴漸漸張大了,活象塞進了一個大雞蛋。

葉夏風脫卻了上身衣物,僅著一件貼身小肚兜,在屋內反復來回奔跑著,跑出了一身大汗才算作罷,然後站定深吸了口氣,解開包好的油紙包,拿出滾燙的一個饅頭便往肚兜裡塞。

蘇小莞看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額滴神啊,她這不是要人工隆胸麼?居然也不嫌那滾熱的饅頭燙破了皮膚。

再看下去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葉夏風原來並不是要隆胸,她把那熱饅頭夾在了左腋下,又如法炮製地也在右腋下夾了一個大饅頭,閉上眼,忍耐地坐了片刻,額頭上大汗淋漓,神情看起來相當痛苦。

大約過了盞茶功夫,她站起身,如釋重負地將那兩個饅頭甩在一邊,然後便是抹幹汗水,朝腋下撒香粉,穿戴妥當之後,再用油紙包將饅頭包得好了,吱呀一聲打開門,往門外左右瞄了瞄,做賊似地朝花園走去。

早就在樹後藏好身形的蘇小莞自然躡手躡腳地跟了過去。待葉夏風前腳走開,蘇小莞後腳就把她埋在花樹下的油紙包給挖了出來。

這紙包內的饅頭一定有古怪,說不定有啥陰謀陽謀,如果揭開這個大陰謀她豈不是又立下大功一件。

什麼叫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答曰這就是。

油紙包打開的?那,惡臭,難以形容的汗騷味撲鼻而來,十分接近並遠勝於炎炎夏天蘇小莞在擠公共汽車時聞到某些猥瑣男人腋下散發的那種味道。

蘇小莞當場吐出了中午飯。

可憐的葉夏風,原來你的名字沒有叫錯,果然是腋下生風,你說這樣如花似玉的一個小姑娘,怎麼會患上狐臭這樣不雅的毛病呢?怪不得她一直忌諱怕別人看到她的裸體,原來身患如此隱疾,可憐啊可憐!

嗟歎了一會,蘇小莞十分鎮定地將這個油紙包重新掩埋在了花樹下,出於對女性同胞的同情,她打算死也不會說出這個秘密。

飯後三人再見時,顧如素和葉夏風均已換上了得體的衣著,顧如素白衣藍裙,發挽絲帶,手中還捏著一角小小香帕,神態端莊氣質內斂,十足一個斯文有禮的小家碧玉,葉夏風則穿了身淺紅紗裙,眉目靈動笑容清甜,一看到蘇小莞就親熱地過來挽住她的胳膊問東問西,蘇小莞回想起她腋下夾過那兩個滾熱的大饅頭,登時覺得渾身的汗毛炸立,胃裡的酸水幾乎又要往外湧。

所幸這時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來到了偏院,解除了蘇小莞的尷尬處境,她奉命前來帶蘇小莞和另兩位去臨波閣謁見鄺雲天,蘇小莞認識這個小姑娘,正是昨日配合殺手演戲被一掌擊死的那位,名字叫做小秋,於是不免向她多打量了幾眼,眼神裡也帶上了一點小小憤怒,誰叫她合著別人來戲弄自己的女同胞來著。

小秋眨了眨眼,忽然朝她做了個怪相,吐舌笑道:“你也別怪我,要怪就怪那新進府的姚大哥,這個主意是他出的。”

蘇小莞鼻孔朝天一嗤:“果然是個餿主意,出主意的人一點腦子也沒有,把別人當白癡的人其實自己才是最大的白癡。”原來是個新人GG出的餿主意,她就說,正義山莊怎麼可能想出這麼沒品味的點子來淘汰入圍選手。

那知道小秋接下來的話差點讓她氣炸了肺。

“姚大哥說了的,對付新入府的丫頭們,用這種粗淺方法更容易試出人心。”言下之意就是對付LOLI人只用LOLI點子就足夠了。

小妮子一口一個姚大哥,語氣叫得親熱又夾雜著崇拜,蘇小莞忍住胸中快要迸發的火山,問道:“誰是姚大哥?”

“就是那天帶隊的黑衣人啊!“小妮子也答得毫無戒心。

蘇小莞登時就想起了那一雙冷冽而又清亮的眼,最後綻開的那一抹微笑,如亙古的寒冰徐徐融化。

小樣的,我記住你了,瞧不起女人的自大男人,總有一天要讓你自食惡果。她在心裡暗暗發誓。

談話間臨波閣已到,小秋停下了腳步,臉上也收斂了嘻嘻笑的神色,朝湖中朗聲叫道:“二少爺,奴婢已經將人都帶到了。”

“嗯,你退下吧。”一個略嫌清冷的聲音淡淡響起,聲音之清如山澗流水,聲音之冷如梅花積雪。

小秋退下前朝蘇小莞遞過一個祝你好運的表情。

顧如素與葉夏風已然望得癡了,嘶拉一聲響,顧如素手中的絲帕被她無意識中扯為了兩半,葉夏風目光癡絕猶不忘緊緊地夾住雙臂,神情模樣中透露出十二萬分的緊張。

蘇小莞順著她二人的目光望了過去。

碧波如頃蓮葉田田,蜿蜒的石橋直通湖中心的涼亭之上,亭中有一人閑閑而立,彎腰握毫似在揮筆作畫,神情專注眉目清峻,風動荷葉如波浪起伏,那人一襲青衫也在風中起舞飄揚,襯著那滿塘碧色一池皎荷,亭中那人仿佛如在畫中,而畫中人卻幾欲乘風歸去。

世間竟有這樣出眾飄渺而不真實的美,蘇小莞先聽見自己的心呯地跳了一聲,隨即又聽到了自己口水咽落的聲音。

但她蘇小莞是什麼人?見過了封離塵的傾城麗色,再美再出色的男人也只能令她失神片刻,何況這個男人的美也只與封離塵在伯仲之間。

而封離塵豔麗容光下的狡黠多詐,她卻是早已領教過了的。

趁那兩個花癡女人還沒有回過神來,蘇小莞早已盈盈下拜,鶯聲瀝語。

“奴婢蘇小莞給二少爺請安。”

聲音不卑不亢,不特別興奮也不特別討好。

亭中那人終於抬起頭來,清亮的一雙眼,猶如夜空兩點寒星,凝聚著不可逼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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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鷸蚌相爭

葉夏風和顧如素驚覺自己慢了一拍,連忙窘窘地伏下身請安。

隔著亭子,蘇小莞感覺鄺雲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聽到他溫和的聲音說道:“不必拘謹,湖邊風大,你們都到亭子裡來。”

蘇小莞抬頭,鄺雲天又自顧低頭作畫,剛才那句充滿了關切的話語仿佛只是他隨口說說,並無其它深意。

葉夏風興奮地站起身,悄悄在裙上擦了滿手的汗,眉宇之間如沐春風,低聲朝蘇小莞說道:“蘇姐姐,你現在才知道了吧,鄺二少爺簡直是謫仙下凡,僅僅只是一個側面,一個背影,都教人無限著迷啊!”

謫仙下凡?蘇小莞掩嘴一笑,這句形容詞真喜感,憑著鄺雲天的姿色,她幾乎能肯定一件事,他下凡時肯定不是臉先著的地。

她又不自覺地往葉夏風的腋下瞄了瞄,心想不知那饅頭吸附狐臭的功效能維持幾時,這萬一不小心洩露了味道,豈不是,嗯,是不是有點褻瀆了這位天仙化身的鄺二少爺?

事實證明她是多慮了,人家葉夏風行走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小心,身姿婀娜如弱風扶柳,雙臂夾得那叫一個滴水不露。

顧如素偷偷往嘴巴裡塞了一粒糖,緊跟著往石橋上走。

三人走到亭子內,隔得近了,鄺雲天清秀的容顏看得愈發地清晰。

桌上攤開的大幅宣紙上,一幅夏塘風荷已初具雛形,鄺雲天略略俯身,握著玉制宮筆的指尖微微顫動,仿佛正在思索再在何處潤筆方能更趨完美。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她腦海裡忽然自動冒出了席慕容的經典名句,只是用來形容男人會不會太女人氣了些。

可是惟有那水中不染塵泥的蓮花,才能襯托出眼前這個男人乾淨氣質的萬千分之一。

她暗暗拍了拍胸口,警告那顆不安分的心不要跳得那麼囂張。

鄺雲天察覺到三女進了亭子,他頭也不抬,低聲吩咐道:“幫我磨墨。”聲音雖低,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

三女面面相覷,這算什麼?是試題麼?那麼該由誰來磨這個墨?

蘇小莞可不擅長這個,她打小就沒見過筆墨紙硯長個啥模樣,她目光向葉夏風望去,卻發現葉夏風正輕蹙著眉頭,臉上分明寫著不情不願。

怪了怪了,怎麼這會子沒人急著表現了?她正詫異間,顧如素已大大方方地走到桌邊,嘴角噙著得體的微笑,親挽袖鐲,扶穩了端硯,緩慢而有力地磨了起來。

顧如素磨墨的經驗極是老到,淡淡的墨香在狹小的空間內蔓延開來,鄺雲天抬頭望了她一眼,很隨意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顧如素停了磨墨的動作,拿絲巾掩了嘴,低低說道:“顧。”停了停又道:“顧如素。”

相處三天以來,蘇小莞還是第一次聽到顧如素開口講話,如果不是她開口,蘇小莞幾乎以為她是個啞巴。

她的聲音很動聽,低沉而柔美,而且顧如素三個字全是閉口音,名字報完,她連一顆貝齒也沒有露出來,但顯然她惜字如金的表現令鄺雲天極是滿意,他揚了揚眉,淡笑道:“繼續!”

顧如素矜持地笑了笑,再望向蘇小莞與葉夏風的時候,眼底快速閃過了一抹挑釁之色。

蘇小莞倒沒什麼,先出頭的椽子未必是好椽,但葉夏風卻有些不忿了。

這時小秋姑娘嫋嫋走進了亭子,她的手中托著一個託盤,放著盞滾熱的湯藥,苦澀的氣息立刻沖淡了氤氳的墨香,她恭聲說道:“二少爺,老夫人囑咐你要按時喝藥。”

鄺雲天嗯了聲,“你擱桌上吧。”

小秋不動。

“二少爺,老夫人吩咐我一定要看你親自喝下。”

鄺雲天這才抬起頭來,臉上帶了幾分無奈之色。

“小秋,我真該慶倖你不是我的貼身侍女。”

小秋臉一紅,低聲說道:“少爺身子不好,這藥非按時喝不可。”

“那你就擱在這裡,我畫完這筆就馬上喝。”鄺雲天的口氣顯得很敷衍,小秋搖了搖頭,將託盤擱在了石桌之上。

覷目見小秋走得遠了,鄺雲天端起那盞湯藥便要往池塘中潑去。

蘇小莞插嘴道:“人病了要喝藥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你是少爺,也不能使這等小性子。”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眼前這位溫潤如謙謙君子的少爺十分地孩子氣,而她最見不得的,就是明明是一個大人,卻偏偏要耍小孩子脾氣。

“你怎麼知道我病了?我身體好得很。”他揚起臉注視蘇小莞,眼中是很頑固的堅持,但偏偏他的身體並不配合他,隨著這句話說完,他爆發出了一陣抑止不住的咳嗽。

蘇小莞笑了。

“諱疾忌醫的人都會堅稱自己沒病。”頓了頓,見鄺雲天的臉上並沒有怒色,忽然膽子就大了起來,“你既然喜愛這一池子荷花,卻為什麼要把你不想喝的湯藥,強行喂給它們喝呢?花木也是有靈性的,它們憑什麼該承受你不想喝的東西?”

她的一連反問令鄺雲天無言以對,最後他歎了口氣說道:“如果你從小到大,每天喝的藥湯比你吃的飯還多,那你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蘇小莞從他眼中看到了黯然之色,也對,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最令人痛苦的事,那就是明明你連飯也吃不下了,卻還有人每天逼著你喝藥。

她心中歉意橫生,低聲說道:“對不起。”向他道歉是因為她的態度很衝動,該堅持的她卻絲毫不肯放鬆,“但是你的藥還是必須得喝下去。”

顧如素和葉夏風簡直被她的大膽行為給驚嚇住了,她到底還想不想做鄺雲天的貼身侍女,不然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觸怒鄺雲天。

但是這樣的情景顯然對她們更有利,觸怒了鄺雲天,她們的競爭對手就少了一個,於是她們繼續不作聲看好戲。

然而今天鄺雲天的脾氣也忒好了些,居然並沒有為蘇小莞的忤逆而生氣,居然點頭道:“要我喝也行,藥太燙,你得先替我吹冷。”他如此理直氣壯地吩咐蘇小莞,仿佛並不覺得讓女人來替他吹湯藥是多麼幼稚的一件事。

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少爺,蘇小莞嘴角抽搐不已,你今生貴庚幾何?斷奶了沒有啊?

另外兩隻忤在當地簡直快要石化。

心跳加快了,手腳發顫了,渾身的電流也開始四處亂竄了。

男色當前,是女人都不能抵抗這樣赤裸裸地勾引。

蘇小莞也只敢在腹內嘀咕而已,要她曖昧地去為鄺雲天吹冷湯藥,抱歉她實在是做不到,她眨眨眼睛,找了一個很完美的藉口,拽拽身邊神魂不知何處的葉夏風,誠摯地說道:“我昨晚受了風寒,恐怕是不能為少爺吹湯藥了,還是你來替我代勞吧。”

從來沒人能當面拒絕鄺雲天的要求,鄺雲天有些訝異地揚了揚眉,葉夏風尷尬地笑著,向鄺雲天遞過一個疑問的眼神。

“隨便。”鄺雲天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向一旁扭過頭去。

小葉同志到底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蘇小莞直到現在才發現,因為接下去的情節她覺得自己幾乎是在做夢。

“顧姐姐,我昨天和蘇姐姐聊了一夜,大約也感染了風寒,只怕是不能替二少爺吹冷湯藥,過了病氣恐不好,你做事向來謹細,這碗湯藥還是你來吹吧。”葉夏風很甜很誠懇地把這個表現的機會轉讓給了顧如素。

顧如素沒想到皮球會推到自己身上,臉上有幾分遲疑,但眼前情勢似乎也不容她拒絕,於是她笑了笑道:“那也成,那這墨就由你來磨吧。”

這下輪到葉夏風遲疑了,兩人眼神對峙了片刻,蘇小莞似乎能看到其中劈啪作響的火花四射。

這到底是唱的那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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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漁翁得利

顧如素率先放下手中的硯石,端起了那碗猶熱氣騰騰的湯藥,小心翼翼地吹著,不讓唾沫星子濺上半點。

她容顏本就秀婉,嘟起紅唇吹湯藥的姿勢又俏皮可愛,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副極其誘人的畫面,引人無限暇思。

葉夏風當然不甘落在顧如素之後,只稍猶豫了片刻也走上前去,抬手扶起硯石磨了起來。

靜幽的池塘邊偶聞蛙鳴陣陣,俊逸的青衫男人信筆塗鴉,身邊兩個清秀佳人體貼服侍,一切都是如此地恬淡自然,仿佛夏日靜好,時光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時刻。

只有蘇小莞無所事事地站著,仿佛是個多餘的人。

如果不是荷塘忽然吹過了一陣風,如果不是鄺雲天恰好站在下風口,那麼眼前仍不失為一幕溫馨和諧的場景,可惜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生生將所有的旖旎橫掃一空。

一文錢一個的大饅頭,究竟還是只能維持一盞茶的功效,略有些躁意的午風吹過,清甜的荷香中便夾帶了一種十分不雅的氣味,那氣味漸漸濃郁,終於令人無法忽視,正在吹湯的顧如素和正在磨墨的葉夏風同時驚弓之鳥地停了下來,警覺地互相張望,就連一直不吭聲的鄺雲天也驀然抬起了頭,放下手中的筆,眼裡劃過一縷疑惑詫異的光。

葉夏風渾身一顫,扶硯石的手本能地抖了抖,硯盤中的一滴墨汁飛濺了出去,啪的一聲落在了宣紙之上,沾染上了一點可怕的烏黑。

蘇小莞心念電轉,在這一刻她似乎忘記了眼前的葉夏風是她的競爭對手,只是那一雙驚恐到了極點,泫然欲泣的雙眼,立時就讓她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

輕輕把葉夏風的身子一帶,轉手接過了她手中的硯石,很自然地將她護到了自己身後,不露痕跡地說了一句:“葉妹妹累了,還是讓我來磨吧。”

她本是給葉夏風一個臺階下,畢竟大家同在這個亭子裡,到底是誰身上發出的氣味鄺雲天並不能十分肯定,那知葉夏風卻是個極有心計之人,蘇小莞只不過將她輕輕一帶,她便借著力度踉蹌了一下,撞到了緊靠在她身邊的顧如素。

顧如素正放下碗偷笑,冷不丁被葉夏風拉住了袖子,只聽得嘩拉拉一聲響,從顧如素的袖子中掉下了七八樣細小物事,散亂地落了一地,顧如素臉色一變,剛想彎腰拾起,葉夏風的速度卻比她快了一步,從地上一樣樣地撿了起來。

“咦,姐姐,你身上帶這麼多的口香茶膏做什麼?”葉夏風故作不知地詢問,直問得顧如素一張粉臉漲成了豬肝紅。

“哎喲,原來姐姐每天吃的都是這個東西啊!”葉夏風聲音越說越低,仿佛突然間恍然大悟,說話聲中帶上了很明顯的歉意,
“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撞你的,這些你都收好了,我們只權當沒有看見。”

什麼叫此地無銀?這就是。

顧如素眼裡閃著又惱又羞的淚花,劈手奪過了那七八盒口香茶膏,一股腦地塞進了自己袖子中,本來漲得通紅的臉上突然又是雪白一片,仿佛被人抽走了全身血色。

蘇小莞在一旁搖著頭,她直到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顧如素一直沉默寡言,為什麼她常常一個人躲著偷吃零食,原來那並不是零食,那是古代女人素常用於清新口氣的口香茶膏。

只有口臭得比較厲害的人,才會把口香茶膏當作糖果,隨身攜帶隨時服用。

有道是六月債,還得快,顧如素情知自己落選已成定局,竟然很快收起了羞忿的淚,惡狠狠地瞪了葉夏風一眼,冷冷笑道:“葉夏風,在你說出這樣假惺惺的話之前,請先夾緊你的雙臂,小心別洩露了你一身的狐狸臭。”

葉夏風早在氣味洩露的時候就已明白競選無望,她索性豁出去了,不再顧忌自己的形象,擲下手中的硯石,咬牙切齒說道:“顧如素,咱們當時說好了互為隱瞞的,你又為什麼要讓我來磨墨,你分明是想看我坍台!”

“葉夏風,你少在這裡大言炎炎,明明是你先讓我去吹湯藥的,是你先破的誓言!”顧如素不說話則已,一開口便是針鋒相對毫不退讓。

“我是真受涼了,吹不得湯!”葉夏風高叫。

“哼,受涼也許是真,但你叫我去吹湯就是居心不良,你敢不承認嗎?”

兩人越吵越大聲,臉紅脖子粗眼看擼袖子就要幹上了。

看到兩人彼此互曝其醜,蘇小莞暗暗歎了一口氣,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夠了!”鄺雲天清冷的聲音夾雜著無上威嚴,豁然站起,“你們兩個吵得這麼大聲,當我是個死人麼?”

他當然不是個死人,他幾乎是所有少女心目中的完美情人,只這麼低低一喝,立時就平息了兩女的爭鬥聲。

鄺雲天俊秀的臉上已全是冷凝一片,將桌上好不容易畫好的荷塘夏景圖隨意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冷靜地吩咐:“蘇小莞,替我送她們兩個走,莫讓她們玷污了這個地方。”

話音一落,他的人已縱起,足尖只在欄杆上輕輕一點,整個人便躍到了湖心,落在了一莖亭亭如蓋的荷葉之上,荷莖驟然被壓,猛地便往水面彎去,就在低到快要接近水面的時候,青衫一閃,鄺雲天的身影已然翩若驚鴻地掠到了對面的空地之上,轉了幾個彎,消失在了綠葉叢花之間。

他竟然厭惡這二女到了如此程度,連從她們身邊經過也不願意。

深受打擊的顧如素和葉夏風呆呆站著,臉上迅速轉換著神色,憤怒悔恨兼而有之。

良久葉夏風忽然無力地蹲在了地上,捂著臉默默流淚。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我在饅頭上下的藥粉還不夠份量?我也不想這樣,可是生來就有這個毛病,我又有什麼法子?”

顧如素被她觸動心事,臉上也隱有戚容,挨著葉夏風坐下,呆呆地流淚低訴。

“我花了這麼多心思,只是想著能呆在他身邊,那怕只是每天看他一眼,我心裡就很滿足了,上天為什麼不肯給我一次機會?”

同病相憐的兩個女人,居然說著說著就抱頭痛哭起來,所有的隔閡爭鬥,在此時因著一個共同的男人,統統都如陽光下的春雪,漸漸消融無痕。

便在這執手相對淚眼的唏噓時刻,兩個小廝抬著一大桶水吃力地走了進來,蘇小莞奇道:“誰叫你們來的,你們提著一大桶水想做什麼?”

那兩個小廝恭敬地說道:“蘇姑娘,少爺吩咐我們來洗地,說是此地髒了,讓我們務必要清洗乾淨。”

在地上痛哭的兩個人迅速地抬起頭來,臉上除了驚愕,更多的是羞辱,他,他居然這麼做?

蘇小莞忿忿不平起來,在這一刻,她渾然忘卻了自己體內還潛伏著一隻要命的小蟲子。

“他憑什麼這般瞧不起人?讓我去找他,我要向他問個清楚?”

“蘇姑娘!”胖胖和氣的雲伯站在石橋之上喚她。

“少爺已經選定你為他的貼身侍女,請你記住自己的身份,莫要胡言亂語。”

鷸蚌相爭,一般來說得利的都是冷靜觀戰的漁翁。

顧如素與葉夏風抬起淚眼,一齊向蘇小莞甩過一個憤恨的眼神,冷哼了一聲:“好手段!”頭也不回去大步離去。

蘇小莞被她們同仇敵愾的眼光瞪得心中發毛,暗忖自己方才也沒做出什麼挑撥的事啊,話說剛才她分明還想為二人討個說法來著。

蘇小莞站在石橋上,眼睜睜瞧著這兩個小廝一遍又一遍不遺餘力地清洗著亭中的地面,那幅被鄺雲天丟棄的荷塘夏景圖,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石桌之上,畫卷攤開,孤傲不染塵埃的皎荷清晰地展現在蘇小莞面前。

蘇小莞走上前去,將那幅畫悄悄地納入了袖中。

然後她向奴僕們打聽了方向,謝絕了旁人要為她領路的好意,一個人獨自沿著回廊往鄺雲天居住的風竹院走,一路上她頗有些心不在焉,雖然如她所願地留在了鄺雲天身邊,她的心情卻有些沉重,或許是因為想起了顧如素與葉夏風的可憐可憎,更或許是她對自身命運不可掌控的茫然。

本就有些路癡的她恍忽地走著,不知不覺早已偏離了風竹院的路徑,竟然轉到了正義山莊的馬廄之中。

隔她十步遠的空地,一個灰衣人正提著一桶水,在陽光下賣力地刷洗著一匹毛光水滑的小黃馬,那馬兒在他身上挨挨蹭蹭地舔手舔臉,仿佛與他熟稔之極。

蘇小莞眼睛一亮,歡聲撲了過去:“追風,你還認得我嗎?”

那匹夫正是她失蹤了好幾個月,一直牽之念之的小黃馬追風,蘇小莞將它從黑風寨上偷出來,又與它合作騙錢騙了很長一段時間,小黃馬失蹤之後,她還為此難過灑了幾點相思淚。

她興奮地捧著馬首又叫又跳,完全不顧形象,小黃馬也昂頭髮出快活的嘶鳴聲,兩隻後蹄不住在地上刨扒著,仿佛想掙脫韁繩恣意賓士。

只有那個灰衣人一直默然地望著她,平靜的目光中慢慢浮上了若有若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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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冤家路窄

蘇小莞和她的小黃馬親熱了好長時間,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一個問題。

她的馬怎麼會出現在正義山莊?難道說這匹馬真的和她有天大的緣份,她走到那裡,這匹馬就會跟到那裡。

哇?,那實在是太可愛了,她忍不住又親了小黃馬一口,馬竟然比人還要可愛,起碼人會算計人,而馬兒卻不會,認定了主人,它就會對你死心塌地。

蘇小莞親了又親,又唱又跳,心情是一片大好,這才留意到在一旁杵得跟個木頭樁子似的灰衣人,她眼睛朝他一瞪,這個人她認識,那日改扮成黑衣人來院子裡上演血濺五步的,正是堂堂此君閣下。

甚至當日想出這個餿主意來試探諸女氣節的人,也是他。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他那句“對付新入府的丫頭們,用這種粗淺方法更容易試出人心。”的論調,深深地刺激了蘇小莞作為女性維權意識的覺醒,你可以瞧不起一個女人,但憑什麼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那麼好愚弄的麼?

於是蘇小莞哼了一聲,高高仰起脖子,只用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腰一扭,氣勢洶洶地走到他面前。

“喂,這匹馬你是從那裡偷來的?”

“什麼偷不偷的,說得這麼難聽,它是我的。”灰衣人慢條斯理地回答,毫不在意她赤裸裸的挑釁。

“哈哈!”蘇小莞仰天打了個哈哈,居然敢在她面前當面扯謊,“真是好笑,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喊它,它會答應你嗎?”

灰衣人不作聲,眼底仿佛沉澱了某種光芒,就像是捂在紗袋中的螢火蟲,雖然隔著一層阻礙,那溫暖的光芒卻由裡到外慢慢地滲透,氤氳而又飄渺。

本是極平凡的一張臉,配上這樣生動的一雙眼,立時就變得不平凡起來。

“呼哨—”灰衣人將食指抵在唇邊,吹響了一聲口哨,那匹小黃馬立刻一個抖擻,邁開四蹄奔到了他身邊,神氣活現地站著,仿佛和他是兩兄弟。

蘇小莞大叫一聲:“追風,過來。”黃馬毫不為所動,任憑灰衣人一下一下地撫摸它身上光滑柔軟的頸毛,溫順乖巧地與他耳鬢廝磨。

“你都給它吃了什麼迷魂藥,為什麼它這麼聽你的話呢?”蘇小莞逗引無效,百思不得其解,這匹馬雖然健騎,卻並不溫馴,否則也不會數易其主,每次它還會老老實實回到蘇小莞身邊。

“我每天給它洗澡,喂它上好的草料和黃豆。”灰衣人一邊說一邊攤開手掌,小黃馬打了個響鼻,快活地吃著他掌上的黃豆,吃得咂巴咂巴直響。

看到麼?有奶就是娘!(旁白:廢話,沒奶那是爹。)小黃馬啊小黃馬,別人一把黃豆就能輕易誘你變節,難道你忘記了當日是誰將你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給了你一片自由的天麼?

蘇小莞瞪著忘恩負義的小黃馬,滿心的碎碎念。

灰衣人悠然說道:“馬兒和人不同,只要你真心對它好,它就會認准你是他的朋友,而人卻不同,無論你把他當作多麼親的親人,最後捅你一刀的,永遠是你最不加以防備的人。”

“呵呵!”蘇小莞乾笑了兩聲,這話說得倒挺有哲理的,世道變了,人心不古了,好多人連禽獸也不如了!

只是他分明平靜的話語中,卻充滿了一股積壓的憤怒難平之意,這種細微的情緒太過於隱蔽,乃至於蘇小莞還沒有看清楚,就已經從他眼中一閃而過,收斂無形。

灰衣人淡淡地一笑,揚眉道:“你要不要也來喂它?”蘇小莞忙點頭,感覺微涼的指尖劃過她的掌心,放下了數十粒黃豆。

那一瞬間指與掌的接觸,就像是觸摸到月色下柔潤的玉,清涼而微溫。

蘇小莞愣在當地,只覺得神思有些恍惚,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你是誰?”她聽到自己突兀地問。

“姚遠。”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沒有半點印象。

“這匹馬為什麼會出現在正義山莊?”

“它只認得它的主人,主人在那裡,它就在那裡。”

原來如此,蘇小莞不禁感慨萬千,好一匹忠肝義膽的馬兒,居然為了追隨于她,連正義山莊它也敢闖了進來。

“那這匹馬就拜託你好生看養著吧,它是我的馬,又與你這般熟稔,想來你也不會虧待於他。”蘇小莞明白自己的身份,以後恐怕是不能經常見到小黃馬,既然如此,莫若暫時為它找一個更合適的主人。

姚遠瞧不起女人這一點令她很討厭,但至少他侍候得小黃馬很舒服,交給這個馬伕,她很放心。

姚遠再次皺眉澄清。

“它是我的馬。”

蘇小莞翻了翻白眼,不想再與他多計較,如果她不能完成洪清波的任務,那麼她就保不住自己的命,命都沒了,還能去計較小黃馬的歸屬嗎?

“隨你怎麼說,反正你好生待他就是了,你是馬伕,侍弄馬兒你比我在行。”她大方地一揮手,心底卻微微有些酸澀,她是真的不想死,如果死了能再穿越回去,恐怕她就已自盡過十七八回,可是畢竟那還是沒把握的事,所以她現在還必須得保住自己這條命。

“我不是馬伕。”姚遠的辯解已經很無奈了,“我是新進府的護院。”

不是馬伕幹嗎在這裡洗馬喂馬?這不是成心引人誤會嗎?

“蘇姑娘,有時候看事情是要用心去看的,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樣簡單。”姚遠輕輕一笑,意味深長。

蘇小莞扭頭就走,行,你一個人在這裡故作高深吧,俺就不奉陪了。真是的,明明要到風竹院去報導,卻鬼使神差地和一個護院聊了這麼久!

又不是一個帥哥。

“等等!”姚遠好笑地叫住她,“你的東西掉了。”

蘇小莞低頭一看,原來是鄺雲天的那幅畫,連忙從地上拾起來,那幅畫她本是隨手一卷,,落地之後便散開了,荷塘夏景圖清楚無比地攤放在了姚遠的面前。

姚遠面色一變,從她手中奪過那幅畫,定睛看了半晌,臉上神情如白雲變幻萬千。

難道一個愛洗馬的護院也懂得欣賞丹青妙筆?

過得片刻,姚遠將畫遞給她,臉色臭臭的,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你為什麼要收藏鄺少爺的畫。”

“因為他的畫畫得很好。”蘇小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幅畫的喜歡。

“他的人也長得很帥。”

“是啊。”回想起鄺雲天踏荷而去的翩翩風采,蘇小莞點點頭確認。“至少比你強多了。”就是人品不怎麼樣,裝模作樣,顧如素和葉夏風雖然欺騙隱瞞在先,但他最後那副厭惡到了極點的神情卻令人看了很不舒服,何況他居然還請人來洗地,簡直是太污辱人了。

姚遠的臉色愈發陰沉。

偏偏蘇小莞喜滋滋地問道:“你覺得這幅畫畫得怎麼樣?”她原也沒打算得到姚遠的回答,畢竟他是個粗人,而與粗人附弄風雅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但她就是想問一問,因為她自己實在是太喜歡這幅畫,太想得到有人與她眼光相同的讚美之聲。

豈知姚遠的眼神中竟透露出不屑來。

“此畫風格綺麗有餘,穩重欠佳,初看如胸有溝壑,其實細看雜亂無比,還有,畫者筆力柔弱,陽剛之氣不足,如果是一女子倒也罷了,又偏偏是個男人,導致整幅畫的風格不男不女,亦陰亦陽,就此畫而言,只能算是中上之作,也只有你們這些虛羨形容,追求浮華的小姑娘們,才會對此等華而不實之人之畫視若珍寶,可笑!”

不得不承認,姚遠的話雖然刻薄了些,卻也是一針見血,極尖銳地指出了此畫中不足之處,但後面的那些話卻未免有些無的放矢了,什麼叫虛羨形容,追求浮華,這不是指著和尚罵賊禿,明擺著就是瞧不起女人,尤其是為鄺雲天皮相深深著迷的女人嗎?

真真是豈有此理,自己長成歪瓜劣棗也就罷了,還不許旁人喜歡更大更好的瓜棗,呀,自己大概是被姚遠那幅冷漠傲氣的模樣給氣糊塗了,居然把鄺二少爺比成了攤子上擺著賣的瓜棗一流。

“你只會在這裡譏諷別人,有本事你自己畫一幅更好的啊,可惜你又沒那個本事!”蘇小莞忍不住反唇相譏。

“我。”姚遠說了一個字就停住了,神情有些莫測的古怪。

“不急不急,呵呵!”他居然就這麼牽著小黃馬走了,把蘇小莞一個人晾在了原地。

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蘇小莞拍拍自己的腦袋。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一個沒什麼好感的人聊了這麼久。

他的眼睛,很漂亮。

老天爺果然公平,給了他一副平庸的面貌,便賜于他一雙冷月寒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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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沐浴之前奏

風竹院是一個環境很優美的地方,整個院外種滿了鬱鬱蔥蔥的的青竹,五月的天氣已經很炙熱了,這裡卻十分地清涼雅靜,空氣清新,令人身心皆爽。

尤其是微風吹過,竹葉之間沙沙作響,地上竹影斑駁繚亂,人走在竹林,便仿佛沐浴在陽光的碎影中。

踏著竹林的幽徑走出,就是豁然開朗的一處軒院,院內種了一株高大的槐花樹,雪白的槐花靜簌簌落了滿院,隨風吹起陣陣幽香,樹下一張石桌,一副棋秤,兩把石椅,桌上黑白雙方縱橫拼搏正酣,只可惜廝殺未完,棋局猶在,對弈之人已不知何往。

走入院首,早有個垂髫丫頭引了她進去,笑盈盈地道:“小秋姐姐早通知過姑娘今日要來,我在門首盼了半天,總算是等到你來了。”

不由分說地將她往內室引,邊走邊說道:“少爺下午小睡了一會,這會子也該起身了,少爺一向有個習慣,午睡後是必要洗浴一番的,我就怕你來晚了,趕不及侍候少爺洗浴。”

什麼?蘇小莞瞪大了眼。

可憐她自中午起到現在就沒喝上一口水,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腳尖還沒有站穩風竹院的地盤,就被告知必須得侍候鄺雲天沐浴更衣。

天,俺還是個黃花閨女,怎能參觀如此限制級場面。

她死死抱住門柱,驚恐滿面地說道:“為什麼我要侍候二少爺洗澡?他,他自己不會洗麼?”知道古代的人懶,但人怎能懶到這個地步,連澡都要別人幫著洗?

那小女孩子瞪大了兩隻眼,不可思議地問道:“難道你還不願意?”她敲了敲自己的頭,驚呼,“多少人盼這個機會都盼不來呢,你居然還不樂意?”

怪不得正義山莊要招募侍女,聞訊而來的美女擠爆了好幾條街呢?原來不僅僅是沖著勾搭美男而來,更是沖著和美男零距離接觸啊!

蘇小莞腦中立時浮現出一個畫面。

赤裸裸的極品男人悠閒地在水池中沐浴,無數雙色女的眼睛在門外窺視,搶位置搶得要打破頭。

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其中一色女,她默然囧了。

其實她早就應該有心理準備了不是,做人家的貼身侍女,侍候主人沐浴穿衣是件很正常的事,為毛她現在竟然有點害怕,害怕啥,當然是害怕見到美男慵懶睡醒圖,話說蘇小莞雖然也曾在電腦裡偷偷看過不少毛片A片,但正兒八經地看古代裸男,卻是他奶奶的大姑娘上嫁頭一回啊!(上次扒光高遙的上衣,因事態緊急沒顧得上看不算數。)

不怕不怕,蘇小莞深深吸了一口氣,見到蟑螂她都不怕,又怎麼會害怕一個鄺??

更何況她當日在黑風寨被那麼多臭男人看過了,現在還不許她看回來啊。

於是她的心立即就平衡了。

小丫頭只將她引到內院,進了風竹院她才知道,原來侍候鄺二少爺的人並不多,加上她也只有四五個,但就是這四個同僚,就已經讓她覺得未來的日子十分難過。

首先上場的是一個四十餘歲慈眉善目的大嬸級人物,對她來了一次上上下下全身掃描,又湊近聞了聞有無口氣腋氣不良體氣,等她終於點頭首肯的時候,蘇小莞已經被她折騰出了一身大汗,那知這還不算完,接著又上來一個年紀輕些的小嬸,板著臉嚴格監視她洗手洗臉外帶換衣一系列程式,搞得好象她馬上要進的不是浴室而是手術室。

最後上來一個二十余歲的美麗女子,據說是蘇小莞的前任小敏姑娘,因為結婚嫁人了,不能再做鄺雲天的貼身侍女,只能從幕前轉到幕後,轉行做風竹院的業務總管。

小敏對蘇小莞異常地敵視,那冷冰的目光倨傲的言辭,一度讓蘇小莞以為自己是進來做小三的,搶了她正房夫人的地位。

小敏交代了一些二少爺的生活細節,蘇小莞心不在焉地聽完,她是如此地心不在焉,以至沒有看清小敏最後一個陰狠的表情,仿佛有什麼話欲言又止,被她吞入了腹內。

然後就被告知一切已經準備好了,蘇小莞避無可避,硬著頭皮上陣。

豈知剛一進鄺雲天的臥房她就想往外逃。

她嚴重懷疑鄺雲天是個自戀狂,不然為毛他的臥室裡有這麼多的鏡子啊。

屋子裡一塵不染,乾淨得過份,牆上掛著一管簫,一把劍,床邊一個書架,一桌一椅,僅此而已。

但是在牆上,床邊,天花板上,全鑲嵌了密密麻麻的銅鏡,層層疊疊,交相輝映,一個人影晃動,數以千計的人影在鏡中同步晃動,直晃得人眼花繚亂。

就好比眼前,一個美男起身,鏡子裡數以千計的美男跟著起身,星眼迷離神情慵懶,衣衫半褪肌膚隱現。

蘇小莞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癢,連忙眼觀鼻鼻觀心收斂心神,儘量避免滴落下某種紅色液體。

床上那男人倒笑了,掀開被子下了床,他身上穿著一套潔白的寢服,自己動手稍加整理倒也並未再露出春光。

“你來得很晚,說,剛才到那裡去了?”他很平靜地問,順手捋了捋散亂的黑髮,可憐的蘇小莞又被電了。

“沒去那裡,就是迷了路,在馬廄耽擱了時間。”蘇小莞老老實實地回答,暗暗為自己加大電阻,在心裡不斷警示自己,我是有夫之婦,我是有夫之婦。

她還尋思著是不是該把姚遠大膽點評鄺雲天字畫的事也給說出來,想想還是算了,鄧小平爺爺曾經說過,對於敢說真話的同志,我們要給予的是鼓勵而不是打擊。

“聽說馬廄裡來了一匹特別漂亮的小黃馬,你見過嗎?”鄺雲天剛剛把手伸向茶壺,蘇小莞已經很狗腿地接過,很狗腿地替他倒了一盞茶。

“見過見過,那匹馬也不過生得漂亮罷了,脾氣倒臭得很,跟它的主人是一個德性。”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姚遠一句壞話,據方才向垂髫小丫頭詢問,姚遠是上個月被選進府的護院,聽說很得雲伯賞識,小黃馬自動送上門尋找自己,卻被雲伯扣留之後賞給了他。

“你是說姚遠?”鄺雲天拿茶漱了口,若有所思,“他武功很好,人品如何我卻是不知,不便妄加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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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沐浴之後續

蘇小莞暗笑,你若是知道他在背後如此這般鄙薄你的畫,看你還能不能這麼淡定自若。

茶也漱完了,人也起身了,接下來該是侍候他沐浴了吧。

果然鄺雲天開口道:“我要沐浴,你隨我進來。”抬腳就往臥室後門走去。

蘇小莞再次深呼吸,悄悄揪了兩小團棉花塞住鼻孔,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浴室就在鄺雲天臥室的後面,極其隱壁,但裝修得乾淨整潔,上好的大理石釉磚,鑲以黃色銅邊,外面是一間更衣室,以屏風隔斷,裡面便是浴室,透過雕花玻璃門,隱隱可見巨大的水池中煙霧渺渺,熱汽蒸騰,室內不知焚著何種香料,馥鬱芬芳,沁人心脾。

奢華,腐敗,蘇小莞邊走邊咋舌,天天洗桑拿浴,這人多會享受啊,但享受也是需要經濟實力來支援的,一日三餐奔波勞累的窮苦人,沒那個錢也沒那個精力玩高雅。

所以可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有錢少爺必定敗家紈?。

仿佛是看出了蘇小莞對於貧富差距的深深不滿,鄺雲天邊走邊解釋。

“這道山泉卻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活水,我自小體弱多病,大夫說常沐此泉,對身體極有裨益。”從鄺雲天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他並不喜言語,問話答話都使用的均是最簡潔的語氣,而且他脾氣不壞,待人溫和中透著疏離,清冷高貴的氣質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彰顯無疑。

緣來如此,蘇小莞登時想起了他每天必喝的藥湯,心中頓生憐意,對他的小小不滿也立刻消弭無形。

老天爺果然公平,給了他驚世駭俗的美貌與家世,便賜于他林妹妹的病弱之身。

蘇小莞站在屏風邊,眼看鄺雲天繼續向前走,並沒有喚她停下的意思,她遲疑著,猶豫著問道:“你確定要我進去嗎?我能不能就呆在這裡?不,不進去?”她還是怕,怕他脫衣服,怕他要她幫他洗澡,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獸性大發。(又或者是自己控制不住,獸性大發。)

鄺去天極快地掃了她一眼,答道:“你當然就是站在這裡,難不成我花銀子花精力找你來,是為了請你參觀我沐浴的麼?”

蘇小莞被他這句話窘死,撞牆的心也有了,天呀,她剛剛都想到那裡去了,居然還以為。。。。。。

鄺雲天,你為什麼不事先說清楚?

她索性一直站到門外去,憤怒地揪著地上的幾莖小草洩憤。

洗了良久之後,在蘇小莞以為他幾乎溺死在其中時,聽到鄺雲天低低地叫道:“小莞,扶我出去。”

蘇小莞一回頭就愣住了。

鄺雲天虛弱已極地靠在門上,半閉著眼,手腳仿佛沒有一絲氣力,蒼白的臉上卻有著不正常的紅暈。

誰叫你洗這麼長時間的澡,看,洗出毛病了吧,這叫缺氧懂不?

蘇小莞連忙將他扶到庭院外坐好,道聲得罪,顫抖著手解開他衣領的鈕扣,又以手作扇在他臉上揮舞了數下,好容易鄺雲天才氣喘吁吁地醒了過來。

拜託你要是再不醒的話,俺就要考慮替你做人工呼吸了。

鄺雲天休息了一會,勉強站起了身,虛弱地靠在蘇小莞的身上,低聲說道:“好,扶我回房,這件事記住別對旁人講。”

蘇小莞滿頭霧水點頭答應。

將他送回房中,蓋上被子掖好被子,放下紗帳,做妥這一切的時候,她才得以靜下心來好好思索今天的一切。

實在是很怪。

首先江湖中人人傳聞的極品公子是個藥罐子,接著正義山莊一個下人也膽敢妄加鄙薄少莊主的畫,其次還是這個神秘的二莊主,到底是真有病還是假有病,洗個澡也能把自己洗暈。

一連串的疑問始終找不著一根清晰的線,再聯想起潛伏在自己手臂內的神諭蟲,蘇小莞登覺頭大如鬥,低聲咒?了五聖教幾句,困意漸漸占了上風。

在夢裡,她過得很快活。

那是一座很大很豪華的大廳,牛油巨燭燒得劈裡啪啦,金銀財寶滿滿堆了一地,她就睡在金山銀山上面滾來滾去,滾去滾來,忽然一個人拎著她的耳朵把她叫起來,大聲吼道:“起來起來,你憑什麼睡在我的地盤上,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

蘇小莞在夢中蹬腿蹬腳極力反抗。

“你是誰,你是強盜嗎?這些明明都是我的,不但它們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夢到此時嘎然而止,蘇小莞從夢中驚醒過來,直出了一身的冷汗,抬眼看時月影剛剛移過西窗,窗外風聲頗大,竹葉嗚咽而鳴,似極了夢中她的呼喊聲,她嚇得一跳,再也睡不著了,只得坐起身來,眼睜睜地看著天色漸漸發白,從莤紗窗裡慢慢透出青光來。

橫豎是睡不著,她乾脆下了床,將鄺雲天的那幅畫拿出來細細欣賞。

姚遠說得很對,這幅畫初看驚豔,細看卻欠火候,畫畫之人明明心中溝壑萬千,下筆卻力不從心,尤其是荷莖之處,明明想描繪出錚錚風骨,落到畫上卻成了隨風彎折。

但蘇小莞本來就對繪畫之術一知半解,畫得好看就行,風骨欠佳她可以完全忽略不計。

整幅畫上唯有那團被葉夏風不小心滴上的墨汁,讓她看起來非常不爽。

作為鄺雲天的貼身侍女,她本來就睡在臥室外側的一間抱廈之內,隨時聽候鄺雲天招喚,她探出頭見鄺雲天仍在沉睡,於是便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男人的房間別的沒有,筆墨紙硯還是挺齊全的,她將畫攤在桌子上,提起筆來醮了墨,就著那團並不算大的墨蹟,氣凝神定地畫了一隻憨態可掬的青蛙,鼓著下巴蹲在荷葉之上作勢欲撲。

畫成之後,她越看越滿意,覺得自己簡直是點睛之筆,完美地彌補了因這團墨蹟而造成的瑕疵。

就在這時,耳邊有人說道:“你竟還留著這幅畫?”

她回過頭來,鄺雲天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臉色雖仍很蒼白,但睡了一覺之後精神瞧起來還不錯。

這人輕功真好,跟賊似的踏雪無痕。

蘇小莞臉一熱,忙將畫收起,上天垂鑒,她保留這幅畫純粹是因為個人愛好,和畫的主人毫無半點關係。

“你畫得很好,扔了可惜了。”她訕訕地解釋。

後面那人伸長手臂,將畫接了過去,皺眉看了那只圓頭圓臉的青蛙一眼,再對比蘇小莞的一張蘋果臉,輕輕一笑。

“畫得很傳神,很象你。”

傷自尊了,蘇小莞大怒,又不敢吭聲,她的臉是有些嬰兒肥,但也不至於被人形容成—青蛙吧,好歹在社會上混了兩年,收到的玫瑰花沒有一打也有半打,人人都誇她是櫻桃小丸子來著。

“我忽然又改變主意了,這幅畫是我的,還是得由我來保存。”他心情竟是格外地好,不由分說將那幅畫塞到袖筒裡,重新又爬回到床上睡了過去。

蘇小莞赤足站在微溫的地板上,身上穿著她可愛的格子熊睡衣,恨得咬牙切齒。

她早上起來還記掛著昨夜被他譏諷成青蛙的事,侍候洗沐的時候雖然盡力,卻沒有盡心,通過她冷眼觀察,鄺雲天竟是個有著嚴重潔癖的人,且不說所用的杯盤碗盞必先須煮過才行,連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穿過一次後也決不再穿。

講究到了這個份上,蘇小莞也只能歎一聲二少爺你命真好。

但她心中又升起了一個疑問,既然他這麼有潔癖,為什麼當日在亭中卻主動要自己為他吹冷湯藥呢?難道他的潔癖是針對自己的,對女人則是例外。

難道,或者,也許,此君是林妹妹和寶哥哥的綜合體,既有林妹妹的多愁多病身,又有寶哥哥的憐香惜玉心?

蘇小莞再次被自己天馬行空的猜想給驚悚了。

早飯前鄺雲天先進了一碗烏黑濃郁的湯藥,估計是喝藥喝倒了胃口,接下來他只進了幾口清粥就皺眉放下了碗,擺手命蘇小莞端出去。

蘇小莞剛端著碗碟走出內室,迎面就遇上了管家婆小敏姑娘。

她先是看了看基本沒怎麼動過的碗碟,然後皺眉,擺出一副十足上司訓人的口氣。

“我瞧你這丫頭傻頭傻腦的,真不知你那點配做少爺的貼身丫鬟了?少爺胃口不好飲食不濟,你就不會勸他勉強多進一點?”

蘇小莞迎上她的目光,這小敏明顯對她有敵意,昨日故意不交代她洗浴的細節,害她在鄺雲天面前出了糗,今天又來給她下馬威。

她毫不客氣地將人參公雞(人身攻擊)湯如數奉還。

“敏姐,少爺胃口不好是事實,可是這和廚子也有很大關係,做出這樣清淡寡味的菜,少爺怎麼還有胃口吃得下去,你應該去質問廚子而不是在這裡教訓我。”她早打聽過了,現在鄺雲天的飲食全由這位小敏姑娘一手操辦。

小敏漲紅了臉。

“我這是根據少爺的飲食習慣和營養配方來準備的,少爺不象你這等粗人,捧著個燒餅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你是說,少爺只能吃你做的食物?”蘇小莞偏和她杠上了,這等心眼狹小的女人,不給她點厲害瞧瞧還真當自己是軟柿子隨便捏了。

“你有本事就親自下廚為少爺置辦一餐,如果少爺能吃得下去,從此以後少爺的膳食我再不過問。”小敏硬著頭皮發下狠話。

蘇小莞也毛了,放下託盤就咚咚走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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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黯然銷魂飯

蘇小莞最拿手的菜色是什麼?

是雞蛋炒飯,這一招還是當年看過食神之後跟周星馳大人學的,那一碗黯然銷魂飯她學了很久才略略有了食神大人的七分功底,但饒是手生已久,應付這些沒見識的古代人應該還是綽綽有餘。

想當年為了學這碗蛋炒飯,蘇小莞浪費了老娘多少土雞蛋啊,直到後來她每次只要一挽起袖子說下廚做蛋炒飯,小氣的老娘都會條件反射地把雞蛋牢牢護在懷裡,警惕地問道:“你要幾個?一個夠不夠?”活象那雞蛋全是她下的。

蘇小莞風風火火地沖進廚房,劈頭就問:“有沒有剩飯?有沒有新鮮雞蛋?”

廚子桂嬸遲疑地看了看身後小敏鐵青的臉色,囁嚅道:“剩飯倒是有,剛剛準備拿去喂豬來著。”

蘇小莞連忙說道:“喂豬的事不忙,讓少爺先吃了再說。”

小敏睜圓了一雙秀目,勃然大怒:“你就打算讓少爺吃這個?”

蘇小莞不理她,豬口奪食搶下一缽剩飯,吩咐趕緊燒火,然後自己挽起衣袖掄起大勺就忙活開了。

先將冷飯上蒸籠重新蒸熟,然後爆炒火腿肉片與青菜,略加佐料均勻擺放在盛滿米飯的青花瓷盤之上,接著煎雞蛋,要七成熟,蛋黃呈半凝固狀態,整只蛋不能卷邊不能粘鍋,如果能做成桃心狀是更好,不過此刻也馬馬虎虎將就了。

最難的是燒勾兌的汁,久未操練,蘇小莞的胃早被速食麵肯德基等垃圾食品刺激得味覺失調,一直到燒第三遍才找到了感覺,一勺澆下,噴香的米飯,油綠的青菜,肥瘦適中的火腿肉,玉白金黃的一隻煎蛋上均冒起了滋滋輕響,濃香醇厚的兌汁潤物細無聲,一道堪稱90分的黯然銷魂飯擺放在了小敏的面前。

蘇小莞將勺子一扔,擦擦頭上的汗,說道:“把這個拿去給少爺吃,如果他還是吃不下,我給你洗一個月的腳都成。”

小敏怔怔地望著這碗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飯,良久,目中流下兩行清淚。

乖乖隆的冬,洋蔥的妙用開始凸現了。

蘇小莞催促道:“你快去啊,還愣在這裡幹什麼?”

小敏這才收回目光,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自己為什麼不去?”

“我這是公平起見,好讓某人親眼瞧見事實,輸得心服口服。”蘇小莞顯然對星爺的絕技信心十足。

“下等人的粗食而已,偏偏還這麼搞得這麼煞有介事,少爺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會稀罕你碗炒剩飯?你就等著給我洗一個月的腳吧。”小敏撇撇嘴,終是不信一碗剩飯能有那麼大的魔力,端著盤子昂首挺胸地往鄺雲天的屋子去了。

廚房裡燒火的小丫頭朝她探頭探腦,叫道:“蘇姐姐,你有膽子真大,連敏姑娘你也敢惹啊?”

連坐在門口剝豆子的大媽都湊過來說道:“敏姑娘以前不是這樣的,從前她做少爺貼身丫鬟的時候,是個很溫婉的女子,現在也不知是怎麼了,嫁人了脾氣反而大了,整天地尋我們這些下人的不是,動不動就給臉子瞧。”

蘇小莞撇嘴,這種情形一般有兩種解釋,一是她大姨媽湊巧這幾天來了,二則她更年期提前到了。

桂嬸顯然是知道內情的,一邊俐落地收拾著灶臺上的炊具,一邊神神秘秘地說道:“要是我整天侍候著二少爺,回家卻要對著家裡那個麻子臉老公,我的臉保管比她拉得還長。”

剝豆子大媽驚道:“不是吧!敏姑娘這麼漂亮,怎麼會嫁了一個麻子臉老公?”

“誰知道啊!”桂嬸一臉的幸災樂禍,“虧得是嫁了個麻子老公,要是嫁的男人有少爺一半好,她尾巴怕不要翹到天上去。”

“就是就是。”剝豆大媽想起家中那個禿頭挺肚有兩個閒錢便灌黃湯呼喝打人的丈夫,心中登時平衡不少。

燒火丫頭忽然輕聲道:“噓,大家禁聲,敏姑娘回來了。”

於是各人各就各位,蘇小莞連忙端了一碟蜂糖糕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小莞,少爺要見你。”

蘇小莞抬起頭來,小敏正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眼神雖然說不上友好,但至少沒有了敵意,而且仿佛更多的是驚詫。

蘇小莞站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糕點末,小敏手中託盤一空,相信銷魂銷魂飯已被鄺雲天吃得乾乾淨淨,蘇小莞頓時樂了,她就說,這樣大名鼎鼎的一碗黯然銷魂飯,是多少人能抗拒得了的誘惑呢?

小敏哼了聲:“不過是瞎貓碰著死老鼠罷了,有什麼可得意的。”

捉拿人言語中的漏洞一向是蘇小莞的強項,她立刻掩住嘴,驚道:“敏姑娘,你說我是瞎貓沒關係,但你評論少爺是一隻死老鼠,這可是大大不敬之過。”

小敏粉臉羞紅,辯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哦,你是說少爺是一隻活老鼠?”蘇小莞步步不肯放鬆,非是她故意與敏姑娘做對,實則這女子對她敵意太濃,她若不反擊,日後只會被人欺壓更深。

“我,我沒有。”

“這裡人人都聽到了,你休想抵賴。”

抬頭,擇豆子的大媽,抹灶台的桂嬸,還有燒火的王小丫六隻眼睛炯炯有神地觀望著戰場,鐵證如山啊。

小敏無可辯駁,一咬銀牙拔腿就走,蘇小莞哈哈大笑,正笑得春風得意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溫和地問道:“你在做什麼?有什麼事這麼好笑?”那聲音如風之柔如日之暖,登時鎮得在場的所有人皆沒了言語。

還是桂嬸最先反應過來,怪叫一聲:“啊,二少爺,你怎麼能到這等窄小地方來,奴婢們,奴婢們都沒什麼準備。”話說完呸地一聲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便往頭髮上抹,以期能將那幾綹不聽話的鏽發根根捋順。

剝豆大媽的手帕金森發作,一個抖嗦,豆子嘩啦啦掉了一地。

王小丫的臉紅成了三月的一朵桃花,兩隻手遮住了滿臉的青春美麗痘,從指縫裡偷偷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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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仙人出恭

蘇小莞張大嘴,驚奇無比地說道:“二少爺,你來這裡做什麼?”實在是太震驚了,以少爺的潔癖行為,怎麼會踏入這間這煙薰火燎的小小廚房。

鄺雲天好笑地指著她的下巴。

“你這裡,有一塊糕點末。”說著仿佛就要伸手過來替她擦掉,蘇小莞那裡敢讓他這只金貴的手來撫上自己的蘋果臉,連忙胡亂拿帕子拭了兩下,費力將最後一口蜂糖糕咽下肚,說道:“二少爺,我送你回風竹院,你別在這裡多呆。”

鄺雲天目光從一眾千奇百怪的女人臉上掃過,仿佛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然後就順從無比地任蘇小莞牽著他的衣袖,半推半扯將他送回了風竹院。

“二少爺你有什麼事喚我一聲就行了,幹嗎要親自跑到廚房裡來呢?”蘇小莞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正拉著他的袖子,她只知道再繼續呆下去的話,只怕他的渾身衣衫會被兩個如狼似虎的饑渴女人目光撕扯得支離破碎。

鄺雲天的眼睛注視著她的手,隨口笑答道:“我怕我的面子不夠大,請不動你。”

“啊!”蘇小莞驚,注意到自己放肆的手,訕訕地收了回來,複又笑道:“怎麼會?我是你的貼身丫鬟,自然是隨時聽候你差遣。”

“是嗎?那為什麼你一早上就給我臉色看?有你這樣大膽包天的貼身丫鬟,倒也真是我的福氣。”他神情似笑非笑,眸子裡跳閃著悅目的金色陽光。

“嘿嘿,沒有的事,你多想了。”蘇小莞笑了,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若是真的生你的氣,又怎麼會親自下廚給你做黯然銷魂飯呢?啊對了,你吃了這飯,感覺怎麼樣?我好久沒做這道菜了,手生了很多。”

鄺雲天低頭,蘇小莞一雙眼正亮晶晶的望著他,似是極其期待從他口中聽到讚美之詞,這個女人看他的眼光從來都很乾淨純粹,即使是花癡也花癡得很坦然,而且尤為關鍵的是,她從不特意討好他,使小性子,害羞,惱怒,耍小小心機,該有的脾氣她全都有,天真坦率不做作,單是這一點,就比他所有接觸過的女孩子要有趣得多。

他歎口氣:“味道確實是不錯,可是,下次你能不能不要在大廚房裡做飯了?”

鄺雲天身體向來不是很好,飲食尤其要求潔淨,小敏是個細心的姑娘,負責他的膳食一直很謹慎,但因過於嚴格按照飲食習慣和營養配方來烹製,味道就不免差強人意了。

當小敏端來那碗蛋炒飯時,他看著顏色豔麗,倒有了幾分興趣,可是一聽是大廚房做出來的,幾乎是立刻拒絕了,但小敏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立時又有了興趣。

“這碗炒剩飯是下等人吃的食物,蘇小莞居然異想天開地做給少爺吃,還美其名曰什麼黯然銷魂飯,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正在窗側看書的鄺雲天一怔,黯然銷魂,很唯美的一個名字,似乎不是一個下人所能想得出來的,他放下書,目光流連在小敏手中的託盤上。

飯香菜綠肉鮮蛋嫩,這碗飯極盡賞心悅目之能事,的確能在瞬間挑起人的食欲,尤其是熱氣蒸騰中那絲絲縷縷揮之不去的辛辣味,更是直接刺激人的淚腺,讓人有潸然淚下的衝動。

所謂黯然消魂,大抵如是吧,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意動即心動,心動即行動,在鄺雲天自己還未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已從小敏手中接過了託盤,從容舉箸,姿態優雅地吃了起來,他胃口竟是出奇地好,頃刻間便把這碗飯吃了個乾乾淨淨,意猶未盡地放下箸,居然還笑歎道:“小敏,不得不承認,小莞的手藝比你要強得多了。”

“奴婢不服。”小敏眼裡含著委屈的淚花,她侍候鄺雲天三年了,對待他的胃比對待自己的還是盡心,實在想不到會被一個大大咧咧的蘇小莞後來居上,這叫她顏面何存,情何以堪,更何況,少爺明知是大廚房做出來的飯,竟然還能坦然大啖。

她存了私心,蘇小莞進大廚房炒飯時,她並沒有攔阻,本身就是想著要擺她一道,少爺從不吃大廚房做的菜已經是眾人皆知的秘密,只有蘇小莞這個新來的蠢丫頭才會茫然不知。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鄺雲天的規矩竟然也能為蘇小莞打破。

“會做美味佳餚並不稀奇,簡簡單單的家常小菜做得好了,那才叫真本事。”鄺雲天洞悉了她的委屈不滿,歎道:“小敏,你雖聰穎無雙,但心高氣傲,容人之量太差。”

蘇小莞自不知鄺雲天此刻微笑的神情是想起了方才的事,她還在等待著鄺雲天的答覆呢,久久不見回應,她用力拽了拽袖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鄺雲天的臉忽然紅了,如白玉生暈,神色漸見尷尬,

“咳咳,小莞,你先出去一下。”

他連眉頭也皺了起來,仿佛在強忍著某種不適,曾見過他暈厥的蘇小莞慌了,連忙將他身子扶住便往床上靠。

“你先歇會,我去替你找個大夫。”

鄺雲天一把抓住她的手,咬牙切齒:“不用,你出去一會就好。”他的手忽冷忽熱,冷汗直冒。

又來了,這人總是諱疾忌醫,蘇小莞急了,不分尊卑地就嚷了起來:“二少爺,這可不是由著你使性子的事,有病就要看病,耽誤不得。”

鄺雲天乾脆把她的兩隻手都抓住了,眼裡飄浮著無奈的尷尬,低聲道:“我不是病,我是吃壞了肚子要出恭,你現在滿意了,肯出去了吧?”

“啊!”蘇小莞幾乎無法把出恭和眼前這乾淨如白蓮的男人聯繫在一起,傻傻地問了句:“你也需要出恭啊?”

鄺雲天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遂放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

“我又不是神仙,怎麼會不。。。。”終是沒有說下去,清冷的眼一抬,“你還不出去?”

蘇小莞跑得比兔子還快。

據說,當年李敖拋棄妻子胡茵夢離婚的原因,正是因為有一天,他夫人上洗手間,因為便秘臉漲的通紅,這不優雅的一面被他看見了,他一直把妻子當成是仙女,沒想到“仙女”會有如此不堪的一面。立刻,妻子在他心目中的“光輝形象”一下子坍塌了。於是他們就離婚了。

於是蘇小莞腦子裡開始浮想聯翩,天仙化身的鄺雲天此時正在臥室裡面拉肚子,若是被人忽然撞見的話,那效果會不會和胡茵夢一樣,是仙人從雲端墜落的坍塌呢?

呸,你腦子裡亂七八糟地在想些什麼啊?蘇小奮力將腦中的YY思想刪除掉,抬著認真看風竹院上的四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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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昨日黃花

鄺雲天大瀉了一場之後,足足休養了三天身體才有了起色,在這段期間,可憐蘇小莞成了過街老鼠眾矢之的,人人都知道二少爺的這場病,罪魁禍首便是緣自蘇小莞的一碗蛋炒飯。

鄺雲天療養期間,蘇小莞被小敏勒令不准再靠近少爺半步。

早上到廚房打水時,吃了桂嬸的兩隻大白眼,送柴火進來的王小丫淚汪汪地指控她:“姐姐,你怎麼能讓二少爺生病,你知不知道,他病了我的心痛得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得我都快要死掉了。”

蘇小莞被她這句瓊瑤腔雷得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出門迎面碰到小敏,她那欲殺人的目光火辣辣地盯著蘇小莞,直盯得蘇小莞連連後退差點將手中的開水打翻。

最後小敏冷哼了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就是個禍害!”罪名宣佈完畢之後,踩著步子揚長而去。

蘇小莞目送她娉娉婷婷走入二少爺書房,仰天歎一口長氣。

最後蘇小莞甚至淒慘到蹲茅坑的時候,都聽到有人在背後對她戟指痛?。

“對了,聽說那個新入府的蘇小莞,是個十足十的蠢蛋,她居然拿喂豬的食物來做給少爺吃,害得少爺病了三天下不了床。”
嚼舌根的是個粗使丫頭,聲音中帶著不懷好意的竊笑。

“我操她八輩祖宗的小賤人,娘的不是個東西,居然連累得咱們的親親二少爺大病一場,要是老娘看到她,非把她的腦袋揪下來給老娘當凳子坐不可。”操大嗓門的大概是打掃衛生的王二家的,聲如洪鐘,身材也如洪鐘,上下一籠統。

蘇小莞摸著脖子滴冷汗,在臭哄哄的茅坑蹲著不敢起身,直到閑瞌牙的人都走光了才敢低頭溜出來,撒著腳丫直奔風竹院自已的小窩而去。

罪人,我是個罪人啊,蘇小莞抱著枕頭長籲短歎,自知罪孽深重的她輕易不敢再溜出風竹院。

第三天,聞知鄺雲天身體仍十分虛弱,飲食不進,備受良心煎熬的蘇小莞實在是坐不住了,徹底地洗乾淨了雙手,稟了十二萬分的虔誠之心,親自在房間內熬了一碗濃香的冰糖小米粥,拎在一個乾淨的食盒之內,在鄺雲天所在的偏院外埋伏了許久,直到確信小敏出門到小廚房煎藥短時間不會回來之後,才敢偷偷摸摸地潛進了房內。

她前腳剛踏進屋子,後腳耳邊廂就聽到了鄺雲天帶著笑意的聲音。

“蘇小莞,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踏入這間房呢?”

偌大的一間房,孤清的四面牆,鄺雲天斜靠在床上,正捧著一卷書笑看著她,許是病體尚未康復,形容並未做十分修飾,僅穿著一件家常白袍,墨黑的長髮隨意挽起,有幾綹飄散在了臉側,襯著白皙清瘦的臉,越發現得容顏如玉,氣質雋新。

蘇小莞嘿嘿笑了笑,將食盒放在了他床邊,輕輕揭開蓋子,小米粥的濃郁香味登時在整個房間內彌散開來。

“你嘗嘗這個,我是在自己房間內做的,保證乾淨,絕對不會再讓你拉肚子,”

鄺雲天笑容十分平靜,放下書。

“那你盛一碗給我吃。”

雖則蘇小莞十分肯定這次的食物潔淨無比,不會害他再拉肚子,但鄺雲天如此鎮定如此坦然地肯再次食用,亦讓她的心又是感動又是酸楚。

這樣毫無芥蒂的信任,對於久慣了城市人情冷暖的蘇小莞來說,恰似一汪柔柔的春水,緩緩注入她乾涸的心田。

“你—”蘇小莞尚有幾分遲疑,“難道你不怕?”

鄺雲天打斷她的話,笑容明亮。

“傻瓜,我的脾胃本就比常人要弱些,上次的事須怪不得你,而且我相信經過上次,你一定會更加注意。”

“再說,我也十分懷念你的手藝。”他從容說出,催道:“你還不快倒,冷了就不好吃了。”

蘇小莞曠遇知音,心情極是愉悅,動手替他盛了一小碗,殷勤地說道:“那你就快些吃,聽說你一直吃不下什麼東西,這樣對身體可不好。”

她湊近坐在床邊,細細攪動碗中仍滾熱的小米粥,香甜的粥味,女子身上特有的清新體味,如一只只調皮的小蟹,細細地在鄺雲天鼻間爬行,癢癢欲酥。

他心中一蕩,又很快寧定。

小敏推開房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溫馨的場景。

年輕的少爺一邊喝粥,一邊看著在他身旁忙碌不定的蘇小莞,蘇小莞一邊執著調羹吹氣,一邊往鄺雲天的口中餵食,兩人目光一觸,微微一笑又各自低頭。

這樣的和諧無間,小敏就算是一根針,也覺得自己再也插不進去。

她重重哼了一聲,面罩沉霜,提高聲音叫道:“蘇小莞,你這是在幹什麼?”

乍聞高音,蘇小莞嚇得手一抖,半匙粥潑到了鄺雲天的衣服之上,大驚之下連忙站起,手忙腳亂地拿了帕子替鄺雲天拂拭。

小敏卻大步走了上來,一把把她往外一推,蘇小莞被推了個趔趄,一交絆到床邊的圓凳之上,眼看就要跌倒,鄺雲天手一長,已迅捷無倫地托住了她的身子,同時一皺眉,道:“小敏,不要大驚小怪的,我已經沒事了。”

小敏眼裡含著一汪淚,說道:“二少爺,明明這個丫頭是罪魁禍首,你卻還是護著她,你的身體怎麼能經得起她再這麼折騰下去,我不管,我明天就告訴老夫人去,讓老夫人來治這個丫頭的罪。”

小敏搬出老夫人這尊大佛,蘇小莞的臉色立刻變了,鄺雲天聞言沉聲道:“小敏,你若是有那個膽子,那也不妨試一試!”

鄺雲天聲音清冷,含著無可抗拒的威嚴,小敏的眼更紅了,淚珠啪啪往下掉,房間的氣氛沉窒得令人難受,蘇小莞輕輕一掙,掙脫了鄺雲天抓住她手臂的手,吸一口氣,坦然對小敏說道:“敏姐姐,我知道是我不對,但我確實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後果,下次我一定會注意,還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小敏張了張嘴,臉色雖難看,卻也不敢再說什麼。

鄺雲天這幾天飲食不進是事實,而眼前小米粥被他一掃而空也是事實,如今只有蘇小莞親自下廚做的飯,他才有食欲,于情于理,蘇小莞的功顯然遠遠大於過。

她已成昨日黃花,這更是不爭的事實。

心灰意冷,小敏牢牢地攥著床帳邊的絡索,指節幾乎捏得發白,良久才咬著嘴唇,慢慢說道:“小莞,前日的打賭我已輸了給你,按理二少爺的飲食我已經無權再過問,以後就由你來調養二少爺的身體吧,我,我明日就向老夫人請辭,回家相夫教子去,不再踏入正義山莊半步。”

這一招以退為進卻也太厲害了些,蘇小莞頗有些應付為艱,只得為難地回頭去看鄺雲天,鄺雲天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你畢竟是嫁了人的人,正義山莊總不能將你長留在此地,以後你若有任何為難之事,只管前來稟告於我,你我主僕一場,能幫你的,我會儘量幫你。”

話說至此,已無半點轉圈餘地,小敏一怔,慘澹一笑,伏身請了一個安。

“如此就請二少爺保重,小敏這就去了。”

“嗯,小莞,送小敏出去,同時通知帳房,薄贈紋銀百兩,權為程儀。”鄺雲天閉了眼,神態已現疲倦。

蘇小莞不意事態竟發展到如此境地,她雖為了自身著想,確實有過借機排擠小敏的行為,而小敏也並非寬厚之人,但是此時見她如此淒涼收場,心中仍免不了負疚難過。

送小敏出門的時候,她一反常態地沉默,平時的咄咄逼人囂張情緒全體不見,眼底只餘怔忡的愁思,最後走到庭院外的竹林之中時,她才幽幽歎了一口氣,說道:“其實就算不是為了你,二少爺也早就想趕我走了。”

蘇小莞驚愕地抬頭看她。

“我原是老夫人身邊的人,被老夫人指派到他身邊,亦存了讓他收我做小的念頭,二少爺與老夫人向來不睦,但又不能駁了老夫的面子,因此無論我怎麼做,他都不會把我放在心上,甚至他明知我的父母將我許給了我家男人,他都不肯伸手救我一救。”

蘇小莞想起了閒談中桂嬸提到過她嫁的那個麻子臉男人,遇人不淑,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悲哀,她想勸解,卻又不知怎麼開口。畢竟鄺雲天之所以會下定決心趕她走,自己也出了小小微勞。

“小莞,你雖然看似大大咧咧,卻是個聰明之人,二少爺他有心事,身體又不好,如果你有能力,就儘量試著排解於他吧。”
小敏第一次對她露出了誠懇的表情,這算不算是人之將離,其言也善呢。

蘇小莞臉紅了,她想起了自已對五聖教的承諾,不敢再抬頭面對小敏期待的目光。

等小敏收拾了東西離去之後,她才悵然地回頭往風竹院走。

穿長廊,踏幽徑,視線在凝注到前方馬廄的分叉路口時,她的腳步停駐了。

正想回轉方向,不意那邊姚遠已經走了出來,在看到她的剎那,似乎有什麼在他眼中一閃而過,然後他停住了,客氣地喚了一聲:“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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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桃花朵朵開

姚遠仍是那身灰衣,身形筆直地站在那裡,象陽光下的一道影子,給人以十分森冷的感覺。

蘇小莞站住腳步,先客氣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然後問道:“小黃馬還好麼?”

姚遠笑得有些無奈。

“看來我在你的眼中,的的確確只能算是一個馬伕。”

不然要算什麼?蘇小莞仰頭望天,她對這個姚遠實在是沒有太大的好感,但不知道是為什麼,每次她最迷惘的時候,總能和他上演一場不期而遇。

“聽說你最近很得二少爺的歡心?”姚遠似有意無意地問了她一句。

“沒什麼,不過是我做的菜,二少爺恰好喜歡吃罷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以前看過古龍的一本書,書中有一妙句:要想打動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打動男人的胃,因為男人的胃和心只一牆之隔。

她一直信奉這句話是至理名言,雖然以她二十四年的宅女生涯來說,並沒有什麼男人值得她親自下廚,但想不到一來到古代,只牛刀小試,立刻就打通了鄺二少爺由胃到心的任督二脈。

“鄺雲天眼界甚高,脾氣古怪,對女人尤其疏遠,你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獲得他的青目,我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

姚遠的聲音雖然平淡,但蘇小莞怎麼聽怎麼覺得話中帶刺,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她沒忘記自己無間道的身份,難道這個護院看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又或者他以為自己和那幫花癡女子一樣,是以最終成為鄺二少奶的目的來玩弄手腕?

“熟歸熟,你要是亂講的話我可以告你誹謗哦!”蘇小莞正色道,雖然她的確是對鄺雲天別有用心,但此心非同於彼心,該澄清的是一定要澄清的。

“我蘇小莞不過是一尋常女子,容貌平凡性子又不好,只除了會在廚房搗弄幾下家常小菜,別的本事是半點沒有的。”她耐著性子解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他明明沒什麼好感的,但只要一面對他的目光,她再大的脾氣也發作不出半點,竟肯老老實實地解釋清白。

“嗯,這倒是句實話。”姚遠展眉笑了,“所以二少爺對你青目,整個正義山莊都覺得不可思議。”

蘇小莞心頭的火是一拱一拱的,這傢伙就是有那個本事,輕輕幾句話,夾槍帶棒,讓你想不生氣都難。

我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聽你嘲笑啊,再說我有那麼差嗎,蘇小莞憤憤地抬起頭:“我要回風竹院了,請了,再見。”希望是再也不見。

姚遠此時倒不笑了,斂了笑容的他看起來便格外的深沉,遲疑了一下,方道:“你自己要小心一點,正義山莊並不象你想的那麼單純,你以後——”

話尚未說完,就聽見有人老遠興奮地叫了一聲:“姚大哥!”

姚遠止住話,臉上的神情不知是煩惱還是無奈,蘇小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另條分岔的小路上,小秋姑娘正提著衣裾向他飛跑過來。

大正午的陽光猛烈,小秋跑出了一頭的汗,臉上也跑出了兩朵俏麗的紅牡丹。

“方才還見姚大哥在院子裡練劍,怎麼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原來是在這裡。”小秋跑到姚遠身邊,微喘著氣,仰起頭來看他。

那樣傾慕專注的目光,分明是桃花一朵心中開,漫說蘇小莞是個身材玲瓏的女子,便就是一座大山杵在面前,只怕小秋姑娘的眼也暫時得了短視,完全地視而不見。

“你找我有事嗎?”姚遠的聲音平淡冷漠,與适才對蘇小莞極盡抑揄的戲弄取笑相比,表情簡直是大相徑庭。

“唔,也沒什麼事。”小秋紅了臉,聲音卻是半點也不低,“你上次不是答應過我要教我練劍,我今天正好有空,就過來找你了。”不得不佩服,她的膽子挺大的,直率豪邁,大有男兒之風。

蘇小莞對她敬佩無比,事至如此傻瓜也能看出她對姚遠有情,問題是這樣一個面目普通的尋常護院,脾氣又不是特別好,要對他動心動情,蘇小莞自忖是十分難得且十分難以想像的一件事。

所以她也就十分恰好十分有興致地坐看這場好戲。

姚遠仍是面不改色,淡淡道:“今天天熱,改下次吧。”以小秋這樣面容姣好的女子主動向他示好,他能做到這樣斷然拒絕已算是十分柳那個下惠了。

“啊!”小秋十分失望,但她立刻又高高興興起來,“沒關係,天氣這麼熱,練劍也很累的,你喝不喝百合綠豆湯,我剛剛熬好了的,裡面還加了冰塊,我倒一碗給你喝吧。”

小秋蹲下身子,麻利地打開食盒倒了一碗熬得香濃的綠豆湯出來,雙手端著遞到姚遠手邊,盈盈雙目中滿是期待的光。

小秋人如其名,當真是眼如秋水明,人比桃花俏,那樣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地望著姚遠,相信便是鐵人也難以拒絕他的好意,尤其是她那一雙纖纖素手端著的碗中飄浮著一層冰塊,碗面隱隱騰起白汽,在這炎炎的夏日,瞧著便令人喉頭大動,蘇小莞咽了咽口水,登時覺得口中焦渴無比。

姚遠身子動也不動,皺眉道:“我不喜歡吃甜食。”

小秋的手僵在了半空,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斜眼見蘇小莞正在一旁盯著綠豆湯兩眼放光,姚遠心念一動,微微笑道:“蘇姑娘你是不是渴了,不如我借花獻佛,將這碗湯送給你喝吧。”

他坦然地接過冰碗,一轉手送給了蘇小莞。

蘇小莞明白他大概是拿自己來擋桃花了,眼瞅著小秋姑娘連眼圈子也紅了,卻還要強撐大方說道:“沒關係的,既然姚大哥不喜歡喝,蘇姐姐喝也是一樣。”

蘇小莞於是就老實不客氣了,媽媽從小就教過,糟蹋糧食可恥啊。

她接過來大大喝了一口,綠豆的香糯與冰塊的清涼同時滑入喉內,感覺說不出的沁涼舒爽,心滿意足之後,她又瞄了瞄姚遠那張沒有表情的平板臉,氣他辜負美人心,故意咂巴著嘴大聲說道:“好喝,真好喝,歎只歎有的人不識好意,沒福享受這等美味。”

姚遠微微皺起了眉,似乎聽得極不入耳,蘇小莞登時覺得真解氣啊,並不是不允許你拒絕桃花,只是你拒絕的方式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直接,那麼傷人。

但很快蘇小莞就笑不出來了。

那個殺千刀要不得的姚遠,居然詭異地一笑,挑眉說道:“是嗎?如果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喝,那我倒要親口嘗嘗。”

然後還沒等蘇小莞反應過來,他已從容接過了她手中的湯碗,就著她還剩下的半碗,堂而皇之地喝了下去,而且喝了個涓滴不剩。

喝完居然還亮了亮碗底,笑得輕鬆且自在。

“味道果然不錯。”

小秋既震且驚,連傷心也忘記了,眼珠子都差點掉進了碗內,蘇小莞更是掩面一聲哀嚎,天啊,這算什麼?難道她就這樣與姚遠兄間接接吻了嗎?

要知道在古代男女之間是極其避嫌的,正義山莊雖然是武林世家,與男女之防看得不是那麼重,但是象這樣男女共用一碗的情況,說出去還是相當驚世駭俗的。

姚遠,你真不是個東西!蘇小莞愈加憤恨,每次遇到他老兄總是沒好事發生。

小秋的神色已驚詫轉為疑慮,疑慮轉為恍然,恍然轉為黯然,黯然轉為垂淚,垂淚轉為強笑,強笑著裝作一副大度的樣子說道:“你喜歡喝就好,我下次再熬,我先走了。”

匆匆交代了這句,小秋收拾起一顆破碎的玻璃心,低頭傷情而去。

我欲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水溝,蘇小莞何其酸牙地吟了一句詩,藉以抒發對小秋落花流水的愛情感歎,順便鄙視一下無情的姚遠某人。

“如果還有下次,請你不要再拿我作擋箭牌。”

“為什麼呢?”姚遠半眯著眼,態度無比認真,“明明對她沒感覺,卻偏又不說清楚,這不是害了人家麼,我認為還是快刀斬亂麻要好些。”

“是倒是這個理,但是你問過我的意思嗎?為什麼讓人家誤會,以為——”蘇小莞說不出口,姚遠卻一口接了下去:“以為我和你之間有曖昧?”

蘇小莞點頭,姚遠微微一笑:“我不在乎。”

蘇小莞吐血:“可我在乎行不行,姚遠,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實是很討厭,你不喜歡人家是你的事,憑什麼拉扯上我的清白為你解圍,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會碰上你,一碰到你就沒好事發生。”

她說得咬牙切齒,對方卻連眼皮子也懶得一抬,瞧著心頭便越發添堵。

“再說——”蘇小莞索性豁出去了,祭出殺手?,“我是有夫家的人,你這樣故意製造曖昧,會影響我的名聲。”

一直表現得很無所謂很欠扁的某人神色終於有了一絲動容。

“你嫁人了?”貌似眼裡還飄過了一縷很緊張的情緒。

蘇小莞滿腹狐疑,介麼緊張,難道他竟是看上了自己?這麼一想乖乖不得了,本來只是隨便唬一唬他,但既然懷疑他對自己有了非份之想,這個解釋便須得愈發具體詳細才好,反正她嫁人的確是事實,雖然那個山寨老公她打死也不肯承認。

“嗯,是的,我的老公是個英雄的戰士,保家衛國征戰四方,但是他常年在外,並不能留在我身邊,為了貼補家用,不得以我才到正義山莊來應徵婢女,這是個隱秘事,因我不把你當外人我才告訴於你,你可得替我牢牢守著這個秘密,不然等我丈夫征戰歸來,他可是饒不得你的。”

謊話是越說越溜的,蘇小莞一臉正色地吹牛貼金說到後來,幾乎已快確信自己的掛牌老公並不是一個占山為王的土匪,而的的確確是保家衛國的人民子弟兵。

姚遠怔怔地望著她,眼中說不出是個什麼表情,似乎看不出失落,更看不出難過,反而流露出一股似笑非笑,忍俊不禁的意味。

“你的丈夫,是個英雄?”他加強語氣重複了一句,眼裡的笑意漸漸湧了出來,“那你豈不是很愛他?”

“我當然愛他,他是我心目中的蓋世英雄,就算是苦守寒窯十八年,我也會等他回來的。”蘇小莞繼續吹牛不打草稿,事實上謊話扯到這個地步,已無法再走回頭路,那怕高姚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她此刻也只得把他捧成天上有地下無的英雄。

姚遠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揉肚子:“哎呀,我不行了,我胃痛。”他笑得肆無忌憚,完全沒有了當日初見時的冷淡與漠然。

胃痛就去找四大叔,蘇小莞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愛信不信,反正我說的是實話。”

“我不是不信,咳咳,我只是想不到,你的丈夫既然是個蓋世英雄,又怎麼會娶了你?咳咳,你背著他和鄺家少爺勾勾搭搭,咳咳,你不怕他回來會休了你嗎?”

姚遠一邊笑一邊揉著肚子斷斷續續地說著,蘇小莞終於忍受不了他的譏諷嘲笑,攥緊了拳頭咬牙低吼道:“姓姚的,我與你勢不兩立。”

甩完了狠話,蘇小莞轉身揚長而去,她與這個姚遠氣場不合,但願此生永不再見到此君。

回到風竹院的時候,鄺雲天依舊斜靠在床邊看書,蘇小莞雖竭力平復了情緒才走進房來,然則細心的鄺雲天仍是從她臉上看出了餘憤未消,他隨手擱下書,指了指桌上的茶,笑道:“怎麼了,瞧你這陣勢,倒像是在那裡受到了委屈回來?難不成這山莊裡還有人欺負了你不成?”

這山莊裡欺負我的人多著哩,而且多半是因為一碗蛋炒飯的緣故,蘇小莞歎了一口氣,順手給他倒了一杯茶,鄺雲天卻擺擺手道:“你喝,先壓壓火氣。”

蘇小莞也不客氣,她本身也不是個講客氣的人,咕嚕一口喝完茶,順手又倒了一杯拿在手中,鄺雲天突然問她道:“小敏走時有沒說什麼?”

“她囑我好生照顧於你,其它的倒沒說。”蘇小莞還是隱瞞了一半,畢竟人家祖孫不和是人家的事,她這個外人還是裝不知道為好。

鄺雲天也未深究,只嗯了聲,繼續看手邊的書,蘇小莞也繼續轉著手中的茶杯發怔,這時有人在外面叩門,低聲道:”二少爺,您要奴婢裱的畫已經送來了。”

蘇小莞望瞭望鄺雲天,鄺雲天示意她去開門,門口一個留著總角的小姑娘正靦腆無比地站著,見到她未語先紅了臉,將一幅裱好的畫遞了給她。

蘇小莞拿進房內交給鄺雲天,他卻不接,偏頭笑道:“小莞,你且打開來看看。”

畫一展開的瞬間蘇小莞就愣住了。

這正是那幅荷蛙圖,本來當日畫兒被鄺雲天揉得十分皺巴巴的,如今已全部熨平,且裱得極是細緻完美,蘇小莞一眼掃到自己畫的那只肥大的綠青蛙憨態可掬的樣子,忍不住就有些好笑,兩種風格實在是迥異了些,也難為了鄺雲天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興致,居然將一幅經過自己塗鴉的作品拿去裝裱。

“明兒叫人來掛在房中,這幅畫經你這麼一改,瞧來格外有趣,我簡直是越看越愛。”鄺雲天笑呵呵地,右手將書卷成一團,輕輕敲擊著自己的左手,神情中有著孩童般頑痞的惡趣。

蘇小莞前腦冷汗後腦黑線,期期艾艾道:“不用了吧,你還要把它掛在牆上,讓人家看到,會影響,會影響你的。。。。。。”

鄺雲天手一揮,輕輕一笑,笑容凜然。

“我的房間等閒人還不定進得來呢,又有那個敢多嘴半句!”

得了得了,少爺脾氣又來了,蘇小莞只好不做聲由著他。

“我渴了。”鄺雲天突然又說道。

正好手中有一杯茶,蘇小莞順手就遞了過去,她一向後知後覺,等到想起這杯茶自己先前已經喝過的時候,冷汗刷地就湧了出來,急忙伸手去奪,那知為時已晚,鄺雲天已經面色不改,鎮定如常地飲了下去。

“少爺,這杯茶。。。我。。。我。。。”她一急之下話也說不利索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該死!”額滴神啊,二少爺可是有潔癖的,與其他事後想起來責罰自己,還不如自己此刻老老實實坦白從寬。

蘇小莞嚴重懷疑今天走桃花運的人只怕是自己,不然為啥兩個男人都與她間接接吻了呢!

“算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鄺雲天今天心情甚好,居然毫不介意。

“你說一句老實話。”話鋒一轉,他忽然又肅容問道:“當日在臨波閣中,你是不是曾口出對我不滿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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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四方如意 第三十九章 推心置腹

鄺雲天兩隻眼睛只盯著她,那裡面彙聚了暗沉如水的黝黑目光。

蘇小莞心中格登一跳,完了,難道今日鄺雲天要與她秋後算帳,誠然當日鄺雲天叫人來洗地的辱人舉止,確乎讓她十分地憤慨,並衝動地說過要與他理論一番的大膽的話。

他既然當面提起,抵死不認顯然並不是高明的行為,蘇小莞嘿嘿一笑,含糊地說道:“當時是有些昏了頭,二少爺你大仁大量,總不會與我一個小小丫鬟計較吧。”這叫以退為進,扣他一個高帽,及時封住他的口。

鄺雲天失笑,拿書冊在她頭上敲了一記:“你總算還記著你自己的身份,其實你自從進入風竹院來,又有那一天把自己真正當成丫鬟了?我若事事與你計較,須計較不了那許多!”

這倒也是,她對自稱奴婢奴婢老是改不了口,常常堅持不了一刻又與鄺雲天你你我我地胡侃一通,還好鄺雲天從不計較這些,否則以她大膽不知尊卑的行為,怕是在這個山莊呆不了一時三刻就會被人驅趕出去。

可是,若她和其它的女人一樣唯唯諾諾,深恐得罪了眼前這位高貴的少爺,又抑是巴結逢迎極盡討好之能事,那麼鄺雲天恐怕也不會拿正眼來看待自己,象他這樣看慣了尋常庸脂俗粉的少爺,也許只有獨具一格類似如自己這樣大大咧咧毫不把他當主子看的女子,方能有幸博得他的青睞吧。

蘇小莞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當初險中求勝押寶倒是押對了,她蘇小莞要想成功地臥底在鄺雲天身邊,首先便須得做到與眾不同。

鄺雲天自是不知她心中已轉過了千回百轉的念頭,他將書複又擱在床邊,抬頭去望窗外開得正好的一株木槿花,晚風過,淡淡香氣浮游了滿院,又沿著半敞的窗滲進了室內。

他徐徐道:“其實我當日之所以大發雷霆,倒不是因那兩位女子身患惡疾,我自己本就是諸病纏身之人,又怎麼會嫌棄他人病患?”

頓了頓,將目光從窗外收回,很平靜地接著說道:“惡疾並不可怕,但是利用對方身上的惡疾互為打擊,這才是令我最厭惡的地方,她們的心靈遠比身上的惡疾更為醜陋骯髒。”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卻掩飾不住目中一抹奇異的忿怒之色,他分明是在解釋著當時,思緒卻仿佛沉浸在遙遠的過去之中。

蘇小莞很有些詫異地抬眼看他,鄺雲天卻垂下了頭,神情有些黯然,微微閉了雙目。

可嫌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平心而論,雖然顧如素與葉夏天一片癡心讓人憐憫,但她們互揭其醜的行為也著實可恨,但可恨歸可恨,鄺雲天當時卻也做得忒過份了些,蘇小莞大膽地根據鄺雲天目前的言情舉止揣摩,事實恐遠不止他解釋的這麼簡單,也許另有隱情,但卻不足為外人道。

庭院深深深幾許,人心亦如海底針,有多少隱秘有多少傷痛皆湮沒在重重院落之中,正義山莊的光環再大,亦有它所照料不到的黑暗一面。

“小莞,你是個聰明女子,你很有心計,懂得把握時機,然則在她二人最尷尬的時候,你突然退卻了,轉而盡力去為她二人圓場解圍,我真正下定決心讓你做我的近身侍女,便是緣於當時你的不忍之心。”

鄺雲天將當日的情形緩緩道來,蘇小莞直聽出了一身大汗,鄺雲天果然是個不可欺瞞的人,她的心機,她的以退為進,從來就沒有騙過他毒蛇般的眼光。

鄺雲天瞅著她腦門子上滲出來的汗,倒是笑了,伸手遞過一方帕子。

“?,你也不必如此驚慌,有機心並不是一件壞事,至少你懂得爭取自己想要的。但是你須得記清一件事,凡事切忌聰明過頭,尤其是女子,尤其是在正義山莊。”

鄺雲天的最後一句話說得益發高深莫測,這般莫測高深的表情配上這身白衣,如果再配上一個破布招子,悠然舉著遊蕩在大街之上,十足十便是一個說話說一半藏一半的江湖術士了。

蘇小莞聽見自己表情僵硬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了。”

她模模糊糊中想到,今天似乎還有個誰也對她提過正義山莊不簡單的話,但她今天受到的驚嚇太多,一時竟想不起來了。

今天一天受驚不小,蘇小莞從鄺雲天房間內退出來後,便覺得渾身汗津津地,極想洗個澡舒坦舒坦,於是她親自到小廚房提了水回房,滿滿地倒了一大浴桶,撒上花瓣胰子,解了衣就躺了進去。

渾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通通舒暢之後,靈台也變得格外清明,洗著泡著,蘇小莞忽然啊地一聲,從水中跳了起來。

她的手,她的手!

如玉藕般瑩白的手臂之上,隱隱泛起了一條紅色的血線,血線彎曲如蛇,卻是蜿蜒沿著肘部向上伸展。

憑她多年觀看武俠小說的經驗,她明白這是即將毒發的朕兆了,也許等這條血線一直伸展到胸口,就是她的斃命之期到了。

洪清波啊洪清波,你是不是把俺遺忘在這裡了,要不然為啥她此刻已經獲得鄺雲天的信任了,卻還不見你的大駕光臨指導呢?

蘇小莞頹喪地將整個身子沉入了水中,含著兩泡熱淚哀思自己何苦不幸的現在及將來。

哀思了許久,她猛地把頭從水中抬出來,呸呸數聲連嗆帶吐地嘔出了好幾大口水,憤憤地想:居然差點淹死在澡盆中了,他奶奶的,洗澡水真不好喝!

坐不住了,記得洪清波說過一月過後乃是毒發之期,她到如今影蹤不見,山不來就我,自然只能我去就山。

於是蘇小莞琢磨著要混出府一趟,找找那把她遺忘在九霄雲外的五聖教主。

丫鬟出趟府並不容易,所幸她尚懂得迂回婉轉。

於是大清早地伺候了鄺雲天洗漱完畢,她便開始時而歎氣時而發怔時而憂愁時而苦笑。

俏眉眼做了許多次,終於令鄺雲天無法忽視她的反常,喝了口茶閑閑問道:“小莞,你這是怎麼了?”

蘇小莞故意皺了皺眉,幽幽歎了一口長氣道:“二少爺,奴婢是有一點小小心事。”

鄺雲天嘴角抽了抽:“偶爾聽你自稱奴婢,還真是不習慣啊!”

“嘿嘿,習慣就好,習慣就好。”蘇小莞覷了覷他的臉色還算和氣,便把翻騰了一夜才琢磨出來的謊話往外倒:“奴婢在未進府之前,一向蒙街北的胡記餅鋪老闆照拂有加,我進府之前胡家嫂子病勢便有些重,如今一個月將將過去,不知她的病到底調養得如何了,心中有些掛牽。”

鄺雲天放下茶杯,笑道:“這有何難,我回頭就派人去他家問問,也免得你憂心不下。”

“二少爺,胡家嫂子與我情誼非淺,我總得當面去望一望方才安心,再說你貿然派個陌生人去,人家豈肯與你講個明白。”蘇小莞一急之下不再自稱奴婢,直接地你你我我起來,鄺雲天眉毛一揚,嘴角的弧度漸漸加深。

“你的意思是,你想親自出一趟府?”他不緊不慢地問。

“嗯。”蘇小莞連忙點頭,知我者鄺二少爺你也。

鄺雲天沉吟道:“也不是不行。”隨即笑道,“那你早去早回,我派個人和你一起去。”

“好,我一定早去早回。”得到鄺雲天的首肯,蘇小莞歡喜無限,眼睛亮得象珍珠,放下梳子就往門外跑。

鄺雲天在她身後笑著搖頭,這丫頭性子真急,說是風就是雨的。

可是,正是這樣的天真爛漫,如一道令人猝不及防的陽光,直直地闖入了他平靜已久的心湖,他來不及抗拒,卻貪戀陽光的溫暖,只想再多靠近一點,只有這樣,寂寞的時候,他的心才不會那麼空,那麼痛。

冤家路窄這句形容詞放在姚遠身上真是一點也沒有錯。

蘇小莞萬萬想不到,鄺雲天為她挑選的護衛人物,竟然是她恨到骨子裡的姚遠兄。

蘇小莞咬著牙站在院門內,扭頭對管家雲伯說道:“不行,我要換人。”

姚遠施施然站在庭院之內,一身灰袍洗得發了白,陽光跳閃在他的眼底,他的眼中帶著真巧咱們又見面了的無語抑揄。

雲伯搖頭。

“姚遠武功又高,人又寡言本份,選他陪你去是少爺的意思,豈能由你說換就換。”

寡言本份?這說的是姚遠嗎?蘇小莞一口鮮血險些衝口而出,雲伯你定是沒有見識過姚遠的一口毒舌本領,他要是寡言本份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壞人了。

蘇小莞不死心,仍是決定說服雲伯改變主意,姚遠是他最為看重的人,相信雲伯也不願意浪費這般人才為她一個小小丫鬟保駕護航。

“雲伯,我只是一個奴婢而已,你把武功這麼高的高手派給我,豈不是殺雞用了宰牛刀,還是隨便挑個人陪我去吧,或者我自己去也行。”瞅見姚遠在那裡低頭暗笑,她的牙恨得直癢癢,卻又不便發作,只得耐著性子磨雲伯。

“胡鬧,你一個柔弱女子,單獨出門怎麼行?”雲伯一再搖頭,不與她多加贅言,直接對姚遠說道:“你就陪蘇姑娘走一趟吧,少爺如今離不開蘇姑娘的照顧,記住要早去早回,”

姚遠極恭敬地點頭答應,看向蘇小莞時眼裡竟全是得意的張狂。

蘇小莞恨不得用眼光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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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酒醉

兩人彆彆扭扭地出了門,剛剛走到街上蘇小莞就開始找茬。

“你幹嗎走在我前面,我又不是你的僕人!”蘇小莞振振有辭。

於是某人很自覺地退後。

“你幹嗎走在我的後面,你又不是我的僕人!”蘇小莞雞蛋裡挑骨頭。

某人聳了聳肩,與她並排而走。

“喂,你知不知道男女之大防,兩個人並肩同行,這成什麼樣子了?”蘇小莞怒氣衝衝。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某人也開始無奈了。

“我管你,反正你不能在我的前面走,也不能在我的後面走,更不能與我並肩走,至於到底該怎麼走,請你自己想辦法。”蘇小莞哼了一聲,懶得去看姚遠吃蹩的表情,高昂著頭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身後忽然一陣風響,幾乎是在瞬間,等她再回頭的時候,身後的姚遠已是影蹤不見,偌大的集市市場,他就像是平空坐上了時空穿梭機,眨眼間消失在了蘇小莞的視線之內。

真速度啊,蘇小莞不禁贊了聲姚遠的遁跡本領,都快趕上神八了。

蘇小莞一個人在城裡亂逛,她並沒有說謊,街北的確有一家胡記餅鋪,洪清波初次帶她來到利州城時,曾在胡記餅鋪短暫休息過,那裡的老闆也是一臉的神神叨叨,根據蘇小莞大膽揣測,此處很可能是五聖教在正義山莊處所埋下的聚會地點。

姚遠雖然暫時看不見人影,但蘇小莞相信他一定是躲在暗處保護她,說來也怪,雖然和姚遠之間多次鬧過不愉快,但她始終有一個很奇怪的感覺,這個姚遠並不會害她。

也正因為有這個感覺,所以她的喜笑怒?,在姚遠面前始終不曾遮掩。

胡記餅鋪並不難找,北城最大的一家香料鋪隔壁那個小旮旯地方便是,可是當蘇小莞提著兩斤燕窩站在這間香料鋪門口四處打量時,卻傻了眼。

那裡還有什麼胡記餅鋪,她進正義山莊才不過將將一月,胡記餅鋪就變成了一家胭脂水粉鋪,門首坐著一個年紀老大卻珠翠滿頭的中年女子,一笑兩個大眼袋,一笑兩腮粉直掉。

蘇小莞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擦了擦眼睛走過去,盯著那女人望了半天,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這位大嬸,請問這裡原來不是一家餅鋪嗎?胡老闆到那裡去了?”

那女人見她並不是來買胭脂水粉的,其次是個年紀比她還輕的漂亮小姑娘,首先臉色就垮了幾分,撇嘴露出四顆大黃牙:“這裡我剛剛頂下,我並不認識什麼胡老闆。”

“這裡原來明明是一家胡記餅鋪,我上個月還來過了的。”蘇小莞也急了。

那女人見她兀自丫頭不肯走,神色更加不耐煩了,翻了翻白眼道:“我怎麼知道,難道我還會哄你這小丫頭不成,我說你不買東西就請站遠些,別妨礙老娘做生意。”

蘇小莞碰了一鼻子灰竟也沒有生氣,只覺得一顆心慢慢地冷了下來,其名的恐慌卻是愈來愈盛,連這最後一絲線索也斷了,毒發在既,洪清波卻不知何方,她這個被遺忘的人還能有幾天好活?

旁邊一個賣炊餅的老大爺聽到了她的問話,見她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於是便向她招了招手,她茫然地走過去,那老伯先熱情地夾了一個火熱的燒餅給她,這才和藹地問道:“小姑娘,你是來找胡老闆的?”

好人哪,蘇小莞眼睛一亮,捧著燒餅的手直發抖:“是啊,老伯你認識胡老闆吧,這裡怎麼會變成一家胭脂水粉鋪的,胡老闆又去了那裡呢?”

燒餅大爺首先歎了一口氣,這悠悠的一口長氣歎得蘇小莞的心也跟著沉了沉,恍忽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燒餅大爺歎足了氣之後,開口就沒句好話。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這句古話用在胡老闆一家上是再貼切不過,嗯,這個燒餅味道不錯吧,三文銀子一個。”

蘇小莞嘴角一抽,望望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燒餅,無言地摸出一串銅錢塞進燒餅大爺手中。

“多的就請老伯您喝茶吧,還請老伯如實相告胡老闆的情況。”倒塌,她怎麼會天真地以為這個老伯是個好人,他分明就是個借機強買強賣的霸王。

燒餅大爺收了銀子之後說話果然乾脆多了。

“這胡老闆也是個情趣人,你說他生意做得好好的,偏生不知那根筋不對,停業一天帶著老婆兒子出門去郊遊,這下可好了,一家三口的馬車掉進了山谷中,連個囫圇屍首都沒有找到,慘啊!”燒餅大爺邊說邊唏噓,還狀似很感傷地撈起衣襟擦了把混濁的老淚。

蘇小莞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死了?居然有這麼巧的事?利州城唯一一個和五聖教扯得上關係的胡老闆,居然死了?

她腳步飄忽地告別燒餅大爺,拒絕了他好心再賣給自己幾個燒餅的好意,做夢似地在街上閒逛了一圈,下午的太陽猛烈,曬得她頭暈眼花,然而意識雖是迷惘的,一顆心卻是從所未有的冰涼如水,天大地大,她只覺得所去無門,每一個熙攘來往的行人,仿佛都在嘲笑她的時日無多,她看向的每一張歡笑的臉,都能勾起她心底無言的刺痛。

她是個被上帝遺忘的人,孤零零地拋棄在異地時空,沒有人幫她,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渾渾噩噩中,她邁進了一家酒館,小二剛剛迎上來,她摸出一錠碎銀,啪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給我來兩斤好酒。”

酒入愁腸,化作煩惱淚,她一個人自斟自飲著,越喝心底越清醒,越喝眼睛越明亮。她想起了爸爸媽媽,想起了自己溫暖的小窩,想起了自己的幾篇網上太監文還沒來得及填,想起了同事周XX前不久才找她借了五千塊錢未還,想起了今年剛分來的一個帥氣的研究生似乎對她頗有好感,想起了那個搶劫她五十五塊的劫匪不知有沒有落網,更想起了那掛名的老公在得知自己逃婚之後有沒有一怒之下千里追妻。

就這麼想著想著,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模糊到還尚存幾分神智的時候,似乎有個人坐在了她身邊,問道:“小姑娘,你想不想去個快活似神仙的地方?”

“想,想。”蘇小莞迷迷糊糊的回答,那人笑了,扶著她的胳膊把她往外牽,她略略掙扎了一會,實在是掙不過朦朧的醉意,便也隨著那人去了。

“喂,醒醒,蘇小莞,你快醒醒。”睡得正酣的蘇小莞被人猛烈搖晃著驚醒過來,一張她厭惡之極的臉龐正在她的頭頂上方焦急地呼喚著,看到她醒來,眼中竟然流露出極其驚喜釋然的神情。

床!男人!

“啊!”她條件反射般坐起,不假思索地從袖中掏出防狼噴劑便對著那張臉噴了過去,那人似乎是早有防備,只屏息偏了偏頭,已經伸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怒道:“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我來救你,你卻用迷霧對付我。”

咦?怎麼會無效?蘇小莞納悶地看著手中的小瓶子,難道是保質期過了?

姚遠臉色不怎麼好,隱隱有勃發的怒氣,握著蘇小莞的手愈發用力,只勒得她的手腕疼痛不已,卻不肯放手。

“蘇小莞,你能耐啊你,甩開我一個人去喝酒,你既然有本事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又怎麼會被人擄到這家妓院裡頭來,如果不是我並沒有走遠,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你到底還有沒有腦子?”

姚遠劈裡啪啦一氣對她吼完,眼裡已是怒色如潮,這種不加掩飾的憤怒是罕見的,一直以來,他對她都是極盡挑釁戲弄的,很少用這種責備加關切的語氣對她說過話。

蘇小莞被他一通吼吼得沒有了底氣,嘿嘿笑了兩聲,幹幹地問道:“這裡真的是妓院?”想起了神智不清時仿佛是有個男人說過要帶她去快活似神仙的地方,她打了個寒戰,原來竟真的是妓院這等污穢的所在。

姚遠望著她,眼中的怒色慢慢平靜,竟生出一種曖昧難明的柔軟之色,拍拍她的頭歎口氣道:“酒能傷身,無論遇到什麼事,首先不能讓自己的意志垮掉,你知道嗎?”

蘇小莞被他溫柔得不行的眸色所惑,震驚帶感動地點了點頭,第一次覺得,這個一直與她作對的男子,其實本性倒也並不壞。
“那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吧。”姚遠皺眉,轉而又體貼地問道,“你現在頭還暈不暈,能走得動路嗎?”

蘇小莞確乎是頭腦劇痛雙腳發軟心口卻如火燒,這不僅僅是酒勁發作,似乎還中了迷香之類,她不敢告訴姚遠實情,怕他取笑,便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可以走。”瞧他那副能滴得出水來的關懷模樣,她簡直懷疑如果說自己不能走,他就會霸王硬上弓地一把扛了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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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驚破鴛鴦夢

姚遠似乎看出了她渾身無力的宭況,眉頭仍是緊鎖著,手直接伸到她腋下,一使力將她從床上扶了起來,蘇小莞的腳剛剛落地,便覺得一陣鋪天蓋地的暈眩襲來,人幾乎就要軟倒,幸虧抓住了床柱才沒有當場倒下。

她定了定神,呵呵一笑。

“沒想到這家酒店的酒後勁倒挺足的啊!”

姚遠白了她一眼,似是低低歎了口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先打開房門往外看了看,這才半扶半抱著她走了出來。

這裡本就是青樓,象此刻姚遠這樣半抱著一個女子在樓間出入的人並不少見,是以偶爾遇到個把人,卻是誰都沒有詫異,只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就彼此讓開。

蘇小莞被他半抱在懷中,只覺隔著薄薄一層衣料,姚遠的心跳得平緩而有力,咚咚,仿佛一種恒久的鼓音,聽久了竟然連臉也會慢慢熟透,真是奇也怪哉,蘇小莞不禁暗自鄙夷自己的定力,竟然會為姚遠而呯然心動。

她不清楚的是,帶她進入青樓的那人在她酒中下了媚藥,她眼下這個情形,卻正是媚藥開始發作的現象。

剛剛經過兩個房間,忽然聽到樓下拐角處傳來了一男一女的聲音。

“你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怎麼樣了?聽說是個上等貨色,我倒要來看看到底是不是個美人。”說這話的是個女子,聲音甜膩得如同一把擰不幹的毛巾,柔柔地似要滴出水來。

“看模樣是個雛兒,雖然長得不錯,不過那有媚香你千嬌百媚,我說你先聽著有些耳熟,蘇小莞依稀辨出好象正是誘她來青樓的那個男人。

“呸,不正經的東西,你就不怕你家那頭母老虎來尋你的晦氣?”

“你是說洪清波那個賤女人!哼,我雖掛牌是她的丈夫,她卻那裡有半點將我放在眼中,不過是長老們做主的這門婚事,她不認帳,我卻也懶得與她和稀泥,更何況有媚香你這般銷魂入骨的女子,只嘗過一次滋味便讓人再也拋丟不下,她只莫來,若要是膽敢闖來打斷了我的好事,我可不管她是什麼教主聖女,一般地剝光了她的衣服,先吊起來打一頓,再讓她嘗嘗我的厲害。”

“咯咯咯!”那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展郎,我就喜歡你的這份膽色,唔唔,別在這裡親,咱們先回房去。”許是那男子開始不規矩了,那女子略略推拒了下,聲音愈發嬌滴勾魂。

那男子哈哈一笑,伸手在那女子飽滿的胸上揉搓了兩把,這才回頭對下麵的人吩咐道:“你們在這裡守好,再莫讓其他人出入。”話一說完,轉身便把身邊的紅衫女子一把抱起,蹭蹭跑上樓來。

蘇小莞的臉騰地紅了,心頭有如火燒,此時姚遠也察覺到了她手上臉心的熱度,臉色一沉,眼中立刻鬱積了晦暗不明的烏雲,知道在此時再攜同蘇小莞離去已無可能,當機立斷轉身快速地推開了樓梯旁的一扇門,兩人剛剛奔進內室屏風後,卻聽得門吱呀一聲又開了,那一男一女竟然無巧不巧地也鑽進了這間房。

一對在外間胡天胡地,一對躲在內室屏息靜氣,姚遠壓低了聲音對蘇小莞道:“眼下這情形暫時還不能出去,咱們先等一會。”

蘇小莞紅著臉點了點頭,她的心思此時已不在外間那對男女身上,剛才那男人無意中說的話已如驚雷般炸醒了她的神智,這間妓院,這個男人,與五聖教皆有莫大的關係,這個認知讓她興奮莫名,此刻就算是有九頭馬來拉,也休想拉她離開這個妓院,她一定要弄清楚,洪清波她究竟在哪裡?

外面的兩個人動靜越來越大,最後只聽得哧拉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內室門呯地被推開,兩個半裸的人影抱著摸著親著直接沖了進來,雙雙倒在了巨大的雕花大床之上。

“你輕些。。。唔。。。”

“嘖嘖,你的腰身還是那麼細,唔,胸也又柔又挺。。。”

親嘴聲咂咂直響,男人的喘息,女子的嬌吟,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要命地四處流竄。

蘇小莞只覺得一顆心簡直要跳出腔子了,生平第一次,和一個男人現場觀看春宮表演,能不緊張嗎?她面紅耳赤地抬頭看姚遠,姚遠雖然也是一臉尷尬,神色卻比她要鎮定許多,輕輕掩上她的耳,低聲道:“別聽別看,且想想其他不相干的事。”

蘇小莞點點頭,竭力壓制心底突湧的熱意衝動,開始努力地回想過年過節時老媽掛在陽臺上的鹹魚臘肉,甚至還有電視網路上看過的埃及木乃伊,千年乾屍。

親嘴聲告一段落,接下來卻是兩人肉體撞擊的啪啪聲,交合處淫靡的水聲,蘇小莞再也聽不下去了,只覺得身上的一把火燒得越來越烈,仿佛要將她的四肢百骸燒為灰燼,她想有人抱著她,想一陣清風吹散她身體裡的躁熱,想一雙溫柔的唇輕輕吻上她身體上所有麻癢的地方。

腦子裡這麼混沌地燒著,她情不自禁地向姚遠身上靠了過去。

姚遠的身子一震,僵硬地扶住了她,他的手心微涼,象一塊上好的寒玉,蘇小莞緊緊抓住了他這只手,解渴似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人也向他偎得更攏。

姚遠溫柔地低頭看著小莞,看著她因躁熱而微微蠕動的紅唇,無意識地揪住因而敞開一半的衣襟,還有她一臉迷醉的神色,目光中氤氳的水灩波光,知她已完全陷入了媚藥的控制,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伸手抱住了她的身子,將自己冰涼的臉貼在了她的臉上。

這片刻的冰涼稍稍拉回了蘇小莞的神智,她略略一掙扎,有氣無力地哼了一句:“我是有夫之婦。”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牢記著自己有夫之婦的身份,姚遠又好氣又好笑,悄悄抽離了自己的手,那知蘇小莞嘀咕完之後,複又一把抓得更緊,主動將臉貼上了他的臉。

姚遠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光潔溫膩的臉龐正在自己的臉上調皮地蹭動,而他的另一隻手,此刻正牢牢地被她抵在了胸口的位置上,軟玉溫香的觸感,敏捷地挑逗著他每一根克制的神經。

畢竟不是木頭人,姚遠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自覺地,將那只滾熱的右手探入了她的衣襟,隔著褻衣,輕柔地撫弄著那一團溫香,嘴唇也遊移到了她的面頰上,如蜻蜓觸水一般,從額頭慢慢吻至鼻尖。

蘇小莞渾身顫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在油鍋裡翻滾的酥果,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頭都快要化在這令人顫慄到極致的愉悅中了。

她忍不住要從喉中發出一聲呻吟,所幸姚遠及時地封住了她的唇,將這一聲呻吟吞沒在了彼此的唇齒之間。

他並沒有深吻,只是含住了她的唇,用舌尖輕輕在她唇瓣上來回觸弄,小心翼翼,如同呵護上好的細瓷,他尚存有三分清醒,蘇小莞的靈魂卻已升至了飄飄然的極樂世界,一隻手在他的全無防備之下,悄悄向下探入褲中,一把握住了他滾燙的炙熱,隨即小巧地圈弄了起來。

蘇小莞你這個小妖精,姚遠深邃明亮的雙眼中,強自抑壓的清明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索性另只手向後托住了她的腦袋,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這是你欠我的。”嘴上用力,唇舌交纏,輾轉吸吮,深深地吻了下去。

床上赤裸滾動的人影如兩根油炸大麻花,變換著花樣你扭來我扭去,淫聲浪語充斥滿室,屏風後的兩人卻緊緊相擁,忘情地侵吞著彼此的唇舌,明明是春色滿室,過於投入的雙方誰都沒有發現另一方的存在。

直到門口一聲巨響,木屑激飛中兩扇房門被人大力踢開,這才驚動了床上那對苟合的天津大麻花。

姚遠一驚,腦中的旖旎迷醉迅速褪去,蘇小莞迷糊中察覺姚遠嘴唇的離開,不滿地哼了聲,姚遠在她昏睡穴上輕輕一點,暫時讓她睡了過去。

有人不緊不慢地拍著巴掌,嘖嘖讚歎,聲若銀鈴。

“展翔,想不到數月不見,你的陰陽和合功進步不少嘛!”

展翔迅速地套好衣衫,眼中掠過一絲驚懼之色,脫口道:“清波,你怎麼會突然來了?”

他身旁那個叫媚香的女子已經嚇得渾身抖嗦,連衣服都穿不利索,直接從床上跪到了地上,顫抖著聲音叩頭道:“教主恕罪,教主恕罪。”

洪清波盈盈嬌笑,手腕腳腕上的銀鈴丁丁嚀嚀,好聽之極。

“媚香,展翔不過是我身邊的一條狗,你要找男人,也該找個像樣的才是。”

“住口!”展翔怒不可遏,白淨的臉上青筋暴露,“洪清波,你不要欺人太甚,至少在名義上,我還是你的丈夫。”

“我呸,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做我洪清波的丈夫?”洪清波輕蔑地一笑,眼中?氣翻湧,“要不是那幾個老不死的傢伙,非要說咱們合格相配,于光大五聖教大有裨益,而我當時羽翼未豐,不能得罪那幾個老傢伙,我會讓你展家平白坐上護法之位,甚至讓你做我的丈夫,如今那幾個老傢伙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以為我還會再顧忌你展家幾分?”

“洪清波你這個賤人,老子就知道你想過河拆橋!”

“是又怎麼樣?難道你打得過我?”洪清波笑得眉眼彎彎,兩隻銀冠小蛇在她纖細的十指間蜿蜒遊走,哧哧吞吐紅舌。

“你想幹什麼?”展翔臉色終於變了,“你拿赤練雙蛇出來做什麼?”

“展翔,本來咱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在外面玩女人花天酒地,只要你不犯在我面前,我統統可以視而不見,但這回是你自己膽大包天,打野食打到我的手下來了,我如何還能輕鬆饒得過你!”洪清波冷冷一笑,俏麗的臉上殺氣翻騰,“我也不動手殺你,我就放這條蛇兒來咬你一口,運氣好,你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命,運氣不好丟了命,可莫怪我不顧念夫妻情分。”

說話間手一揚,指尖纏繞的兩條銀蛇快逾電閃,分別向地上的展翔和媚香竄了過去。

只聽媚香慘呼一聲,雙手抓住了面前的那條蛇,蛇身的大半已經滑入了她的咽喉之中,只餘一條銀亮的尾巴在外面顫顫搖動。

頃刻之間,她嬌媚的面上已是漫布黑氣,腫漲了起碼二倍有餘,血水膿水流了滿面,然後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睜圓了雙目恐怖之極地死去。

銀蛇倏地從她的口中竄出,又飛快地回到了洪清波的掌心。

另條蛇在快要飛到展翔面部的時候,他側面一躲,身法居然快極,伸出了一隻手去鉗銀蛇的七寸,他快銀蛇卻是更快,空中身子乍然一扭,低頭朝他的下身沖去,他本就是匆忙提起的褲子,褲帶尚未系牢,銀蛇蛇身細小,閃電般鑽入了他的褲襠之中,只聽展翔淒厲之極地大聲嚎叫,伸手將那條銀蛇從褲中拎了出來,臉上已經是慘白如雪。

然後他猛地揚起手,掌中刀光一閃,一把雪亮的匕首劃過,生生將自己的命根子連根切下,黑血淋淋地擲到了一邊。

如此淒慘可怖場面,姚遠在屏風後看見,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洪清波臉上也是聳然動容,讚歎道:“展翔,想不到你倒有幾分壯士斷腕的勇氣,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展翔身子搖搖欲墜,俊秀的臉上因強自忍痛,肌肉扭曲得可怕,他站著不動,一身白袍的下面汙血不斷溢出,血流雖速,色澤卻是漸漸轉為鮮紅,顯見因他及時自宮,那怪異的銀蛇之毒才不至於瞬間要了他的性命,但饒是他性命得保,此生卻休是再想重振男兒雄風了。

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比殺了他更難以令人接受的事實。

他咬咬牙,恨恨瞪了洪清波一眼,踉蹌著奔出了房門。

洪清波也不去追,只靜靜站了半晌,忽然嫵媚一笑,伸手撫平紛亂的鬢髮,朗聲道:“高老大,你看了這麼久的春宮,又得以軟玉溫香在抱,此時也該現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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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公平交易

姚遠身子不動,半晌才慢吞吞地說道:“久聞五聖教主洪清波素有辣手觀音之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抱著蘇小莞的身子,慢慢從屏風後轉出來,眼一抬,一道淩厲眼光射過去,攤開手,平靜地說道:“拿來!”

“拿來什麼?”洪清波故作不知,眨著長長的睫毛反問。

“媚藥的解藥,神諭蟲的驅逐之法,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咦,高老大,适才你不是和這位女子纏綿得挺熱烈的麼?據我所知,她向來對你並不友好,若沒有這媚藥助陣,她如何會容你如此肆意輕薄,你應該感謝我玉成你的好事才對,怎麼竟然敢出言威脅於我,須知我洪清波是從來不受人威脅的。”洪清波在一張凳子一坐下,蹺起二?腿笑得愈發歡暢。

姚遠咳了聲,想起适才的忘情,臉難得地紅了一紅,低頭看了看蘇小莞,她雖正在昏睡著,但顯然於夢中也睡得不安穩,一張臉紅得仿佛要滴血,額頭上滿是滾熱的汗珠,嘴唇輕輕蠕動著,因發燒得過份,唇皮乾涸翻卷,唇上沒有半點血色。

他又驚又怒,這媚藥好生厲害,連忙單掌抵在她後背,輸了一成內力進去,強自為她壓制痛楚,情知這也只是治標為治本的辦法,五聖教向來以行毒著名江湖,而此刻擅毒的封離塵又不在現場,要想解開蘇小莞身上的媚藥,便只能寄希望于洪清波賜予解藥了。

姚遠緩緩壓下心頭的焦慮,開口說道:“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拿出解藥?”

“好,高老大果然快人快語。”洪清波以手擊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就喜歡和爽快的人打交道。”

“少廢話,提出你的條件。”姚遠顯得很不耐煩,漂亮的眼睛幾乎快要眯成一條線,裡面的怒氣非常明顯。

“高老大,你不惜委屈自己寨主的身份,喬裝混入正義山莊,難道你的目的不是和我一樣麼?”洪清波走到他面前,一股奇異的花香從她身上幽幽滲出,姚遠皺眉,不露痕跡地退開了一步。

“我只為尋妻而來,稍帶辦件私事,並無其它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高老大,咱們兩家也許可以談談合作。”洪清波把玩著手中的毒蛇,笑盈盈地提出條件,“我是為了什麼而來你應當很清楚,蘇姑娘她天姿聰慧,又有你這個護花使者隨伴左右,想從鄺雲天手上拿到四方如意並不難,她是你的心上人,只要你肯與我合作,事成之後我自當配合你取出她體內的神諭蟲,而你就也就成了她心目中的救命英雄,到時她感激莫名,自然就會死心塌地地對你,你又可得到托國之富,又可有美人相伴左右,此等兩全其美之事,相信你自己權衡,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姚遠沉默,許久方道:“我對四方如意並沒有興趣,她本來就是我的妻子,救她是我的份內事,我也不需要對她使心計。”

“哈哈,你鬼鬼祟祟地一路追蹤於她,除了對正義山莊有企圖之外,難道你敢說不是在對她使心計?高老大啊高老大,枉費你身為縱橫十八嶺的黑風寨寨主,竟然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搞不定,新娘子不但不待見你,反而避你如蛇蠍,新婚之夜逃之夭夭不說,來到正義山莊又與鄺二少爺玩曖昧打得火熱,嘖嘖嘖,如果不是她中了媚藥,你想要一親芳澤,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洪清波的一張櫻桃小嘴就像是浸了毒藥的利劍,毫不留情地向姚遠一路斬殺,大揭他的瘡疤,末了還輕輕一笑加上一句:“人家鄺二少爺可比你帥氣多了,若我是蘇姑娘,也會選他不選你。”

她這般的伶牙俐齒肆意取笑,姚遠倒也並沒有特別生氣,相反想起了一直以來與蘇小莞的糾葛,嘴角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回憶的微笑,洪清波覷顏觀色,幽幽歎了一口氣。

“高老大果然多情,倒教小女子好生感慨,哎,為何小女子如此命薄,命中就沒個知疼著熱的人好生憐愛呢?”

姚遠皺眉,他素有暈血之症,站在這血氣彌漫的房中本就是已經強自忍耐,洪清波這一番故作姿態的自憐自歎,立時便讓他想起了方才展翔自宮時的慘像,只覺得胸口煩惡欲嘔的感覺越來越甚,深呼一口胸中濁氣,森然說道:“似你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想要有人憐愛,卻著實有些不易。”

洪清波也不生氣,目光柔柔如水吃吃而笑。

“高老大,你這般瞧不起我,難道你就不怕我不給你解藥嗎?”

“解藥你要給便給,即便你不給,媚香與神諭蟲之毒也難不倒我。”姚遠傲然而立,望向懷中蘇小莞的目光卻又情不自禁地溫和如風。

“高老大,你是不是瘋了,你自己身中劇毒,能不能解尚未可知,你居然還想著用內力為她逼毒?”洪清波大大驚詫。

“有什麼關係,大不了這雙腳廢掉罷了,反正我在五年之前,本就是個該死的人。”姚遠亦答得雲淡風清,低垂的眼睫徹底湮沒了眼中紛湧而來的黯然情緒。

洪清波愣愣站在一旁,本只是隨意取笑的一番感歎,卻在切實感受到姚遠對蘇小莞的無言呵護之後,一顆心莫名地悸動起來,她也是年華正茂的妙齡女子,愛情之於她,一直都只存在於美好的幻想之中,春之繁花,秋之明月,少女情懷湧動之時,說不渴望有人真心憐愛那是假話,只是她的身份,她的好強,生生將她一顆火熱的少女之心壓得不見半點火星,無數個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夜裡,陪伴她的除了一室的冷清,依然只有冰涼滿枕的淚。

即使是她那名義上的丈夫,與她也始終是陌路,陌路也就罷了,反正她也不稀罕,但他從來就不會給她留半點顏面,無論他在外面招惹了多少女子,暗地裡旁人譏笑的,也永遠只會是她。

想到這裡心中更加憤恨,手指一用力,遊弋的銀蛇吱吱叫了兩聲,痛苦地在她的指尖扭曲成一團。

姚遠再不看她的臉色,雙手將蘇小莞抱起準備離去,洪清波突然叫了一聲:“等等!”

姚遠沒有回頭,但身形卻停住了。

“要我解她的媚毒也並不難。”洪清波微笑,“除非你摘下臉上的面具給我看看。”

姚遠遲疑了片刻,終於回過了頭。

“你是認真的?”

“嗯,我只是想看看,一個為愛肯捨棄自己性命的人,到底生得是何等容貌?”洪清波一雙秀目坦然凝視著姚遠。

姚遠深思片刻,緩緩道:“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一雙手已從臉上揭過,輕輕撕下了一張精巧之極的面具。

姚遠並不能算是一個美男子,這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但久看之下,他卻又不輸於當世任何一位美男子。

一雙眼永遠是那麼地漫不經心,當他刻意凝注某人某事時卻又執著得令人驚憾,對,就是這一雙眼,流轉著令人溺斃般著迷的神采,象午夜裡兩顆高懸的寒星,用俯視的神情,淡而冷靜地掃視著塵世中種種的恩怨離合,分明是那麼遙遠的注視,感覺卻近在身邊的清朗。

望得久了,他那張帶著幾分謔笑的臉也變得異常柔和起來,五官神情,無一不順眼到了極點。

洪清波一怔,視線在他眼中停佇了一會,卻仰頭呵呵笑了起來。

“高老大,你一定是不常笑,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麼迷人,其實如果你好好換件衣裳,再換個髮型,未必便輸得過那娘娘腔的鄺雲天,你的老婆也未必會一見你就跑。”

姚遠又將面具覆在臉上,搖了搖頭。

“鄺雲天是人中之龍,我不能與他相比。”

“呸,你別來與我說這些廢話,正義山莊的那些個虛殼子,只好去騙騙那些武林中的老學究老頑固罷了,從鄺修領頭,正義山莊滿門的男盜女娼,說出來還恐汙了我的嘴。”洪清波漫不在乎地撇嘴,姚遠卻只是笑,並不去反駁她。

待她說完,才道:“你該踐約拿出媚藥的解藥了。”

洪清波吐一吐舌,重現頑皮嬌憨的少女情態,伸手將瓷瓶遞過,忽然嘻嘻一笑,道:“高老大,你為什麼非要這解藥不可,其實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和她。。。便可。。。”

姚遠瞪了她一眼,將她尚未說完的半句話瞪回了腹內。

“喂,你可別想著用內力逼神諭蟲出來啊,告訴你,我在神諭蟲上下了盅,蘇姑娘自己發下的誓言如果不能遵守,你便是逼出了神諭蟲也是白搭,巫真女神選中了她,這個東方如意是註定要著落在她身上拿到的,這是她的宿命。”

洪清波一口氣喊完,如願地看到姚遠的眉頭越鎖越濃,問她道:“你真的就那麼想得到四方如意,你是湘西蠻族之人,要中土的四方如意又有何用處?”

“怎麼會沒用?”洪清波笑吟吟,“你也知道湘西是個窮地方,有了這四方如意,何愁沒有托國之富,我說你到底還和不和我合作,你肯出手幫忙的話,這托國之富我可以分你一半。”

姚遠忽然一展眉,眼中重現那抹目空一切的睨然。

“幫你便幫你,待小莞的毒解了之後,我自會帶她離開,那個什麼托國之富,我卻是半點也不稀罕。”

洪清波噗嗤一聲笑。

“好一個不愛財富愛美人,今兒倒是讓我開了眼界,咱們就這麼說定了,高老大,你助我拿到四方如意,事成之後我立刻解開蘇小莞身上的毒,咱們兩不虧欠。”

“據我所說,正義山莊所存的只有一枚如意,其它三枚,你卻要到那裡去尋?”姚遠閑閑開口。

“嘿嘿,除了西方如意和正義山莊的東方如意,其餘兩枚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姚遠默然不作聲,心底卻是狡黠地一笑,中原武林的寶藏所在,豈能從容落在夷族手中,可笑這貌如春花心似蛇蠍的五聖教主有所不知,西方如意早在數月之前,便已落入了黑風寨的手中,嶽老三天天用來搓腳丫子抓撓後背的那枚不求人,正是從蔣行天手中奪來的西方如意。

說起來這四方如意,要從很多年前說起,那時候坐皇位的還不是眼前這位皇帝,崇德二十五年陽明之亂,陽明王一刀宰了自己的哥哥當時的皇上崇德帝,龍袍加身自個做了皇帝,四名可靠的護衛暗中保著崇德帝一個不受寵的後妃生的兒子十三王爺趁亂逃出了宮闈,與老皇帝的鐵血勤王軍匯合之後,商討著如今新皇勢力太大,復辟甚為不易,於是便將所有能收集的用來復辟王室的財寶,全都一股腦地尋了個地方埋藏完畢,等待著將來有一天時機成熟,再將寶藏挖出來整頓王軍,揮軍北上。

這麼一埋,就埋了六十幾年,當朝皇帝的龍位越坐越穩,已經傳到了孫子輩,國富民強眾生皆樂,新的皇朝地位越來越鞏固,老百姓們則只要日子過得安穩,手頭有兩閒錢,也不大計較到底是誰坐在龍庭之上,加之那位可憐的十三王爺不知是不是驚嚇過度影響了生育能力,一直到自個兒老死,也沒替正統王朝生下個一男半女,如此這般六十多年過去,當年的熱血擁護者也漸漸冷了血,最後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復辟的希望更成了水中月鏡中影,只除了一個寶藏的秘密私下流傳,幾乎所有的人都快淡忘了當年那一場血雨腥風的宮闈驚變。

四名侍衛的後人,分別帶著開啟寶藏秘室的四把鑰匙,隱居在了中原東南西北四個地方,缺少其中任何一把鑰匙,這個寶藏秘室都不可能打得開,這四把鑰匙乃是當年皇家之物,精雕細琢的四枚綠玉如意,花樣之繁雜刻紋之精細,更無妙手工匠所能偽造開啟,自近幾年來寶藏的消息開始外泄之後,覬覦寶藏的人開始如同過江之鯽紛紛出動,但若要論到消息最靈敏動作最迅速的,竟是除了五聖教外再無他人。

守衛西方如意的蔣家,為了光耀門楣振興家族,借向朝廷護送貢品之際,將傳家之寶西方如意夾帶某中,企圖送與皇上博得一個加官居晉爵,不料陰差陽錯竟然在黑風嶺上陰溝翻船,黑風寨誤打誤撞得到了西方如意,本來高遙還未曾將這支如意放在心上,但此刻聽洪清波一番言語下來,他基本上已能肯定嶽老三挖腳摳背的那支玉竿,正是五聖教一心想要得到的寶藏鑰匙西方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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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掩口費

洪清波自是瞧不出姚遠心中所想何事,她只糾結於如何才能得到正義山莊手中所握的那支東方如意,想了一想,笑道:“高老大,我與蘇姑娘還有些話要說,不知你可不可以暫時回避一下?”

姚遠抬起眼皮來看她。

“嘿嘿,蘇小莞是鄺雲天心尖尖上的人,我不過是有些話要交待於她,好讓她順利地拿到東方如意,她今日出府原本就是為了找尋我,若不是我一路追蹤展翔那個王八蛋耽擱了時間,我早就親自到正義山莊去找她了。”

洪清波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姚遠的面上立刻升起了烏雲。

簡直是豈有此理,當著他的面,說他的老婆是旁人心尖尖上的人,這不是明擺著把他當死人麼?

但洪清波亦是精靈狡猾之人,看到姚遠臉色不豫,連忙見風轉舵。

“咳咳,那個鄺雲天雖然有幾分姿色,卻怎及得上高老大你英姿勃發,氣宇非凡,況且他又是個天生的病秧子,無論如何也是爭不過你的,你大可放心。”

姚遠哼了一聲。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除非是我心甘情願放棄,否則任何人也休想奪去屬於我的東西。”

蘇小莞是被一股惡臭熏醒的,這味道是如此之臭,以至於她在睜開眼睛之時,猜想姚遠是不是為了躲避追兵而隨手將她丟棄在了公共茅廁之中。

但顯然事實不是,因為她被惡臭熏得流淚咳嗽徹底清醒過來時,洪清波正坐在她一旁的椅子上悠閒著喝著茶,隱姑手握一個瓷瓶,堪堪正對準她的鼻尖,那股比米田共還要熏人的臭氣正是從那個瓶子中散發出來的。

“你總算是出現了!”蘇小莞猛地從床上坐起,一把推開隱姑手中的瓷瓶,“我找了你大半天,你再不出現我就要死翹翹了!”

說著她就急忙勒起手腕,想讓洪清波好好看清她手腕上那道駭人的紅線。

誰知那道紅線竟然又奇跡般地不見了,蘇小莞在自己手臂上反反復複地尋找未果,驚道:“咦,那道自己會動的紅線到那裡去了?”明明昨晚臨睡之前檢查它還闊長了三寸來著。

“那有什麼紅線,分明是你自己紅鸞星動。”洪清波半是取笑半是豔羨地望著蘇小莞那算尚算清麗的小臉,怎麼也無法相信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黑風寨主高遙竟對她死心塌地,連一向清高自詡眼高於頂的鄺雲天也對她另眼相看。

人比人,氣死人啊!

“你,你別胡說。”蘇小莞開始臉紅,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麼香豔的畫面跳了出來,火熱的擁抱,窒息的親吻,還有那些放肆的撫摸,每一個親密的細節都教她臉紅心跳,OMG,誰來告訴我,這些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如果是現實,那麼誰是那占了便宜的該死男人?

千萬不要是姚遠。

可是,如果非要她承認自己輕薄了一個男人,她寧願是姚遠也不要是別人。

至少姚遠雖然不是個東西,但這間妓院裡任何一個男人都更加不是個東西。

好在嘴唇雖被人親得有些麻木痛痛,但關鍵要緊的地方卻沒什麼異樣感覺,感謝天感謝地,她仍是個如假包換的處女。

這麼一想,心也就立時放寬了,這年頭,誰還不許被蚊子咬個一口兩口啊!

“洪教主,你有沒有見著一個人,嗯,就是一個穿灰衣服的男人,擺著張死氣活樣的臉,活象別人欠他十七八萬的樣子?”蘇小莞惴惴地問,姚遠畢竟是奉命保護自己出府的,萬一被洪清波一個不小心殺人滅口了,她回去之後還真不好向雲伯交代。

姚遠在隔壁聽得七竅生煙,洪清波一怔之下,手中茶水潑了大半,笑得花枝招展岔氣不已。

“你說的這個男人,好象是有那麼一個,我瞧見那張死人臉就來氣,乾脆一刀將他殺了,這種趁人之危的男人,不殺留著做什麼?”明智姚遠就在隔壁,她故意板著臉胡扯一通,試探蘇小莞的反應。

“啊!殺了”蘇小莞有些心虛,畢竟趁人之危的那個人好象是她,方才酒後亂性對姚遠上下其手無所不為一番,嗯,不得不說,這個姚遠雖然長得不咋樣,身上倒還挺有料,肌肉結實孔武有力,那話兒,那話兒也挺大。

就這麼死了真可惜,也不知道他家中有無老婆,要不要逢年過節去他墳頭上個香燒個紙錢什麼的。

“怎麼?你捨不得他?”洪清波淡定地喝茶,隨意地發問。

“不,不是。”蘇小莞臉一紅,剛才想得太遠了吧,“他雖與我有些過節,但你就這麼殺了他,我回去怎麼向雲伯交代呢?”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我還以為你剛剛輕薄了人家,對他生出感情來了呢!”洪清波故意大聲感慨,唯恐隔壁的姚遠聽得不夠清楚。

“你,你別胡說。”蘇小莞臉越發紅,但奇怪的是她卻並不生氣于洪清波的調侃,相反想起姚遠因她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心底反而升起了一股悵然的難過之意。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再怎麼說,他好歹也救過我。你把他的屍首給我吧,我要帶他回正義山莊好生安葬。”

“放心吧,他沒死,我叫人迷暈了他,他此時正在隔壁屋子睡大覺呢。”洪清波也不再逗趣她了,正色道,“我有些話要單獨對你說,他是正義山莊的人,有他在場很不方便。”

蘇小莞聽說姚遠沒死,心中驀然一松,道:“有什麼事你就快說。”

“正義山莊有一件物事,我打聽到就收藏在鄺雲天的房中,你想要想辦法把那件物事弄到手。”

“你要我拿什麼東西?”蘇小莞想起鄺雲天房中堆積如山的鏡子就頭疼,她每回進他的房就渾身不自在,總覺得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一旁冷冷窺伺著她。

“是一支如意,綠玉如意,上面雕刻著繁複的花紋,我給你圖樣,你可以按圖索驥。”洪清波朝隱姑使了個眼色,隱姑不作聲,緩緩打開了一冊圖畫。

蘇小莞探頭一望,輕輕咦了一聲,這枚如意的外形好生熟悉,仿佛曾在那裡見到過,她正在冥思苦想中,洪清波已問她道:“你可記得清楚了?”

蘇小莞點了點頭。

“鄺雲天不是個尋常人,他的房中布有機關,你首先必須找個機會弄清機關的佈置,然後再小心行事,你行事一定要小心謹慎,如果被鄺雲天發覺的話,即使他對你再有好感,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你,正義山莊的人,一向是鐵手無情的。”洪清波收起畫卷,一一囑咐於她,臉色鄭重。

“至於你的手臂,每月中毒的那一天神諭蟲都會在你體內爬行一遍,只要我不加催動,於你身體是無礙的。”

見鬼的神諭蟲,每月搞得跟大姨媽一樣準時准點,蘇小莞摸了摸手臂,恨不得伸手進去掐死這只要命的毒蟲。

“好了,你也出來了半天了,這就回去吧,省得正義山莊的人起疑。”洪清波囑隱姑送她出房。

蘇小莞剛剛走出房門,姚遠就從裡面隔壁房走了出來,一張臉陰晴不定,蘇小莞想起自己中了媚香之後對他的肆意輕薄,心猛地狂跳了起來,根本就不敢看他的臉,低著頭悶聲不響的,洪清波跟在身後朝姚遠猛眨眼睛,笑道:“對不住了二位,是我的手下不懂規矩,擅自將蘇姑娘擄了來,我已經重重責罰過手下了,這裡是紋銀百兩,還請二位收下,權作壓驚。”

姚遠老實不客氣地收下銀子,哼了聲道:“春風樓的確不懂規矩,青天白日就能對人下媚藥,正義山莊境內有你們這等目無法紀的青樓,看來你們是太平日子過得長久了,早忘記了什麼是法度。”

洪清波裝一個市儈機靈的老鴰裝得極是到位,連連點頭稱是。

“是我管教不嚴,請大俠不要動怒,在正義山莊莊主面前代為遮掩則個。”說話間又奉上一百兩銀子,白花花地堆在姚遠面前。

姚遠仍是不作聲,臉色鐵青,從鼻孔中重重哼了一聲。

桌子上又放上了一百兩銀子,洪清波的笑容已經有點僵硬了。

蘇小莞看得直咋舌,姚遠啊姚遠,從前真是從門縫裡看人,把你給看扁了,你有如此強大的斂財本領,竟能生生讓堂堂五聖教主洪清波忍痛割肉三百兩銀子,而且還只能是吃個啞巴虧,連個屁也不敢放半句,解恨啊解恨。

怕他真正惹惱了洪清波,她連忙包起桌上的三百兩銀子,打圓場地說道:“算了算了,這件事我們只當沒發生,不過若是有下次,我定當向鄺二少爺彙報,叫你們春風樓關門大吉。”

洪清波似笑非笑道:“謝謝蘇姑娘,蘇姑娘是鄺少爺最看重的人,有你肯出面遮掩此事,我代春風樓上下感念蘇姑娘大德了。”

姚遠聞言眼皮跳了跳,蘇小莞拉拉他的袖子,低聲道:“三百兩銀子還不夠麼?你也別太貪心了,萬一人家翻了臉,把我們哢嚓掉,你連一分銀子也拿不到。”

姚遠望瞭望她因過度興奮而完全忘卻了尷尬的小臉,微微一笑,便也不為已甚,朝洪清波拱拱手,算是道聲再見。

蘇小莞提著銀子走在前面,洪清波多送了幾步,趁蘇小莞不注意,對姚遠咬牙蚊子般哼哼了一聲。

“高老大,算你狠。”

姚遠只裝作沒有聽到。

兩人重又回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既有蘇小莞在前面抱著銀子走,姚遠也樂於當甩手掌櫃,就這樣一路悶聲不響地走著,在快要進入正義山莊的時候,蘇小莞忽然定住,轉身回頭,未語先飛紅了臉,低聲道:“姚遠,那個今天在春風樓裡發生的事情,你可要全忘記了才好。”

她終於還是說出口了,姚遠暗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蘇小莞跺腳,望著他嬉皮的笑臉敢怒不敢言。

“你明明都知道的,還來問我?”這麼丟臉的事難道還要她再複述一遍?

姚遠這才做出一副恍然的神情,拍腿心有餘悸地說道:“你是說那件事啊,說起來真險,幸虧我當時極力抗拒才得保清白,否則我可就虧大了。”

蘇小莞滿頭廬山瀑布汗,娘個腿的,說得這麼委屈還是人不?算起來還是她比較吃虧的好不好,她是個女人都不介意了,姚遠你一個男人得了便宜還賣什麼乖啊!

“哎,我一個清清白白的男人,親也被你親了,摸也被你摸了,我不管,你得對我負責。”姚遠板起臉一本正經地控訴她的罪行。

蘇小莞一個頭有兩個大,就知道這個腹黑的傢伙不好對付。

“那你想怎麼樣?我是有老公的人,難道我還能收你做小不成?”她氣呼呼地說道,姚遠你個王八蛋,虧她當時以為他被洪清波殺了的時候,還小小地難過了一場。

“那倒不用。”姚遠望著她手中的銀子嘿嘿而笑,眼裡的意思很明顯。

蘇小莞一咬牙,遞過去一百兩銀子。

“這個總行了吧。”

“我記性很好,而且嘴巴也不夠嚴。”

“二百兩。”

“讓我想想,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來著,咦,春風樓是什麼地方?”

“三百兩,姚遠,你不要太過份。”

蘇小莞最後是空著雙手走進風竹院的,可惡的姚遠,她一路詛咒了他千遍萬遍,吸血鬼也不會象他這樣貪得無厭,三百兩銀子啊,蘇小莞一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銀子,只可惜眨眼之間,銀子就全姓了別人的姓。

可惡的姚遠,她恨恨地踢著腳下的石頭腹誹他,他和高遙有得一比,同樣是腹黑,同樣是搜刮她的一把好手,兩人不做拜把兄弟簡直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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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血濺桃花

風竹院仍是一如既往地靜悄悄,竹葉沙沙作響,細碎的陽光在蘇小莞的身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院門吱呀一聲推開時,鄺雲天正一個人坐在竹椅之上,一手端著一盞茶,另只手手指間猶捏有幾粒黑子,眼睛卻是出神地看著石桌上的殘局,長髮從肩頭一瀉而下,似濃夜的黑墨遮擋了半邊白皙的臉龐。

興許是太出神了,意識還游離在棋局之外,以至於他沒有發現悄悄走進院來的蘇小莞。

滿院槐花落了一地,冷香幽幽,間或有那麼一瓣兩瓣落在鄺雲天的肩膀之上,天青的衣衫漆黑的發,雪白的槐花在他身周飄揚,鄺雲天深思皺眉的模樣,仿佛是畫師最後的定格,絕世風華深深篆刻成一副清怡的風景。

怔了良久,他手中的幾粒棋子悄然滑落,啪啪啪啪砸在棋枰之上,打破了他一直膠著的沉思。

記憶中她自從走入風竹院那天開始,桌上就擺著這樣一副殘局,無人收拾,也沒人敢於收拾,但棋盤之上卻始終是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鄺雲天緩緩俯身,將灑落的棋子一粒粒拾起,有一粒正滾落在了蘇小莞腳邊,她急忙彎腰撿起,放在了鄺雲天的手心,
鄺雲天的手心冰涼柔潤,他亦抬頭看著她,溫柔的笑意就這麼一絲絲地漫了出來,一一沖淡了他眼中淡淡的澀。

“你回來了?”他輕快地笑,隨手將那盞已完全冰冷的茶擱在了石桌之上。

茶閑煙尚綠,棋罷指猶涼。

一人弈棋是一件十分孤單的事。

蘇小莞望著他眼中尚來不及淡去的蕭瑟,心底油然而生憐惜之意,可憐的鄺二少爺,平日裡謹言慎行,難展開心顏,也許只有在他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流露出令他深深厭惡的寂寞吧。

“一個人下棋有什麼意思?我來陪你下。”蘇小莞豪爽地開口。

“哦,你也會下棋?”鄺雲天有些好笑,動手將散亂的棋子一粒粒重新碼好。

“我真的會下五子棋。”玩QQ遊戲裡的五子棋蘇小莞可是一把好手,但顯然鄺雲天並沒有要同她下棋的意思,黑子白子在他手下重又擺成了閒置時的佈局。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蘇小莞納悶了,難道他不喜歡有人作陪,反而喜歡自己跟自己下悶棋。

“不,這是局沒有下完的棋,我在等,等那人個回來,陪我重新下完這局棋。”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蘇小隨口問,一面打量著這局殘棋,她會下五子棋,圍棋只是略懂皮毛,但就憑她那粗淺的知識,也已看得出黑子白子之間縱橫交戰爭奪之激烈,誰勝誰負,短時間內根本還看不分明。

“即使他永遠不會回來,我也會等下去,因為除了他,沒人配和我下完這局棋。”鄺雲天淡淡說道,眼中驟盛的光芒象陽光下的海洋,即便是風平浪靜,亦會在瞬間掀起重波疊浪。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個不容他人觸碰的地方,那是一個禁區,結滿了不為人知的傷痕累累,蘇小莞默,從桌上接過茶杯,低聲道:“我去幫你倒杯熱茶。”

“不用。”鄺雲天揚止住她,“我要沐浴,你去幫我準備衣物。”

蘇小莞連忙應了,心底卻在叫苦。

侍候鄺雲天洗澡是一件苦差事,他每天都要洗藥水溫泉浴,說是沐浴,其實就是在池子中緩緩吐納真氣運行十二周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那池溫泉有仇,總之他隔三差五地就要在池子中上演一場半裸暈人秀,每逢到這種時候都是蘇小莞眼一閉,冒著流鼻血的衝動將他從池子中扶將出來。

有一次蘇小莞鬱悶地問他。

“二少爺,不過是洗個澡而已,有這麼難受嗎?”

鄺雲天目光奇異地望著她,久久,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忽然垂下了眼說道:“如果我每天不泡藥澡的話,我不敢保證自己還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這話說得,好象他得了什麼非死不可的絕症,全靠這池溫泉保命似的。

鄺雲天見她一臉的不以為然,於是笑道:“這道溫泉可是下了老大功夫才引到院子裡來的,你可以下去泡泡試試,絕對包治百病。”

蘇小莞朝那池烏七抹黑的溫泉瞅了一眼,裡面熱氣蒸騰藥味撲鼻,她搖了搖頭,想起了菜市場上中年婦女燒開水拔雞毛的場景,怎麼也不敢將活蹦亂跳的自己丟進去泡一泡。

“呵呵。”鄺雲天倒笑了,“你試試,不要緊的,這個溫泉不但可以祛病強身,最主要的是它可以美容護膚,常泡常浴,不但周身不長疥瘡,而且皮膚光滑如玉,有延緩衰老之效。”

蘇小莞眼睛亮了又亮,這可是個好東西。

怪不得鄺雲天的皮膚比她還好,粉粉嫩嫩,白裡透紅與眾不同,原來全是這池溫泉的功效。

她立馬就把自己的一隻爪子伸了進去。

哇,要死了啊!

又燙又辣,簡直像是浸在了辣椒油之中,蘇小莞?牙咧嘴痛極而呼,連忙把自己的爪子從水中及時撈了出來。

“鄺雲天,你為什麼騙我?”這那裡是洗澡水,分明是燙豬毛的水,蘇小莞痛得眼淚汪汪淒慘至極。

“是麼?我從來不覺得燙。”鄺雲天輕輕一笑,笑容裡有幾分無奈幾分滄桑的味道。

第二天,蘇小莞忽然發現,自己昨日泡過的那只豬手,仿佛的確比另一只要白嫩些。

原來他並沒有騙她,只是這樣近乎非人的酷刑,鄺雲天又是怎麼一天一天熬過來的呢!

可憐。

鄺雲天今日洗澡倒是特別安份,蘇小莞搬了個凳子坐在院外,難得地沒有聽到他在裡面高喊要她進去幫忙。

今天的天氣真好,天真藍,雲真白,要是能扯下來一塊做成裙子該是多麼愜意的事啊,蘇小莞靠著板凳眯眯眼打瞌睡,一邊漫無天際地胡思亂想。

想著想著忽然真給她想出一件事。

早上出門時吩咐廚房熬的那只人參雞不知熬得怎麼樣了,這只雞她下足了料先醃制了大半夜才送到廚房要求中火慢慢熬煮的,要是燜過了火可就不中吃了。

想到這裡她跳起身來,沖池子裡喊了一句:“二少爺你洗好了沒有?”

鄺雲天在裡面遙遙答應。

“嗯,差不多好了,你有事嗎?”

“我去廚房端雞湯給你喝,你等著我啊。”

正是因為看到鄺雲天身體不好,她才頗費心思地在飲食之上下功夫,鄺雲天吃得胃口香甜臉色紅潤,她看著也覺得開心。

如果早知離開鄺雲天的身邊會遭受一場皮肉之苦,她寧願自己變成502,牢牢貼在鄺雲天的身上。

每一個虐身又虐心的故事裡,總少不了一個超級可惡的老巫婆。

童話故事裡有,想不到正義山莊也有。

蘇小莞剛剛提著小瓦罐從小廚房裡鑽出來,迎面就被小秋姑娘客客氣氣地攔住了。

“蘇姐姐,老夫人請你過去一趟說說話。”

憑直覺蘇小莞就嗅到了這句客氣話中蘊藏著不懷好意,鄺老夫人找她能有什麼好事,八成是上次害鄺雲天拉肚子的事發了,老夫人要尋她的晦氣呢!

蘇小莞左望望右望望,離鄺雲天的屋子還有一箭路,別說喊破喉嚨他也聽不見,就算是聽見了,也不可能泡澡泡到一半就中途跳出來英雄救美。

“你等我一會,我把這罐湯送到二少爺院中,我再隨你去。”蘇小莞想使緩兵之計。

“蘇姐姐,老夫人召喚得急,請恕我不能耽誤時間,春香,你替蘇姐姐把湯送到少爺的房中,他此刻正在沐浴,不在房中,便是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於你。”春香小丫頭答應著去了。

再無後路,小秋姑娘笑盈盈地朝她一望。

“蘇姐姐,請了!”

蘇小莞硬著頭皮跟在她後面走,心裡愁苦成了一團。

老夫人的住處離風竹院並不算遠,沿路走過來的時候蘇小莞看到大廚房的剝豆大嬸正在陽光下洗她那一頭稻草,蘇小莞覷小秋姑娘沒注意,急忙拐彎走到她耳邊,對著她的耳朵一通叮囑。

“你去風竹院通知少爺,老夫人要尋我的晦氣呢,囑他快來救我,要緊,十分要緊!”

剝豆大嬸兩耳灌了水,聽話便有些聽不拎清,撩起濕淋淋的頭髮大聲道:“你說什麼?有人跳井?在那裡,在那裡?”

真真是雞同鴨講,明明是說十分要緊,她也能聽成有人跳井。

小秋回頭微微笑,明媚的眼裡褪卻了少女的天真,多了幾分陰狠的冷笑。

“你別再枉費心思了,少爺雖然和老夫人不和,但他也絕不會為了你與老夫人公開翻臉。”

這丫頭分明是因愛成恨了,對姚遠表白不成,竟將一腔怨氣全撒在了蘇小莞身上。

蘇小莞不禁感慨今天出門大概沒看黃曆,所有的壞事全集中在一天發生了。

鄺老夫人碧梧院裡等著蘇小莞,手中的茶已將將換過二盞。

碧梧院聽說是鄺雲天的母親生前所居的院落,雖然整間院子仍保存得和鄺母生前一樣,大概是怕觸景傷情的緣故,鄺雲天從來沒有回過這間院子看過,

鄺老夫人端坐在太師椅之上,大門豁然敞開,陽光中翻滾著縷縷灰塵,映得她的臉龐如同還珠中的容嬤嬤一般莫測變幻。

碩大的東玉戒指璀璨生光,老夫人的蘭花指擺得優雅端莊。

當面一道淩厲的眼光射下來。

“蘇小莞,你可知罪?”

“我老太婆生平最痛恨的,便是不守本分的狐媚女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專門在主子面前賣弄招搖意圖不軌,今日我便是打死了你,想來我的孫兒將來知曉了我的苦心之後,也不會責怪於我。”

“等等。”此時不自救更待何時,蘇小莞猛地抬起頭來,用最真誠最無邪的眼神向鄺老夫人表達自己的清白無辜。

“老夫人容稟,奴婢自從服侍鄺二少爺以來,一直盡心盡力做著丫鬟的本份,雖然上次因奴婢大意連累得二少爺病了一場,但事後奴婢也儘量彌補,而且目前二少爺胃口大開,身體也明顯比以前要強了許多,綜合說來,奴婢的功也要遠遠大於過,老夫人是不是對奴婢有什麼誤會,二少爺此時還正等著奴婢回話呢,如果沒什麼事奴婢就要告退了。”破天荒地,蘇小莞第一次一氣說了無數個奴婢,說完自己都覺得寒磣,好重的奴氣啊!

“哼!”老夫人一張核桃臉皺紋密佈,簡直可以夾死蚊子無數,就她這模樣,估計年輕時也不咋地。

“你看看你這一張伶牙利嘴,居然還敢說你沒有媚惑主子!”老夫人回過頭,對小秋厲聲喝道,“去,拿家法來!”

小秋臉上掠過一絲陰謀得逞的笑,轉身跑得飛快。

“你不要東跟我扯西扯的,我瞅著你這張臉就不舒服,跟那個狐媚子是一模一樣,你進府之後害雲天生病那事我就不說了,可你和護院的勾勾搭搭,還有私自出門逛妓院這些事怎麼說,難道這些也全都是誤會,我老太婆雖然年紀一大把了,但眼睛還沒瞎呢!”

不得不佩服,老夫人你的確是老當益壯,明察秋毫,但這一切並不能做為你草菅人命的依據啊,蘇小莞湧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伏低身子辯解,力圖拖得一時是一時。

“我和姚遠只不過偶爾遇到,說過幾次話罷了,這次出府是二少爺指派他護送我的,至於誤入妓院,那純粹是一場誤會。”

一身汗湧出來立馬又冷了,該死的鄺雲天,你不會是淹死在池子裡了吧,再不出來救命俺就要死翹翹了。

“我可不管什麼誤會不誤會,反正我老太婆看你不順眼,你就得死。”鄺老夫人陰惻惻地笑,慢慢轉動著手上的搬指,朝門外喝道:“小秋,叫你拿家法,怎地拿了這許久,磨磨蹭蹭的!”

膀大腰粗的家丁扛著一根比唐伯虎點秋香裡秋香姐打華安的那根棍子還粗的棍子走進來,小秋施施然跟在身後。

一看到這根棍子蘇小莞眼前就一黑,明白自己這回恐怕是不死不行了。

大塊頭家丁往大廳正中一站,雙眼圓睜威風凜凜。

老夫人打了個哈欠。

“你慢慢打,打到死為止,我怕看到血,我要到房中去躺會。”

蘇小莞眼見求救無門,忍不住破口大?。

“你這個該死的老太婆,我和你又無冤無仇,你憑什麼這麼草菅人命,鄺雲天是你的孫子,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尊重他麼,你殺了他身邊的人,難道你就不怕他事後會找你算帳!”

鄺老夫人打著哈欠走入廂房,只留給她一個老態龍鍾的背影。

小秋在一旁撇嘴。

“你省省力氣吧,老夫人是鐵了心要殺你,倒不是因為你做過的那些事!”

“那是為了什麼?”上帝啊,死也要讓俺死個明白吧,這麼稀裡糊塗地送命俺難以向閻王交代啊!

“老夫人和二少爺向來不對盤,正義山莊是人盡皆知,你千不該萬不該投錯了主人,二少爺是保不住你的。”小秋慢條斯理地笑。

蘇小莞還想再問,身後的大塊頭已經把她一把按倒在長凳之上,掄圓了胳膊一棍掃下去,蘇小莞的屁股立時一陣火辣辣地痛,仿佛被人撕成了四瓣。

“哈哈哈哈!”小秋縱聲長笑。

起初是疼痛,那種痛仿佛是鑽入骨髓的蛆蟲,貪婪地咬齧她渾身每一寸肌肉,剝皮拆骨無所不為,然後便是麻木,腥紅的熱血從兩股間緩緩流沁出來,很快便打濕了蘇小莞的衣褲。

開始還有力氣哭喊幾聲,到最後連呼吸都成了分外艱難的一件事,棍子雨點般地落在她身上,濺起的零星血雨在地上汙成淋漓的桃花。

拜託能不能快點把她打死了事,這樣零碎折磨實在是太痛苦了啊,蘇小莞幹啞著嗓子喊不出聲,只能勉力地偏過頭,朦朦朧朧地看著棍子不斷舉起又落下,落下又舉起,心中茫茫然地數著,十一,十二,十三。。。。。。

到底會是第幾棍要了她的命呢?她數著數著又忘記了,眼前一片昏黑,意識也在逐漸地渙散之中。

呯的一聲巨響傳來的時候,蘇小莞已經徹底昏迷了。

據說姍姍來遲的鄺二少爺連衣服也沒有穿整齊,只披著一件外套就鐵青著臉就沖了進來,在見到蘇小莞的慘像之時,勃然大怒,當時就脫下了那件外套把蘇小莞緊緊抱在懷中,只扔下一句:“鄺老夫人,你莫要太過份了!”轉身就沖回了風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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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輪番探傷

王小丫同學蒙鄺雲天御筆親點,從廚房燒火丫頭直接晉升為蘇小莞的私家看護,專職照料蘇小莞的換藥洗沐事宜。

“哎喲,你輕點成不成?我的屁股痛死了!”

王小丫剛剛揭開蘇小莞淤血凝結的襯褲,蘇小莞就發出一聲高分貝的痛呼,臉色蒼白地攥緊身下的床單,滿頭大汗淋漓。

換藥是一場折磨人的酷刑,每次都要將好不容易痂結的傷口重新清洗一遍,再塗抹上上好的金創生肌藥,這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仿佛是把全身每一個零件都拆卸之後,又再一次打亂重新組裝。

可恨的是這樣的折磨居然一天要經歷三次。

她根本就沒敢去看自己被打得支離破碎的屁股,估計也沒一塊好肉了,死老太婆下手真狠,如果不是鄺雲天及時趕到的話,恐怕最後也就只能看到她血肉模糊的屍體了。

至今想起行刑的那一刻仍是不寒而粟,憑老太婆當時目光中對她那種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深切痛恨,她幾乎立刻就能確定,之所以老太婆會對她痛下殺手,並非完全因她與鄺雲天之間的親近,也絕不是因為她與姚遠誤闖了妓院。

這一切都是藉口,老太婆最終的目的便是要警告鄺雲天,而她就是那只不幸被選中的雞,被迫宰殺給鄺雲天這只猴子看以示儆懾。

祖孫之間說不清道不白的恩怨糾葛,生生連累得她做了無辜炮灰,差點送掉一條命。

她冤啊,比竇娥還冤。

王小丫同學一邊為她換藥一邊絲絲地倒吸冷氣。

“天啊,老夫人這回真是把你往死裡整了,早就聽說她和二少爺不對盤,但真沒想到她會這麼公然地對付少爺身邊的人,二少爺這回從她手裡把你救出來,算是徹底與她翻臉了。”

蘇小莞劇痛之餘仍不忘八卦,咧著嘴哼哼了幾聲問道:“對了,二少爺到底是不是老太婆的親孫子啊,我怎麼感覺她的二少爺倒像是一對仇敵!”

“這個我也不大清楚。”王小丫麻利地為她換好藥之後,接著便是擦拭她滿身的汗水,“我們下人也覺得奇怪呢,老夫人不喜歡夫人那是正常,因為夫人是後來改嫁給我們老爺的,可二位少爺總是老爺親生的吧,為什麼老夫人卻又如此不待見呢?”

是啊,為什麼呢?蘇小莞更覺得奇怪,鄺雲天的父親鄺修早就向武林公認了鄺雲天是正義山莊的下任繼承人,一直以來對鄺雲天亦是寵愛有加,鄺老夫人是腦袋進水了還是被驢踢了咋地,不然為什麼總與自己的孫子過不去呢?

難道真如她所猜想,鄺雲天不是鄺修的親生兒子,所以老夫人才一直對他銜恨在心。

可是這樣的情節也未免太雷人了吧,鄺修又不是冤大頭,難道還能白白給旁人養孩子,白白將大好基業送與旁人作嫁?

百思不得其解,蘇小莞只覺得屁股上又開始火燒火燎地痛將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鄺雲天在門外叫道:“小莞,我可以進來嗎?”

根本來不及穿上襯褲,所幸王小丫反應尚算機靈,急忙抖開一床紅綾被,將蘇小莞和身子完全遮掩住,這才跑過去開了門。

鄺雲天走進屋來,屋裡煎著藥,充斥著很濃烈的藥香,他眼神黯了黯,歉意在他眼底悄然流轉,低聲問道:“今日的藥按時喝了嗎?還有沒有發燒?要不要再請個大夫來看看?”

一邊說一邊探上她的腦門,直到確認她體溫正常這才籲了一口氣。

蘇小莞在一旁嘻嘻笑。

“二少爺,如今我也要天天喝藥呢,咱們這算不算是有難同當?”

經歷了這樣可怕的生死線上走一來回,難得的是蘇小莞竟仍能保持她天生樂觀的品性,得空仍不忘調侃自己一番,鄺雲天神情怔忡地望著她,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伸手擦去她滿頭的汗,歎道:“小莞,你為什麼不罵我,也許你罵我一頓,我心中反而舒服許多。”

說一點也不記恨那是假的,剛剛挨打完的那幾天,她被疼痛折騰得夜不能寐,徹夜低吟,迷迷糊糊中的確是怨怪過鄺雲天,可在醒來時看到他衣不解帶地守在她的床邊,臉色青白得可怕,神色間是濃濃的擔憂與自責,熬得整個人都瘦下了一圈,她對他真的是再也氣不起來。

尤其是他當時真切地握著她的手,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小莞,是我對不起你,你放心,以後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蘇小莞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言辭中充滿了懊惱與自責的頹喪情緒,以及眼中那種恐懼到極處的害怕失去。

在那一刻,他的神思仿佛飄到了遙遠的他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掌心滿是冰涼的汗,緊緊咬著的下唇唇色亦是一片慘白。

蘇小莞敏銳地感覺到,他此刻所回想起的往事,必定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不能保護身邊人的周全,也許就是他心底最深刻的隱痛。

面對這樣脆弱易傷的鄺雲天,她無法再說出任何責備抱怨的話,而且她天生就是個吃軟不吃吃硬之人,再大的怒意,只要對方幾句好話,她就能忘得一乾二淨。

再說自蘇小莞受傷以來,鄺雲天對她竟是格外地體貼照顧,怕她臥病在床寂寞得難受,從坊間買來了各色傳奇話本給她解悶,生怕她的傷勢好得不夠快,大把大把地給她服下各色珍貴的藥材補品,甚至許諾等她傷勢好轉之後,將自己每天泡澡的浴池也無償借給她使用。

在他的細心照料之下,蘇小莞的傷口恢復得很快,而且大概是補得太過了,將她的一張瓜子臉生生補成了蘋果臉,整個人都胖了一圈。

王小丫是個乖覺的丫頭,察覺到二人也許有很多話要說,於是輕輕地走出了房門,還順帶隨手帶上了門,也正是那關門的輕微聲響,打斷了正在深思中的二人。

鄺雲天率先回過神來,在蘇小莞的身邊坐下,端來旁邊桌上一碗溫熱的豬腳湯來喂她。

蘇小莞一聞到豬腿湯就想吐,苦著臉問道:“我不喝行不行,這些天喝得太多了,一聞到就反胃。”

鄺雲天板起臉道:“那怎麼行,這是我叫小廚房特意給你熬的,據說以形補形,對你的傷處大有裨益。”

以形補形個鬼,蘇小莞猛地搖頭,她才不要補成豬大腿。

可鄺雲天在把她補成豬大腿這件事情上卻是異乎尋常地固執,調羹直接送到她唇邊,挑眉,一笑,殺傷力十足地對她放電。

“快喝!”

於是蘇小莞被動地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鄺雲天同學,請你不要拿喂豬的標準來對待我,第一,我不是產婦,第二,我不是骨感美人。

鄺雲天無視她眼神中的抗議,繼續進行他的填鴨工作。

成功地將一大碗豬腳湯喂到蘇小莞嘴裡,瞅見她身子雖然是不利索,臉色卻紅潤很多,鄺雲天滿意地點點頭,掖好她的被窩,低聲說道:“你先睡會兒,養足精神,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蘇小莞點點頭。

“要是實在睡不著的話,就看看書吧,但也別看得太久,仔細傷了眼睛。”

蘇小莞僵硬地點頭。

“對了,這個藥你要記得叫小丫幫你塗上。”鄺雲天臉一紅,不自在地從懷中摸出一瓶藥,“這是玉蟾生肌膏,可以快些恢復你的傷口。”

蘇小莞嚴重懷疑鄺雲天有逐步變為唐僧的嫌疑,實在是太嘮嘮叨叨了。

鄺雲天前腳一走,蘇小莞後腳就拿腳指頭勾床頭邊那只痰盂,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將只痰盂勾到腳之後,她俯下身,用力地拿手指摳向自己的喉嚨,開始催吐。
終於將那碗令人深惡痛絕地飄著一層濃厚油花的豬腳湯全部催吐出來,蘇小莞虛弱地喘了幾口氣,慢慢地擦乾嘴邊的餘瀝。

開玩笑,喝了這一碗豬腳湯,她起碼又能多長兩斤膘肉。

就在這時,房中忽然悄沒聲響地竄進了一個人來。

蘇小莞抬頭,微怒。

“你進來時就不能先敲敲門嗎?”

來人悠閒地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單手支著下巴,用吊兒?當的眼神看她。

“嘖嘖,二少爺對你可真體貼啊!”他的目光從床頭邊厚厚的一迭傳奇話本望去,又掃向她手中的瓷瓶,聲音中居然頗有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哈!”蘇小莞噗嗤一笑,“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不然你為啥是這麼一副被打擊到了的表情?”

她本是隨口一說,豈料姚遠卻長歎了一口氣,道:“小莞,咱們已經是那種關係了,你待我至少該與旁人有所不同吧,我冒了這麼大風險來看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好心的?”

蘇小莞渾身汗毛都炸立了,睜大眼睛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咱們什麼時候有了那種關係了?”

姚遠順手拿過桌上的冷茶喝著,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只怕連打掃廁所的老婆子都知道咱倆的關係不同尋常了,只有你呆在這間屋子裡,什麼都不知道。”

蘇小莞如被五雷轟頂,震驚得她風中淩亂,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鄺老夫人你個老不死的,這一頓棍子不但傷害了俺純潔的肉體,更無情地敗壞了俺純潔的名譽啊!

“都怪你。”蘇小莞撲過去想揪他,“要不是你亂惹桃花,要不是你趁人之危,我能被老夫人當眼中釘拔了麼,你個害人精,居然還敢在這裡說風涼話。”

姚遠慢慢斂了笑,仿佛想伸手撫摸她的頭,卻又忍住,躊躕半晌,指著她的腰下一本正經地說道:“小莞,你露光了!”

蘇小莞下身本就只蓋了一床紅綾被,此刻身子的動作大了一點,被子順勢滑了下去,露出了半邊臀部,猙獰可怖的傷痕血痂清晰可見。

蘇小莞大驚,連忙扯過被子蓋了個嚴嚴實實,臉上一紅,聲音也低了下去,但仍不忘咬牙斥責他。

“臭流氓,你眼睛往那裡看?”

姚遠的眼中絲毫沒有戲謔之意,只定定地看著她,依稀從他眼中掠過一絲痛楚。

“對不起,小莞,都怪我來晚了!”

“啊!”蘇小莞不解他的話意,什麼叫他來晚了,就算他及時趕到,以他的身份,能直接與老夫人對抗麼?

“算了。”她大度地一揮手,“其實也與你無關,老夫人鐵了心要殺我,總得找出一些所謂的理由才是。”

姚遠眼中的痛楚變成了隱忍的恨意,握緊了拳頭,冷聲道:“你放心,旁人欠我們的,我自當一一不少地盡數討回來。”

“哈哈,你別說大話了,你是什麼身份,老夫人動動手指,就可以捏死你。”蘇小莞大笑,順手拍了拍他的肩,“姚遠,你還是安分些吧,二少爺已經表明了態度要追究這件事,老夫人暫時不會對我再下手,我以後儘量避著她就是。”

姚遠捉住了她這只拍過來的手,猶豫了一下,輕輕地合在掌心,問道:“那天,你痛不痛?”

這樣溫柔細緻的姚遠,實實雷出了她一身的雞皮疙瘩。

蘇小莞不自然地笑了笑,扔給他一個大白眼:“又不是你被打得屁股開花,你當然領會不到我的痛。”

姚遠不答話,淡淡一笑,其實他也會痛,不過他痛的是心,而這些,她並不知道。

她同樣不知道的是,在她昏迷發燒的那段期間,他無數次地潛進房間來看過她。

看到她因劇痛而呻吟,發燒而囈語,整個人病得混混沌沌時,他的心猶如被烈油反復煎熬,疼惜與悔恨,燒成一把熊熊大火,日夜折磨著他的神智。

這是第二次,他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在她面前受苦。

以前,他是懵懂不知,如今,卻是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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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同床共枕

姚遠的一雙眼宛如兩汪幽深的水潭,望得蘇小莞的心是別別別地亂跳,一雙手被他握在手中輕輕摩挲,觸手竟是異常的火燙,要死了,她面對天人化身的鄺雲天時也沒這麼丟臉過,居然,居然會被他看得臉紅。

姚遠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凝重,蘇小莞被他看得異常不安,費力地想甩脫他的手,他卻牢牢地攥著,啞著聲音說道:“別動!”

“蘇姐姐,蘇姐姐!”王小丫在門外揚聲喚道,“你睡著了沒有?”

王小丫來得正及時,蘇小莞連忙推開他的手,順帶推開這令人惱怒的旖旎氣氛,慌慌張張地說道:“你快走,被別人看到就不好了。”

姚遠揉了揉額頭,他也想溜腳,看看四周又洩氣地低聲道:“窗戶鎖了,我怎麼出去?”

蘇小莞自受傷以後,因傷勢引發感染,曾好些日子高燒不斷,為了防止她傷風,那時鄺雲天就命人將她的窗戶全都封死了,如今要進出這房門只有一條路,而王小丫同學無巧不巧就正站在唯一的這條出路-房門外。

“啊!那怎麼辦?”蘇小莞又急又慌地撐起身子,這一下動作大了,牽動了臀部的傷口,又是痛得一陣?牙咧嘴,本來她和姚遠現在就是正義山莊的新聞八卦人物,如果再被人逮到兩人共處一室,流言蜚語傳將出去的話,她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的冤屈了。

姚遠一把將她的身子按住,沉聲道:“你別急。”

不急是鬼話,這間房子逼仄得很,根本沒有可供藏身的地方,姚遠除非變成一隻蚊子,才有可能躲在屋內不被進來的人發覺。

她朝床底下望:“不如你先躲在床底下吧!”

姚遠瞄了瞄這張精緻的牙床,再估摸了一下自己人高馬大的身高,躊躇問道:“小莞,你確定我是人,而不是一隻耗子?”

也是,床底下全是雕花暗格,就算是老鼠,想要鑽進去都得頗費一番功夫。

“啊!”蘇小莞腦中靈光一閃,想出了一條妙計,“你可以躲在這裡。”

王小丫敲了半天門不見她答應,深怕她的傷勢又有變化,急得連聲音也變了。

“蘇姐姐你沒事吧?”抬手就扭開門把走進來。

床帳低垂,蘇小莞側身睡在床上,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小丫,你喊得這麼急,有事嗎?”

王小丫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放在了蘇小莞的床邊,答道:“二少爺要我為姐姐換藥,他說這個新送來的玉蟾生肌膏對療治外傷特別有效。”

說著就要伸手撩開帳子,蘇小莞及時大喝一聲:“等等!”

王小丫頓住,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蘇小莞咳咳兩聲。

“我困了,想先睡睡,呆會再上藥吧。”

“也好。”王小丫將帳子複又放好,點燃一盤安息香,又將桌上的茶杯水盆之物悉數收拾完畢,輕聲說道:“姐姐,我就在門外守著你,你睡醒了就叫我。”

然後就是細碎關門之聲,王小丫在房門外坐定,捧著鞋底開始飛針納線,竟是真的打算一直就這麼守在門外,直到她醒來。

房內靜默地一會,蘇小莞屏息靜氣,小心地掀開床帳,然後回胳膊撞身邊的姚遠。

“喂,她不走了,眼下怎麼辦?”

“有怎麼辦,那我也就不走了唄。”姚遠雖是在頑笑,身子卻一直遠遠地與她保持著距離,這一點難得的君子風度讓蘇小莞很滿意。

“那怎麼行?”蘇小莞皺眉,“你藏在這裡,萬一鄺少爺回來撞見如何是好?”

姚遠驀地翻身坐起,繃著臉問道:“怎麼?你就這麼怕他誤會?”

“不是,你想到那裡去了!”蘇小莞氣極,扔起床邊的枕頭丟了過去,砸在他身上,“你怎麼總是喜歡與二少爺計較,他又不是我什麼人,同理,你也不是我什麼人,但是你私闖風竹院總是事實,二少爺涵養再好,卻也容不得你闖入他的禁地。”

真的是生氣了,這個男人是不是有點喜怒無常,反應過度了。

姚遠不吭聲,從床上跳下來,突然回頭問道:“這麼說,你是在擔心我?”

“是啊。”蘇小莞沒好氣地說,“只可惜有人好心當作驢肝肺。”

姚遠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瓦亮賊亮的白牙,一雙眼也笑得熠熠生輝,仿佛倒映了湖光水色。

“那我走了,得空再來瞧你。”

他一步縱到窗邊,伸掌在窗戶上輕輕一擊,幾乎是悄無聲息地,已經將上了釘的窗板擊落接在手中,深深看了蘇小莞一眼,露出那招牌式的姚氏邪笑,一閃身跳了出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小莞呆了半晌,忽然重重一掌捶在床欄邊上。

你個殺千刀的姚遠,既然你武功這麼高,出入她這間小屋如入無人之境,剛才卻為什麼不使出這招直接閃人呢?而非要跳上她的床,跟她躺一個被窩,占盡了便宜不說,居然還擺出一副逼不得已事急從權,佯裝無奈萬分遲疑的模樣,好象跟她同床共枕是多麼委屈的一件事。

你個腹黑男分明是故意的!

殺千次也不足以泄吾之憤怒,蘇小莞鬱悶地再次捶牆,可恥的是這個糟糕透頂的法子居然是她想出來的。

“小丫!”蘇小莞捶牆完畢冷靜地大聲呼喚,忠心的王小丫推門而入,問:“蘇姐姐,有什麼事嗎?”

目光接觸到已被打開的窗戶,咦了一聲:“這窗戶不是封了的嗎?怎麼又開了?”

蘇小莞陰森森地說道:“剛才有一隻耗子鑽進來了。”

“耗子在那裡?”王小丫顯然不是個怕耗子的主,聞言雙目炯炯特別興奮,一把操起房門邊的笤帚,“等我找到我一定一掃把打死它。”

“它又偷偷地鑽出去了。”

“啊?”王小丫失望地放下笤帚。

“小丫,你去給我找幾個人來,把這個窗戶給我釘牢了,一隻耗子也不許放進來。”蘇小莞目露凶光攥緊了拳頭咬牙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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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卑劣人性

秋梧院一如往常地寧靜,鄺老夫人信佛,特特在秋梧院裡辟了一間佛堂,供她每日誠心禮佛之用,鄺雲天踏入秋梧院時,小秋正在佛堂的門首低頭抄著佛經,她抄得太專注了,以至於鄺雲天走近的時候,她完全沒有察覺。

小秋是鄺老夫人的貼身婢女,因性格溫順乖巧一直很討老夫人喜歡,但就是這麼個看起來溫順乖巧的女孩子,一旦真正為愛陷入瘋狂時,竟然什麼事都做得出。

小秋,姚遠與蘇小莞之間的糾葛他不想過多計較,但小秋因此而在老夫人面前煽風點火,慫恿老夫人對蘇小莞痛下殺手的這種行為,卻是他深惡痛絕的。

毋庸置疑,他厭惡心機深沉的女子。

小秋驀地抬起頭來,在察覺到眼前站立的人正是二少爺時,先是驚愕了一下,隨即站起身恭敬地斂?為禮,輕聲道:“二少爺,老夫人正在佛堂禮佛,她吩咐過,不許任何人前去打擾。”

鄺雲天嗯了一聲繼續往裡走,小秋為難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側身擋在他面前。

“二少爺,老夫人眼下真的不能見客。”

鄺雲天站定,冷冷打量面前這個清麗娟秀的女子。

“難道在這正義山莊裡,我只是一名客人麼?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去的?你讓開。”

小秋被他一搶白登時語塞,原本也是她情急之下,把話說差池了,如今只得強笑著解釋:“奴婢不是那個意思,老夫人禮佛之時,講究的是心靈澄靜,自是不能受人驚擾,如果二少爺確有急事的話,請容奴婢先行通報可好?”

她這一番話回得也甚是得體,不卑不亢,暗含婉拒,果然不愧是鄺老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人,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如封似閉的隱約鋒芒。

鄺雲天微微一笑,笑容沒有一絲溫度。

“老夫人倒有閒情,不過她老人家也的確得多到佛堂拜拜佛才好,做的虧心事太多,如果不在佛祖面前禱告幾句,又怎能求一個心安呢?”

小秋正色道:“二少爺,你怎麼能這樣說老夫人,老夫人其實是很關切你的,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好?”

鄺雲天性子溫文爾雅,即使與鄺老夫人之間鬧得最僵的時候,仍不忘記保持表面上的恭順客氣,絕不會象眼前這樣言語犀利當面諷刺,小秋雖然面子上不流露出來,心底卻是更加嫉恨蘇小莞這個丫頭果然神通廣大,不僅姚遠跟她曖昧不清,便是向來對女人很冷淡的二少爺,一顆心也分明是向著她的。

小秋只恨當日一頓家法,卻怎地沒把那個狐狸精蘇小莞當場打死。

“小秋,那你呢?你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誰?”鄺雲天反問她,目光猶如刀鋒從她身上刮過,“象這種借刀殺人的事,你幹起來倒是很得心應手,大有老夫人當年之風。”

小秋臉色一白,強笑道:“二少爺,你是不是對奴婢有所誤會?”

鄺雲天冷冷一笑,負手望天。

自佛堂內卻猛然傳出一個低沉而凜冽的聲音。

“雲天,你給我進來!”

鄺雲天不再理會小秋,抬眼望瞭望暗黑陰森的佛堂,嘴角邊浮起一個淡淡的嘲弄,舉步邁進。

佛堂內焚著上好的檀香,觀世音居士闔目輕愁,仿佛也正在憐憫世人愁苦無數,不得解脫,老夫人跪在佛像正中的蒲團之上,低眉垂首念念有詞。

香霧在鄺老夫人身周繚繞,徐徐不散,使得她整個人如同浸染在佛光之中,朦朦朧朧,寶相莊嚴。

就是這麼一張狀似虔誠的臉,殺起人來時卻從不心慈手軟。說來也是可笑,她手上沾染了那麼多的鮮血,卻仍然能心安理得地跪在這裡,口宣佛經輕撥佛珠,仿佛厭倦了塵世間一切的殺伐喧囂,跳脫三界,在此獨求一方寧靜太平。

兩相對比,真真是絕大的諷刺。

鄺雲天嘴角邊的那縷譏嘲的笑容不覺更深。

鄺老夫人聽聞鄺雲天步履走近,頭也未抬,只哼了一聲道:“雲天,為了一個低賤的女子,你是刻意要與我作對到底了?”

鄺雲天身軀站得筆直,道:“老夫人,她不是一個低賤的女子,她是我的朋友,你憑什麼對我的朋友驟下殺手,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老夫人驀然擲下手中的佛珠站起身來,大概是動作激烈了些,佛珠珠線斷裂,珠子滴溜溜全滾落在了光潔的地板之上。

“放肆,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如何能和一個低三下四的婢女交朋友?這女子面帶桃花,輕佻浮躁,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莫被她迷了心竅,而做出有辱正義山莊門風的事情。”

“什麼是身份?什麼又是正義?鄺老夫人,如果是五年前,也許我還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正義,但是如今,你提起這些個字眼只會讓我更加噁心!”鄺雲天毫不容情地反駁著鄺老夫人的話,眼中的一絲悲涼愈發沉重。

鄺老夫人沉聲道:“你太激動了,我做這一切也是關懷你,為了你好。”

“你關懷我?你關懷我當年就不會禁止我與母親見面,也不會趕走大哥,更不會刻意要打死我身邊的人,鄺老夫人,我就不明白你做出種種卑劣的事情之後,怎麼還敢站在這個地方大義凜然地說是為了關切我,你的所作所為,真讓我覺得身為正義山莊之人是一件莫大的恥辱!”鄺雲天的聲音漸漸加大,言語之中夾雜了自己也不能控制的憤怒,仿佛多年積怨一朝爆發。

“住口!”鄺老夫人怒火上遏,龍頭拐杖直頓得地如山響。

“雲天,你是怎麼與我說話的,須知我到底還是你的奶奶!”

“你有把我當作孫子嗎?鄺老夫人!”鄺雲天輕蔑地笑,直氣得鄺老夫人身子顫抖不已。

“你和你那死去的大哥是一個德性,當年要不是你娘跪在地上苦苦求我,說你的的確確是正義山莊鄺家之後,我早就把你和你大哥一起殺了!那兒輪到你今天在這裡胡說八道,如今我倒是後悔了,只恨當初沒有一掌斃了你!”

鄺雲天迎著她的目光看上去,俊秀的臉上毫無畏懼之色。

“正好我要問你這件事。”他一字一頓,牙關緊咬,“當年我母親是怎麼死的?”

“她偷漢子,養野種,自己覺得對不起正義山莊,於是便自刎了,怎麼,這麼多年了,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鄺老夫人一撇嘴,恨恨地說。

“難道不是你殺死的麼?還有我大哥,他又是怎麼死的,你們把我母親和大哥的屍體都弄到哪裡去了?”鄺雲天的目光發紅,雙拳捏得格格作響。

“你莫要在此與我算舊帳,如果當年你大哥不死,以你的病弱之身,又如何能爭得贏你大哥?”停了停,如願地看到鄺雲天的臉色僵住,又緩和了聲音接下去說道:“你是正義山莊唯一的後人,肩上承擔了光大正義山莊領導中原武林的重責,你應該明白什麼是該放手的,什麼是該遺忘的,如你非要執著於一些舊事糾纏不休的話,莫怪我不念骨肉之情,親自下手取你的性命。”

鄺雲天沉默半晌,眼中神色不斷變化,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槐樹下未完的棋局,母親猝死的疑雲,還有大哥的不知所蹤,這些都是這麼多年一直令他耿耿於懷的心傷,但心傷的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這一切的發生,他也遠沒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大哥當年的光芒,足以完全遮掩幼小病弱的自己,他永遠是不起眼的鄺家二少爺,終其一生,仰大哥鼻息生活。

正因為如此,當年在得知大哥並不是父親鄺修親子之時,震驚之餘,他竟有些莫名的興奮雀躍。

回憶是一把刀,所有人性的卑劣一面均在記憶的深處無處可逃,思及當日自己的竊喜興奮,鄺雲天打了個寒戰,登時汗濕重衣,靈魂深處,他亦是卑劣之人,這一鮮明深刻而不能令他忽略的事實,終於讓他徹底沉默。

他茫然地垂下了眼,初入秋梧院時滿心的憤怒漸漸化為一汪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瀾,然而他仍是歎了口氣,道:“無論如何,小莞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鄺老夫人哼了聲,斥道:“沒出息的傢伙,一個女子就能讓你迷了心竅,算了吧,只要她以後不再惹事,我可以答應你饒過她。”

鄺雲天緊抿著唇,一聲謝謝成全兩字在喉間翻來滾去,卻硬是強忍著沒有說出口,面對強勢霸道的鄺老夫人,他始終無法放下心結坦然向她低頭。

卻又不得不低頭,這真是莫大的悲哀。

鄺老夫人也無甚介意,只哼了一聲道:“那你還不快回去!忤在這兒做什麼,還嫌氣得我不夠?”

鄺雲天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風竹院,內心思緒如潮,連帶著氣息便不平穩,仿佛宿疾又要發作,他忍了又忍,慢慢地走回院子,只覺得連腳步也是輕飄的,每一步落下就像踩在雲端,找不到夯實的感覺。

在靠近蘇小莞的房間時,他終於忍不住腦中的暈眩,伸手扶住了門把,猶豫了半晌,推開了門。

蘇小莞正半靠在床上與王小丫一起翻紅繩,兩個女孩子玩在一起,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容輕快飛揚,充滿了年輕的感染力,鄺雲天在門首站了一會兒,自己也沒有發覺嘴角正慢慢上揚,積鬱的心情也仿佛舒解了好些。

蘇小莞就有這個本事,她永遠是這麼大大咧咧,仿佛不知人間哀愁,九環大金刀砍向她的脖子,她也只當是長了一個碗大的疤。

她是屬於陽光的微笑,仿佛生來就是為了點亮他生命中的黑暗。

他靜靜佇立了一會,貪婪地看著蘇小莞的笑容,臉色雖仍蒼白,笑意卻從眼角悄悄滑瀉,如月色下的風拂樹梢,波生荷塘。

“二少爺!”王小丫率先看到他,站起身來恭敬地喊了一聲。

蘇小莞只朝他淺淺一笑算是打過招呼,接著催促道:“小丫,我們繼續。”

細心的王小丫卻是看出了鄺雲天面容的不適,驚道:“二少爺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是我馬上請個大夫給你看看?”

鄺雲天苦笑,他久病之下早自成醫,知道自己只是一時心疾犯了,歇息片刻就好,於是搖搖頭說道:“我沒事,小丫,你先下去,我有幾句話要對小莞說。”

王小丫也不多問,知趣地退了下去,臨走時還為鄺雲天倒了一杯熱茶,再輕手輕腳將房門帶上。

蘇小莞拍拍床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嘻嘻一笑道:“二少爺,我有傷在身,就恕我不能向你請安了。”

鄺雲天莞爾失笑。

“小莞,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了?”

蘇小莞聳聳肩,故作歎氣道:“沒辦法,現下盯著我的人多了,再不謹慎點,我怕自己會連怎麼死的也不知道呢?”

她只是隨口一說,鄺雲天卻斂了笑,清澈的眼中慢慢浮上了黯然的神色,輕聲:“小莞,是我對不住你,我沒有保護好你。”

“咳,你還說這些個幹嗎?也不嫌俗氣!”蘇小莞大度地擺了擺手,一臉的無所謂,“算起來還是你救了我一命呢,如果你不及時趕來,恐怕我會當場死在那裡。”

鄺雲天是在浴池裡收到飛刀示警才趕過去的,所以他才會去得那麼匆忙,衣衫不整形容狼狽,但也正是這個報信之人的示警,才得以讓他在老夫人手中及時救得蘇小莞的性命。

鄺雲天皺眉,從懷中取出那封飛刀柬,直遞到蘇小莞面前。

“小莞,你看看這封信是誰寫的?”

蘇小莞狐疑地展開細看。

“小莞有難,速去碧梧院相救。”

字跡隨意披灑,龍飛鳳舞,充滿了一股懶洋洋的意味,蘇小莞的心咯登一跳,仿佛被一顆子彈瞬間擊中了心臟。

這個字跡,這個字跡,她從前是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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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莊公夢蝶

數月之前在黑風山寨,那場決定了她丈夫人選的自由之戰即將開始時,蘇小莞曾一時興起,與阿菱合夥搞了一場小小賭約,狡猾的高老大下了二十兩銀子的注買她這匹黑馬勝,當時就是他親自下筆,在蘇小莞的名下簽了自己的名字,那股子懶洋洋落筆的神態她至今記憶猶新,新婚之夜,他更曾拿著這張紙約,理直氣壯地向她要錢,將她搜刮得只剩一錢銀子。

高老大的筆跡,她永生也不會忘記。

蘇小莞臉色白了白,揉亮眼睛將這張紙反反復複看了幾遍,內心的驚悚越來越大,腦中一個清晰的聲音正在不斷地叫囂。

“完了完了,山寨老公前來追她這個逃妻了!”

蘇小莞顫抖著手問道:“二少爺,你見到那個人了,他長得什麼樣?”希望只是巧合,希望這個筆跡只是當時流行的字體,希望從販夫走卒到名流士子,凡是認得兩個字提得起筆桿的人,都會寫得這一手懶洋洋的字體。

鄺雲天臉微微一紅,有些赧然,他自負輕功超群內力卓絕,但是慚愧的是,直到飛刀釘上浴室的牆壁,他才驚覺有外人靠近,而當他起身去追時,卻連那人的衣角也沒有看見。

正義山莊裡什麼時候潛伏進了這樣的高手,他竟是全然不知。

但至少那人不是惡意,至少他知道蘇小莞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至少因了他的這一舉措,才不至讓鄺雲天鑄成遺憾,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鄺雲天對他只有感激。

鄺雲天搖了搖頭,如實說道:“我沒有看清。”

蘇小莞啊了一聲,神情顯得有些失望,也不知到底是失望鄺雲天沒看清那人,還是不能肯定那人是不是高老大。

鄺雲天揉了揉她柔軟的發,忽然問道:“你有沒有什麼特別親近的人?嗯,我是指山莊以外的人。”

蘇小莞疑惑地望著他,鄺雲天的手滑到她肩膀之上,停了停,似在斟酌著措詞,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並不是懷疑你,但很明顯這個飛刀示警的人是想救你的,你的身份來歷,正義山莊之前都打探得很清楚,無論如何,你都不可能接觸到這樣一個身手高強,出入正義山莊如無物的武林高手。”

蘇小莞在潛進正義山莊之前,洪清波曾為她安排了一個幾可亂真的家世來歷,即使正義山莊事後調查,也絕查不出什麼端倪破綻,但眼下問題就出在這裡,不可能認識武林高手的蘇小莞,是如何能令得武林高手為她通風報信飛刀示警的呢?

蘇小莞頭上的冷汗刷地就這麼下來了,這叫她怎麼說是好,如果說出實情,估計這個臥底的身份就到頭了,但如果因此而完不成洪清波交待的事,估計她這條命也就跟著到頭了。

支支唔唔了半晌,蘇小莞腦子裡是一鍋亂粥,完全理不出頭緒,鄺雲天見她滿臉的為難之色,倒也體貼地沒有追問下去,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反正這個人也沒有惡意,你如果實在不想說,就算了吧。”

蘇小莞不意他竟如此大度地不予追究,心中大是訝異,抬起頭來看他,正看到他清澈眼底流轉的清淺哀思,他分明是注視著蘇小莞,但視線仿佛從蘇小莞的身上穿越,落到了不知名的遠方,但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定是一段甜蜜而又憂傷的往事,因為他嘴角雖然帶著笑,眼中卻蘊了化不開的鬱傷。

蘇小莞只覺得心底忽然呯的一聲,仿佛有什麼正在融化坍塌,這個溫煦如風的男子啊,只輕輕幾句話,無意流露出的憂傷眼神,都能輕易觸碰到她最柔軟的地方,激起她潛意識裡的母性情懷,他是一個謎一樣的人,偏偏卻又有著最乾淨純粹的心。

她實在不忍心看他為了這件事而鬱結於心。

“放心吧。”蘇小莞展眉笑了,“二少爺,也許人家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而來的。”

“啊?”這回換到鄺雲天疑惑不解,蘇小莞狡猾地一笑,道:“二少爺,人家知道我是你的貼身丫鬟,怕我出事令你擔憂,所以才巴巴地趕了來為你報信,那知你卻不識好意,把人家當成了宵小之徒。”

鄺去微笑著看她,鼓勵她繼續大膽地說下去,於是蘇小莞腦門子一熱,也當真繼續大膽了下去。

“二少爺,這山莊裡山莊外有多少人為你癡迷你不知道麼?我前天才聽雲伯手下的阿祥說,每回正義山莊往門外倒垃圾,都有一群美女趕著上來搶,個個都想從垃圾堆裡扒出你的隻字片紙,帶回家好好瞻仰,見不到你的人,便是見見你的字也是好的,還有那門前的樹,前天又摔下一個重傷的,為了避免此等流血事件發生,雲伯打算砍了門前這幾棵樹,以免又有無畏少女水膽攀爬,這府外我就不多說了,單是這山莊內,風竹院外,有多少適齡丫鬟藉故來往反復路過,為只為見一見少爺你的身影,聊解相思之苦,你對她們笑一笑,說幾句話,都會惹得無數芳心顫粟不已,激動得夜不成寐,就打我受傷這回來說,當時知道的人多得是,保不定就有那位癡情的主,偷偷為你通風報信也未可知。”

蘇小莞昏天胡地地瞎扯,鄺雲天卻是靜靜地聽著,臉上始終攜著那抹隱隱的笑意,唇紅齒白,眼睛明亮,直看得蘇小莞漸漸扯不下去,一顆心跳得在打鼓,嘴裡暗自嘀咕。

不帶你這樣以色誘人的主子,明知她對帥男沒什麼抵抗力,偏偏有的沒的對她放電,這不是存心讓她心猿意馬麼?哎呀不行,她在心底默念,俺是名花有主的人了,雖然也一直很想離婚來著,但至少眼下還是高遙名義上的老婆,要想出牆還得等段時間。

說到出牆,她自然而然又想起了姚遠老兄,不禁又歎氣,那天借著迷藥的勁,她暈暈乎乎對姚遠上下其手,只差沒把人家從頭到腳吃幹抹淨了,再加上後來的同床共枕,這個牆可是出得夠徹底的。

懊惱之餘,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嘴角正愉快地上揚,仿佛想起了什麼極其開心的事情。

鄺雲天好笑地看著面前這張小臉,眉飛色舞誇誇其談,說到興奮之處還附加贈送精彩的肢體語言,但說到後來卻又不知為什麼羞澀了,俏麗的小臉浮上一層暈紅,眼波卻柔柔得象水。

他不知蘇小莞是想起了與姚遠之間曖昧的幾次糾葛,於是繼續笑著,用自己也不能察覺的輕鬆語氣,很自然地調侃道:“小莞,那你喜不喜歡與我在一起呢?不在我身邊時,你會不會也特別地想要見我?”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將一直在糾結這牆到底是爬了還是沒有的問題上的蘇小莞炸醒,她呵呵笑了兩聲,道:“當然,我到現在才知道,我是一刻也離不開你。”

“為什麼呢?”鄺雲天追問,竭力抑止聲音中的激動情緒。

“你想想,我如今是眾矢之的,要是沒有你的保護,天知道還會不會有人再來對付我。”蘇小莞回答得心有餘悸,那頓幾乎奪去了她性命的棍子,是她永遠也不願回想的噩夢。

鄺雲天輕輕哦了一聲,聲音透出疲累,也透露出幾不可微的失落之色。

蘇小莞心底長籲了一口氣,好險。她一番插科打渾的胡扯,總算是成功地讓鄺雲天開顏一笑,同時也不再向她追問飛刀示警那人是誰這個問題。

但她心底幾乎能肯定,這個人如果不是高遙,那麼一定就是姚遠。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唯一認識並與之有瓜葛的男人,就只有高遙和姚遠了。

她甚至打定主意,等姚遠下次再偷偷摸來的時候,她一定要抓住他寫兩個字,看看到底是不是他關鍵時刻顯身手,於大灰狼的手底下成功地救出了她這只純潔無辜的小白兔。

躊躇滿志的她似乎已經忘記了一件事,她曾經吩咐過小丫同學釘牢了窗戶,目的為了就是嚴防死守姚遠這只耗子偷偷摸來。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鄺雲天打破沉默站起身,順便將蘇小莞滑落的鬢髮挽到了耳後,為她掖了掖被子,放下紗帳,瞅著安息香快燃完了,又在鼎爐里加上一把,他這一串動作一氣呵成,蘇小莞連拒絕也來不及,就這麼看著他自然無比地做著這一切,完畢後居然還回頭對她微微笑了一笑,燭光中他的側面輪廓美得驚人,象一幅籠罩著輕紗的美人畫,朦朧而不真實。

確實不真實,這樣的美,始終只適合遠觀。

姚遠再沒有出現了,無論是從門口還是視窗,始終看不到他輕鬆一入的身影,日子慢慢地過了一天又一天,蘇小莞的日子過得和米蟲一樣舒坦,一顆心卻又如同怨婦一樣淒惻。

居然真的不再來看她,雖然每次他來都沒給他過什麼好臉色,但他當真不來,她又覺得日子仿佛少了點什麼樂趣,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來。

傷口逐步地癒合,恢復得很好,但結痂了之後卻很癢,整夜整夜地癢,癢得教人睡不著,王小丫同學是屬豬的,一睡下去就不知道醒,呼嚕打得震天晌,蘇小莞嚴重懷疑即使半夜把她抬去賣了,只怕她也是懵懂不知。

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好打擾小丫的好眠,況且即使叫醒了她,也不能解決她的鑽心之癢,於是這夜又再度發癢的時候,蘇小莞便一個人爬起床,趿著拖鞋披著外套到庭院裡賞花賞月,炎炎的夏夜,在庭院內納涼是很舒愜的一件事,因此她賞著賞著,不知不覺就枕著滿院月光花香睡了過去,睡夢中似乎有一個人將她擁在懷中,溫熱的臉頰輕輕貼上她的臉,低聲道:“你還記得我麼?”

問的次數多了,在夢裡她偶爾也會反問:“你是誰?”

那人歎了口氣,說道:“我是高遙。”

這個夢真可怕,居然會夢到這麼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個人,她從夢中赫然驚醒,周圍卻是清清冷冷,只有她自己形單影隻,而當她起身時,身上卻有一件衣服悄然滑落。

原來真是有人曾經來過。

她困惑地揉揉眼,沿著花徑走了幾步,一輪明月掛在半空,寒星寥落,花木扶疏,於極清幽極寂靜之處,忽然傳出一縷細細的簫聲,輾轉纏綿,仿佛風過嗚咽。

蘇小莞順著簫聲走過去,百余步外的亭子中,鄺雲天正在吹簫,他吹得極專注,身影寂寥容顏清瘦,仿佛是靜靜佇立的青竹,孤傲卓絕。

儘管知道是他好心為自己披上了衣服,如今她卻不敢打擾二少爺的雅興,只靜靜地在一旁聆聽。

簫聲似有無窮心事流露,可惜蘇小莞一不解音律二不解風情,只覺得依依呀呀地吹得很動聽,正好催她再次入眠。

這次夢裡卻沒有高遙了,只有一片漫無邊際的荷塘,鄺雲天白衣飄飄站在水之中央,輕舟長篙劃破水面,遙遙向她而來。

他含笑道:“小莞,你在等我嗎?”

畫面一轉,白衣天使消失不見,姚遠騎著小黃馬從岸邊急馳而來,經過她身邊時俐落地一伸手,穩穩地將她抱上了馬背,勁風刮過耳畔,周圍樹木人影急速後退,耳邊全是他曖昧的呼吸。

“小莞,跟我走。”

“不,這是我的小黃馬,你把它還給我。”

“它是我的。”

“不是,它是高遙的。”

“傻瓜,是他的,也是我的,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啊!”

“你是高遙,高遙就是你?”

姚遠邪惡地笑著,雙眼眯成了一條線。

“是啊,所以你無論跑到天邊,我都會抓住你。”

“我不信。”蘇小莞扭過身面對著他,眼裡是千千萬萬個不可置信,伸手就在他臉上胡亂摸著扯著,想從他臉上扯下一個人皮面具下來。

面具掉落的瞬間,她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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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是耶非耶

“你醒醒,你醒醒!”有人在推搡著她,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寵溺與好笑,生生將正在夢中與姚遠拉扯不清的蘇小莞驚醒過來。

月亮爬上了老高,從枝枝丫丫間灑下一片清暉,密密花叢內,蘇小莞睡得香甜無比,身上落滿了成片成堆的槐花,她一站起身,身周就下了一片花雨。

“啊,是你!”蘇小莞一聲驚呼,眼前這人好死不死,正是在夢中與她糾纏不休的姚遠同志。

姚遠抱拳而立,笑得象一隻狡黠的狐狸。

“你再不醒來的話,我就要把你抬回房中了。”

蘇小莞死死地盯著他的臉,竭力想從中找出和高遙相似的地方,看來看去,只除了那雙眼睛依稀有幾分熟悉,其餘再找不到任何相似的地方。

人皮面具,她心中一動,不假思索地就摸上了他的臉,用力地搓了一搓,又用手去揉,姚遠面色一變,將她的手一把抓住,問道:“你要做什麼?”

蘇小莞指著他的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這兒有一塊污漬,我幫你擦掉。”

姚遠嗤地一笑,放開她的手,說道:“你倒是挺有閒情,怎麼,這兒的傷全好了?”目光善意地瞄向了她的臀部,一縷疼惜的眼光一閃而過。

蘇小莞瞪了他一眼。

姚遠呵呵一笑,輕輕一推她,道:“你快回房去吧,叫小丫給你熬一碗姜湯,雖然是夏夜,在涼地裡睡久了也會著涼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園子裡睡了一夜?”蘇小莞驚詫無比,“難道,難道你昨晚也一直在這裡?”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只穿了一件裡袍,難不成昨晚披在自己身上的,竟是這只狐狸的外袍?

“你,你怎麼——”蘇小莞說得都有些結巴了,昨夜她一直以為披衣的人是鄺雲天來著。

“你膽子真大,二少爺就在這個園子裡,你居然敢偷偷地潛進來?”蘇小莞越想越後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害怕。

“你快走,快走。”蘇小莞不停地催促姚遠離開,風竹院是鄺雲天的禁地,整個正義山莊內人人皆知。

姚遠卻沒有答話,眼睛望著不遠處的亭子,慢慢地,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他的簫聲越來越心事重重了,他得到了一切,難道還有什麼讓他可遺憾的嗎?”

“你在說什麼?”蘇小莞問,姚遠淡淡一笑,說道:“沒什麼。”

“你以後不要隨便來風竹院了,尤其是這間院子,二少爺古怪得緊,尤其是這——哎呀,你做什麼,這局棋你不能動。”蘇小莞話說到一半就朝他撲了過去。

晚了,姚遠已經拈起了石桌上的棋子,神情怔忡著,似是吐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將白棋一步步地放了下去。

他此刻的這副神態,和當日鄺雲天是一模一樣,甚至連微微皺起的眉,都和鄺雲天是同一角度。

沉思入迷的眼,長長的睫毛,清峻的的側臉,滑落的髮絲,如果在他手中放上一盞茶,再換上一件純白的衣袍,依稀仿佛就是鄺雲天靜坐在此,偶爾抬頭對她低低一笑,笑容恬靜如暖暖春風。

真是出現幻覺了,蘇小莞再次揉了揉眼,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怎麼可能會聯想到一起,姚遠嘻笑不羈,鄺雲天卻是氣度從容,兩人一對比,當真是一人在天上,一人在泥塗。

但是,氣度從容的鄺雲天卻給了人不可接近的距離感,他太完美了,完美得象你的鄰家哥哥,親切自然,卻不會讓你心生悸動,而嘻笑不羈的姚遠,雖然時時讓蘇小莞氣得牙根咬,但與之相處卻最是驚心動魄,就連鬥嘴爭鬧,也是一件無窮樂趣的事。

“你也喜歡下棋?”蘇小莞不知不覺走過去,在姚遠所下白棋之旁落下一子,她雖然不會下棋,但平日見鄺雲天琢磨這局棋多了,多少也明白了一些這盤殘局接下來的套路,神奇的是,姚遠的步法與鄺雲天竟完全不同,鄺雲天下得保守,樣樣想兩全,不肯舍子棄子,姚遠卻是大開大闔,勇於棄子勇於進取,察覺中央氣數盡失已不可挽救之後,毅然轉向邊角重新發展。

走不了幾步蘇小莞就宣告投降,這人太強大了,她從鄺雲天那裡記得的幾步棋,完全不能應對他天馬行空的偷襲。她和他完全不是一個級別,也許只有鄺雲天在此,才能和他勉強一弈。

姚遠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問道:“這幾步棋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我那會下什麼棋?不過平日見二少爺常在此自娛自弈,看多了而已。”蘇小莞老老實實回答,突發奇想,又道:“要不你陪二少爺下一局吧,他自傲得緊,宣稱這天下只有一人配和他下棋,瞧他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樣兒,我看也只有你才能煞煞他的威風。”

“我?”姚遠抿了抿嘴,意味深長地笑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閒聊了幾句,蘇小莞到底不放心,早早就把他趕了出去,然後再走回自己的房間,此時晨光微熹,正是夜正涼的時候,她披著姚遠的外衣,猶覺得寒意點點直滲薄衣,剛才竟是忘了還給給他。

躡手躡腳摸回房間的時候,蘇小莞猶記得脫下這件外衣,先在門外側耳聽了聽,王小丫呼嚕呼嚕打鼾的聲音仍在繼續,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將外衣胡亂塞在了枕頭之下,再悄悄爬上了床。

大概是方才睡得太好,蘇小莞竟是沒有絲毫睡意,睜著眼睛發呆了半晌,只覺得臀部的癢意又是越來越甚,只讓人恨不得死命抓下去,把皮肉都抓爛抓破才好,她強自忍了又忍,嘴裡開始有的沒的低聲咒?,終於模模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鄺雲天正皺著眉坐在她的床邊,王小丫睜著兩隻紅兔子眼眩然欲泣地將她望著,這架勢,蘇小莞心一沉,這才覺得臀部火辣辣地癢痛得厲害,於是定了定神,緩緩說道:”小丫你別急,有什麼話只管說,我還受得住。”

鄺雲天忍俊不禁,在她頭上輕輕打了個暴粟,嗔道:“你瞎說什麼呢?沒那麼嚴重,只不過傷口癒合得有些不好罷了。”

蘇小莞於睡夢之間觸癢不禁,將自己的傷口狠命地抓撓,竟是出現了傷口感染的現象,這對傷口恢復是極其不利的。

鄺雲天沉思片刻,說道:“小丫,呆會你替小莞清理幾件衣物,送她到浴室沐浴。”

“我不!”思及那池滾熱得可以褪豬毛的辣椒水,蘇小莞本能地想拒絕,鄺雲天望著她搖了搖頭,語氣溫和地說道:“別任性,它可以促進你傷口恢復得更快,洗完後再來我房中,我用暖玉來替你吸盡傷口中的瘀毒。”

暖玉?二少爺的房中?蘇小莞的心別別一跳,難道竟是那塊洪清波口中所說的東方如意要現身了?

心中難掩激動之色,眼睛便賊拉瓦亮的,鄺雲天暗暗好笑,順手摸了摸她亂七八糟的一頭秀髮,說道:“快點起身吧,我先出去。”

“二少爺!”雖然是太驚喜了,蘇小莞仍不忘記問他一件事,“你昨夜是不是在園中吹簫?”

“嗯!”鄺雲天停住腳步,回答道:“反正睡不著,就到園子中走走,怎麼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蘇小莞臉一紅,吵醒倒是未必,催眠卻是千真萬確,話說鄺二少爺的簫聲實在是太幽怨了,纏綿悱惻銷魂蝕骨,想讓人不睡著都難。

“那你吹簫之時,有沒有見著什麼人,什麼人經過?”蘇小莞很小心宛轉地從旁側擊。

鄺雲天偏著頭想了一想,笑意漸漸爬上了他的眉梢眼角。

“沒有。”見蘇小莞睜著疑惑的雙眼皺眉不語,滿臉寫滿了我不相信的樣子實在是可愛極了,忍不住又回過身來繼續蹂躪她的一頭秀髮。

“除了你之外,我倒沒見過那個人半夜睡不著覺,到園子裡來閒逛。”決定不再騙她,鄺雲天實話實說。

蘇小莞這才放下心來,姚遠的武功她是見識過的,料想他如果要存心避開什麼人,那個人就一定不會發現。

不過他的膽子也實在是太大了些,咦,剛才好象忘記問他飛刀示警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算了還是下次找個機會再問吧,這屁股是一陣一陣地癢,癢得人難受,連該說的冤大頭也記不住了。

鄺雲天出了屋子,小丫麻利地上前幫她穿衣梳洗,當蘇小莞半側著身子坐在銅鏡前時,對著鏡中的人影足足發了好一會呆,這才猶自不信地問王小丫。

“剛才二少爺進來時,我就是這副模樣見他的?”

小丫熟練地從鏡奩中取出梳子替她梳頭,回答道:“是啊。”

哀嚎一聲,蘇小莞痛苦地掩住了臉,天,鏡中這個睡眼惺松,頭髮散亂,眼角還掛著一粒眼屎的頹廢女人到底是誰啊?一定不是她蘇小莞。

怪不得女人在一結婚之後多半便會被丈夫嫌棄,任何一個男人看到清晨頭未梳臉未洗的女人那副蓬頭散髮樣,恐怕再大的愛戀也會漫漫湮沒於無形中吧。

還好鄺雲天不是她的丈夫,否則蘇小莞非抓狂不可。

鄺雲天很細心,池水中加了很多藥瓣,大大沖淡了池水中原來的辛辣之味,而且浴池中的水大概是調節過溫度,蘇小莞泡進去之後覺得水溫正合適,只是當她想起這浴池鄺雲天也曾要多次泡過,任她臉皮再厚也不由有點臉紅心跳,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俺只是來治傷而已。

浴畢渾身肌膚都被泡得酥麻紅潤,感覺好象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一般,說不出的舒服愜意。王小丫為她換上了一件棉質白袍,將她的一頭長髮全都束起,松松地挽了一個髻,插上一隻玉簪,將她送到了鄺雲天的房中。

鄺雲天正坐在書桌上出神,桌上攤開了兩張紙,一張正是飛刀示警的那張,別一張卻是一方書箋,行雲流水的小字行書,密密寫了一封書信,鄺雲天認真地看著這兩副字,眉頭微鎖,若有所思。

蘇小莞踏入房間,他連頭也未抬,喚她過去,說道:“小莞,你來看看,這兩張字箋可有相似之處?”他已經審視了半天,越瞧越是神思迷亂,想著也許旁觀者清,因此便喚蘇小莞過來幫忙查看。

蘇小莞輕輕走過去,沐浴後的芳香在室內悄悄縈繞,蘇小莞渾然不覺,對面的人卻有些心意微亂。

蘇小莞細細地看了兩張紙,搖了搖頭,道:“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寫的,筆跡完全不同。”

鄺雲天斂神,片刻後方才笑道:“起初我也認為是兩個人,但不知為何,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告訴我,寫這兩幅字的人是一個人,明知是絕無可能,我卻忍不住一再比對。

蘇小莞拿著兩幅字左瞧右瞧,堅定地搖了搖頭,風格完全不同,明明迥異得這麼明顯,鄺雲天居然還如此固執,真是一樁怪事。

“二少爺,這幅字是誰寫的?”蘇小莞指著那封行書問道。

鄺雲天的目光忽然一滯,垂目,低垂的雙睫恰好地掩飾住了他黯然的情緒。

“是我大哥。”

正義山莊大少爺鄺山河之事,蘇小莞曾下人閒聊說起過,聽說他早在五年之前就離開正義山莊出門遊歷去了,一去之後銷聲匿跡,五年來從未曾在江湖上露過面。

“不過他已經失蹤很久了,旁人告訴我他死了,我卻總是不相信。”

“你懷疑前來示警的人是你大哥?”蘇小莞說完自己就先搖了搖頭,鄺雲天大概是跟他大哥太要好了,多年來牽掛在心以至此刻有些精神恍惚,所以才會把兩個字跡完全不同的人聯想在一起。

無論示警的人是高遙還是姚遠,這兩個人都絕無可能是鄺雲天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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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密室

鄺雲天收起桌上的紙,長長歎了一口氣,幽然道:“我何嘗知道是不可能,不過心中總是存了一個念想罷了。”

將紙箋夾入書中,緩緩道:“你先坐好,我去拿暖玉出來。”

風吹動著窗外的竹葉,沙沙作響,碧紗窗上現出了無數縱橫的枝葉,搖曳晃動,襯著鄺雲天單薄的身影立在房中,愈發顯得寂寥蕭瑟。

尤其是滿室空懸的無數透明的鏡子,生生將一個寂寥的背影分裂成為無數個,蘇小莞愣愣地凝視著無數個寂寥的鄺雲天,似乎也被他身上湧動的無窮寂寞所感染,眼圈不由自主地一紅。

然而她的心情卻是越來越緊張,緊張中又夾雜著莫名的興奮,因為鄺雲天站起身後,隨手在空中的一面鏡子上一拉一扯,空曠的牆壁處就現出了一個可供一人進入的門洞。

“你等我一會,我去去就出來。”鄺雲天安慰似地向她笑了一笑,持燭走了進去。

東方如意!

蘇小莞懷裡仿佛揣了十七八隻兔子,跳得忒是歡暢,想必鄺雲天是去拿那枚東方如意了,找開暗門的機關她已經記得清楚,只要在今天以後,覷空鄺雲天不在房中,悄悄摸進來尋得這枚如意交給洪清波,那麼她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如果洪清波能踐約為她解毒,從此之後,她蘇小莞又是活蹦亂跳,一人一騎縱橫江湖的逍遙遊客一名,天地之寬,江湖之大,何處不是家。

前景是無比燦爛輝煌的,可是在短暫的憧憬遙思之後,她很快又沉默下來,心底漫上無可避免的悵惘感傷。

在正義山莊呆的這一個月,鄺雲天對她呵護有加,她精心烹調的每一樣食物,這個男人都能含笑吃下去,並且毫不吝嗇自己欣賞的目光和真誠的讚美,他的溫文爾雅,他的細緻呵護,無一不讓蘇小莞感到親人般的溫暖,甚至連他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清淺哀愁,言行中謎一樣的欲說還休,都能引發她內心深處對他油然而生的憐意與關懷。

這麼一個光風霽月的男子,她真能狠下心來背叛逃離嗎?

可是,如果沒有這枚東方如意,等待她的又將是什麼?

現實總是如此殘酷,你拿真心所換回的,有可能是一場無情的叛離,你最不願意做那個傷透人心的儈子手,命運卻把屠刀強行塞在了你手中。

甚至還有那時不時與他作對,暗地裡卻對她關懷備至的姚遠,都是她在正義山莊最柔軟的牽掛。

尤其是最近,姚遠的形象都快與高遙重疊了,她有時恍惚,有時迷茫,然而更多的卻是甜蜜,懷疑的同時,內心裡居然也有一絲小小的慶倖。

真的要將這一切完全摒棄麼?她捨不得。

她甚至不敢想鄺雲天在得知真相後的憤怒與失望,不敢想以後沒有了與姚遠的打打鬧鬧,生活將會歸於怎樣的平凡枯燥。

算了算了,還是別想太多,她蘇小莞本就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顧慮太多瞻前顧後,從來都只會讓人先生煩惱。

蘇小莞使勁搖了搖頭,仿佛發洩似地想搖掉一頭的千思萬緒,於是當鄺雲天手托如意走出密室之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極其有趣的情景。

少女本是挽著一頭柔順的青絲,身著白袍如月宮謫仙,水汪汪的眸子中仿佛流轉著星光無數,這是鄺雲天在進密室之前的觀感,只是如今她的舉動卻是大煞風景了些,因為她煩躁地甩弄著頭髮,那一頭秀髮便如流水般在她腦後旋轉飛舞,星星點點的水珠從發間輕盈跌落,在燭光的映襯下珍珠般的閃閃發光。

這是優美的形容詞,其實事實就是,由於她甩弄頭髮的力度太過大,於是本就松松挽就的髻完全披散了開來,蘇小莞象個正宗從射雕英雄傳中穿越過來還沒來得及卸妝的梅超風,黑油油的頭髮以極其詭異的誇張狀風中淩亂。

鄺雲天實在忍不住笑了。

“小莞,你再這麼搖下去,呆會出門就會嚇著人了。”

“啊!”蘇小莞張大了嘴,視線在觸及滿室的鏡子中反射出來的無數個梅超風時,總算記得及時地掩面捂嘴,制止了那一聲懊惱至極的叫喊。

為什麼她在鄺雲天的面前總是毫無形象可言?天要亡她啊,她所有的醜態,病態,窘態,這個男人幾乎毫無遺漏地照單全收。

鄺雲天走近,眸子中全是隱忍的笑意,將如意放在桌上,順手撈起了她的頭髮,輕輕一挽,用玉簪固定,然後笑道:“好了,你現在不必懊惱了。”

鏡子中,清秀的小佳人雙頰暈紅地放下了掩面的雙手,溫潤如玉的男子站在她身後,用那種清澈得找不到一絲雜質的眼波柔柔地看著她,靜謐的空氣中,似乎有一種叫做電流的分子正悄悄地滋滋作響。

心中驀然一陣慌亂,蘇小莞向前跨了一大步,果然帥男的殺傷力十足啊,嘿嘿,還是跟那個其貌不揚的姚遠呆在一起舒服,這個男人完美得讓你喘口大氣都覺得褻瀆了他。

親近是親近,卻是那種油然而生敬意的親近。

為了緩和這種尷尬的氣氛,蘇小莞假裝無意地拿起了桌上的的如意,定睛看了半晌,問道:“二少爺,這就是你所說的暖玉?”

鄺雲天望著她刻意保持距離的背影,點點頭,又低微地歎了一口氣,故作輕鬆地說道:“小莞,叫小丫進來給你按摩,我先出去了。”

蘇小莞當然聽到了那聲歎息,她的心仿佛在瞬間輕微疼痛了一下,從來在她下意識地抗拒他的靠近時,他都會默默地一個人先行離開,只留給她一個蕭瑟的背影。

來不及多加思考,王小丫已經大步邁進房來,這丫頭大概是第一次榮幸進入鄺雲天的閨房,那個小臉興奮得,簡直象春天怒放的一朵向日葵花,雙眼X光機似地掃描,貪婪地環視著房內每一個角落。

“小丫,麻煩你可不可以先替我按摩一下,這屁股實在是癢得受不了了!”蘇小莞哀哀一聲叫,總算打斷了小丫對鄺雲天房間諸物的無限意淫之中。

“哎呀,蘇姐姐,你怎麼能屁股屁股地亂叫,多不雅啊,這裡可是二少爺的房間!”小丫同學義正辭嚴地發出不滿地抱怨。

蘇小莞翻翻眼,比這更不雅的事情在後頭,她呆會還得在二少爺的這間房寬衣解帶,露出她那不雅的屁股呢!

“那就麻煩你快為我奇癢無緣的臀部按摩吧,我自己夠不著!”蘇小莞有些納悶的沮喪,要不是有求於人,誰願意露出屁股給別人看。

更教她難以接受的是,她按摩臀部的同時,鄺雲天居然等在外頭,這真是一件讓人鬱悶無比的囧事。

快人快語大大咧咧的王小丫同學果然是入境從俗,措詞用句立刻就優雅之極了。

“姐姐,請你先褪下小衣。”她一臉嚴肅地接過那枚高貴晶瑩的東方如意,雙眼直勾勾地注視著蘇小莞的—臀部。

其實早在這枚東方如意出現在蘇小莞的眼中之時,她已經能充分肯定這正是洪清波所要的東西,同時也更加肯定了一件事實,這枚如意與當日高遙從蔣行天手中奪來的那枚,正是一模一樣。

她心中思潮起伏,沒想到即使是離開了黑風寨,她與高老大之間似乎也有一根無形的線牽扯不清。

東方如意果然是聖物,不僅僅是開啟寶藏的鑰匙,清涼止癢的功效更是一等一地好。被它柔潤冰涼地肌膚上走了一圈,傷口處微微泛出溫意,麻癢的感覺幾乎立時消退。

傷口沒有了不適之感,人也舒坦了,這時,窗外隱約飄進熟悉的簫聲,抑揚頓挫,輾轉起伏,如山澗流水匆匆而過,如風過竹梢嗚嗚而鳴,更如離人對泣,無語眼中淚千行。

多麼美妙的催眠曲,蘇小莞聽著聽著,漸漸眼皮子就開始打架了,終於趴在床上沉沉進入了夢鄉,自受傷以來,她從未睡得如此酣暢香甜過。

黑甜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蘇小莞神清氣爽地邁出房門,鄺雲天仍舊是支著下巴坐在石桌旁出神,見到她出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又問道:“昨夜聽了我的簫聲之後,睡得可好?”

“這個—”蘇小莞不好意思地嘿嘿而笑,“其實二少爺的簫聲真的很高深很動聽,聽得人都熱血沸騰激動不已,我只是太累,又不懂音律,所以才會睡著,,”

鄺雲天兩根手指拈著晶瑩的白子,頗含深意地望著她笑,笑得她心裡直發毛。

“你言不由衷!”他緩緩說道,眉梢眼角的笑意分毫不減,“我吹的本就是一首寧心安神之曲,如果你能聽得熱血沸騰激動不已,我反而會失望。”

倒塌,原來二少爺也是會說笑的,可惜卻是一個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蘇小莞訥訥地哦了聲,飛快地拋下一句:“那我去廚房熬點粥,這些天因受傷的緣故,都忘記了照料你的膳食。”

“不必。”他清亮的聲音在身後揚起,“我要出門,今天明天都不會回來。”

蘇小莞呆了呆,鄺雲天今天明天都不會回來,這是什麼意思,如果他離開了正義山莊,這是不是就表示,她可以悄悄潛入他房中拿取東方如意而不被察覺?

事情幾乎是完全向著她所預期的方向發展,發現機關,盜取如意,可是為什麼,她的心中會突然湧上這麼多的不安呢?

她良久才回過頭去,槐樹下,石桌邊,早已不見鄺雲天的身影,唯有幽幽一縷茶香,在空氣中淡淡的飄浮,一如他,沉著而又從容的氣質。

晚間,待王小丫與周公幽會的時候,蘇小莞悄悄溜出了房門,風竹院下人並不多,因此她很順利地便摸到了鄺雲天房間外,站立了半晌,確定裡面沒有人,她才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不敢點燈,借著清冷的月色,她眯起了眼睛仰望房間上四處懸掛的玻璃鏡,絞盡腦汁地想了想,顫抖著手摸到了其中的一片。

再三確認無誤之後,她吸了口氣,往下一拉。

軋軋聲響,右牆壁向左移動,現出了一個供一人出入的門洞。

蘇小莞晃亮火折,伸足踏了進去。

暗門之後是一條長長的地道,雖然狹窄,修砌得卻很精心,大理石的地面,光滑的四壁,十步左右便有一盞長明燈懸掛在壁上,空氣也不混濁,顯見地道內開了天孔,另有通風之處。

約莫走了百余步,地道總算見了底,蘇小莞這才覺得因太過緊張,已然沁了滿手的汗。

登堂入室雞鳴狗盜,這種行為對於她來說,是大姑娘上轎—新鮮頭一回啊!

地道的盡頭是一間秘室,秘室的門上掛著老大一把鎖,蘇小莞歪著腦袋瞅了半天,實在是無計可施,如果是在現代,打個電話給開鎖公司就行,但很可惜這是古代。

死馬當作活馬醫,管它有用沒用,蘇小莞拔下頭上的玉簪就往鎖眼裡頭搗弄,這支簪還是鄺雲天在她受傷之後送過來的,他多少也知道蘇小莞貪財的本性,送些金銀首飾過來,大概是想作為她無辜挨打的補償吧。

蘇小莞想起電視常常這麼演,面對一把巨鎖,男(女)主人公拿出金釵玉簪,輕輕一搗弄,再怎麼難開的鎖都能豁然而開,想來總不至於完全是騙人的橋段吧。

鐵將軍在她一番胡亂的搗弄之後,居然真的被她鼓搗開了。

蘇小莞興奮地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將門緩緩打開。

東方如意就供奉在密室正中的桌上,桌上鋪著深黑的金絲絨布,潔白晶瑩的東方如意躺在上面,仿佛猶如聖女的權杖一般,高貴,神聖,莫可褻玩。

蘇小莞靜靜地站在桌邊,腦中紛去遝來地飛過了許多淩亂的思想,最後,求生的欲望終於戰勝了不安的羞慚,她慢慢伸出手,將那枚晶瑩通透的如意握在了手中。

平靜的空氣中似乎湧動著不安的因數,突然一個又急又怒的聲音在她身後喊道:“小莞,快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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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對決

聲音雖如石破天驚,卻又是分外熟悉的語氣,蘇小莞還沒有回過神來,整個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後躍去,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同時一陣密如驟雨的聲音急響,密室內猶如被撲天蓋地的飛蝗肆虐而過,四面牆壁射滿了無數閃爍著冷冷寒光的利箭。

蘇小莞牢牢握著手中的東方如意,一顆心震驚得幾欲從腔子中跳出來,半天發不出任何聲音。

如果她還在室內,此刻鐵定是被射成刺蝟了。

萬萬想不到,鄺雲天竟會在自己的密室之內,安裝了這麼厲害的機關。

身後那人緊緊抱著她,急促的呼吸熱熱地噴在了她耳邊,蘇小莞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被嚇飛的神智,扭動了一下身子,不安地低聲道:“姚遠,你放下我。”

回眸,不期然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姚遠平日的嘻笑怒?全體不見,整個人便如蓄勢待發的的豹子一般,沉著冷靜,蟄伏如山卻又是暗流洶湧,他低頭看著懷中的蘇小莞,眼中的怒氣逐漸堆積,挽住她腰的那只手一用力,迫使她的身軀更緊地貼向自己,劈頭蓋臉地罵道:“蘇小莞你這個笨女人膽子倒不小,明知機關重重,居然就這麼莽撞地闖了進來,你難道就不會用腦子好好想一下,東方如意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能會讓你輕易地就拿到手中,鄺雲天不過是小小地下了一個套子,你這只莽撞的兔子就傻傻地往裡鑽,如果我晚來一步,你知道後果會是怎樣嗎?”

蘇小莞痛呼,感覺自己的腰肢都快要被他捏斷了,在他懷中拼命掙扎著,怒目與他對視,叫道:“姚遠你瘋了,你弄痛我了!”

“我不放,你這個笨女人,你要氣死我了!”姚遠在她耳邊低吼。

蘇小莞噎住,她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箭如飛蝗射出的瞬間,如果不是他及時地拉她一把,估計她此刻也就和天橋上糖葫蘆販子手中的草垛子差不離了。

但她仍舊覺得委屈,姚遠是救了她的命不假,但也不能這樣毫不留情地罵她吧,如果不是有把柄捏在別人手中,誰會吃飽了撐著做這種危險之極的遊戲。

越想越委屈,眼裡不自覺地就充了淚,又不想讓他瞧扁了,只得狼狽地抬袖拭去,姚遠見她流淚,慢慢鬆開了對她的禁錮,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擦掉眼淚,然後將她的頭顱按在自己胸前,悶悶地也不作聲,就這麼將她擁在懷中。

將她僅有的一點點抗拒,一點點不滿,從兩個人相擁的空間,輕輕地擠了出去。

“我得知鄺雲天離開正義山莊就知道會出事,還好趕得及時,小莞,你知道嗎?剛才我趕來的時候,心裡一直很害怕。”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中已完全沒有了怒氣,他的聲音很低沉,略有些沙啞,是那種正宗的能令女生著迷的聲線,夾帶著明媚的45度憂傷。

“這次是我的錯,我沒想到他會先動手,更沒想到他會通過你來逼我露面。”

“剛才我那樣發脾氣,其實是我心裡害怕,我害怕你會出事,真的,我一想到剛才就後怕,失去親人的痛苦嘗過一次就夠了,我不想再嘗第二次。”

蘇小莞被他如此罕見的溫柔給嚇住了,半晌不敢動彈,其實她是知道姚遠很關心她的,但是一直以來,他的關心都隱藏在一張比蛇還毒的嘴巴之下,兩個人唇槍舌劍慣了,僅有的曖昧一萌芽,也立刻被你來我往的針鋒相對打擊得難以出頭,所以他此刻的真情流露,著實讓她大大震驚意外了一把,腦子裡仿佛突然闖進了千軍萬馬,思緒全糾結成了一團亂麻,一顆心又是慌亂,又是隱隱地泛著甜蜜。

但今晚他的話卻有些顛倒錯亂,一時的真情流露洩漏了他太多隱藏的心事,蘇小莞認真而動容地聽著,卻越聽越是混亂。

蘇小莞天真但不愚蠢,雖然此刻被突如其來的興奮沖昏了頭,但殘存的理智還是有的,姚遠無意中說出的這幾句話,仿佛如混沌中劈下了一把利劍,使得她不得不聯想起許多事實,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也立刻串成了線,在她腦海中飛快地過了一遍。

首先是鄺雲天居然對她毫不設防,當著她的面主動展示暗室的機關,其次讓她見識到真正的東方如意之後,他又有意無意地對她說,他要出門幾天不會歸來,然後蘇小莞就得以順利地進了密室,並拿鄺雲天所送的簪子打開了門,將東方如意拿到手中。

這一切的過程,是不是順利地太詭異了些。

誠如姚遠所說,東方如意是正義山莊收藏的瑰寶,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被人盜取,鄺雲天所做的這一切,如果說是巧合那也太牽強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布下圈套。

從多日前贈送玉簪,到有意洩漏機關,到有心暗示離莊,鄺雲天步步巧設連環,創造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充分條件,引導著蘇小莞這只傻傻的兔子,一步步地往下跳,他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難道也正如姚遠所言,自己只是鄺雲天手中的一枚棋子,目的就是為了逼迫姚遠露面,因為鄺雲天早就看出,自己在姚遠心目中的位置不一般。

那麼這個計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如今細細回想,大概就是從蘇小莞受傷之後,神秘人向鄺雲天飛刀示警,這才促使鄺雲天這個計畫的實施吧。

蘇小莞的臉漸漸蒼白了,一直以來鄺雲天對自己的包容呵護,難道全都是在作戲?她無法相信,那樣一個光風霽月,溫煦如風的男人,竟然會有如此深沉的手段與計謀。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鄺雲天實是世上最深不可測的一個人,居然能將私心隱藏得滴水不漏,而整個計畫卻又完美地無懈可擊。

想必就在那個時候,他就知道飛刀示警的人是姚遠,而姚遠又有一手與高老大一模一樣的筆跡,這說明了什麼?

一直以來在心中捉摸不定的疑雲驀然間就豁然開朗了,蘇小莞抬起頭,勇敢地與姚遠對視,目光灼灼猶如火燒。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姚遠無奈地笑了笑,眼中又浮上了她所熟識的那抹戲謔。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好哇!”蘇小莞一步竄出他的懷抱,指著他咬牙切齒,“你這個千年腹黑的傢伙,從我一下山就開始算計我,你老實交代,我的一錢銀子二十六個銅板是不是你偷的,那小黃馬追風是不是你一次次贖回來放在我身邊的?你進入正義山莊到底有什麼目的?”

她一頓劈裡啪啦爆炒豆子過後,高遙的嘴角明顯輕微抽搐,苦笑道:“小莞,你如今還有閒情對為夫多番指責,為夫實在深感榮幸,只是眼下可不是算帳的時候,咱們是不是得考慮怎麼離開這個地方?”

蘇小莞嘴一撇。

“從那裡進來就從那裡出去唄,有什麼好想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先交代你的惡行,休想再對我隱瞞半句。”

“還有,你不許再自稱為夫!”

想想就慪死,她曾在高遙面前說過多少幼稚可笑的話啊,誇自己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聲稱“我當然愛他,他是我心目中的蓋世英雄,就算是苦守寒窯十八年,我也會等他回來的。”

上帝啊,這種噁心巴拉的話一定不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聯想當時他聽到這句話時笑得象只狐狸的狡猾模樣,她就恨不得一頭去撞牆。

還有還有,妓院中中了迷藥之後,自己曾對他上下其手,他占盡便宜不說,事後居然以此為威脅,敲詐了自己三百兩銀子的掩口費。

高姚你不是人,一次又一次地榨幹俺的血汗錢。

蘇小莞氣惱交加地想撞牆,得知姚遠的真實身份之後的羞惱情緒,大大沖淡了因鄺雲天佈局設計自己而生出的傷痛之感。

高遙再次苦笑,想去抓她的手,她卻象個警惕的兔子一般跳得遠遠的,睜大兩隻晶亮的眼睛注視著他,毫不妥協。

高遙只得投降。

“是我的錯,咱們先出去好不好?”

蘇小莞並不是蠻橫之人,高遙雖然一直隱瞞了他的身份,但對她卻是傾心相護的,這一點無庸置疑,而且她也知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離開這裡,不過就這麼輕鬆地饒過了高遙,她心中卻是極其不服氣。

“想要我原諒你也行,不過——”她斜眼瞄了瞄他,加大了語氣。

高遙眼裡笑意湧動,問道:“你想怎樣?”

“除非你把自己從頭到腳好生洗剝乾淨了,我就原諒你!”大概是記憶猶新的緣故,蘇小莞總忘不了原來高遙一身邋遢的憊懶模樣,實在是刺眼得很。

“好。”高遙爽快地一口答應,隨即又笑道:“不過要勞煩夫人親自幫我洗。”

“高遙你這個流氓,你就是一張天下無敵狗皮大膏藥!”蘇小莞被他的厚顏無恥打敗了,破口大?,罵聲罵到一半突覺嘴唇覆蓋上一片柔軟,她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突然放大的臉,因為被她罵為流氓的這個人,此時正用嘴堵住了她的叫喊,溫熱的呼吸帶來麻癢的觸感,舌尖極輕地在她唇上一舔,好整以暇地說道:“你再叫一聲試試,我總有辦法令你閉嘴。”

唇上瞬間劃過一道電流,蘇小莞呆呆地站著,紅雲漸漸飛上了臉頰,一跺腳,轉身向來時的地道方向跑去。

跑的時候心裡還在哀歎,完了完了,她真的對一張狗皮膏藥動心了。

高遙卻一把拉住了她,低聲道:“別亂走。”眼裡已完全斂去了戲謔之色,突然而生的嚴肅神情令蘇小莞也立時緊張了起來。

“怎麼了?”

高遙將她護在身後,低聲道:“有人。”

茶香淡淡飄揚,身後五六步遠的地方,一個身影正從拐角處邁出來,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潔白的衣衫,平靜的眼神,出塵的外表,鄺雲天即使是處在如此幽暗的境地,他溫文爾雅的氣度仍使她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辰,明亮,澄淨,高不可攀。

蘇小莞率先沉不住氣,她本來也就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

“二少爺,你不是要出門好幾天的嗎?怎麼又回來了?”

鄺雲天不答話,靜靜地望著蘇小莞,還有她和高遙緊緊相握的手,很快又垂下了眼,將所有湧動的情緒,統統埋藏在了濃密的睫毛之下。

“小莞,你過來!”他很快便揚起了頭,含笑喚她,一如從前那般溫和的語氣,仿佛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蘇小莞卻打了個顫,她無法不害怕,就是這個看起來溫和無害的男人,剛才差一點就陷她於絕境。

“你不要怕,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害你。”他的目光坦然向蘇小莞看過來,輕顰淺笑,意態風流,“如果他不出現,這個機關永遠也不會開啟。”

“二少爺你的意思是——”蘇小莞震驚得不能言語,難道說他一直隱身在暗處,機關也是他控制操作的。

這一刻,她很想大聲質問鄺雲天為什麼要利用自己,但一想到自己進入正義山莊的目的,她又覺得理屈詞窮,自己似乎並沒什麼立場來指責鄺雲天。

“如果你不涉險,姚遠永遠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行蹤,所以我只有選擇冒險!”鄺雲天的笑容有些苦澀,轉身面對著高遙。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姚遠?高老大?或者還有其它的名字?”

一直沉默的高遙笑了。

“什麼都無所謂,名字於我,只是一個代號。”

“你潛入正義山莊有什麼目的?”鄺雲天皺眉問道。

“尋妻。”高遙答得簡潔明瞭,豈料實話實說卻換來蘇小莞在他手臂上的狠命一掐。

鄺雲天的眉頭皺得越發深。

“既然是尋妻,卻為何要隱去自己的本來面目,連自己的妻子也不告知,你這樣的回答,叫我怎能相信?”

高遙淡淡一笑,“如果她不是我的妻子,我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你應當知道,我這個妻子並不是一個十分聰明之人。”

話一出口,蘇小莞又在他手臂之上用力揪了一下,高遙誇張地痛呼了一聲,對蘇小莞投去哀怨的一瞥,落在鄺雲天眼裡,只有更添曖昧。

“你不要偷換概念,她是不是你的妻子我自會查證,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喬裝混入正義山莊,到底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鄺雲天提高了聲音,攥緊的拳頭上隱隱跳出青筋。

鄺雲天極少露出這樣淩厲的神色,蘇小莞一驚,搶先插言證實道:“二少爺,他的確是我的——丈夫。”說完偷看了一眼高遙的神情,卻見他得意地揚起了眉,朝她愉快地眨了眨眼。

如果不是為了洗脫高遙的嫌疑,打死她也不會當眾承認他的老公身份,可這傢伙顯然是蹬鼻子上臉了,瞧他樂得那得意樣,再度鄙夷之。

鄺雲天眼神黯了黯,卻沒有理會蘇小莞,繼續傲然凝視著高遙。

“你如果再不說實話的話,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話音剛落,他手腕一翻,一柄三尺來長的青鋒已握在了手心。

這是一柄軟劍,劍身如蛇一般柔軟,吞吐之間卻又如青松般筆直。

高遙注視著這把冷光閃閃的寶劍,目中的神色複雜莫名,仿佛大歡喜,又仿佛有所歎。

“想不到我高遙今日有幸,竟能一睹正義山莊的正義之劍——繞指柔!”

蘇小莞緊張了看了看劍拔弩張的兩位,悄悄拉了拉高遙的袖子,低聲道:“你能打得過他麼?二少爺的武功很厲害的。”

高遙在她耳邊輕輕一笑,低聲說了四個字,話一出口,立刻招來了蘇小莞的深度鄙夷。

他說的是:“打不過,逃!”

“蘇小莞,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與我對立了?”對決之前,鄺雲天最後望了一眼蘇小莞,仿佛有一抹傷痛之色從他的眼中掠過,很快卻又平復於無形。

蘇小莞躊躇了一下,身邊站立的,一個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也許不久之後,事實上也是。

另一邊是待她親如兄長的鄺雲天,她活在這世上的二十四年,從未有那位異性,能帶給她如此溫馨而又融洽的,親人一般的感覺。

可是也正是他,利用了她單純的信任,一步步地,將她和高遙引入了陷阱,即使他從沒有真正想要害她的的心思,但他的行為,本身就是對她最大的傷害。

可是,她也是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來接近他的呀,那麼她此刻還有什麼資格來談選擇,又或者說,在她決定進入密室盜取如意之時,就已經選擇了站在他的對立面。

“對不起。”她低聲道,聲音雖細,在場的兩人卻均是內功深湛之人,聽得一清二楚。

“很好,那麼我也就不會再手下留情了。”鄺雲天冷冷一聲笑,手腕一抖,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寒光。

“高遙,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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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游龍斷玉

蘇小莞不安地看著一觸即發對峙著的兩人,嘴唇動了動,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其實她內心深處,是絕不願意看到這兩人刀劍相向的,但眼前這情景,除了奮力一搏,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解決方法。

隨著時間的流逝,蘇小莞心中的不安感越發強烈,因為這兩人沉默對峙了許久,卻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鄺雲天執劍的手微微顫抖,劍身因他手部無意的動作,一道冷芒遊走不定,卻也更加清晰地映出了他臉上掙扎痛苦的表情。

高遙負手而立,袍袖無風自動,周身皆湧動著一種無形的張力,仿佛風雨襲來之前的欲靜難靜,暗流激湧。

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鄺雲天終於揚起了劍,嗡的一聲抖得筆直,餘音猶在空中繚繞不絕時,蘇小莞已驚呼出一聲:“高遙,小心。”

劍勢如虹,冷冽的寒光瞬間包圍了高遙的身子。

高遙身形一動,從重重劍影中輕輕鬆松邁出一步,這一步邁得恰到好處,正是兩朵劍花此逝彼生氣力不繼的空門所在,同時單掌成刃,沿著柔軟的劍身直朝鄺雲天的手腕切將過去。

鄺雲天回劍自救,眼睛微微眯起,贊了聲:“好功夫!”他占了手中長劍的便宜,劍身柔軟,因此變招便比普通長劍快了數倍,而高遙可是赤手空拳,蘇小莞在一旁看得分明,脫口叫道:“這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鄺雲天一揚眉,“小莞,你可莫小瞧了高老大這雙肉掌,當年他就是憑了這一對肉掌,縱橫雲嶺十八寨難逢敵手,這才創下了黑風山寨的赫赫基業。”

“無論如何,他也是一雙肉掌,與兵器對戰,總是吃虧的。”蘇小莞極力為高遙爭取公平對決,鄺雲天撫額,似乎輕歎了一聲,問道:“那你要如何才算公平?”

蘇小莞彎腰從靴筒裡摸出了一把短劍,交到了高遙的手中,大大方方地說道:“你也用上兵器,這樣就兩不吃虧了。”

蘇小莞早已看出高遙的近身擒拿功夫不錯,這把短劍是當日太湖三英與她換馬時強行贈送於她的,劍長尺許左右,有吹毛斷金之利,一寸短一寸險,用來對抗鄺雲天的軟劍是再合適不過。

鄺雲天與高遙目視著她取出來的這把短刃,齊齊交換了一個怪異的神色,同時出口道:“斷玉?”

鄺雲天手持的軟劍名游龍,和蘇小莞送給高遙的短劍斷玉,本就是出自於同一位鑄劍師,一長一短,斷玉游龍,雙劍合璧,威力無窮。

這四句讚語描述的正是這兩把寶劍,在許多年前曾轟動一時,只可惜數十年的歲月過去,游龍斷玉多次易主,時間久了連這四句讚語也被人忘得差不多了,最後游龍劍輾轉落入正義山莊手中,斷玉劍卻不知所蹤,人們早已忘記了這兩把寶劍昔年的輝煌,倒仿佛覺得這游龍劍生來便應該由正義山莊來執掌,而斷玉劍卻是一把不詳之物,傳說擁有它的人都會死得極為淒慘。

蘇小莞自是不知道這把短劍的來歷,自得到寶劍之後,她便一直藏在靴筒之中作為防身之用,這種習慣是學自鹿鼎記中的韋小寶同學,但此時她卻非常慶倖自己有這個習慣,才不至於讓高遙赤手空拳地與鄺雲天決戰。

高遙接過手中這把晶瑩鋒利的匕首,心中一動,蘇小莞此舉,無疑是證實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是值得她傾力相護了,他口雖不言,眼波卻驀地柔軟了下來,覺得有一股暖流緩緩注入了心扉,四肢百骸,無一不熨帖到極點。

他微微一笑道:“小莞,你拿我的小黃馬換了這把寶劍,卻也值得。”

斷玉寶劍一出,鄺雲天的神色只有愈見悵惘,蘇小莞回護高遙之間已如此明顯,他便是心胸再豁達,亦不免泛起小小的酸澀。

游龍斷玉雙劍相交,光芒閃爍不定,互相輝映,高遙凝視著手中的劍,再望向鄺雲天所執的游龍劍,臉上的笑容漸漸凝滯,神色一片落寞,仿佛神馳遠處,突然陷入了回憶的思潮。

高遙神情的變化落入鄺雲天眼中,他心中登時大大一顫,因為高遙此刻的神情動作,與記憶中的那人極為相似,他不由自主便想起了多年以前的舊事。

那還是在很多年之前,父親鄺修執游龍劍教大哥鄺山河劍法,年幼的鄺雲天在一旁觀看,羡慕得不得了,因他身體底子較差,父親從小待他便遠不如待大哥盡心,他也從不惱怒,因為大哥卻是待他極好,學會了的劍法輕功,往往私下裡便會傳授與他,甚至還顧念到他身體差領悟力不夠強,所有傳授的劍法,他都會不厭其煩,耐心地一遍遍教導,直到他完全學會為止。

他對大哥的感情,甚至比向來嚴肅的父親還要親近得多。

游龍劍是父親的隨身兵器,大哥繞指柔劍法學成那日,父親親手將游龍劍賜給了大哥,囑託他好好習練武藝,將來執掌正義山莊一派,那時大哥是人人稱頌的天之驕子,武功又高容顏又俊,山莊裡不知有多少小姑娘暗地裡欽慕於他。

游龍劍到得大哥的手中,鄺雲天便得以時時借來把玩,鄺山河對這個比他小了四歲的弟弟愛護之極,曾不止一次站遠不遠處看他練劍,笑著對他說將來等你長大了,這把游龍寶劍就送給小弟。

他那時看向大哥的目光,全是深深的羡慕與濃濃的欽慕,他覺得,就這麼一直在大哥的羽翼之下生活,仰望著大哥耀眼的光輝,便已是十分滿足了。

然而幸福的時光仿佛在一夜之間便突然遠去了。

父親和母親爆發了一場大爭吵之後,母親便被關進了碧梧院,他從此再也沒有見過母親的面,這也沒什麼,反正母親待他向來也淡淡的,不若對大哥盡心,然而父親待他的態度卻突然轉變了,體貼愛護,關懷詢問,著實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父愛,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大哥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卻是一落千丈。

冷漠,挑剔,責難,父親對大哥尊嚴的肆意踐踏,大哥全咬牙一一承受了下來,他從不曾頂撞過父親,卻常常在一個人的夜裡,撫摸著手中的游龍劍,對著碧梧院的方向癡癡凝望,神情憔悴落寞。

那時鄺雲天才將將十五歲,正是少年羞澀的年紀,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大哥的心傷,便只有在夜裡陪他坐在園子裡,下棋聊天,儘量地逗大哥開顏。

他的圍棋,也是大哥一手傳授的。

很多次他坐在大哥的身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深夜夜涼如水,大哥將外衣披上他的肩膀,不知是不是他在做夢,似乎聽到大哥在他耳邊喃喃自語。

“這樣也好,本來這裡的一切,就全都是屬於你的。”

五年前的最後一夜,看似平靜的正義山莊裡,所有的矛盾全在瞬間激發。

閒散在佛堂閉門念經的鄺老夫人不知聽到了什麼風聲,趕到了碧梧院,不顧母親仍病重的身子,祭出家法狠狠教訓了母親一頓,莊主鄺修對母親本來一直寵愛有加,兩人堪為恩愛夫妻的典範,但這次老夫人出手杖責母親,父親卻是反常地聽之任之,甚至大哥鄺山河苦苦為母親求情,最後也被父親打斷了腿,關進了禁室之中。

鄺雲天想到這裡,俊秀的臉上肌肉扭曲,嘴唇咬得發白,血絲往外沁出,他無法也不願再回想下去了,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噩夢。

但高遙此刻站在他身前,微蹙著眉頭凝視著兩把絕世寶劍,清朗的眸子罩上淡淡的愁緒,這樣的神情,卻是鄺雲天篆刻在內心深處,無時不能忘懷的甜蜜酸楚。

記憶中一幕幕大哥鄺山河教他練劍的情景,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層層的烏雲,清晰無比地展現在他眼前。

仿佛如同做夢一般,他再次舉起了劍,但手中的動作卻慢上了許多,寶劍揮舞在手中,與其說是在與人爭鬥,倒不如說是舞劍,而舞劍卻有些不大好聽,竟不如說是劍舞。

他眼中再沒了多餘的情緒,只沉澱了一股如醉如癡的神色,長劍的每一招一式,仿佛如同放慢了速度的電影膠帶,緩慢,從容,端凝。

就算是再精妙的劍法,也不能以舞劍的姿勢使出,畢竟這不是師父在對弟子傳授武藝,招式務求越慢越好,這是高手對決不容疏忽,因為高遙完全可以在瞬間想出七八招破解的劍法,任何一招都可以將鄺雲天一擊至死。

高遙愣了一下,臉上的神情變得複雜難辨,鄺雲天幾乎把所有的空門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就連對武藝一知半解的蘇小莞,也清楚地知道鄺雲天此舉無疑等於自殺。

她雖然關心高遙的安危,卻也不願意鄺雲天死在他手中,她只求能和高遙順利地離開這裡就好。

鄺雲天手中的劍舞仍在繼續,高遙機械式地回手反擊,神情和鄺雲天一般地迷離怔忡,蘇小莞看得心急如焚,腦袋都?破了也不知該怎樣把這二人從迷茫中解救出來,正在惶急的時候,場中情勢忽然有變。

高遙手中的斷玉劍抵住了游龍劍的劍身,但游龍劍劍身柔軟如靈蛇,竟然在撞擊之後反彈擊回,正巧刺中高遙的手掌,高遙乍然受傷,高手本能的應變反應促使他手腕直送,將斷玉劍頂在了鄺雲天的心口。

蘇小莞連心跳也仿佛瞬間停止,驚駭地叫了一句:“不要!”

高遙神情一震,仿佛如夢中驚醒,急忙收手,但劍氣還是傷到了鄺雲天的心口,鄺雲天咳咳兩聲,手中的劍無力地落在了地上,捂住左胸,一縷鮮血從他唇邊緩緩流出,鮮紅得刺目驚心。

蘇小莞再也顧不得敵對的立場,大步走到他身邊去,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同時高遙也搶上身來,伸手托住了鄺雲天的手臂。

“雲天!”他脫口喊出,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鄺雲天擺擺手,又是一聲咳嗽,吐出一口鮮血,他搖了搖頭,推開了高遙的手,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微笑,低聲道:“你們走吧,趁父親還沒有察覺,帶著如意走吧。”

接著又說道:“當年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怪就怪我,不要去找父親報仇。”

高遙手一松,道:“你都猜到了?”

“你如今的語音模樣,和當年已是大不相同,本來我也不敢確認,可是你看我的眼神,我一直都記得。”鄺雲天努力地微笑,笑容襯著滑落的鮮血,越發見得慘澹無比,“大哥,當年只有你對我好,肯費心教我劍法,這些我一直都記得。”

可是他最後卻背叛了大哥,將大哥推入了人間地獄。

一聲大哥叫出,蘇小莞仿佛被白展堂突然施展了葵花點穴手,震驚萬分地呆在了原地。

但她今天一天受到的刺激已經夠多了,鄺雲天的心計深沉,姚遠就是高遙,高遙就是鄺山河,如今那怕是鄺雲天證實高遙是釋迦牟尼轉世,九天仙女下凡,她也會毫不置疑地照單全收。

讓天雷滾滾劈得更猛烈些吧!

高遙不說話,神色凝重地端坐到了地上,伸掌抵住鄺雲天的背部,源源向內輸入真氣,鄺雲天並沒有受外傷,他只是受了高遙內力的震盪傷了心脈,因此只要高遙及時為他推宮過血,傷勢很快便會恢復。

“大哥,你不要管我,我沒事的。”鄺雲天仍氣喘吁吁地試圖抗拒,高遙忽然就紅了眼,低吼一聲:“別亂動!”

中了葵花解的蘇小莞連忙過來揩拭鄺雲天唇角的鮮血,鄺雲天攥住她忙碌的手,搖了搖頭說道:“你和大哥走吧,現在我還能壓得住,但如果父親追來,你們未必能輕易脫身。”

蘇小莞躊躇道:“可是你的傷?”

鄺雲天低低一笑,玉雕般精緻的容顏瞬間風華無限。

“反正我久病在身,也是將死之人,這點傷不打緊的。”

高遙聞言狠狠地瞪他一眼,目中紅絲畢現,精純的內力輸送進去,鄺雲天蒼白的臉緩緩恢復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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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千重雪

鄺雲天傷勢平復之後,高遙將他送回了房中,鄺雲天望向高遙的眼神是萬分複雜,喜悅愧疚傷感兼而有之,而高遙此時也完全收斂了平時嘻笑怒?的不羈神色,偶爾與鄺雲天對答,話雖淡漠且不多,其中關切的意味卻顯而易見。

蘇小莞從沒見過這樣內斂深沉的高遙,他仿佛忽然之間換了一個人一般,氣度從容鎮定,偶爾關懷的言語卻是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

這樣有著血緣關係的兄弟倆,無論從前發生過多麼不愉快的事,也始終無法扯斷親情的牽絆,患難之際,仍然不忘彼此關懷互相溫暖。

他最後攜手蘇小莞準備離去之時,鄺雲天忽然叫住了他。

“大哥,我想再好好看清楚你的樣子。”

高遙一頓,回首望向鄺雲天,此時的鄺雲天眼神中充滿了企盼,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一直被自己護在羽翼下,用最憧憬仰慕的眼光望著他的幼弟。

那時的人,那時的事,都很單純。

高遙歎了口氣,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暖色,緩緩從面上扯下了一張精巧之極的人皮面具。

這張面具是封離塵為他特意設計的,輕巧柔薄,戴在人臉上幾可亂真。

他的容顏,和鄺雲天有七分相似,但卻不同于鄺雲天的俊秀清雅,大概是經歷了生活太多的磨難,使他看起來有一種沉著滄桑的深沉氣質,猶如貝石裡磨礪而出的珍珠,暖暖自有光華。

蘇小莞摒住了呼吸,看得發了呆。

她還記得在黑風山寨時,阿菱曾向她講過高遙的故事,她說高遙是個氣質優雅容顏出眾的貴家公子哥,當時她十分懷疑阿菱的眼光,因為她所認識的高遙,十足就是一個無賴痞子,邋遢,慵懶,比毒蛇還要狡猾,甚至直到今日以前,她還一直這麼認為。

可是現在,當高遙完全撕下他的面具時,她卻動搖了,不可置信了。

高遙明明和鄺雲天有七八分相似,為什麼她竟一直都沒有發覺,難道說是高遙的流氓氣質掩飾得太好,以致使她生生將一塊美玉看成了頑石?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當初高遙該是經歷過多麼慘痛的過往,才能將原來光芒萬丈的自己完全掩蓋,獨自咽下所有的苦澀,用另一種身份,另一種脾性,笑看紅塵嬉戲人生,實則內心的傷痛,也許只有在無人的夜裡,才能稍稍舒發。

她忽然很為高遙難過,她雖然不知內情,卻能感受到高遙內心深處愴然的無奈與無法忘懷的心傷。

蘇小莞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高遙微涼的手心,她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能用自己手心的溫度來溫暖他內心的蒼涼。

鄺雲天閉上了眼,有清亮的淚珠從眼角劃過。

“你們走吧!”他慢慢開口,再睜開眼時,眼裡已是清明一片。

現實是打擊過往最有效的利器,無論從前有過多少糾葛,時間不停地向前走,將所有的往事徹底湮滅,便是偶爾泛上心頭的回憶,也正如午夜裡的曇花一現,稍瞬便化為煙塵。

高遙攥著蘇小莞的手,默默地帶她在花園裡穿行,一路沉默,蘇小莞想來想去,仍是低聲勸了他一句。

“你別想太多,過去的事,全都過去了。”

高遙偏頭瞧著她月光下清秀的小臉,那張時而迷糊,時而堅定的臉上如今正竭力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一本正經地試圖安慰他的難過,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小丫頭,你想多了吧,都過去那麼久的事,我那能時時放在心上。”他故作輕鬆反而安慰著蘇小莞,眉目間靈動飛揚,重又恢復了昔日頑痞的神采。

那就好,蘇小莞始放下心來。

“夫人如此關心為夫,倒教為夫好生惶恐。”他眨眨眼繼續戲謔。

惶恐你個頭啊,真是三句話離不了老本行,在土匪窩裡呆久了,果然不改土匪本色。蘇小莞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卻又驚覺這樣的高遙才是她所熟悉的高遙,她竟分外懷念與他鬥嘴吵鬧的悠閒時光。

高遙呵呵一笑,手落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讓她臉紅心跳的話。

“你這個惹禍的小丫頭,新婚之夜拋下我一個人跑了,你說該怎麼賠償我的洞房花燭夜?”

呀,蘇小莞急忙推開他,避過他曖昧的呼吸,滿臉漲得通紅,咬牙低聲道:“你這個無賴,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著這種事?”

如水的月色下,暗香悄然浮動,蘇小撅著紅唇生著氣,嬌嗔的模樣看起來就象一枚誘人的大蘋果,直勾引得人恨不能輕輕咬上一口,高遙忽然想起了她中迷藥的那一夜,兩人唇齒相交間那令人心醉的觸感,心中一動,呼吸便亂了。

察覺到高遙呼吸的貼近,蘇小莞臉更紅了,正待閉了眼承受,卻發覺高遙忽然停止了動作,眼睛望向了不遠處,高大的身軀登時繃得緊直。

蘇小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圍牆邊,有一個白衣身影正負手背向而立。

瀟灑的身形極端之熟悉,儼然有出塵之姿,正是本應躺在床上養傷的鄺雲天。

蘇小莞奇道:“二少爺明明不是放我們走了嗎?怎麼又在此處攔截?”

高遙本來情濃如水的眸子中,驀然就罩上了九秋寒霜,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這個背影,指端關節捏得格格作響,慢慢地,一字字地說道:“他不是鄺雲天,他是鄺修。”

高遙一開口,那個人就轉過了身來,蘇小莞眼前一亮,好一個老帥哥,如果他把鬍子剃光了,再稍稍收斂一下深沉世故得過份的神情,活脫脫就是升級加強版的中年鄺雲天。

他是正義山莊莊主鄺修?真難以相信那個傳說中邪惡與黑暗的終結,英雄與正義的化身,居然就是眼前這麼一個青松般佇立的男人。

鄺修板著臉,眼中的神色冷得驚人,沉聲道:“山河,我沒想到你還活著。”

高遙亦是冷笑連連。

“托莊主的洪福,千重雪的毒藥雖然厲害,但也不至於就毒死了我。”

“鄺莊主,我已與正義山莊恩斷義絕,請務再以昔日名字相稱,鄺山河早在五年之前便已死去,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黑風山寨的大當家—高遙。”

“小畜生,你還回來做什麼?象你這樣的野種,根本就不應該活在世上。”鄺修撕下了莊嚴肅穆的面具,罵人竟是如此刻薄難聽。

“鄺莊主見到我回來,為何如此驚異失措大失常態,難道說你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怕我回來揭發於你麼?”高遙的目光恨意濃濃,毫不退讓地與他唇槍舌戰。

這那裡像是一對父子?言語中恨意之深,分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蘇小莞看了看一臉怒色的高遙,又看了看同樣憤怒無比的鄺修,徹底迷惑了。

真難以相信這兩人曾經是父子倆,當年鄺修甚至還對高遙寄予厚望,立他為正義山莊接班之人,蘇小莞實在想不通有什麼深仇大恨能一夜之間抹煞兩人十幾年的父子情深。

“哼,你躲到黑風寨逍遙也就罷了,只要不犯在我手上,我也不來為難你,但今日是你自己踏足正義山莊的,你就莫怪我不念昔日父子情分,取你性命。”鄺修陰沉著臉,毫不掩飾自己對高遙的厭惡。

“呵呵,真是好笑,你何嘗又念過父子情分了,當年你打斷我的腿,又逼我喝下毒藥,如果不是雲天私自放了我,我今天又怎麼會有命站在這裡,父子情分,在你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心中,可謂是一錢不值。”高遙的眼光亮得咄咄逼人,語氣亦悲壯凜冽。

“好,很好,我這就送你去地下與你母親會面。”

鄺修提起了一雙手掌,月光下他的臉龐如刀鋒般淩厲,高遙面色變了變,低聲對蘇小莞說道:“你到那邊花叢等我。”神情竟是異常地嚴肅。

“你要小心。”蘇小莞叮囑他,高遙點頭,將她身子一推,順手將那柄防身的斷玉還給了她,蘇小莞想推辭,但見他眼中一片焦慮,全是對自己的擔憂之色,只得伸手接過。

只恍惚一失神,二人便鬥到了一起。

鄺修不愧有數十年內功修為,武藝精深內力卓絕,一招一式皆如虎躍龍騰,靜時端凝如山,動時氣勢凜人。

高遙的劍術武功皆出自他所傳授,又不如鄺修浸淫內力年月之久,只動手百餘招後便漸露下風,但他一股毅力甚是頑強,逐步縮小內力圈子,便也可慢慢支撐,蘇小莞只看了片刻心裡就發慌,身子探出了草叢外,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兩人對戰。

鄺修輕輕咦了一聲,道:“小畜生,沒想到你五年不見,武功倒是進展不小。”

高遙抿唇不作聲,眼裡全是難以抑制的憤怒之色,手下卻是不停。

鄺修輕輕鬆松躲過他的一掌,歎道:“你此時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登峰造極了,如果你沒有為雲天療傷,大概還可與我一搏,雖勝不了我,卻可足保全身而退,但很可惜,你的心太軟,猶顧念著手中之情,這一點心軟就註定了你的失敗。”

高遙沉聲喝道:“要殺便殺,囉嗦什麼?”

“呵呵!“鄺修笑得陰森無比,“雲天不愧是我的好兒子,五年前是,五年後也是,如果不是他,今日想要抓住你倒也是一樁難事。”

高遙眼中怒火更甚,招式漸見混亂,借著清朗的月色,連在一旁觀戰的蘇小莞都發現了他臉上暗湧的黑色。

鄺修袍袖飛舞,月色下宛如巨鳥淩空,勢如奔雷的一掌穿破高遙空門直印向他胸口,高遙急速後退,躲開這掌,鄺修的手掌卻如附骨之蛆緊追不捨,不離他胸口三寸,眼見高遙應付為艱,蘇小莞心急如焚,忍不住一聲大叫:“高遙!”從草叢中飛步奔出,抽出劍刃就朝鄺修背後紮去。

鄺修背後便如生了眼睛一般,反手一抄,已將匕首捲入袖中,勁風過後,蘇小莞連人帶劍跌出三丈開外,悶哼了一聲,摔在了地上。

得此間隙,高遙躲開了鄺修迅如疾風的連掌攻擊,身形一展,掠到了蘇小莞身邊,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小莞,你沒事吧?”高遙關切地問。

蘇小莞再次哀歎自己的屁股,疼得簡直如同四分五裂一般,熱熱的仿佛有血湧出,怕高遙分心,她不敢說實話,只得哼哼唧唧地說沒事。

高遙蹭了蹭她的發頂,急促地呼吸著,一張臉燙得嚇人,鄺修住了手,悠然說道:“高遙,你身上的千重雪發作了!”

高遙心中自然有數,自五年前中了無藥可解的千重雪巨毒之後,蒙神醫指點,金針治療加上內力封鎖,毒性始才得以暫時控制在體內,但也因此留下了一個致命的弱點,每逢他內力使用過度,不足以遏制毒性之時,千重雪的巨毒就會發作,然後克制毒性的內力便需更加深一層,如此輾轉迴圈反復,如滾雪球,一生難以擺脫。

正緣于此,在黑風山寨之時,他絕少親自動手參與搶劫,因為他每次內力使用過度,均會大病一場,與蔣行天那次打鬥之後,他足足歇息了十天才有精力再去見蘇小莞,當時蘇小莞只覺得他消瘦得厲害,臉色也蒼白,卻並不知道是為了這個原因。

今日為鄺雲天輸入內力療傷,再加上又與鄺修打鬥了這麼久,內力消耗太巨,千重雪的毒性竟然早不早,遲不遲,在這個萬分緊要的關口發作了。

高遙微微苦笑,輕聲對蘇小莞說道:“小莞,你怕不怕死?”

怕,當然怕,蘇小莞怕得厲害,但高遙就在她身邊,她如何能對他示弱更增他掛心,於是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怯弱顫抖,答道:“有你在這裡,我不怕。”

高遙深深看了她一眼,站直身子昂然說道:“鄺修,蘇姑娘與你我之間的糾葛無關,你要殺便殺我,莫要為難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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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當年情

蒼天也仿佛不忍見到如此慘絕人寰的一幕,衝冠一怒,狂風驟起,飛沙走石。

鄺修的一身衣衫被風吹得獵獵飛舞,他的眼中,仿佛忽然染上了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輕輕一歎,蓄滿力量的雙手頹然垂了下來。

“當年,你的母親也是這麼看著我,對我說,你殺了我吧,只求求你不要殺他。”

“當時我很震怒,我愛了你娘那麼久,那怕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會想辦法滿足於她。可是她為我做了什麼?沒有,即使是嫁給我的這十八年裡,她的心也是一直向著別人。”

鄺修仰望著天邊的明月,慢慢地敘述著塵封已久的舊事,他的臉孔猙獰得可怕,湧動著無盡的恨意與不甘,在這一刻,他絕不再是一位享譽武林的尊者,而僅僅只是一位為愛恨反復折磨不得解脫的可憐之人。

高遙沒有作聲,他雖然認真傾聽著鄺修的每一句話,雙手卻攥得死緊,眉間怒火如潮,這些被時光所掩埋的秘密,同樣是他多年來難以解開的疑惑,他雖然恨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但他更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孰是孰非,只有瞭解一切之後方能判斷。

鄺修大抵是認為今夜高遙已難逃生天,再加上心頭積壓的鬱忿也亟需一個發洩的渠口,因此他也不再忌諱提到這些往事,索性讓高遙死也死個明白。

“你一定很想知道,當年我為什麼要害你吧?”

“因為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可笑我枉為正義山莊的莊主,坐擁武林笑傲天下,可是我卻被自己心愛的女人瞞在鼓裡,做了十八年的大傻瓜。”

鄺修驀然回轉身來,他牢牢地盯著高遙,盯著那張與他母親甚為相似的倔強的臉龐,怒火中燒不可遏制。

“她愛你疼你,我便也如她所願,費盡心力地教導你,把你培養成我的接班人,甚至因為你,我疏遠了自己的兒子雲天,那時我從來就沒有仔細思量過,同樣是她所生的兒子,她對待你們卻又為何截然不同,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因為那個男人的緣故,所以才對你特別地疼惜,她無微不至地照顧你的同時,卻是通過你在懷念另一個男人。”

“我是一個男人,我如何能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我多看你一眼就覺得諷刺,就覺得厭惡,我只想你馬上死在我眼前,才能消我心頭之怒。”

高遙霍地抬起頭來,冷冷地盯著鄺修扭曲的面孔,憤然開口道:“你說得倒是很冠冕堂皇,但你似乎忘記了一點,當年你是用了怎樣卑鄙的手段欺騙了我的母親,才讓她委身下嫁於你,這十八年來,她又是獨自咽下了多少血和淚,才能勉強自己呆在不愛的人身邊,為他操持家務,為他生兒育女,甚至還要因為他,淒涼無比地送掉了性命。”

“我沒有騙她,當年我並不知道你的父親沒有死!”鄺修激動地爭辯。

“可是你卻花言巧語,欺我母親走投無路,逼迫她嫁了給你。”高遙憶及母親多年來的鬱鬱寡歡,聲音也啞了,目光淚光閃閃,“母親這麼多年來,從沒有一天真正快活過,從前我不明白她的苦衷,只道她生性淡泊本來如此,後來我看過她收藏的書信,我才知道她心裡的苦,她沒有一日不在懷念我的父親,但她從沒有過一句怨言,十八年來一直強笑歡笑,盡心盡力地服侍於你,當她鼓起勇氣想要離開你的時候,你卻狠心地殺害了她,鄺修,你禁錮了她十八年還不夠,最後還要縱容老夫人下手殺了她,別人只當你是年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但誰又知道你是這麼一個齷齪小人,趁人之危,心狠手辣,卑鄙無恥猶有過之。”

“住口!”鄺修怒發如狂,一個耳光狠狠扇了過去,打得高遙半邊臉頰高高腫起,鮮血迅速從他唇角滴落下來。

“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你都知道些什麼?”他惡狠狠地叫喊,目睚欲裂,“阿辛一聽說你的父親沒有死,立刻就要離開我回到他身邊,她把我當作什麼?我給了她十八年的錦衣玉食,把她當成我的生命來愛護,她又給了我什麼?除了冷漠,只有背叛,我憑什麼要讓你們三人快快活活地生活在一起,卻讓我一個人生活在煉獄裡,我不開心,你們也休想快活,我得不到的東西,寧可毀去也不能讓旁人染指!”

高遙激動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獲悉真相的他既震驚于母親的慘死真相,又怒恨于鄺修的人面獸心,千重雪的毒使他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與鄺修爭鬥,但他仍強忍著站起身來,搖搖欲墜地,向鄺修一步步走去。

“高遙!”蘇小莞搶上前去拉住他,“你別去,他沒人性,會殺了你的!”

“沒錯,我就是要殺你這個小畜生,我要讓你們一家三口一起到地獄裡再相聚。”

“你幹什麼?”蘇小莞本來正在為高遙擦拭著唇角的鮮血,聞言迅速地跳了起來,她再也忍受不住了,聽了這麼久的八卦,多多少少她也明白了當年鄺修與高遙母親之間的糾葛,無非是射雕英雄傳中楊鐵心包惜弱與完顏洪烈的演繹版,可笑這世間總有那麼多一廂情願的人,明明知道對方不愛自己,卻要強行將之禁錮在自己身邊,得不到對方的愛,卻偏要理直氣壯地叫囂著我為你付出了多少,你憑什麼不愛我!

須知這世上做什麼事都會有回報,唯獨愛,卻不是你付出了,對方就非得接受你不可。

如果你想不通這一點,那麼你的愛除了毀滅你自己,更毀滅了你所愛的人。

“虧你還是一莊之主,說起話來卻象個幼稚孩童,只有小孩子才會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念念不忘,只有心眼小的人才會明知自己輸得一塌糊塗了,卻還死抱著桌子腳不肯放手,要不是你一意孤行強求不屬於你的東西,何至於弄到如此地步,你現在還想殺誰?你以為殺了我們,你做的這些事就沒人知道了,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總有一天,整個江湖都會知道你的劣行,到時看你怎麼掩藏你正義面目下那一顆齷齪的靈魂!”

蘇小莞怒不可遏,雙手叉腰義正辭嚴劈裡啪啦講了一大通,拖了高遙的手就往門外走。

“我們走,別理這個老東西!”

也還別說,蘇小莞這麼一通咋呼,倒也成功地震住了鄺修,估計他也沒想到看起來這麼柔柔弱弱怯不經風的一個小姑娘,竟然敢對他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一番話來,他怔了怔,眼見二人已經快要走到院口,猛地回過神來,怒吼一聲:“你們休想離開!”

雙足一震,朝二人飛撲過來。

“父親!”忽然有人大喊一聲,寒月冥冥之下,一個清冷的人影靜靜地站在了院門一側,身子顫抖,目光沉痛之極。

院中的人各各沉浸在自己複雜的心緒之中,竟無人留意到何時到來了此地。

“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把母親的屍首弄到那裡去了?”鄺雲天臉色蒼白而立,身子飄忽得象一陣風,更象風中飄搖不定的一片落葉。

“你把母親的屍首弄到那裡去了?”鄺雲天一字一字地說著,本已蒼白的臉上忽地一片通紅,眼中的淚眩然欲落,“你說啊!你為什麼不敢說!”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

“雲天——”高遙察覺到鄺雲天的神情大異,不安地問。

“大哥,在你走後,我私下裡挖過母親的墳,裡面是空的。”鄺雲天咬緊了牙關恨聲說道,高遙愣了愣,臉上掠過極其痛楚的神色。

二人一齊將目光投向了鄺修。

鄺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他本來在知道鄺雲天是他唯一的兒子之後,對他極是疼愛有加,仿佛要將十多年來虧欠的父愛一併彌補,但在今夜,在他發洩了這麼多之後,他竟全然忘卻了要在兒子面前掩飾他威嚴正直的形象,也許是他一直壓抑得太久,極端的愛恨徹底摧毀了他的心智,如今他再也不想壓抑自己的情緒,他大笑三聲後,終於冷惻惻地開了口。

“燒了,我一把火燒了!我把她的骨灰泡進了酒裡,我全喝掉了,哈哈,她再也別想離開我身邊了!”

“那我的父親呢?”高遙忍住胸中勃然欲爆的憤怒,冷靜地問他。

“也燒了,我把他的骨灰撒在了這個院子裡,我要讓他好好看著,她的女人就在我的身體裡,每天都陪著我在一起,我讓他死了也不得安心!”

“哈哈哈哈,高遙,也許你腳下所踩的,正是你父親的頭顱,這個院子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你父親的痕跡。”

靜夜之中他淒惻的笑聲遠遠地傳了開去,他話中的陰森之意讓蘇小莞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上天欲要毀滅一個人,必先讓其瘋狂。

鄺修,他已經瘋了。

“鄺修,你這個瘋子!”獲悉母親的淒慘結局,高遙眼中的淚水終於滾滾而下,而鄺雲天已經身子一顫軟軟滑落,幸虧身邊的蘇小莞及時扶住了他。

鄺修的笑聲仍在繼續,風嗚咽,樹葉哀鳴,連月亮也悄然躲進了雲層,仿佛不忍見人間如此荒謬詭異的一幕。

“你們一個也別想走!”鄺修突然止住笑聲,原本臉上扭曲的肌肉也恢復了正常,他不再歇斯底里,但這樣驟然的平靜卻使他的周身湧動的殺氣更濃。

當一個瘋子徹底冷靜下來時,往往就是其最可怕的時候。

蘇小莞感覺到害怕,緊緊地抓住了高遙的手,高遙強自支撐了這麼久,毒氣早已彌漫到滿身,他此刻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半靠在牆上,全靠蘇小莞攙扶著他才不至於跌倒。

但是面對死亡,他眼中卻沒有絲毫懼色,只是歎了一聲,低頭望向蘇小莞的眼,輕聲說道:“小莞,是我連累你了!”

是的,她方才還在害怕,但是當高遙留戀無限地望著她的時候,她突然就無所畏懼了。

人生百年,逝如流水,人生七苦,沸騰煎熬,而能找到一個傾心相許的人,又是何其幸哉。

穿越千年時空,她從今世找到前世,所求所想,也無非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罷了。

比起鄺修的求之不得而瘋狂,高遙待她的傾心相護不求回報,更足以讓她動容,情願託付一生,同生共死。

“臭膏藥,難道你不想我陪你在一起嗎?我是你的妻子,你在那裡,我就在那裡,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蘇小莞嗔怒著回答,白了他一眼。

高遙深深地與她對望,兩人心中一齊豁然開朗,對即將面臨的死亡,也不再那麼害怕了。

鄺雲天突然搶過蘇小莞手中的匕首,反手抵在了自己頸邊,厲聲喝道:“父親,你是要我死,還是要他們死?”

高遙大驚,強撐起身子:“雲天,你這是做什麼?”

“放他們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鄺雲天淒然開口,手上加勁,劍刃在他雪白的頸項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雲天,連你也要與我作對?”鄺修眯起了眼,憤怒讓他的眼中的戾色更濃。

“是的,五年前我就被你利用,如今我再也不想做你的傀儡。”鄺雲天手上的劍刃冷光流動,這是一把鋒利之極的短劍,蘇小莞曾見識過它吹牛立斷的威力,嚇得她尖聲叫道:“二少爺,你小心,別傷害自己!”

“你想威脅我?這世上還沒有誰能威脅得了我!”鄺修冷冷開口,“我當年既然能對你不聞不問,如今你的死活,我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背叛我的人,只有死這個下場!”

鄺雲天目光中冰涼一片,心絕望到了極點,他知道父親說的是事實,父親向來是一個冷漠的人,他也只是想賭一把,賭父親會看在自己是他親生兒子的份上,對大哥手下留情,但如今,他顯然是賭輸了。

閉了閉眼,心中已存了必死的念頭,手上用力,劍刃刺入肌膚更深。

他是一個多餘的人,本不該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雲天!”高遙掙扎起最後一分內力,抓住了他手中的劍刃,一個一心求死,一個捨命回奪,兩人的手掌皆被鋒利的劍刃劃破,兄弟二人的鮮血交融在一處,汩汩地往下流淌,地上仿佛能清晰地聽到鮮血不斷滴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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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洪清波

蘇小莞驚駭得連呼喊聲也忘了,撲上來就要搶奪二人手中的刀,三個人糾纏成一團。

高遙終於喘著氣奪過了鄺雲天手中的匕首,他成功地阻止了鄺雲天自戕的行為之後,心中一寬,一直強行支撐的真氣終於煥散崩潰,悶哼一聲,直接栽倒在了蘇小莞的懷中。

蘇小莞與鄺雲天同時驚呼,不過蘇小莞喊的是“高遙”,鄺雲天喊的是大哥。

蘇小莞忙不迭地扶起他的身子,又忙著替二人包紮著傷口,兩人的傷勢都不輕,血流得極多,蘇小莞一顆心又慌又亂,抖嗦著手,半天連一副衣裙都撕不開。

她恨自己的不中用,死命地咬著下唇,用近似絕望的力氣狠狠地撕著自己衣衫的下擺,眼看著高遙臉上的黑氣越來越盛,最後她無助地抓著高遙的手哭了,自穿越以來,她從沒有在一天之內流過這麼多的眼淚,而這所有的淚水,全都是因為一個男人而流。

她正哭得淚光模糊,彷徨害怕到了極點的時候,有人伸手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柔聲說道:“你別哭!”

蘇小莞透過朦朧的淚光看過去,鄺雲天竭力地向她探過身,溫和地安慰她,他的嗓子受了重創,說話很吃力,聲音沙啞不說,略一動作鮮血便從頸中往外湧,但他竟微微笑著,全不把傷口當一回事,忍住自己身上最大的不適,轉而安慰她,讓她心安。

他略略探了探高遙的脈搏,神情雖有些嚴肅,卻還好不是蘇小莞最忐忑見到的嘆惜沉重。

“大哥只是暈過去了,他沒事的。”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瓷瓶,倒出一粒火紅的丹藥給高遙喂了下去,這粒丹藥倒出來的時候,蘇小莞聞到了一股馥鬱之極的芳香,心中驀然生出一線希望,焦急地問道:“二少爺這是什麼藥啊,能解他身上的毒嗎?”

鄺雲天久病成醫,一般的毒並不能難倒他,但千重雪本身就是傳聞中無藥可解的劇毒,他亦是無能為力。

鄺雲天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沮喪的遺憾。

“對不起,這枚碧靈丹只能暫時控制他的毒性而已,至於解救的法子,以後總能想得出來的。”

蘇小莞也知道是自己的妄想,高遙曾說過,他中這毒已有五年之久,在這五年之內,他定是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如果有可能,他早就解了自己身上的毒。

但她還是低垂著頭,含著淚光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你,二少爺!”

“你謝我?”鄺雲天一聲苦笑,聲音低低如歎息,“如果有一天你知道實情的話,恐怕你連恨我都來不及。”

蘇小莞抬起頭驚詫地看著他。

鄺修在一旁冷笑連連,一臉的不屑。

“都是將死之人,卻偏偏還要搞出這麼多花樣,真是可笑之至。”

在他眼中,最看重的人永遠只有自己,任何背叛了他的人,無論是不是自己的親人,都只有死這一條路可以選擇。

他複又提起了掌,如從天而降的殺神一般,向著地上或坐或臥的三人走去。

“啪啪啪!”有人在牆頭不緊不慢地鼓著掌,鼓兩下,笑三聲,笑聲象午夜的風鈴一樣清脆動聽。

“今日有幸得見鄺莊主如此不為人知的一面,當真令小女子大開眼界!”

月下,樹影,紅衣妖嬈女子臨風而立,風兒吹起她本就輕薄如紗的寬袖短裙,裸露在外的胳膊與小腿雪白粉嫩,如柔亮的美玉瑩然生光。

正是五聖教主洪清波。

鄺修眯起了眼,眼裡的寒意深沉,緩緩開口,竟是出奇的冷靜鎮定。

“五聖教主在一旁窺伺已久了吧,不知光臨本莊,有何貴幹?”

“無事不登三寶殿,小女子今日前來,特意向鄺莊主討兩個人。”洪清波不緊不慢地回答,笑靨如花,如花笑靨下卻流轉著精明宛轉的幹練通達。

“這兩個人是五聖教的座上佳賓,卻不知為何得罪了鄺莊主,還望莊主看到五聖教的薄面之上,容我先帶這二人回到五聖教養好傷,再親自上門向莊主賠罪如何?”

她一席話說得客氣之極,加之五聖教在江湖上也薄有威名,料定鄺修也不至於完全不把五聖教放在眼裡,因此竟是大膽地提出了這個請求,卻把在一旁愣愣看著情勢發展的蘇小莞弄得一頭霧水。

她沒有聽錯吧,洪清波居然為了她和高遙,不惜當面得罪正義山莊的莊主鄺修。

鄺修沉默不語,洪清波一掠鬢髮,笑得嫵媚而隱含深意。

“鄺莊主不願意賞五聖教這個薄面麼?還是因為——”她拖長了聲音,“還是因為這兩人知曉了莊主太多秘密,莊主不願意留下這兩個人的活口?”

洪清波的目光清亮如星,卻也狡黠如狐,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鄺修的反應。

好一招以退為進的激將之法,鄺修不怒反笑,提聲道:“洪教主笑話了,我鄺修執掌正義山莊,堂堂正正光風霽月,能有什麼秘密會怕你們這幾個小輩議論?再說了,就算你們出去胡說八道了,又有誰會相信你們的半句話!”

他說的倒是實情,以他的江湖地位,在江湖上已是傳說中的大神級別權威地位,那些個自詡為武林正義的老頑固,腦子裡堆積的執念比茅坑裡彙聚的屎尿還多,又有誰會相信鄺修會做出如此滅絕人性的事,要他們接受事實,還不如勸母豬上樹有效得多。

所以說,這世界的黑白二字,原是可以肆意顛倒的。

蘇小莞聽得簡直憤怒想吐了,人怎能無恥到這個地步,要不是顧忌到此刻逃命要緊,她真要挺身而出與爭辯一番什麼叫禮義廉恥。

洪清波的笑容卻愈發真誠愈發歡暢。

“鄺莊主如此光風霽月堂堂正正,自然是不屑與我這二位朋友計較,既是如此,那小女子這就帶這二人離去了,莊主,咱們後會有期。”

聰明的洪清波自然是懂得打蛇隨棍上的道理,鄺修也不生氣,看似和善的目光劃過一縷陰沉的寒意,慢慢說道:“本來我也不想高遙這畜生就這麼便宜地死去,千重雪的毒,他還沒有嘗夠呢,你帶他走也好,省得我看到他這張臉就心煩。”

他轉身拂袖離去,臨別還冷冷地說了一句:“就算你費盡心機,也未必能解千重雪之毒,洪教主,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有那工夫還不如為這小子準備一口棺材吧!”

“王八蛋!”蘇小莞怒極,忍不住罵了一句粗口,這個陰狠毒辣的鄺修,簡直比笑傲江湖的嶽不群還要可恨可憎。

鄺雲天怔怔地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良久才咳嗽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蘇小莞問他:“你跟不跟我一起走。難道你要留在這個無恥的人身邊?”

儘管知道父親的確手上惡行累累,但聽到蘇小莞這樣毫不客氣地評價自己的父親,鄺雲天仍是忍不住閉了閉眼,感覺到仿佛有刀鋒劃過冰冷的心。

但他不能,二十年來,雖然歡樂少於悲傷,但這裡至少還是他的家,他身為正義山莊唯一的繼承人,身上的擔子無疑是沉重的,他不忍心看到正義山莊衰敗下去,更不忍心看父親一個人在迷途裡越陷越深。

“你們走吧,我要留在這裡。”他低下頭,忍住自己不去看蘇小莞一臉失望的表情,感覺心底的那根刺更痛了。

“人各有志,小莞,你不要逼他。”洪清波微笑著開口,目光在清秀的鄺幸天臉上梭巡,“他也是個不簡單的人,你莫要小看了他。”

鄺雲天打個寒顫,臉上的哀色更濃了,痛楚清晰地映在他的眼中,像是有兩把火炬,絕望地盛開在他的眼底心上。

燒灼得疼,疼痛迅速蔓延到四腩百骸。

原來一個人一生真的不能走錯一步,錯了一步,你必須花上一生的時間來懺悔,到死都於心不安。

洪清波朝院外打了個響指,立時有兩位紅衣少女跳了進來,麻利地撐開一個簡易擔架,將高遙放在上面,輕輕縱出了院門。

蘇小莞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鄺雲天,他正在怔怔望著她的背影,目光淒涼中流露著依依的不舍。

這一去,也許此生和他再也沒有交集了。

但鄺雲天再好,始終只是路邊的一道風景,而她的全部身心,從開始到現在,卻一直是屬於高遙的。

“再見!”她在心底默默念道,跟隨洪清波身後離去。

洪清波顯然早已做好萬全準備,正義山莊莊外便停有一輛馬車,蘇小莞將高遙放在柔軟的地褥之上,又為他墊上了兩個大大的枕頭,以期他於昏睡之中也儘量睡得舒適,做完這一切之後,她就癡癡地看著高遙的睡顏發呆,洪清波幾次喚她,她都沒有聽見。

蘇小莞不放心高遙身上的毒,聯想到五聖教在毒物方面出神入化的造詣,心中便升起了微薄的希望。

“洪教主,高遙中了一種叫做千重雪的毒,請問你有沒有辦法能解開呢?”

洪清波正坐在馬車一旁閑閑吃著瓜子,聞聲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蘇姑娘,這千重雪本來就是出自於五聖教,祖籍記載,千重雪是無藥可解的。”

連她都說無救,蘇小莞的心漸漸跌落到了冰窖,但她仍不死心的地說問“你一定有法子的不是,高遙中毒中了五年,如果真的無解,他怎麼可能還會—”

洪清波打斷了她的話,口氣頗為鄭重。

“蘇姑娘,高遙是個聰明之極的人,他自己知道怎麼應對千重雪的毒,這種毒雖然厲害,卻暫時要不了高遙的命。”

“可是——”蘇小莞咬著唇開口,“他克制毒性的法子是飲鴆止渴啊,總有一天,他的內力會不足以壓制毒性的,到時該怎麼辦?”

洪清波攤開手作無奈狀。

“到時他會死得極為淒慘,千重雪的毒每壓制一次,反噬的力量就會更加增強一分。”

蘇小莞聽得連心也揪了起來,愁眉不展地看著昏睡中的高搖,只覺一顆心痛到了極處,卻也無奈到了極處。

“你也別急,無藥可解並不代表無法可解,也許將來,我會想出解毒之法也說不定。”洪清波笑呵呵地拍拍蘇小莞的肩。

“你不是誑我吧?”蘇小莞眼中一亮,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就請你快快想出法子。”

“他又不是我什麼人?我憑什麼為他勞心費力啊?”洪清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望著蘇小莞,蘇小莞一顆心全撲在高遙身上,竟完全沒有聽出洪清波的這句話中,包含了多少隱約的曖昧。

“你要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請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他。”蘇小莞只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不放。

洪清波掩嘴吃吃一笑,笑得蘇小莞的心中驚疑不定,良久她才止了笑,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現下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雖然她回答得模棱兩可,但蘇小莞還是從她的話是聽到了微薄的一點希望,她忍不住喜極而泣,握住高遙的雙手輕輕說道:“你聽到了嗎?你身上的毒有救了呢?”

高遙自是不能回答他,他於夢中也是俊眉深鎖,但他憔悴的病態並不能掩飾他軒然出眾的面容,蘇小莞癡癡地看著他,忍不住歎了一口長氣,將臉頰貼到他的手心,反復摩挲,低聲說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醒呢?”

洪清波忽然湊近前來,端詳了高遙幾眼,嘖嘖歎道:“想不到高遙梳洗乾淨了,倒也不失為一個翩翩美男子,他對你的一顆真心,更是讓人嗟歎,這樣的男子,讓人不動心也難!”

她離得高遙如此之近,甚至仿佛還想伸手將他的臉頰摸上一摸,蘇小莞心中就有些不悅了。

“你想幹什麼?”

“哎呀,連看一眼也不行了,把你的男人護得這麼緊,小氣叭拉的!”洪清波輕嗔薄怒開口,眼裡柔柔的水光能醉得死人。

“這個男人,我也很中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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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咽淚裝歡

“他是我的丈夫!”蘇小莞警覺地開口,面前的這個女人太妖媚了,看高遙的眼光又潑辣又大膽,讓蘇小莞頓生一種臥榻之側遭人覬覦的危機感,不由提高聲音捍衛自己的主權與領土完整。

“呵呵!我只不過開個玩笑,瞧你急得那樣!”洪清波一怔複又一笑,秋波流慧莞爾動人,收回了正欲摸到高遙臉上的手,轉而又拈起了粒瓜子送入口中,白玉般的手,嫣紅的唇,黑亮的瓜子,帶給人的視覺衝擊竟是如此強烈,充滿了媚惑眾生的勾人魅力。

“很好吃的瓜子,你吃不吃?”纖纖玉手抓了一把瓜子,隨意而客氣地送到了蘇小莞手邊,秋水又瞳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蘇小莞的臉。

這是一種複雜的美,清純秀麗與成熟嫵媚這兩種矛盾的極端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詮釋,即使蘇小莞也是個女人,卻也不得不在這樣的容光麗色下自慚形穢,進而訥訥不能成言。

“謝謝,我不吃。”這個時候她那裡還心情吃瓜子。

“嘗嘗吧,情緒老這麼繃著也不好,放鬆一下,你也不想高遙醒來時,看到你這副要死不活的蔫巴樣,心裡難受吧!”

少數民族的女人說話都是這麼直接的嗎/蘇小莞瞄了她一眼,無奈地伸手接過,嘗了嘗後,倒是輕咦了一聲。

這瓜子初初入口時有點苦澀,然而磕出米來之後,滋味卻又如苦盡甘來,令人舌底生津回味不盡,蘇小莞一連吃了數十粒,忍不住贊道:“這滋味倒不錯,是用什麼炒的?”

她從小也是個愛吃零食的主,什麼口味的瓜子都吃過,唯獨沒吃過這種又苦又甘的怪味瓜子。

“是用蛇膽炒的,清火明目,我常常吃它。”洪清波美目流轉,好整以暇地又送了一粒到口中。

你!!!蘇小莞石化在當地,覺得仿佛肚裡咽進了一堆蒼蠅,說不出的噁心難受。

又上當了,早就該知道,蠻夷女子能拿出什麼好東西!

馬車停在了春風樓門口,洪清波率先跳下車,指揮下人將高遙抬入二樓廂房,蘇小莞一踏出馬車,看到矗立在面前的春風樓,腦子中就自動開始重播數月前與高遙在春風樓中險些擦槍走火的一幕,臉騰了一下就紅了,比天邊的朝霞還要紅得徹底。

尤其是看到身邊洪清波那一雙洞察一切卻又透著不懷好意的取笑的眼,她就覺得丟人是丟到姥姥家了,這洪清波也忒不會找地方了,那兒不去偏偏要回到這裡。

洪清波大概也是教務繁忙,給蘇小莞和高遙安排了房間之後就匆匆離去,蘇小莞守在高遙身邊,直到足足過了十二個時辰,高遙才醒轉了過來。

那時她已疲累得趴在床邊睡著了。

高遙做了一個厄長的夢。

夢中是一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他撲俯在地上,只覺得渾身冰冷,而一雙腿卻是痛徹入骨。

他咬牙強忍著,逼迫自己清醒,清醒地面對事實。

他不能死在這裡。

母親被父親關在了小院,不許自己和小弟再去探望,對外卻聲稱莊主夫人瘋了,高遙每夜都在母親的院外徘徊,聽到的,也的確是母親歇斯底里的哭喊狂叫,溫柔美麗的母親,從來都是一副端莊優雅,靜默淡然的形容,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母親會這麼突然地就瘋了。

他決心夜闖碧梧院去看一看。

那夜,碧桐院內,鄺老夫人坐在大堂的紅檀木椅之上,鐵青著臉,冷酷地吩咐手下杖責母親,母親披散著頭髮坐在地上,就那麼木然地任棍子一下下地打在她身上,沒有掙扎,沒有反抗,只有那空洞無物的眼神,充分說明了她一心求死的決絕。

他幾乎是立刻就一掌擊破了門栓,飛快地躍進大廳,伸手就將兩名正在行刑的護院打得跌飛了出去。

他將已經奄奄一息的母親護在懷中,怒視著鄺老夫人,一字字道:“奶奶,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你居然還好意思問我,你這個孽種,鄺家沒有你這個子孫,你和你的母親一樣,都是見不得人的賤種。”一向對他疼愛有加的鄺老夫人,居然用嫌惡之極的語氣惡毒地罵著他和他的母親。

高遙又驚又怒。

“奶奶,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不要叫我奶奶!”鄺老夫人龍頭拐杖頓得山響,蒼老的聲音又是威嚴又是冷酷。

“我不是你的奶奶,只有雲天,他才是我的孫子!”

身邊母親在拉他的衣袖,空洞蒼涼的目中終於也出現了一縷哀傷之意。

“山河,你不是你鄺修的兒子,你的父親叫做高天齊。”

他那晚才知道母親所有的苦,他的父親高天齊與鄺修本是結義兄弟,高天齊被仇敵追殺,為了保護不會武功的母親,墜入湍急的河流不知所蹤,母親一介柔弱女子,苦尋丈夫無果之後只得隻身趕赴正義山莊,祈求鄺修能念在結義的情分,代為尋找丈夫的下落。

鄺修一口應承下此事,派人沿著高天齊落水的下游尋找其下落,六天之後,帶回了一具漲泡得浮腫不堪的屍身歸來,沉痛地告訴母親,那就是父親的屍體。

母親本來不信,但鄺修還出示了一樣證物,一柄東方如意。

母親的心徹底地死了,這柄如意是高家的傳家之寶,相傳世代相傳,蘊藏了一個極大秘密,如果那具屍身不是丈夫的話,又怎麼會有這柄如意落在鄺修手中。

鄺修在母親萬念俱灰之際,慨然承諾為高天齊報仇雪恨,又對母親一直照顧有加,千依百順呵護備至,母親本就是孤苦無依的柔弱女子,又禁不起鄺修使出再三水磨功夫,最後終於委身下嫁了給他。

成婚之後,母親雖對父親一直未能永情,卻也只道父親已死,於是收拾了破碎心情,強顏歡笑,一心一意地做正義山莊的女主人。

那知婚後不久,便發覺得了父親慘死的真正緣由。

鄺修正是當日追殺高家滿門的幕後兇手,目的也正是搶奪高家的綠玉如意。

母親竟在懵懂無所知的情況下,委身下嫁給了殺死丈夫的仇敵,這一發現令她懊惱不堪,生不如死,但母親同時又發現自己已經懷有身孕,而且正是父親的遺腹之子,為了保護腹中的胎兒安全,她惟有咬牙忍下一切,偽裝成毫不知情,靦顏事敵,在正義山莊日日煎熬下去。

她甚至不敢透露胎兒是高天齊的遺腹之子,母親身體不好,而高遙出生的時候又瘦弱不堪,大夫一句早產,鄺修竟然也沒有絲毫疑惑,歡天喜地地把高遙當作親生兒子撫養了起來。

隨後就是鄺雲天的出世,因了鄺修的人面曾心,母親對這個幼子本能地就存了厭惡排斥之心,加之鄺雲天先天不足,疾病纏身,鄺修對他也遠不如對高遙寵愛。

時間就這麼一年年地過去,高遙自幼文武全材,品性樣貌又好,鄺修對這個兒子當真是說不出的滿意,不僅把全部武功傾囊相授,甚至有意將正義山莊的莊主之位也傳給他。

就在這個時候,高天齊出現了。

當初沒有找到高天齊的屍體,鄺修一直耿耿於懷,不相信他真的死了,而事實也如是,高天齊重傷之下武功全失,不僅毀了容貌,更斷了一條腿,他知道了當年鄺修迫害他的真相,竟然悄悄混進了正義山莊,以花僕的身份接近母親,將所有的事實真相全告訴了母親。

母親驚聞丈夫沒有死,於是兩人泣血相認,並打算帶同兒子悄悄逃離正義山莊,那知一切還沒有計劃好,鄺修就發現了一切,多年母親對他的淡漠忽視,如今又與高天齊重逢而毅然決定離他而去,終於令他恚怒到難以忍受的地步,當著母親的面將父親親手殺死,並將屍身燒焚為灰燼,揚灑在了碧梧院的每一個角落。

母親承受了這一切的打擊,當然是了無生戀,鄺修本來對她還有憐惜之念,她卻開始漸露瘋狂之兆,將父親的劣行,毫無顧忌地對著每一個人訴說,此舉其實也是刺激他,儘快了結自己的生命。

鄺修生性隱忍殘酷,一直奉行得不到便寧可毀去的理念,最後在他的首肯之下,鄺老夫人以懲罰不貞媳婦的名義,對母親痛下殺著。

母親在氣息奄奄之中,將這一秘密對高遙全盤托出,她最後淒然一笑,對高遙說道:“你不要管我,正義山莊不正義,是天下最骯髒的地方,你離開這裡,到那裡去都好,就是別再回來正義山莊。”

高遙最後還是沒能救得了母親。

鄺修攔住了他,他愛護了十八年的兒子,居然不是自己親生,這對於一向陰戾狠毒的鄺修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打擊,他不僅聽不下高遙的求情,最後還親手打斷了高遙的腿,將他關入了柴房之中,打算處置了母親之後再來好好收拾他。

那一夜,母親被鄺老夫人活活打死。

也是那一夜,膽小懦弱的鄺雲天溜進了柴房,好心為他送上了一盞參茶,放他逃離了正義山莊。

後來他才知道,他愛若性命的弟弟鄺雲天,送來的那盞參茶中早已種下了巨毒—千重雪。

那一年,他帶著一身的傷憊來到了雲嶺,被一個憨包一隻狐狸打劫,心念一動之下留在了雲嶺,正式成為了黑風寨的大當家。

往事不堪回首,然而五年來傷痛的舊夢,卻是心底埋藏得蝕心腐骨的瘡疤,無論什麼時候揭開來看,裡面永遠是鮮血淋漓,不忍睹目。

他用玩世不恭來麻痹自己,用嘻笑怒?來掩飾自己,用邋遢不堪來折磨自己,千重雪的毒被他用內力強行壓制在了雙腳之上,每一次發作,那種疼痛,那種惡臭,都會令他忍不住要提刀砍斷自己的這雙腳,然後巨痛的同時他卻又不斷地提醒自己,他正需要這種極致的痛才能證明自己仍舊活著,而並不是一具行屍走肉。

高遙終於從噩夢中醒了過來。

周圍的一切似真似幻,馨香幽幽,而在芬芳未遠之處,蘇小莞正靠在床側打著瞌睡,許是熬累得狠了,她的眼圈出現了一圈淡淡的烏青,下巴尖尖的,眼角猶掛有淚痕。

他心中微動,傷惻之餘柔情頓生,心中所有的苦痛,慢慢象潮水一般退去,動了動,這才發覺自己的一隻手正握在她的手中,她握得極緊,以致於他一動,蘇小莞就醒了。

蘇小莞揉了揉眼睛,正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笑容中隱含淡淡哀愁,她愣了愣,突然笑意就從眼角瀉了出來,不可置信地,一把將他的手捧在了胸口。

“天,你終於醒了!”接著她卻象個孩子般又哭又笑了起來。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我好怕你會一睡不醒,如果你再不醒來,我就要拿針紮你了。”前一句話說得真情流露教人感動,後一句卻讓高遙失聲笑了出來。

他的小妻子,永遠都是這麼俏皮可愛,她象一陣風,更象一縷陽光,毫無預警的就能闖入你的心房,霸道得不打商量,卻又侵佔得再無餘地包容其它。

想必鄺雲天也正是被她的天真率真爽朗所打動了吧。

他的生命是如此灰暗,以至於甘願深深沉溺在春風陽光的誘惑之中,此生心願已足。

他伸手過去擦了擦她滿臉的淚,肚子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了饑鳴聲。

“你餓了吧!”蘇小莞連忙站起身來,匆匆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廚房東西給你吃。”

“你等等!”高遙一把攥住她逃得飛快的身子,若有所思的,用怪異的眼光看著她。

蘇小莞被他看得發毛,舔了舔唇,不自在地掙扎道:“你怎麼了?你不是餓了嗎?”

“是的,可是我現在想吃你。”天知道她這個舔嘴唇的動作有多麼誘人,又天知道他想吻這個紅唇已經壓抑得多久了。

唇齒相交,輕輕吮吸,終於擺脫了遙遠這個隱蔽的身份,得以以她正宗老公的面目重新出現在她身邊,怎麼著也得行使一下丈夫的合法權利吧。

這次親吻不同於上次,上次蘇小莞是在迷迷糊糊之中完全沒有感覺,但這次就不同了,如觸電的酥麻和亦怯亦喜的衝動,讓她從心底裡慢慢開出了一朵柔情的花。

她雙手很自然地就伸過去,摟住了高遙的頸子,慢慢地試嘗著回吻於他,她開心與酸楚的淚一一滑落下來,又被高遙細細地一路吮幹。

正吻得天雷勾動地火之時,蘇小莞突然高叫一聲,閃電般地跳離了高遙身邊,一手捂著嘴巴,一手指著高遙,臉色紅得象快要滴血的大蕃茄。

“要死了要死了,我還沒洗臉刷牙呢!!!你怎麼能吻我?”

高遙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不也沒洗臉刷牙嗎?有什麼要緊的,大家扯平了!”

蘇小莞跺腳不語,心中萬分沮喪,第一次清醒的親密接觸,竟然是在如此令人著惱的情況之下。

“我去做飯!”她想逃離尷尬現場,高遙卻清清朗朗地叫住了她,嘴角是她所熟悉的狡笑。

“我要吃黯然消魂飯,冰糖小米粥,豆腐蛋花湯,紅燒小鯇魚。。。。。。。”他一口氣點了許多,而且還有繼續再點菜下去的趨勢。

“夠了夠了!”蘇小莞聽得頭大如鬥,這人不是存心折騰她嗎?十個大男人也吃不了這麼多吧。

“不夠!”高遙挑眉一笑,“還有筍絲肉,口蘑菜心,蜜汁排骨。”這些全是蘇小莞曾為鄺雲天精心烹製過的美食,從前他做為旁觀者,那怕是眼裡妒火沖了天也只得幹忍著,如今終於正了名農奴翻身把歌唱,這一道道美食卻非得要蘇小莞全做給他嘗一遍不可。

難為蘇小莞一直大大咧咧,今天卻突然開了竅,她眼珠轉了轉,忽然拍手得意地笑道:“高遙,你是不是在吃二少爺的醋啊,所以你才會點這麼多他吃過的菜!”

高遙被她說中心事,臉一紅又一沉,佯怒道:“你還不快去做菜,我都快餓死了。”

蘇小莞哈哈笑著出了房門,沒有了她的嘻嘻哈哈燕子般的聒噪,如水的憂愁立刻彌漫了整間房間,突如其來無可斷絕,高遙默默地坐著,眼睛裡的光彩一分分地黯淡了下去。

門外蘇小莞並沒有走遠,她悄然從門縫裡望進去,正好看見了高遙一臉的落寞愁傷,以及嘴角那來不及謝場的笑容,她的心猛然就疼痛起來,靜靠在門邊,眼角慢慢地滑落下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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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卷 春暖花開 第五十七章 春風幾度

在廚房裡忙活了一通,蘇小莞做完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送到高遙房間之時,特意擦了擦眼淚,又竭力擠出一個笑容,這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端著碗盤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高遙正盤腿坐在床上運功調息,聞到飯菜的香味登時睜開眼來,笑道:“小莞,快拿過來。”

他狼吞虎嚥地吃著飯菜,臉上是深深的滿足的神情,他笑得是那樣的開懷,仿佛剛才蘇小莞在房門外看到的那落寞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覺。

“慢點吃,還有呢!”蘇小莞見他吃得急切,連忙倒了一杯茶給他,又拍了拍他的背給他順氣。

高遙嘻嘻笑道:“小莞,想不到你做菜的手藝倒好,雲天那小子比我有口福多了。”

再次提起鄺雲天,他笑得雲淡風清,仿佛早已經遺忘了當年的舊事,在他最痛苦無助之時,是他最親愛的弟弟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雖然只要他不過分使用內力與人爭鬥,千重雪的毒大致也克制得住,但至親之人對他的傷害,卻也不是說忘懷就能忘懷的。

蘇小莞聞言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二少爺不象你這麼挑嘴,他什麼都吃,那象你——”她指了指高遙盤子裡的菜,他基本上對辛辣有刺激性的配菜是碰也不碰,雖然說人各有口味愛好,但對於一心烹調美食希冀討好高遙的蘇小莞來說,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大舒服。

高遙放下筷子,臉上的笑容一凝,沉吟了片刻才道:“小莞,這些菜與千重雪毒性相沖,我不能吃的。”

蘇小莞暗叫不好,好不容易他開懷了一些,想不到自己一時大意,又將他的心情引入了低谷,連忙接過高遙手中的筷子,笑著說道:“沒關係的,你不想吃的菜,我全幫你吃。”

說到就行動,她也全沒顧及自己拿著高遙的筷子在他盤中挑菜的舉動有多麼曖昧,逕自埋頭吃了起來,吃了一半抬起頭來,亮晶晶的眼睛直望著高遙,不解地問道:“你怎麼不吃了?”順手夾了一塊蜜汁排骨喂到了高遙口中。

高遙一怔,笑意猶如一潺流水,緩緩地從山間流下。

就著她的筷子含下這塊排骨,一邊吃一邊意味深長地對她笑。

“味道不錯。”

蘇小莞渾沒發現他變相地在吃自己的豆腐,反而自顧自地說道:“我剛才去做菜的時候吩咐廚房燒了一大鍋開水,待會你吃完了我就叫他們把水抬進來,你好好洗個澡。”

頓了頓又道:“我在門外等你。”

高遙昨日連番打鬥,又受傷流了那麼多血,此刻身上也著實有些狼狽,就算不待蘇小莞開口,他也想好好洗個熱水澡。

可是他卻皺了皺眉,可憐兮兮地說道:“我還是個病人呢,怎麼為自己洗澡,不如這樣吧,你來幫我洗。”

蘇小莞瞪著他不懷好意的笑,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行不行,男女有別!”

“可是我的手受傷了。”高遙舉起自己猶纏著紗布的手,委屈地開口。

就知道這傢伙沒安好心,可是都已經為侍候鄺雲天洗過那麼多回了,也不差為他洗這一回,於是蘇小莞大義凜然地答應了,她是一臉如赴刑場的堅決,卻渾沒發現某人眼裡奸計得逞的竊笑。

事後蘇小莞才知道,侍候高遙洗澡是多麼失策的一件事。

從前侍候鄺雲天洗澡,雖然他也是曠世美男一名,但因為自己對他只有綺念沒有欲念,因此洗澡之時,她還是很能守住自己這顆見了美色就怦怦亂跳的心。

可是換了高遙就不行了。

他光是脫下上身的衣服就夠她浮想聯翩的了,尤其是她一想到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她沒有摸過之時,鼻子就開始癢癢了,好不容易抖著手解下他的長褲,視線瞥向他隱隱鼓起的部位,立刻就兵敗如山倒一心想逃之夭夭,囁嚅著說道:“你自己脫,我去試試看水是不是涼了點?”

“小莞!”高遙摟住她的身軀,將她的臉按在了自己的胸膛處,有力而緩急的心跳,猶如催花的鼓點,咚咚地響在蘇小莞的耳邊,燙熱了她的臉,也敲亂了她的心。

“小莞!”他再次叫她的名字,因了情欲,聲音中帶上了隱忍的沙啞,天知道他想這樣擁她入懷已經等了多久了,從她大著膽子逃下黑風寨那天起,命運就把他與她之間打了一個死結,他不願意解開,情願一生追逐其後,那是他所嚮往的陽光與歡笑。

他不願意禁錮她的自由,因此暗囑阿菱,放她離開了黑風山寨,但又不放心她的安危,隱居雲嶺黑風寨五年之後,他第一次走下山來,為了保護她的逃妻,他甘願迎接未知的風雨旅程。

在酒樓,他故意趁她不注意,偷光了她身上的銀錢,原本只是想和她開個玩笑,事後再救她逃出窘態,不意她隨機應變的本領倒強,以一粒鈕扣輕巧地就結了帳,倒讓他的計畫落了個空。

隨後蘇小莞露宿野外,被迫賣掉了她從黑風山寨上帶下來的小黃馬追風,他看出了她的戀戀不捨,於是又從那三人手中奪回小黃馬,趁夜還回了她身邊。

豈知這小丫頭渾不知是有貴人相助,竟把小黃馬當作生財斂財的工具,一次又一次唱作俱佳地賣他心愛的黃馬,可憐他堂堂正義山莊的大少爺,黑風山寨的大當家,竟一次次地為了她去做偷馬的小賊,而這一切,也不過是因為她喜歡,他也便樂意博紅顏一笑。

命運有一雙奇妙的翻雲覆雨手,高遙怎麼也沒有想到,為了蘇小莞,他竟會再次踏足正義山莊,這個埋葬了他十八年美好回憶的地方。

思及於此,他懊惱地將頭埋在了她的發間,輕嗅著那醉人的發香,喃喃自語道:“是我對不起你,不該把你陷在了正義山莊,這本該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卻要連累你為我擔憂。”

這樣深情款款的高遙,實實是讓蘇小莞極端的難以適應,她咳咳笑著,雙手推拒著他結實的胸膛,低聲說道:“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感性,先放開我好不好,水都快冷了!”

懷裡的小泥鰍在不停地亂拱,試圖逃離他的懷抱,高遙嘻嘻一笑,在她耳邊吹氣道:“我不放,我要你賠償我的洞房花燭夜。”

蘇小莞給他一個大白眼,一隻手探向身後,摸出了她的無敵防狼秘密武器,剛剛扭開密封蓋,高遙的手就如遊魚一樣地滑了過去,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這個小妖精,又想用這招來對付我,你知不知道,新婚那夜如果不是我故意放水,憑你也想迷得倒我?”

蘇小莞嘻嘻笑道:“你太衝動了,我只是想讓你降降火。”

“小莞,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高遙歎了口氣,將身子離她開了些,因了她無言的抗拒,他被欲望沖昏的頭腦漸漸清醒過來,是啊,即使這是他渴求已久的溫暖,但小莞既然不願意,他又怎能勉強?更何況,他身上還有不可解的巨毒,與她有了更深一層的關係,只能是拖累了她今後的人生。

“不是這樣的。”蘇小莞心裡暗道,不是不願,只是人家是女孩子,怎麼著也得裝出矜持呀,再說人家還沒心理準備,在這木桶之中XXOO,光是想想就覺得驚世駭俗了。

高遙動了動,似乎要向木桶走去了。

他一定很受傷,蘇小莞心疼地看著他逐漸清明起來的雙眼,腦門子一熱,什麼顧忌羞澀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撲住他的脖子就一勾拉,豈料力度一時沒有控制好,剛剛抬起半隻腳的高遙重心不穩,驚呼一聲倒在了她身上,兩人一齊跌倒在盛滿了水的浴桶之中,嘩啦啦濺了一地的水。

高遙?牙咧嘴地從木桶中爬起身,順帶扯起了摔得五葷三素的蘇小莞,摸著撞痛的鼻子無奈地說道:“夫人,你的熱情為夫真是吃不消哇。”

蘇小莞又窘又怒,插腰吼道:“那你到底還做不做啊,不做拉倒!”氣死人了,她主動獻身,竟然獻出了這麼烏龍的一幕。

高遙被她的勇猛直白嚇了一跳,慢慢地臉上浮現出驚喜來,熟悉的促狹的表情又重現在他的眼中。

“小莞,你真可愛!”

話落吻落,跟著衣衫也落,不算小的木桶之中,赫然擠入了兩個人,也不免覺得有些逼窄了。

蘇小莞一邊閉目承受他的愛撫親吻,一邊探出手來在一旁椅子上搭著的包包中掏摸,今夜註定是狼人化身之夜,既然貞操是守不住了,總得避免搞出人命才是真。

她攥了一個安全套捏在手中,心裡琢磨著怎麼才能哄他乖乖地戴上。

蘇小莞整個人貼在他的懷中,任憑他火熱的手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軟若無骨的身上卻象點燃了一把火,那把火燒得她整個心都在顫抖,仿佛踏足於九天之上的夢裡雲端,腳下是軟綿綿的,身子是飄忽忽的,一顆心卻是甜蜜蜜的。

高遙在咬她的耳朵,又咬又吮,如撒旦的誘惑,在她耳邊盅輕笑:“小妖精,怎麼這回不主動了,上次你不是動手動得挺歡暢的嗎?”

原來這傢伙喜歡SM! 蘇小莞面紅耳赤地想,索性大著膽子在他身上的關鍵部位用力摸了一把,高遙一聲悶哼,懲罰似的,吻向她胸前的力度也大了些,惹得她一陣顫慄,仿佛如同電流輕重緩急而過,周身瞬間傳過不可抑制的輕顫。

“等等!”蘇小莞丟盔棄甲之際仍不忘奮力一呼,“你先戴上這個!”

高遙狐疑地注視著蘇小莞手中的小雨傘,沾滿了情欲之色的眸子中水霧彌漫,問道:“這是什麼?”

他接了過來,捏了捏,滑不溜丟的觸感讓他更加疑惑,憑男人的本能,他戴在了大拇指之上,看了看,卻又皺眉說道:“尺寸大了些!”

蘇小莞攀著他的脖子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算了算了,搞出人命就搞出人命,為高遙生兒育女她心甘情願。

“別管它了,這是氣球!”她一邊說一邊吻上他的唇。

“氣球是做什麼用的?”好奇寶寶高遙的求知欲甚強,關鍵時刻仍不忘騰出嘴來詢問十萬個為什麼。

“吹氣球,吹個大氣球,吹大了氣球玩球球。”

室內滿地都是狼藉的水痕,散亂的衣衫,紛亂急促的呼吸緩緩平復之時,從大木桶中伸出了一隻完美無暇的玉腿,須臾,又探出了另一隻,蘇小莞小心翼翼地剛想從木桶中邁出來,高遙卻一聲輕笑,捉住了她不安分的玉足。

“你別拉我。”蘇小莞紅著臉回頭嗔了高遙一眼,“這水都冷了,澡還沒洗呢,我去叫人換水。”

吃飽魘足的高遙一笑,微眯著眼懶洋洋地說道:“那也好,換了熱水,你再幫我洗澡。”

浴桶裡的水已經潑灑得差不多了,蘇小正被高遙以極端高難度的動作,緊緊地困在自己的懷中,她掙扎了數下掙不脫,不由惱怒起來,索性重重一口咬向他裸露的肩部,成功地引得高遙一聲痛呼,睜開了清朗如明月般的雙眼。

“你不放開我怎麼走?”蘇小莞沒好氣地說,真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個病人,居然那麼勇猛,想想剛才那些深入淺出的畫面,某人氣沖鬥牛地再三攻破玉門關,真是越想就越心搖神馳,可誰知想到被人吃幹抹淨的自己居然還得老媽子似的侍候他換水洗澡,她立刻就笑不出來了,這農奴翻身把歌唱,原來的將軍倒反而徹底變成了奴隸了。

高遙呵呵一笑,留戀無比地鬆開了箍在她嫩滑腰部的雙手,他確實是累了,千重雪的毒耗費了他太多內力,剛才又努力地補足了早就該洞房花燭的功課,此刻真是連動動手的力氣也沒有了,可明明他還很興奮,可惜卻能力不足。

這麼多年來一直空虛的心,終究被一種叫做幸福的柔軟情緒牢牢填充,他再怎麼看也看不夠,再怎麼愛也覺得還是愛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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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心與心的貼近

蘇小莞嘟嘟嚷嚷地從大木桶裡爬了出來,這輩子她想都沒有想過,自己的第一次居然終結在大木桶裡,不得不說古人的情趣果然奇怪,選H的地點都讓人意想不到。

渾身象被七八匹馬車碾過一樣疼,可她還得爬起來套好衣服穿好鞋子侍候他命中的魔星沐浴更衣,她正在努力地和身上的幾粒細小衣扣作鬥爭,忽然聽到高遙的聲音遲疑地響了起來。

“小莞,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蘇小莞扣好衣扣,拿著一塊乾淨的絲巾擦拭著一頭濕發,隨口反問。

良久不見回答,高遙似乎沉默了。

蘇小莞回過頭去,高遙早已從木桶中起身,披上了一件寢袍,坐在窗邊一張軟塌之上,正無意識地撫弄著手邊的茶杯出神。

他瘦削的臉線條分明,激情過後,唇角猶掛著歡娛之後的回味魘足,眼神中卻有些不可避免的慌亂,靜下心來,他無法不去考慮蘇小莞的感受,剛才是他操之過急了些,可他太需要這種溫暖來撫平內心的渴望,太希望在心愛的女孩身上留下自已的印記,可是,如果蘇小莞並非心甘情願,如果她覺得有任何勉強————

高遙不敢再想下去,心裡只覺得後怕,冰涼的感覺一波波地湧了上來,他雖在竭力自恃,指尖卻微微顫抖,連帶得茶杯與蓋子之間也發出了輕輕撞擊的叩叩聲。

他懊惱地揉了揉額頭,低聲說道:“剛才你為什麼不推開我!”

蘇小莞總算是聽出來了,原來這個男人想賴帳!

她慢慢轉過身,啪的一聲丟下手中的梳子,臉上掛著猙獰的笑,一步步走到他身邊,驀地伸出雙手,在他蒼白好看的臉上重重擰了一把,咬著牙齒說道:“怎麼?你小子吃幹抹淨就想不認帳了?”

高遙苦笑,不知如何向她解釋自己內心複雜而又矛盾的思緒,他太想和她在一起,又怕自己給不了她一生一世那麼久。

“小莞,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一向狡猾無比的高老大忽然也有了不知所措的惶急,面對愛情,沒有什麼人能保持徹底的理性。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蘇小莞忽然低聲說道,挨著他緊緊地坐下,歎口氣,慘,明明被人占了便宜的是她,她卻得收拾起心情轉而安慰大灰狼的黯然神傷,這世道真是變了,大灰狼吃了小白兔,小白兔還得向它奉送一包健胃消食片了。

她拍拍高遙的臉,以一種沉痛卻堅定的語氣對他說:“放心吧,我會負責的,你從今以後就是我的人了,我罩著你。”

高遙噗地噴出一口茶水,清澈的眼裡撤除了猶疑的不確定,卻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的淺笑。

“小莞,你可真是一個寶貝!”他大笑著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心裡滿滿蕩漾的全是由衷的喜悅,鬼靈精的蘇小莞呵,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的心安定了下來,她是他命中的盅,是他甘之如飴的愛情毒藥。

蘇小莞將頭埋在他懷中,手緊緊握著他的手,她何嘗不明白高遙內心的矛盾所從何來,遭到親情背叛的他如飛蛾撲火一般嚮往著溫暖的陽光,他不怕自己毀滅,卻害怕沒有了執著的飛蛾,陽光也會黯然失去了顏色。

“傻瓜高遙。”蘇小莞喃喃自語,“你怎麼就不明白,只要兩個相愛的人能在一起,那怕只有一天快活,也好過幾十年的同床異夢,形同陌路。”

高遙沒做聲,但是蘇小莞感覺得到頭頂慢慢地濡濕了。

“呯呯呯”有人敲門。

“蘇姑娘,您要的熱水給您送來了。”

蘇小莞精神一震,從高遙懷裡跳開身,開了房門,指揮小廝們重又換了滿滿的一桶熱水,然後笑嘻嘻地走到高遙身邊,歪著頭,調皮地說道:“夫君,讓夫人我來親自為你沐浴更衣,如何?”

高遙一笑,正想起身,臉色卻微微變了。

“小莞,你先出去,我自己洗。”

“怎麼了?”蘇小莞有些奇怪,這傢伙叫囂著要自己幫他洗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兩人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已經全做了個徹底,他卻反倒突然矜持起來了,真不象他高遙一慣的風格。

“真的不想讓我幫你洗?”蘇小莞鼓起了腮,象只憤怒的小青蛙,“那以後你就是再想讓我洗,我都不幹了。”

她怕他還有顧慮,怕他心底那道猶豫的坎怎麼也跨不過去,不如索性自己再大膽些,用輕嗔薄怒徹底融化他內心的窒梏。

“不是。”高遙搖了搖頭,笑容裡有一絲無奈,更有一絲尷尬,低聲道:“我還有餘毒未清。”

蘇小莞眨著晶晶亮的眼睛望著他,不解。

“千重雪的毒全被我控制在了雙腳之上。”

那又如何?蘇小莞依舊不解,這和洗澡有什麼關係?

“你到底明不明白?”高遙點了點她的額角,躊躇著該怎麼措詞,真令人懊惱啊,自從這次千重雪的毒發作之後,他一直沒能騰出空來好好壓制,偏偏經過剛才一番賣力的體力活動之後,早不早晚不晚,他發覺毒性在體內又開始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

而每當這種情況一發生,就代表——

望瞭望自己的腳,針刺的感覺逐漸清晰。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他不得不走迂回路線提醒蘇小莞。

他這麼一說,蘇小莞就有印象了。

月夜,池塘,淩空飛掠的翩翩身姿,落在她面前的兩隻臭鞋,烏七抹黑的一雙腳底板。

“你,你!”蘇小莞吃驚地望著高遙,終於明白了他話中隱含的深意。

但是隨即,一股強烈的辛酸又湧上了她的心頭,可憐的高遙,從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淪落到一個邋遢無比雙腳奇臭的山寨大王,這其中地位的反差,心情的轉變,他是如何一步步承受過來的呢!

蘇小莞不再遲疑,鎮定地走了過去,蹲下身,一把扶住了他的靴子,故意裝作惡狠狠的模樣瞪他一眼:“有什麼打緊的,一個大男人,忸忸怩怩地你煩不煩,快說,你是要自己脫還是要我脫!”

高遙無法不震驚,望向蘇小莞的眼中已說不出是吃驚還是感動的情緒,摸摸她的一頭秀髮,遲疑而顫抖地問道:“你真的不介意?”

“你再耽擱下去的話,水就又涼了。”蘇小莞不和他蘑菇,直接動手替他脫鞋,察覺到高遙的腳瑟縮了一下,她連忙用力一把攥住,抬起頭來,用堪比壓寨大王的語氣陰森森地笑道:“嘿嘿,小娘子,此時後悔,已嫌遲了。”

高遙輕輕一笑,眉目之間一片釋然,如遠山近水,說不出的清漾動人,他本就是名門貴公子出身,即使這麼多年來一直韜光養晦,也無法泯滅他形容間的從容清新。

他放鬆自己配合她的惡作劇。

“你別這麼粗魯,不然我就要叫了。”

蘇小莞哈哈大笑,意氣風發,如同玩世不恭的闊少爺攔下了姿容曼妙的小娘子當街調戲,輕薄無比地一抬高遙的下巴。

“你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很久以前,蘇小莞曾經看過一部很惡搞的喜劇片,一男一女洞房花燭之夜,丈夫被迫給兇悍的妻子洗腳,生生將一盆清水洗成了能供揮毫作畫的墨汁,她當時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然而她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當日劇中那無厘頭的情景,如今會活生生地出現在她身邊。

而她居然就是那個替人洗腳的女主。

高遙的腳在放入水中的那一剎,黑水立刻從清亮的水中四處彌漫,而高遙也收起了一直與她嘻笑的神情,臉上的神色卻仿佛是痛苦莫名。

空氣中飄浮著一種極難形容的氣味,揉和了鹹魚,寡雞蛋,爛菜葉,臭豆腐種種氣味的精華,並昂然有淩駕於其上之架勢,話說憑這樣一雙天下無敵的大臭腳,大概即使是參加吉尼斯世界紀錄,也絕對能毫無懸念地當選冠軍。

“很痛嗎?要不要停止?”蘇小莞眼中浮起水霧,小聲地詢問著緊閉著雙眼忍耐的高遙。

高遙搖了搖頭,在清水之中用內力壓制毒性,效果最佳,他呆在黑風山寨五年,僅有過的數次排毒經驗告訴他,凡是他洗腳的當口,那絕對可以說是春風過後,寸草不生,不見一個人影,蘇小莞能執著地陪在他身邊,絲毫沒有嫌棄之意,他很佩服她的毅力。

“過一會兒就好了,你要是受不了,就先出去!”高遙柔聲勸她,不忍見她強自忍耐不良空氣的荼毒。

蘇小莞固執地搖了搖頭,低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眼底的淚水。

“我幫你洗!”

她一遍遍地洗著高遙的腳,將那雙被劇毒整整折磨了五年的腳,捧在自己柔嫩的掌心之中,耐心細細地反復清洗。

她的神情專注眼神堅定,柔柔的髮絲垂在耳畔,溫香的呼吸輕輕吞吐在高遙垂放在腿上的雙手之上,像是一隻只調皮的小蟹,細緻地搔撓高遙內心深處最柔軟的角落,落地發芽,抽枝長大,蓬勃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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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虎毒食子

高遙身上的千重雪之毒,經過他自己內力調息,暫時壓制了下去,誠如洪清波所言,千重雪每發作一次,所需要克制的內力便更加強一分,但人的內力終究有限,待得高遙的內力不足以克制毒性之時,就是千重雪的徹底毒發反噬之期。

蘇小莞曾憂心忡忡地問過洪清波,到底怎樣才能保證千重雪不會再突然發作,洪清波告訴蘇小莞,只要高遙不隨便動用自己的內力,基本上十幾二十年還是可以確保無虞的。

聞言蘇小莞總算放下了一半心。

而洪清波也遵守了自己的諾言,在蘇小莞交出東方如意的那天,依照二人之間的約定,為她取出了藏在手臂之內的神諭蟲。

她趁蘇小莞不在的時候,曾經和高遙有過一次長談。

“高遙,上次我對你說的那件事你有沒有興趣?”洪清波也不和他客氣,直接單刀直入。

高遙站在窗邊,盛夏已過,秋意蕭瑟,一陣風過,梧桐樹上的葉子簌簌落了滿地。

“我對寶藏沒有興趣。”

“可我對你有興趣。”洪清波當真是蠻夷女子,一開口就是驚天巨雷,高遙聞言眉毛一跳,嘴角也輕輕抽搐起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洪清波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難道說我是什麼毒蛇猛獸,一聽說我對你有興趣就嚇成這樣?”

高遙坦言:“你不是毒蛇猛獸,你比毒蛇猛獸還要可怕得多。”

“那你這算是誇獎還是鄙薄?”洪清波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實話實說,一掀裙子在椅子上坐下,笑盈盈地看著高遙,也不知是有意無意,一雙雪白的小腿就這麼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了高遙眼前。

她的腿生得很漂亮,白皙嬌嫩,近踝骨處纏有紅色絲帶,十個白玉般的足趾之上,均勻地塗抹了一層鳳仙花汁,鮮豔嬌紅,如一朵朵嫣然盛放的太陽花。

相信任何一個男人看到此等誘惑,絕對會血脈賁張激動不已。

可惜高遙是個木頭樁子,不為所動地歎了口氣,大煞風景地說道:“洪教主,昨夜新雨,你穿得這麼少,不怕著涼嗎?”

“你?”洪清波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本是異族女子,服飾性情都比中原女子要開放得多,自從來到中原這麼長時間,但凡見過她的男人,不知有多少著迷在她這雙美腿的誘惑之下,哭著喊著搶著賴著要做她的裙下之臣,她當然知道自己有足夠驕傲的資本,但是看到連一些名門正派或武林名宿的弟子,也毫不掩飾自己貪婪淫邪的目光,明裡暗裡對她進行挑逗之時,她對中原的男子,已經是完全看透到骨子裡的鄙夷不屑。

但這個高遙卻是個例外中的例外。

“高寨主!”洪清波忽然換了一種語氣對他說話,聲音繾綣低柔,笑容淺淺誘惑,“難道你不想得到托國之富,難道你不想解開困擾了你五年的千重雪之毒?”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別說可以得到富可敵國的寶藏,甚至你的毒,我都可以想辦法為你解開,你當年是享譽江湖的劍客,一身武藝天下無雙,難道你想學那平凡俗子,為生活奔波勞累,終此一生庸庸碌碌?”

她將一雙纖纖玉手放在了高遙肩膀之上,輕輕按壓,紅唇輕吐:“嗯?”

挑起的那最後一句尾音又酥又膩,由於太過靠近,高遙甚至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她溫軟香甜的呼吸噴到了他的耳邊,而她的腿,卻如蛇信一般,膩膩地在他的大腿上挨擦挑逗。

“沒那個必要,一來我不愛錢,二來短時間內,我還死不了!”大不了從此不再使用內力,高遙冷冷冰冰地回答,心裡厭煩至極,正想不著痕跡地避開某女的性騷擾,房門忽然呯地一聲被人大力撞開,蘇小莞端著一個小木盆,板著一張如花俏臉,正氣凜然地走了進來。

蘇小莞目不斜視,認准了犯罪嫌疑人一般筆直向洪清波走去,洪清波放在高遙肩上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微愣,旋即展極具誘惑的一笑。

“蘇姑娘,你回來了!”

蘇小莞眯著眼睛看洪清波擱在高遙肩上的手,不說話,甚至連眼角的一抹餘光也吝嗇于掃向高遙,只哼了聲,將木桶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之上。

高遙只覺得頭大如鬥,瞧小妮子這架勢,簡直比踩到大便捉姦在床還要生氣,完了,她殊非胸襟寬宏之人,洪清波故意做出這曖昧的一幕,瞧在她眼裡還不知會如何胡思亂想。

就算她不胡思亂想,估計也會拿無辜炮灰的自己出氣。
“小莞!”他情不自禁地去拉蘇小莞,蘇小莞甩開了他的手,面無表情地從盆中拿出了曬衣服用的木夾,還沒等洪清波反應過來,已經在她衣裙的開叉之處,不容分說地夾上了一溜木夾,將她所有暴露在外的春光,一氣呵成遮掩了個乾乾淨淨。

“哎呀,蘇姑娘,你這是做什麼?”洪清波咯咯嬌笑,轉而面向高遙,“你這個小妻子真有意思!”

還好她說的是小妻子,而不是小老婆,蘇小莞忍住想往她臉上潑硫酸的衝動(前提是如果她有的話),下巴一揚。

“洪教主,雖然說要想美露大腿,但我瞧你年紀也不小了,老這麼露胳膊露腿的,要是得了關節炎多不好!”

“什麼炎?”洪教主好奇地問,“蘇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蘇小莞提高聲音,瞅了瞅在一旁忍笑忍得內傷的高遙,賞他兩記大白眼,這才高昂著頭說道,“你少打我老公的主意,他從頭到腳都是我的,要是你敢再象今天這樣勾引他,信不信我對你不客氣!”

“敢問蘇姑娘要如何對我不客氣法呢?”洪清波把玩著指尖纏繞盤旋的赤練雙蛇,漫不在乎的隨口反問。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蘇小莞大眼瞪著洪清波手中的赤練雙蛇,害怕得不敢再做聲,她本就是憑著一股匹夫之勇才敢沖進來對洪清波大喊大叫,當時渾沒想到眼前這個嬌滴滴媚眼如絲的女子背後的身份有多麼可怕,如今大話也放出去了,這場子又該如何收拾呢?

吞了吞口水,輸人不能輸陣,蘇小莞挺起胸,很沒底氣地說了一句:“我用眼神殺死你。”

是的,如果眼神能殺人,你洪清波此時絕對是萬箭穿心。

這回不止是洪清波,連高遙也撐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頭髮,低聲道:“傻丫頭!”

蘇小莞恨恨瞪他一眼,一隻手擰住他的耳朵,三百六十度大旋轉狠狠揪了一把,咬著牙齒說道:“好你個高遙,我不過是洗了一趟衣服回來,你就和洪教主勾搭不清了,瞧我呆會怎麼整你!”對付不了洪清波,她唯有把氣出在高遙身上。

高遙擋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夫人,是為夫錯了,晚上你要怎麼罰我,我都隨你。”蘇小莞被他這句不懷好意的話說得連耳根子也紅了,似笑非笑瞄他一眼,罵道:“流氓!”

高遙收了笑,這才正色對洪清波說道:“洪教主,關於你所提到的那件事,請不恕我不能和你合作,明日我將攜小莞離開此地,在我養傷的這段期間,承蒙你對我和小莞費心照顧,大恩不言謝,唯有他日江湖相逢再行報答。”

一番客套話說完,他端起了桌上的茶,道:“請!”擺了個標準的送客姿勢。

洪清波臉色僵了僵,隨即又若無其事地一笑。

“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強你們。”

剛剛走到門口,她忽然又回眸一笑,笑容極其神秘。

“對了,十日之後鄺修將在正義山莊召開武林大會,公審鄺雲天通番賣國之罪。”

高遙一怔,未及反應,蘇小莞已情急關心問道:“你說什麼?為什麼要公審鄺雲天,他犯了什麼通番賣國的罪名了?”

洪清波卻又不再多說了,意味深長地一笑,蓮步款移出了房間。

蘇小莞雖然大大咧咧,但也並非愚笨之人,稍一推想立知原委,不禁一拍大腿,惱怒道:“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無恥之人?”

鄺雲天為什麼會受審,答案當然是出在鄺修身上,這老匹夫心腸越來越毒辣了,竟然連唯一親生的兒子也不放過。

蘇小莞就一直覺得奇怪,當日鄺修怎麼會那麼輕易地放高遙離開,雖然說有五聖教代為出頭,但以正義山莊在江湖上的名望地位,又怎麼會賣區區一個剛崛起的小門派的薄面,甚至連東方如意也這麼爽快地讓蘇小莞拿走,唯一的理由只能說他是另有一番打算,而他想要對付的人,除了高遙還會有誰?

為了引高遙入豰,鄺修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親生兒子為餌,因為鄺修很清楚地知道,無論之前高遙與鄺雲天之間發生過多少不愉快的事情,高遙始終視鄺雲天為親弟,鄺雲天正是他在正義山莊唯一的牽掛。

“高遙,你不要去!”蘇小莞的心裡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恐慌,她太瞭解高遙了,鄺修的這個佈局,狠辣絕情到了極點,卻也正戳中了高遙的軟脅,而且她和高遙都知道,鄺修這絕不是純粹的威脅,他是一個極端自我的人,即使是他親生兒子的生死,他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任何人違逆了他,結局只能是死路一條。

鄺雲天淪落在他手裡,情形堪憂。

高遙沉默不語,眼裡除了傷痛,還是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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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風雨前夕

第二天高遙就帶同蘇小莞離開了春風樓,洪清波也並沒有阻攔,送他們離開的時候,嘴角仍是掛著自信滿滿的笑容,仿佛她篤信高遙最後一定會來求她,這樣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了蘇小莞的心。

高遙在城外十裡的山林間,向獵戶買下了一間小屋,和蘇小莞正式過起了隱居的漁獵生活。

接下來的數天內,兩人一直避免談論到此事,以高遙目前的能力,想從正義山莊解救出鄺雲天,基本是上完全不可能,且莫說他早就身中無藥可解的千重雪巨毒,就算他沒有中毒,憑他的武功修為,也決計打不過浸淫了數十年,在內力劍術上均已登峰造極的鄺修。

在這個世上,想要獨善其身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一味地忍讓退卻,你不去找敵人的麻煩,敵人卻未必見得會放過你。

蘇小莞收拾起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耐心地做好一個妻子的本份,為高遙洗手做羹湯,陪他山野漫步,陪他花間對酌,陪他湖邊垂釣,陪他月下品簫,她努力地做到忘卻那些不愉快的現實糾纏,很投入地享受生命中的每時每刻,她一生之中,從未過得如此滿足而愉悅,但是這種愉悅,卻仿佛是向上天偷來,或者是提前預支的美好時光,每每半夜裡忽然驚醒,她都會抱著膝蓋沉思,久久不能入寐,她害怕,害怕這種幸福會不長久,她怕現在預支得太多,將來失去之時,會更加地難以割捨。

然後她就凝視著高遙的睡顏,帶著患得患失的心情,亦喜亦嗔,忽哭忽笑,一個人睜著眼睛挨到天明才朦朧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當她終於睡著之時,高遙會睜開眼睛,輕輕摩挲著她的面頰,帶著歎息,在她額頭印下深深一吻,淚水,慢慢打濕她柔嫩的面頰。

十天的時間匆匆而過。

這一日,兩人飽餐了一頓鮮美的魚湯,蘇小莞正在收拾碗筷的時候,高遙突然開口說道:“明日我要去一趟正義山莊。”

蘇小莞一驚,拂落了一雙箸筷,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麼?她定定神,將筷子拾起,抬頭說道:“好,我等你回來。”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去了也只是給他添亂。

“不用。”高遙輕按住她的手,目光中帶著無限眷戀,嘴唇抖了抖,終於說道,“小莞,如果明天我沒有回來,你就把我忘了吧。”

“哼!”蘇小莞忽然發怒,雙手一揮,用力地將桌上的碗筷皆拂落於地,乒乒乓乓弄出好大一片聲響,叉著腰怒氣衝天地說道:“好你個高遙,你看我像是那種遇難則棄的人嗎?我不管,既然你是我的丈夫,你就別想這麼輕易地拋下我,你答應過要一生一世陪著我,少一天我都不幹,所以你這次一定要回來,一定要毫髮無損地回來,否則上天入地,今生來世,我發誓一定會找到你,討回你欠我的債,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乃至無限個輪回,永遠是賴定你了!”

蘇小莞一口氣將憋在心裡的真心話嘩嘩拉全倒了個乾淨,NND,就不信你高遙是木頭人做的。老娘我這輩子從來沒說過這麼動人肉麻的情話,高遙,你要是再不動心再不保護好自己的這條小命,老娘我跟你沒完!

這一番癡情感人的告白加宣誓果然成功地震住了高遙,他大張著嘴,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目光漸漸由矛盾變為清朗,傷感變為喜悅,猶疑變為堅定,最後他狠狠地撈過蘇小莞的身子,跟個AB雙面膠一樣死命把她箍在懷中,用那種世界就要滅絕人類只剩下一天好活此時不吻更待何時的迸發熱情拼命蹂躪著蘇小莞可憐的紅唇,直把蘇小莞吻得幾乎快要斷氣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了她。

“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他將下巴抵在蘇小莞芳香的發間,鄭重起誓。

“嗯,我等你回來,你說話可要算話。”蘇小莞心一酸,緩緩環抱住他的腰。

鄺修在幾年前便已將正義山莊交由鄺雲天掌管,宣稱自己要閉關參悟武學中尚不明了的關竅,鄺雲天雖然是病弱之身,但這幾年在他的盡心打理之下,正義山莊依舊在江湖上維持著如日中天的鼎盛地位。

所以當江湖傳聞,鄺雲天勾結邪教,盜取正義山莊所藏東方如意,有通番賣國之嫌顛覆朝廷之意時,整個江湖登時一片沸騰譁然,鄺少莊主溫文的氣質,雷霆的手腕,向來為武林所稱道,認為他的能力風度絲毫不遜于乃父,乃是當今武林年輕一代之中的翹楚,因此幾乎無人肯相信這是事實,只認為是謠傳是對正義山莊的中傷,誰知不久後便接到正義山莊莊主鄺修正式廣發的親筆請貼,邀請天下武林同道齊聚正義山莊,共同聲討不肖逆子鄺雲天,眾人這才相信關於鄺雲天通番賣國的罪行並不是謠言,因為憑鄺修在武林中一呼百應的聲望地位,誰都不會認為他是在撒謊。

甚至還有武林中人齊聲讚頌鄺修大義滅親的正直行為,並為正義山莊出了如此不肖之子而義憤填膺,痛呼之前沒有及時發現鄺雲天的醜惡面目,如今一定要借此聲討之際,將通番賣國之武林敗類鄺雲天千刀萬剮以維護武林正義。

正義正義,誰又能知道正義這兩個冠冕堂皇的字眼底下,掩蓋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腐敗骯髒?

鄺修來到風竹院的時候,院中繁花已謝,樹葉凋零,一派淒涼蕭瑟情景。

就連院外的一叢修竹,亦在瑟瑟秋風之中衰敗萎靡,不復平時青翠模樣。

鄺修在槐樹下立了許久,那一盤殘局仍靜靜在攤放在石桌之上,因為沒了主人的殷勤擦拭,棋盤之上已是灰塵密佈,稍稍以手拂過便是醒目的一道灰跡。

鄺修凝視了良久,眼中忽然現出一道戾色,狠狠一擊掌,連桌帶圍棋都被他擊了個七零八落。

正低著頭從房間出來的王小丫嚇了一跳,聯手中的端著的食盒也差點灑了,呆呆地看著盛怒之中的鄺修,兩隻腳直打著哆嗦,半天才敢挪到他身邊,行了個禮,結結巴巴地說道:“奴婢給莊主請安。”

鄺修目視著她手中食盒,皺了皺眉,問道:“雲天他又不肯吃飯了?”

“嗯,少爺已經有五天粒米未進了,情形看起來很不好。”王小丫老老實實地回答,小小的臉上全是濃濃的擔憂,她雖然不大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二少爺一心求死她卻是看在眼裡的,她十分期望鄺修能出面勸一勸二少爺,至少在絕食事件發生之前,鄺雲天對鄺修一向很敬畏尊重。

“這世上還沒什麼人能威脅到我,他不想吃,就讓他餓死算了,全當我沒有生過這個兒子!”鄺修冷冷地開口,袍袖一展,轉身而去。

王小丫愣愣地站在風口,自言自語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到了晚間,王小丫實在放心不下鄺雲天的安危,記得他從前最愛吃蘇小莞做的飲食,於是仿著蘇小莞的做法,在小廚房裡大汗淋漓地折騰了半下午,親自熬了一鍋賣相不錯的冰糖小米粥,趁熱盛進保溫盅裡,找了食盒裝好了,送到了鄺雲天房中。

鄺雲天的房間裡烏沉沉的,所有的窗戶窗簾全都拉得嚴絲不露縫,房間因閉塞得久了,充滿了一股潮濕發黴的氣味,鄺雲天靜靜地臥在床上,髮絲披散雙目無神,象個木頭人一般久久地佇視著朦朧一團的帳頂,一望便是整整一下午。

聽到王小丫進門的聲音,他連眼皮也沒有動一動,只淡淡地,虛弱之極地說了一句:“拿出去,我不想吃。”

王小丫執拗地沒有理會他,從保溫盅裡倒出了小米粥,熟悉的香味立刻在小小的房間內彌漫,原本那種腐敗陰冷的氣味登時為之沖淡,閉塞的房間內也仿佛帶上了一點久違的溫暖。

“這是什麼?”鄺雲天眼睛一亮,呼吸也急促了,人便費力地想坐起身,怎奈久病無力,半天起不了床,王小丫鼻子一酸,急忙走過去扶他坐起,又拿了一個靠枕放在他身後,這才將小米粥端到手中,輕聲說道:“二少爺,讓奴婢來喂你吃可好?”

鄺雲天仔細聞了聞碗中的味道,良久才搖了搖頭,眼中好不容易乍現的明亮,瞬間已全冷卻成了廢墟灰堆。

“縱使味道再象,也終究不是!”長歎一口氣,他的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床上,

王小丫怔然,淚水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落到了碗中。

“二少爺,你多少吃一點吧,你這樣下去怎麼得了,你會死的!”

鄺雲天微微一笑,蒼白的臉上是一片死灰樣的麻木。

“你看我現在的模樣,死了也許反而是解脫。”頓了頓又道,“只有我死了,才不會被人當作誘餌,才不會有被人利用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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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手足

七月初七,鄺修選了這樣一個日子,廣邀天下武林同道齊聚正義山莊,聲討鄺雲天勾結邪教企圖顛覆朝廷的罪行,有了鄺修言之鑿鑿的親口證詞,鄺雲天幾乎是毫無疑問地就被定了罪,然後在幾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的一致裁決下,決定由鄺修親自動手,為正義山莊清理門戶。

鄺修在一片憤怒的聲討聲中緩步出場,向來最重修飾的他竟然形容憔悴衣衫淩亂,臉上滿是沉痛之色,而且仿佛一夜之間愁白了頭,根根雪白夾雜在髮絲之中,說不出的滄桑顯眼。

“各位!”他首先目視全場,向所有相識相交的武林同道頷首為禮,隨即緩緩開口,語音傷痛感懷,“在下今日邀請各位前來,所為何事,相信大家心中早已分明,在下家門不幸,出了此等叛逆之徒,實為鄺門之辱武林之恥,在下忝為一莊之主,管教不嚴在先,疏於防範在後,以致今日鑄成大錯,國之重寶淪落敵手,江山生變社稷堪憂,為此在下夙夜以來一直不得安寐,深覺逆子之逆行,有違國法,有辱武林,在下德淺才薄,實不敢妄居高位,是以今日在此請大家做個見證,不才願自今日起辭去武林盟主之職,解散正義山莊,從此持心修行,希以無上之光明佛法,贖此生之無邊罪孽。”

一番沉痛大義的話語經他字斟字酌緩緩道來,無形中自有一股凜然正氣,立刻在場中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勸慰關懷的人不在少數,群情激湧個個說得振奮萬分。

“鄺莊主萬萬不可做此想法,您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如今武林風波迭起,尚須您坐鎮指揮,豈可輕言放棄?”這是馬屁精一號的挽留之辭。

“名門之內也不乏莨莠不齊之輩,鄺莊主不必自責,如今鄺莊主肯大義滅親,什麼罪孽已足可抵償了,切不可因此灰心,乃至使中原武林失去中流砥柱。”這是威名與正義山莊齊名的英雄堡堡主的苦心良勸。

“湘西五聖教蠢蠢欲動,四方如意重現江湖,朝廷亦是岌岌可危,鄺莊主在如此關鍵的時候,怎能耽於兒女親情,而誤了武林大義?”這是武林泰山北斗少林方丈的當頭棒喝。

在一片諛詞勸聲如潮的嘰嘰喳喳中,鄺修得到了自己滿意的效果,一揮手,止住了滿場喧嘩。

“各位同道說得極是,卻是在下一時氣怒得急了有欠思忖,如今江湖風起雲湧,若鄺某在此時輕言退卻,實是辜負了當年武林同道齊心推崇之盛情,朝廷賜匾正義山莊之隆意,若各位不嫌,鄺某願領罪立功,率正義山莊共同商討對策,以期匡扶中原,為朝廷肅清外敵,但這武林盟主一職,卻是萬萬不敢再領,還須共同商議一個人選為佳,少林方丈空塵大師佛法無邊武功精湛,乃是一德高望重的領袖人物,鄺某願推空塵大師為武林盟主,從此唯大師馬首是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鄺修掌管武林盟主一職已久,端的是修煉得比人精還要滑溜三分,這番刻意做出的謙遜穩重樣子,立刻就為他博得了不少同情與尊重分,連空塵大師這般看破紅塵胸中只有阿彌佗佛的人也忍不住撫須歎道:“鄺施主剛正不阿,兼又謙遜厚德,果然不負正義山莊這正義二字,武林有此領袖人物,實是武林之福,蒼生之幸。”

微微一笑,笑得那叫一個佛雲不可說。

“這俗世中的紛紛擾擾,在老衲眼中看來,不過是眾生所必經的劫數,紅塵之事當由紅塵中人來解決,老衲是方外之人,一顆心早已不在紅塵,這武林盟主一職,老衲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領的。鄺施主正當年盛,且又任職武林盟主多年,試問除了鄺施主,這天下又有何人能更加勝任這個職位?”

空塵大師輕飄飄地又將皮球踢回給了鄺修,而且是如封似閉推拒得滴水不露,這般高明的太極功夫簡直讓人懷疑他不是出身少林,而是半路蓄髮束冠改投了武當門下。

但空塵大師是何等樣人,以他的身份地位,登高一呼回應者眾,更何況眾人對鄺修的盲目崇拜本就已經到達了瘋狂的頂峰,於是在眾人苦心竭力地勸說之下,鄺修終於不再推拒,一面沉重地下罪已詔,一面順水推舟,勉為其難,半推半就地承諾繼續擔任武林盟主一職。

一切塵埃落定之時,鄺修正待黃袍加身,躊躇滿志地坐上大廳正中的紫檀木椅,安靜的座下忽然傳來了冷冷的一聲哼。

鄺雲天仍舊是不飲不食,身上病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王小丫進進出出看了他好幾次,他卻始終保持茫然望著帳底的呆滯表情,只偶爾眼珠一轉,才能讓人發現他仍是個活人,而不是一具僵屍。

王小丫焦急心酸而又無計可施,只得靠在房間門外的牆上不止一次地抹淚哭泣。

自從上次蘇小莞姐姐失蹤之後,二少爺就病倒了,久未出關的老爺一怒之下,將二少爺軟禁在了這間房間,派了很多武功高強的侍衛在門外把守,除了她以外連一隻蚊子也不許放進去,而二少爺也正是從那一天開始絕食,不僅不飲不食,而且甚至連動也不想動一下,存心折磨自己的同時,也深深地折磨了王小丫這顆青春方萌的芳心。

她費心心思地照顧鄺雲天,想方設法地讓他開口吃飯,可這一切只是徒勞,她做了他最愛吃的冰糖小米粥,他卻只聞了聞就閉上了眼,眼裡的失望痛楚只有更加深刻。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親為抹去二少爺眼中所有的傷痛,她痛恨蘇小莞的不辭而別,在她看來,也許二少爺萬念俱灰乃至一心求死,與蘇小莞有著莫大的關係。

她恨蘇小莞沒良心,二少爺對她這麼好,她狠心離開不說,這麼多天連看也不來看她一眼。

正在握著拳頭生悶氣的時候,身邊忽然一陣風響,她驚駭地回頭,嘴巴卻被一雙微涼的手捂住了。

“小丫,打開房門,我要見二少爺。”來人壓低了聲音說話,聲音聽起來卻很熟悉,“我是來救他的。”

王小丫見此人灰衣蒙面,一雙眼睛卻比湖水還要幽深,心中先存了幾分敵意,趁他將手鬆開時,顫聲問道:“你是誰?”

來人半天不吭聲,估計猜到不說實話這個執拗的小丫頭是不會放自己進門的,終於還是開了口。

“我曾經是鄺山河。”

鄺山河這個名字是正義山莊的一個神話,他在自己聲名最隆的時候離開了正義山莊,聽說是雲遊天下快活逍遙去了,王小丫雖然來得晚資格淺,但關於正義山莊的大少爺是如何的豐神俊郎卓爾不凡,卻是早就聽資深的鄺府丫鬟半夜裡用景仰花癡的目光八卦閒聊提到了千遍萬遍,她也知道大少爺與二少爺之間感情甚篤的傳言,一聽說這個半夜裡從天而降的神秘人正是消失已久的鄺山河,登時一朵心花在心底呯然綻放。

二少爺有救了!

她激動地一把反抓住了灰衣人的手,激動之餘還不忘壓低聲音說道:“大少爺你去勸勸二少爺,他就快死了!”

來人渾身一震。

“是麼?”那雙與鄺雲天一般無二的清澈雙目中登時蒙上了烏雲陰霾。

高遙推開房門,一股沉腐的氣味撲鼻而來,他很花了一段時間才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床上躺著的那個形銷骨立的男人令他的心瞬間揪痛到了極點。

他的弟弟,素來如仙子般潔淨無塵的弟弟,永遠是一身白衣,氣度從容形容出眾,清清爽爽勝過朝露夕月,怎麼可能會是現在這樣,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睜著麻木的雙眼,看到人進來都不會轉一轉眼珠。

高遙慢慢地走過去,握住了鄺雲天冰涼的手,含著熱淚,低聲哽咽道:“雲天,跟我走。”

觸手處一片綿軟,鄺雲天的手軟軟地垂了下來,仿佛無骨般的輕柔。

高遙一怔,猶覺不可思議,驀地眼裡迸發了最為強烈的恨意神采,轉而又握住了他的另一隻手,沿著骨節一節節地摸上去,果然正如他所料,他手上的每一處關節,全被人以極剛猛的指力,寸寸斷絕,甚至連他的雙腿,每一處關節也全被折斷,整個人如同一堆癱軟的棉花,只能以平躺的姿勢,動也不能動地臥在床上,如一個待死的廢人。

高遙幾乎不能成言,縱使他一生經歷了太多慘事,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唯一令他掛懷的弟弟,會受到這般慘無人道的遭遇。

“是誰做的?”他壓低聲音怒吼,眼裡燒灼著一把疼痛的火。

“大哥!”鄺雲天終於將目光投向他,此刻他全身唯一能自由活動的,也只剩這顆頭顱了,他微微一笑,如死灰的眼中泛起了溫柔的光澤,“很高興在我臨死之前,還能再見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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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

“你胡說什麼?”高遙粗暴地打斷了他,雙手的指節捏得格格作響,“告訴我,是誰做的?”

鄺雲天沒有做聲,目光漸漸變得悲涼一片。

“是鄺修那個老匹夫對不對?”高遙目睚欲裂,喉嚨裡一片腥氣翻湧,仿佛要嘔出血來,一直以為,他只有對不是親生的自己才會這麼殘忍,想不到,想不到他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這麼慘絕人寰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他恨自己為什麼明白得這樣遲,早知這樣,他就算拼卻全力,也要救鄺雲天逃出這地獄一般的牢籠。

鄺雲天閉著眼睛,一行熱淚緩緩流淌下來。

“大哥,我不要你為我報仇,你走吧,父親已經瘋了,遲早會得到應有的報應,我已是將死之身,你實不能為了救我而落入父親的圈套。”

自從鄺雲天察覺鄺修要利用他來引高遙入彀的陰謀之後,他就已存了必死的心,四肢俱廢的他只能選擇絕食來結束他的生命。

鄺雲天從沒奢望過高遙會來救他,甚至私心裡希望高遙和蘇小莞一起離開,走得越遠越好,自己不能享受到的生命中的種種美好,他殷切地希冀能有人代他去一一享受,尤其高遙和蘇小莞,這兩個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他最愛的人。

但高遙真的來了,他枯槁的心中卻又有了一絲感情的波動,這世上就算所有的人都拋棄了他,只有他的大哥,永遠都不會忘記他。

“我帶你出去,我帶你去看大夫!”高遙反反復複機械地說著,喉嚨裡象塞進了一個大核桃,說不出的酸澀難受,可憐他最疼愛的小弟,即使今天能逃出生天,未來的日子也只能在床上渡過。

他伸手就將鄺雲天抱在了懷中,他的身子輕得可憐,手足軟垂,完全象一個沒有份量的娃娃,高遙的心更痛了,哽咽著說道“是我來晚了,大哥對不起你!”

“沒有,是我對不起你!”鄺雲天呼吸急促地說著,臉上湧現出了不正常的潮紅,久病之下,他在發燒,生命在快速地燃燒透支之中。

“大哥!”鄺雲天象從前無數次那樣,用依戀的眼神凝視著他最敬愛的大哥,“我有話要對你說,我怕我再不說的話,以後就沒機會說了。”

他努力地想抬高自己的手,但卻力不從心,高遙連忙將他的手抬起,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面頰上,讓他感受自己熟悉的面容,他縱然是男兒,也不禁淚水潸然而下,緩緩打濕了鄺雲天冰冷的指尖。

“你一直都不知道,當年每次我看到父親教你武功,母親對你呵護照顧之時,我的心是多麼地難過,同樣是兒子,為什麼我從來都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只因為你是長子,只因為我是個藥罐子嗎?我真的很妒嫉你,所以當我聽說你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之時,我竟然很竊喜,認為自己終於也能有得到重視的一天,奶奶說要廢了你的武功,要趕你出正義山莊,父親要我為你送去那一碗下了毒的參湯,我想了很久,終於還是去了,我並不是想為自己辯解,當時我的心裡竟是住了一個魔鬼,我想即使我知道那是毒藥,也許我仍舊會騙你喝下。”

“可是你走了以後,我後悔了,父親的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轉到了我身上,為我治病,教我武功,甚至把正義山莊也交給了我,可是我仍舊不快樂,我懷念著從前有你照顧關懷的日子,我無時不在擔心你究竟怎麼樣了,是活在世上,或者已是與我天人永隔,奶奶說你死了,我從來都不相信。”

“你以姚遠的身份出現在正義山莊,改了容貌,甚至也筆跡都與從前迥異,起初我雖有懷疑,卻還猜不到是你,直到有一天,你和小莞在月下對弈,你所走的每一步棋子,你當時的神情,我在暗處全瞧得一清二楚,很多年之前的感覺又回來了,我幾乎能確定那人就是你,可是我還是害怕,害怕只是自己的幻覺,所以在發覺你對小莞情有獨鍾之後,我故意設計了東方如意那一幕,東方如意是你們高家的東西,本來就應該物歸原主,而且通過蘇小莞,我更加可以試出你的身份,可謂是一舉雙得。”

“你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高遙嗓音嘶啞,悄悄背過身抹去了眼角的淚,“我送你去看大夫,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大哥,這一生我都活得不快樂,我想得到的東西,從來都只是幻想,我不願失去的東西,卻總是由我自己親手斷送,如今我又變成這樣一個廢人,死生只在頃刻之間,你不必為我再花費心力了。”鄺雲天苦笑,蒼白的臉上是一片死生看透的淡然,“父親在門外設置了重重守衛,我現在的樣子,再加上你的毒,我們兩個根本就不可能離開這裡,你走吧,帶著蘇小莞一起離開,以後要好好待她。”

聽著他這交代遺言的語氣,高遙的頭上青筋跳動,隱忍著喝道:“不許你再說死這個字。”他當然知道鄺雲天所說的是實情,憑他一個人偷偷溜進來已是很吃力,且莫說帶上四肢俱廢的鄺雲天,想要平安離開正義山莊,簡直是癡人說夢。

既然離不開,那麼就孤注一擲,高遙驀地抬起了頭,眼中全是豁出一切的決然,前面大廳正在舉行再立盟主的盛事,無數有頭有臉的江湖人物皆聚集在此,這是一個機會,他就算拼卻一死,也要在天下武林面前揭露鄺修偽君子的真面目,還自己,也還鄺雲天一個公道。

“你等著,我馬上就回來。”他輕輕將鄺雲天放在床上,為他蓋好毯子,然後就一陣風地沖出了房間,鄺雲天在他身後焦急地呼喚,他也只當沒有聽見。

自己終究只是一個負累,到最後還是連累了大哥!

鄺雲天的心冰涼一片,可恨自己為什麼還沒有死,可恨這副殘破的身軀到底還要拖到什麼時候?

他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唇,淚水無聲地滴落。

良久,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麼,身子費力地蠕動著,用牙齒將枕頭拖到一邊,再將枕頭旁閒置的一支火折含了出來。

這支火折正是王小丫适才進房點亮油燈所用的,用完後就忘記收去,隨手放在了他的枕邊,她總是這麼大大咧咧地,這一點很象迷糊的蘇小莞,但也正是她這一點迷糊,如今給了他自絕的機會。

咬開火折,輕輕一吹,微弱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如同魔鬼無聲的誘惑,鄺雲天笑了。

此生如浮雲,既然再無可留戀之處,不如歸去。

他費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將身子一點點挪到了床邊,不過才區區一小段距離,他已經累得喘息不已大汗淋漓,最後他終於夠出嘴去點燃油燈的時候,一口隱忍已久的鮮血突然狂噴而出。

休息了良久,他艱難地再把頭探向前去,咬住了油燈的握手,往回一帶,油燈登時傾斜,連油帶火潑在了床邊,火苗從垂落的床帳上緩緩往上竄,越竄越大,直到燒著了半邊床帳。

火光騰騰中,鄺雲天再度合上了眼,神情竟是說不出的平靜安詳。

大廳內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座下的那一聲冷哼,人人都聽得清楚明白,那是極其不屑的一聲哼,充滿了激蕩的怒氣,強烈的恨意,和極端的不恥。

“鄺修你這個沽名釣譽人面獸心的老匹夫,憑你喪盡天良的種種行為,居然也配妄居高位,你以為無人敢於揭發於你,你便可蒙蔽天下武林嗎?”

斥責的語氣夾雜著沖天怒火,字字憤慨,字字如血淚鑄成。

眾人皆向聲音來處看去,大廳門口,一個灰衣青年昂然而立,眼神如劍般冰冷,牢牢注視著臺上傲然睨視的鄺修,那般悲愴淩厲的一段話,正是出自他之口。

他說完之後,縱身躍起,身形直如閃電,卻是向著廳上的匾額撲去,鄺修早在他一開口時就認出了他的聲音,暗叫小畜生果然來了,此刻見他不對付自己卻是沖著匾額而去,心念電轉,頓時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但兩人相距達遠,而高遙的輕功又是出了名的神鬼莫測,他只得提高聲音喊道:“大夥兒快快出手攔住他!”自己也連忙起身向高遙奔去。

靠近門邊的幾個門派首腦人物意欲攔截,高遙手中斷玉寒光閃爍,輕易便格開了躍上的眾人,人在房梁上一點,如飛鳥般掠高,雙手一托,已將皇上御賜的正義山莊匾額搶到了手中。

人也跟著輕飄飄地落地,雙目直視眾人,極輕蔑地一笑,內力運處,刻著正義山莊的匾額被他擊斷成數片,木屑碎片四處紛飛。

鄺修心中慍怒之極,臉色卻還鎮定,他只估料到高遙會來救鄺雲天,但卻沒料到他竟如此膽大包天,敢隻身闖入正派聚集的場所公開挑釁。

鄺修喝道:“高老大,我正義山莊與你黑風山寨無怨無仇,你今日上門挑釁卻是為何?”

高遙傲然冷笑道:“我黑風山寨雖然吃的是打家劫舍的飯,卻也深知禮義廉恥,一向奉行非貪非惡不搶,便是搶來的錢財,也大多花費在貧苦難民與老弱病幼之人身上,那象你這等無恥匹夫,覬覦兄長之錢財,貪圖兄妻之美色,殺人奪妻,事後又百般掩飾,不惜再度殺人滅口,鄺修,似你這般無恥行為,那有半點配擁有這塊匾額,正義山莊這四個字掛在這裡,只會讓你生生玷污了!”

在場中人大多都知道鄺修原本與結義兄長高天齊之間的事情,他仗義收容高天齊之妻江辛,並絲毫不嫌棄對方孤寡之身,毅然娶之為妻,婚後又對妻子寵愛有加,當年在武林中還被傳為一方美談,稱讚鄺修有情有義,乃性情中人,但今日眾人聽高遙揭露當年之事,竟似還有大家所不知道的隱情,不免人人又躊躕,不知當年真相究竟如何。

突然有一人高叫道:“咦,你不是高老大,你是正義山莊的大少爺鄺山河,多年前,我曾經受過你的恩惠。”

此人認出了高遙的身份,大家再仔細一打量,果然覺得高遙的面目依稀相熟,正是當年仗劍行天下的正義山莊大少爺鄺山河。

高遙目沉如水,緩緩說道:“鄺山何早在五年前就被這個無恥的老匹夫殺害了,只因為他知道鄺山河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乃是高天齊的遺腹骨肉!”

驚天大陰謀和盤托出,座下眾人一片唏噓譁然,不知是真是假。

鄺修揮手止住眾人喧嘩,冷笑道:“如此荒唐不羈之言,居然也想蒙蔽天下武林,高老大,但須有我鄺修在這世上一日,你的陰謀就休想得逞。”

情勢又變,台下有人便大聲問道:“鄺山河有什麼陰謀了?”

鄺修臉上沉痛之色更甚,歎道:“說來只怪鄺某管教不嚴,這個逆子確實是鄺山河,只因他狼子野心,竟然妄想偷盜東方如意行其不軌之事,鄺某發覺之後,便將他逐出了正義山莊,豈料他賊心不死,不僅改名換姓做了黑風山寨的大當家,更在五年之後捲土重來,潛伏在正義山莊,利用鄺某次子雲天對他的信任愛護,誘引雲天為他再度偷盜東方如意,鄺修一生勤于練武,又耽于武林盟主一職,對兩個兒子管教不當,以致雙雙走入歧途,實乃平生之恨。”

鄺修神色肅穆,一番話緩緩道來,眼中淚光閃閃,鬢間蒼白的髮絲在風中飛揚,整個人顯得蒼老憔悴,神態更是歎惋扼恨,空塵大師忍不住高喝一聲佛號,歎道:“有所得必有所失,鄺施主也不必太過自責,兒孫自有兒孫福,天佑善人,鄺施主何須傷懷!”

“哼!”高遙怒極反笑,“若論到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本事,鄺莊主可謂是爐火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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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情義兩難

他轉身面對眾人,朗聲道:“鄺雲天被鄺修陷害,如今四肢俱廢奄奄一息,試問如他當真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以眾人口中的謙謙君子鄺修,即使是出於大義滅親之心,又怎麼會對親生兒子出手如此毒辣,大家如果不信的話,可隨我到風竹院去查看一番,看看這個人面獸心的鄺修,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到底害成怎樣了?”

武林正道中人對私刑一向是極端鄙夷的,即使犯人做下再大逆不道之事,一掌擊斃即可,無謂讓犯人多受折磨,因此高遙此番話一說,空塵大師率先就皺起了眉頭,沉聲道:“鄺施主,此話可是實情?”

鄺修臉色微變,還未及答言,忽然見到有護院匆匆步入,神態頗為焦急,他不由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名護院向他一抬手,叫了聲莊主,聲音中難掩驚異失措之色,“風竹院大火,二少爺被困火海!”

高遙的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臉色瞬間蒼白如死,一把揪住了報信之人的衣襟,顫聲問道:“你說什麼?風竹院大火?”

報信之人點了點頭,焦慮之色溢於言表:“莊主,火勢很大,恐不好撲救!”

鄺雲天!絲毫不能動彈的鄺雲天怎麼辦?

幾乎是立刻,高遙拔腿就朝風竹院的方向奔去,鄺修略一猶豫,也隨後趕了過去,剩下的諸人面面相覷了一會,還是空塵大師冷靜地喊了一句:“大夥兒不妨同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高遙站在風竹院的門口,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熊熊烈火,一顆心慢慢燒成了灰燼。

救火的人仍在穿梭來往,呼聲不絕,可這火勢是從房中蔓延出來的,而且時值初秋,天乾物燥,烈火一旦燒起,很快便成燎原之勢,休說是一個四肢不能動彈的病人,便是一個手足完好的正常人,想從火海中逃生也是難上加難。

風助火勢,外面的人稍微靠近一點,立時就被烈火熏烤得睜不開眼,房間的入口已經被大火封死,一盆盆的冷水澆上去,只騰起滋地一聲白煙,絲毫不能阻止火勢的肆虐。

高遙爆發出絕望的一聲怒吼,再也顧不得其它,拼了命就要衝進火場,身後一聲佛號宣起,溫和的內力緩緩注入他的肩井穴,封住了他的穴道。

“施主,莫再做徒勞功了,否則連你的命也會斷送在裡面!”

一切都完了,什麼愛恨情仇,什麼兄弟情深,他費盡了全力,終於還是沒能保住鄺雲天的性命。

他的手在顫抖,心在滴血,眼中怒火在燃燒,咬牙切齒地瞪視著隨後趕到的鄺修,聲音冷寒如十丈玄冰。

“你滿意了?一切都如你的願了?”

鄺修不做聲,目光注視著熊熊燃燒的大火,些微的心酸從他的心頭泛起,又很快化作陰寒的一絲冷笑。

正在這時,房中忽然傳出了一個女子的笑聲。

笑聲淒厲如夜嫋哀鳴,陰森,恐怖,絕望,憤恨。

“鄺修,好大的火啊,我好害怕啊!”

燒得劈啪作響的窗戶之內,隱隱綽綽出現了一個長髮女子的身影。

“好痛好痛,鄺修,你為什麼要放火燒我,我死得好不甘心啊!”

那長髮女子輾轉號叫,亦哭亦笑,時歌時舞,狀若癲狂,然後她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唱起了一隻小曲。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那女子只反反復複地唱著,聲音纏綿哀絕,唱得院中的諸人皆覺心酸,鄺修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雪白,神色越來越癲狂。

這首小曲,他比任何人都熟悉。

當年他對自己的妻子江辛徹底失望之後,將她軟禁在了碧梧院,江辛日日都在院中唱這首曲子,從晨至夜,直至唱得聲音嘶啞也不知斷絕。

她在透過曲子,懷念自己死去的丈夫高天齊,暗喻與鄺修之間名不符實的婚姻生活。

而在此時,那首沉寂了五年之久的這支曲子,居然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夜,再度響起。

房內的女子黑髮長垂,白衣如素,口口聲聲敘述被烈火燒灼的淒慘,他宛如再次見到當年自己最深愛的女人,昏迷之中被他扔進火中的情景,那時,她也是這般淒厲慘呼,歌聲不絕。

“阿辛!”鄺修宛如魔魘般地向前走了幾步,喃喃道,“阿辛,是你嗎?我知道你在恨我,可是我也不想的,誰叫你的心裡,始終只有他。”

他又向前走了幾步,空塵大師欲伸手拉他,卻被他狠命地一甩衣袖。

“別攔著我,我要向阿辛問個明白,她憑什麼這般對我?”鄺修狂吼著,眼睛裡血絲畢現,神情極為可怖。

火場裡的女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鄺修,我死了也好,我很快就能見到天齊了,只有你,可憐的你,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上,沒人疼惜,沒人關懷,鄺修,你是一個大大的可憐蟲呢!”

白衣女子縱聲長笑,一頭黑髮如波浪般起伏不定,雖然看不到正面,但光看那怯柔如山茶花的背影,便可以想像主人該是如何地傾國傾城。

院內的眾人已經看傻了眼,不明白火場中這個淒厲長笑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阿辛!”鄺修一聲厲喝,身子一縱,已然從窗戶中一躍而入,空塵大師攔都攔不及。

那白衣女子赫然回過頭來,明亮狡黠的眼睛如夜間的星辰,燦然生光。

“小莞!”一直怔忡而立疑惑不定的高遙忽然大喊一聲,聲音悲哀恐慌到了極點,窗內那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回眸一笑,甚至連那熟悉的狡黠神情,分明就是本應在家守候的蘇小莞。他奮力地運氣想衝破被封住的穴道,朝空塵大師哀求道:“你放開我,我要進去。”

他不能坐看著房內的人死,那裡有他最心愛的女人和最心疼的弟弟。

窗內情勢又變,聽得鄺修一聲怒吼:“是你,你不是她!”然後突然就沒了聲音,整個身子僵然而立。

白衣女子大聲笑起來,聲音清脆悅耳,完全不復适才淒厲可怖,然後她望向窗外的人,笑嘻嘻地伸出了兩根手指比了比,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轉身向房間深處走去。

火光越來越猛,房內的大樑轟然倒塌,鄺修站在火場中,渾身衣衫頭髮皆已燒著,紅焰火舌,在他身上盤旋飛舞,空氣中傳來了詭異的肉味彌漫。

片刻之後,白衣女子從房間之後鑽了出來,灰頭土臉狼狽之極,手上還抱了一個人,瞧身形正是被折斷了手腳的鄺雲天。

她大刺刺地叫苦不迭:“高遙,累死我了,你也不來幫幫我!”

空塵大師微微一愣,目光怪異地盯著從火場中逃出來的蘇小莞,而高遙也在努力的一番內力衝擊之下,解開了自己被封的穴道。

他急步沖上前,一把接過了安危無恙的鄺雲天,目光在蘇小莞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良久才舒出一口氣,一隻手將她接進懷裡,下巴頂住她的發頂,喜極而泣地說道:“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嚇死我了!”

隔著衣衫,蘇小莞能清楚地覺察到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她心中一動,柔情悄然而生,嗔道:“你這個傻瓜,就這麼衝動地跑到大廳去了,難道你認為這些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就那麼容易聽得進你的說話?”

高遙當然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只是當時情勢逼人,除了孤注一擲,也沒有其它辦法好想。

蘇小莞一句話無情地打翻了一船人,可歎這一船的人皆赧然,並無一人敢反駁她的大言炎炎,因為在場的各人如果不是耳聾目盲,幾乎個個都能從眼前的事實中清楚地認知到一點,高遙所說的確乎全是實情,他們所尊重如天神的正義山莊莊主鄺修,的的確確是一個擅於掩飾人面獸心的偽君子。

“阿彌佗佛,一念之差,終至謬之千里,鄺施主執念太深,心魔難以消除,得此下場,可謂報應。”空塵大師搖頭歎息,皺紋堆積的面上全是惋惜之色。

眾人皆無語,風竹院內烈焰飛騰,濃煙密佈,鄺修終於與他最心愛的女人,燒成飛灰融在了一起。

愛了一生,又恨了一生,最後還是齊齊歸於塵土。

“小莞,你怎麼會到火場中去的?還有,鄺修的武功那麼好,是怎麼被你制住的呢?”高遙不解地問,相信這個疑問在場的諸人皆有,鄺修雖然當時有點神智不清,但憑他精湛的武功,居然在一個照面間就被蘇小莞制住,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蘇小莞嘿嘿地一笑,心虛地不敢去看高遙的目光,她不知該怎麼說,事實上,她就是說了,這些人也不會相信。

她坐在家裡越等越是焦急,忍不住就想來正義山莊看個究竟,為了以防保險,她還特地揣上了穿越帶過來的那節高壓電棍,也多虧了這一節電棍,她才能在瞬間之間便制服了鄺修。

想到看到沖天火光中鄺雲天靜靜臥在床上等死的那一瞬,蘇小莞臉上的笑容一滯,探出手,輕輕撫過鄺雲天消瘦蒼白的臉龐,低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她恰好趕到,如果不是恰好她知道房間後有一條秘道,鄺雲天此刻早就沒有了命在。

蘇小莞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才不過離開正義山莊半個月,鄺雲天就變成了這副半人半鬼的模樣。

生命於他,可謂殘酷已極。

空塵大師有一顆無上慈悲之心,見到鄺雲天全身骨折的淒涼模樣,便自動自覺地為他探了探脈,一試之下,面色凝重,眼中的憫色更濃,再換了只手診脈,良久搖了搖頭道:“鄺莊主的大力神指果然厲害,這位施主全身筋脈俱斷,加之求生意志又如此衰微,只恐大羅金仙轉世,面對如此傷勢也是為難。”

高遙卻從他的隱晦的言語中聽出了微薄的一線希望,沉聲問道:“大師你一定有辦法是不是?少林乃天下武林正宗,續骨接脈一術更是名門之冠,舍弟傷勢雖重,但卻並非全無法子可想,還望大師施予援手。”

高遙鄭重向空塵大師施下一禮,空塵大師淩空虛抬了抬手,一股溫和之極的內力如暗湧激湧,穩穩地托住了高遙欲下拜的身子,歎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衲自當盡力而為。”

高遙狂喜之下,連聲音也顫了。

“多謝大師。”

空塵大師再度歎了口氣,望向高遙的目光複雜莫名,不知怎地,蘇小莞乍一接觸他莫測高深的目光,心中便陡然升起一絲涼意,緩慢地滲透到了四肢百骸。

這是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空塵大師在房間內為鄺雲天金針刺脈,高遙陪同在內,蘇小莞泡好茶準備送進去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內傳出了空塵大師的聲音,她多了個心眼,在窗外藏好身形,悄悄偷聽門內二人的對話。

“高施主,令弟傷勢雖重,但所幸受傷時日不多,尚有可挽救處。”

“還望大師明示!”

“令弟與你武功上一脈所出,而高施主你的內力也頗具修為,老衲考慮過,只需由高施主為令弟打通四肢經脈,再由老衲帶令弟回返少林,修煉本門無上絕技易筋經,如此令弟雖不能完全恢復武功,但日常行走卻是無礙。”

高遙又驚又喜。

“如此甚好,我馬上就為雲天打通身上的經脈。”

“高施主宅心仁厚,有佛祖捨身伺鷹之心,上蒼定會保佑你和令弟皆平安無事的。”

此話一出,門外的蘇小莞怦然一驚,心中不安的揣測終於成為了現實,高遙,他明明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最忌再度使用內力,他竟然還是要孤注一擲嗎?

也許該阻止他,蘇小莞並不是聖人,她不能坐看高遙為了救鄺雲天,從而激發自己身上的毒,即使毒發的機會只有千萬分之一,她也不敢冒這種險。

可是高遙會同意嗎?那怕鄺雲天治癒的希望只有千萬分之一,那怕自己毒發的可能是百分之百,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因為眼前奄奄一息的,是他至親至愛的弟弟。

因為她瞭解他,所以她只能尊重他的選擇。

可是這樣的決擇,卻讓她痛徹心肺。

她無力地癱倒在了門外的牆上,身子沿著門廊滑落,淚水在不絕奔湧,她卻要強咬著嘴唇才能逼迫自己不發出聲來。

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高遙站在了她面前,憔悴的眼中有萬千種痛,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雙手扶住了她的肩。

“小莞,對不起。”

蘇小莞迅速地擦乾了臉上的淚,勉強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說過會等你,就一定會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安安全全地回來我身邊,我不許你有任何事。”

蘇小莞雖然豁達,但到底強裝不下去,滾熱的淚水掛在了未泯的笑容之上,猶如靜池白蓮上新凝露珠點點。

高遙將她擁入懷中,淚水和她的一樣滾燙,燙痛了彼此難以割捨的心。

正式為鄺雲天打通經脈的那天,封離塵和嶽懷鄉聞訊雙雙趕到了,嶽懷鄉一聽事情原委,立刻便要自告奮勇地代替高遙,封離塵拉住了莽撞的身子,歎道:“三弟,你與鄺雲天武功並非一脈,強行運功只會兩敗俱傷。”

“那要怎麼辦?”嶽懷鄉的銅鈴眼睜得越發大,“高老大身上有毒你又不是不知,他要是運功過度引發了千重雪的毒怎麼辦?咱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老大冒險!”

“嶽老三!”蘇小莞沉靜地開口,眼睛如星辰一般明亮,“高遙不會有事的,他答應我要安全回來,他就一定不會食言,否則我上天入地也要向他討回這筆債!”

蘇小莞說得擲地有聲堅定無比,嶽老三歎口氣,也不再言語了。

上天一定是睡著了,否則他不會給高遙安排一個如此無奈的結局。

為鄺雲天打通經脈的當天,高遙身上的千重雪之毒大舉發作,任是大羅金仙也再難挽救,他甚至還來不及向蘇小莞交代一聲,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這次任何蘇小莞說破了嘴皮,空塵大師也只是一再地搖頭道:“此等結局我早就對高施主交代過,奈何高施主主意已定,老衲也說服他不得。”

“大師你一定能救他的,你能救鄺雲天,就一定能救我的丈夫高遙。”蘇小莞不肯放棄希望,死死攥住空塵大師的衣袖苦苦哀求。

空塵大師終於動容,歎息著扶起蘇小莞,道:“非是老衲不肯幫你,千重雪乃是出自於湘西五聖教之毒,中原之中,恐怕是無人能解其毒,你若真想救得高施主的性命,須得向湘西五聖教求助才行。”

“老衲這裡尚有三十粒菩提續命丸,隔日服用一次,可保高施主兩月內不至毒發,趁這段期間,女施主還帶同高施主到五聖教想想辦法吧。”

“五聖教?”蘇小莞喃喃念道,心中登時想起了洪清波那雙勾魂攝魄的眼,還有她模棱兩可的話。

在這個世上,如果說誰還能救得了高遙的話,恐怕只有那個煙視媚行的奇女子洪清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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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歸去來(結局)

第二日,所有在正義山莊逗留的武林人士均已告辭離去,來時的正義山莊,儼然一派名門巍峨氣派,但經鄺修身死,鄺雲天與高遙皆身受重傷之後,府內的奴僕一夜之間便散了個乾乾淨淨,因此天明之後的正義山莊,莫可避免地便現出了衰敗情象。

世間榮枯繁華,原本就只在一夜之間。

空塵大師應允攜同鄺雲天返轉少林寺修煉易筋經以重續筋脈,蘇小莞送他到山門口,王小丫忽然從路邊沖了出來,一身的短衣作男僕打扮,俏麗的小臉上淚痕狼藉,哭喊著道:“蘇姐姐,讓我陪著二少爺一起去吧,二少爺沿途之上,不能少了人服侍。”

“這!”蘇小面有難色,朝空塵大師望了又望,她自是樂見其事,但少林寺畢竟是名門正派,且對女子素有偏見,從來就不允許女子跨入山門一步。

空塵大師微微笑道:“佛雲眾生皆平等,眾相皆虛無,小姑娘肯照顧這位鄺施主,老衲又怎會不肯玉成其事?”

“你是個好人!”王小丫破涕為笑,扯著空塵大師的袖子感激涕零,“你就是我親爹,我給你供長生牌位。”

空塵大師一張核桃老臉難得地紅了一紅:“老衲自七歲入少林寺,一直修的是枯禪,至老仍是童子之身,請女施主慎言。”

蘇小莞即使再愁腸百結,聞言也忍不住開懷一笑,這老和尚仁厚是仁厚,為人卻未免有些迂呆了,端看他為鄺修所巧言蒙蔽,又為王小丫一句無心之言而刻意解釋便可知。

只是王小丫求仁而得仁,得以陪侍在心上人的身邊,無需片刻遠離,而她呢,她和高遙只求平平安安地相守在一起,這樣的要求,上天肯不肯垂允呢?

想到這裡,她剛剛綻放出來的笑容,立時又為愁思掩蓋。

臨行的前一天,蘇小莞鎮夜的守在高遙房中,仔仔細細地,清洗著他浮腫不堪的雙腳,高遙仍是無知無覺,連在夢中都是輕蹙著眉頭,他也有未了的心事,他也有還在期待的夢,只可惜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卻總是有太多太多的原因,逼迫他們不得不分開兩地。

此去湘西路漫漫,前途命運也未可知,且不說洪清波肯不肯慨然施加援手,便是她肯,她又會想出何等條件來為難?

蘇小莞打了個寒戰,她並不是不知,洪清波一直以來對高遙的覬覦之心,她臨去時那頗含深意的一笑,仿佛就早已預知到了今日的結局。

她早已料定蘇小莞一定會來求她,她不慌不忙,篤定了一切,只坐等蘇小莞上門自投羅網。

蘇小莞清洗著高遙毫無知覺的雙腳,淚水不絕於縷,滴滴落到了盆中,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是一種難以割捨的痛,仿佛將整個人的靈魂從肉體裡剜出,生生地剝離,拋到不知名的外太空。

她從來就不知道,愛一個人會這麼地痛,如果在穿越之初,有人告訴她,她將會深深愛上黑風寨這個又懶惰又無賴的邋遢大王高遙,她一定會斥為無稽之談一跳三丈高,可如今,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這個男人身上,他的喜怒哀樂,無一不時刻牽縈著她的心。

她真的不甘心將高遙就這麼雙手送了出去,但是除了這樣,她又沒有其它的法子好想,看著他死,她萬萬做不到。

左思右想愁腸百結,她突然忿忿地丟下了毛巾,撲上前去,在高遙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白皙的肌膚之上,一圈整齊的牙印突兀地顯現了出來。

“高遙!這是我給你的記號!”她叉著腰含著淚水大聲地喊著,“如果你膽敢忘記了我,如果你膽敢做那負心薄幸的陳世美,我蘇小莞就是找到天邊,也要把你揪回來,重重地打你一頓。”

第二日,秋風颯然,黃葉飄飛,蘇小莞扶著高遙,把他輕輕安放在柔軟的馬車靠墊之上,再向前來送行的封離塵和嶽懷鄉瀟灑地一拱手。

“二位大哥就送到這裡吧,如此一切順利的話,半年後我就會帶同高遙回來,到時咱們再好好地打上一場馬吊,輸的人可是要罰酒三杯的。”

蘇小莞笑得如此自信爽朗,心直口快的嶽懷鄉忍不住說道:“你怎地能如此肯定洪清波那妖女會放老大回來,這個妖女素來眼界高,看上的人是不是會輕易放手的,更何況你們此去還有求於她!”

封離塵狠狠地撞了他一個胳膊拐,阻住了他繼續下去的胡言亂語。

“三弟你胡說什麼?大哥吉人天相,一定會和小莞一起平安歸來的。”

封離塵面向蘇小莞,鄭重其事地說道:“小莞,此去湘西,路程遙遠不說,沿途盜賊匪類層出不窮,而且湘西境內奇山疊嶺,奇人異士防不勝防,我和三弟放心不下,還是讓我們護送你一程吧!”

蘇小莞搖了搖頭。

“你們出來黑風山寨也許久了,山寨上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尚須你們回去坐鎮指揮,我蘇小莞雖然武功不怎麼樣,但是我有秘密武器,就連鄺修這個老傢伙也打不過我,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封離塵想起了她那瓶一聞就倒的防狼噴霧劑,還有一碰就會冒出火花的高壓電棍,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但心底到底還是擔憂,於是從懷中取出一塊權杖,塞到了蘇小莞手中。

權杖是黑沉沉的檀木所制,雕成了火焰吞日之形,卻正是黑風山寨賴以指揮雲嶺十八寨,縱橫黑道所向披靡的黑風令。

“這道權杖在江湖黑道之上也還有小小份量,小莞你收好了,遇上急難之時也可傍身。”

蘇小莞將權杖緊緊地握在手心,展顏一笑:“謝了!”

說完再不看二人,策馬揚鞭就奔了出去,封離塵目送她輕盈的背影,輕歎道:“蘇小莞,這個女人果然不簡單,也果然只有她,才配得上人中之龍的大哥。”

岳懷鄉聞言粗聲甕氣地說道:“老二,怎麼俺這個大老粗就配不上你麼?”

封離塵斜斜一笑,一雙明媚的鳳目中盡是風情,執起嶽懷鄉握著銅錘的手,低聲道:“怎麼會?我愛你都來不及,又怎會嫌棄於你?”

兩相含情對望間,突然風中傳來蘇小莞嬌笑之極的聲音:“美人姐姐,恭祝你們二位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哎呀!”五大三粗的嶽懷鄉雙手掩面做嬌羞狀跺腳飛奔而去,

封離塵滿頭黑線,凝視著蘇小莞快要消失在柳樹旁的身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淘氣的鬼丫頭!”

湘西地處邊陲,尤其是五聖教所在的雲霧山,終年瘴霧彌漫,行人難進,蘇小莞向當地資深老獵戶打探雲霧山的所在時,那人瞪圓了雙眼吃驚地說道:“小姑娘你莫非是耍著玩,那雲霧山也是去得的,山上不僅有毒蟲毒霧,而且還盤旋著一群美貌如花的女妖怪,專門挖取過路之人的心臟而食,端的是殺人不眨眼,我勸你還是帶著你生病的哥哥另尋他處求醫吧!”

蘇小莞微笑,笑容卻很堅持:“老人家你只管明說,我這哥哥的病,卻只有雲霧山上的女妖怪方才治得。”

“作孽啊作孽!”老獵戶口再三歎息,但還是為她指點了上山的道路,蘇小莞道了謝告辭離去,老獵戶在後面猛地搖頭歎惋。

山勢險峻,到後來根本就不能駕馬前行,幸而蘇小莞早有準備,提前便用木頭紮了一個小小推車,一端用麻繩縛在自己身上,另一端牢牢地縛在推車之上,好在林中草密,雖然是上山的路,憑她讀書時好歹也練過幾年的長跑,卻也勉強能帶同高遙往上攀登。

爬山爬了一半,她累得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先給高遙擦了把臉,喂他喝了幾口水,這才顧得上休息吃乾糧補充體力。

高遙雖然一直昏迷不醒,但在蘇小莞的細心照料之上,容顏並未見消瘦,蘇小莞摘了一片大樹葉,系在木車之上為高遙遮陰,凝視著他無知覺的睡顏,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高遙,我們快到雲霧山了呢?”

“只要你好起來,我們還回那間小屋居住好不好?白天可以在湖邊釣魚,晚上可以在林間聽風賞月,又或者我陪你回黑風寨,你做你的山大王,我做你的壓寨夫人,無論搶回了什麼值錢的東西,你統統都要上交給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你說如何?”

“噗嗤!”忽然身旁有人一聲輕笑,林深草密之中走出一人,說道:“蘇姑娘說話還是與從前一般有意思。”

洪清波!

蘇小莞立刻條件反射跳起身來。

來人雪膚花貌,一身紅衣如火,正是蘇小莞踏遍千山萬水,急於尋找的五聖教主洪清波,她身後是十名紅衣少女,一律玉環束髮,七分袖,八分裙,十分的俏麗幹練。

“你終於來了,我早說過,你將來一定會來求我的。”

一年後。

“飛機帶翅膀!插底!”

“慢著,我炸,我也插底,你地主想走?那叫一個沒門!”

“我也炸,小莞,我炸了出個3送你走如何?”

“啊!!!!嶽老三千萬不要,我插底的就是一個3啊!”

為時已晚,地主封離塵哈哈大笑,一把翻開底牌,小小的一個6赫然在目。

“你們輸了,三炸,快拿錢來!”

蘇小莞恨恨地一丟牌:“你們兩個仗著是一家人,打夥牌欺負我!不管不管,贏了的快洗牌,我還要趕本呢!”

封離塵笑呵呵地洗著蘇小莞自製的撲克牌,自從一年前蘇小莞一個人從湘西回來之後,著實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為了哄她開心,他和嶽懷鄉不得已將黑風山寨大當家的位置拱手相讓,這個貪心的女人總算才露出了一點笑顏。

只是她的改變卻也太大了些,封離塵瞅著蘇小莞吊兒郎當的形象,忍不住暗暗歎氣。

蘇小莞如今的這副德性,和數年前的高遙有得一拼,一身髒得看不清楚顏色的長衫,胡亂拿汗巾子系在腰間,一頭長髮也懶得梳理,隨手紮了個馬尾辮,袖子擼到手臂上,大馬金刀地一隻腳支地,一隻腳架在凳子上,呼五喝六忙得是不亦樂乎,因常和一幫大男人廝混在一起,臉蛋也比一年前曬黑了許多,整個人活象是一個茶館裡跑出來的小夥計,只是再明亮再爽朗的笑容,也掩飾不住眉間心上的黯然神傷。

蘇小莞一邊盤算著手中的牌一邊嘀嘀咕咕道:“要不是只有三個人,打麻將始終三缺一,我說什麼也不會教你們兩個鬥地主,這下好了,教壞了徒弟餓死師傅,你們兩個倒打成了精,合夥來贏我的錢。”

她看似不經意地說出這句話,封離塵和嶽懷鄉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貿貿然介面,生怕又觸動了蘇小莞心底裡的隱傷。

高遙留在了湘西雲霧山,作為洪清波肯為他解毒的前提條件,蘇小莞將自己的愛人千里迢迢護送到了另一個女人的身邊。

想到這裡,蘇小莞的心猛地一疼,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當日洪清波無情的話語仿佛一道驚雷,再次迴響在了她耳邊。

“我為他解毒,你必須得離開他。”

“不行,他是我的丈夫。”

“他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而且為瞭解他的毒,我必須把自己修煉了二十年的內丹喂他服下,一旦我失去了內丹,我就會減少二十年的功力,你說說看,如果他不是我的丈夫,我憑什麼要這麼為他犧牲?”

“可是他並不愛你啊?”

“沒關係,我會為他種下熄緣盅,中了盅之後,他就會全然忘記自己從前的愛人,而只會愛上他睜開眼來看到的第一個女人,而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你強迫相愛的兩個人分開,你這樣做有意義嗎?”

“我洪清波是蠻夷之人,不懂得什麼叫意義不意義,我只知道凡是我們苗族女子,看上的東西一定要不擇手段地去爭取,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接受我的條件,一切的決定全在於你自己。”

“老大,山下來了一個人!”新近招來的瞎子從遠處飛奔而來,急急地向三位當家的報告這一驚天大消息,也打斷了蘇小莞沉浸在過往中的思緒。

瞎子是個超級近視眼,蘇小莞慈悲之心大發,一般收上山來的都是身有殘疾的可憐人。

多不容易啊!自從黑風山寨聲名日益強大之後,有多久沒有這樣的小肥羊自動送上門來了!

蘇小莞精神一震,連牌也顧不上打了,提著斷玉寶劍就叫嚷道:“瞎子,來人到底是男是女?”

“不知道是男是女,瞧他走路姿勢蠻好看的,也許是個女人。”瞎子不敢確定,他對自己的眼神沒信心。

“走路扭來扭去的也許並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生了痔瘡的男人。”土匪一說道。

嶽懷鄉插嘴道:“可別是個官兵!”

土匪二介面:“就算是個官兵,也只是個生了痔瘡的官兵,沒什麼可怕的。”

蘇小莞斷玉劍一晃,迎風一道亮光閃過。

“你們都別急,讓我去看看先,兄弟們墊後!如果是男的就搶到山寨來當壓寨相公,是女的就脫光衣服躺平了任大家調戲一番再放行。”

蘇小莞說完一馬當先地沖了下去,封離塵和嶽懷鄉對視一眼,同時扔了牌笑道:“也好,大家一起去看看!”

春風十裡野花香,時值三月末,道旁的油菜花開得正燦爛喧妍,如同一片漫無邊際的黃色海洋,和風吹過,海上層層疊疊翻起波浪起伏,蘇小莞站在這繁華熱鬧的油菜花叢中,凝視著那個從山下走上來的背影,忽然間就停滯了呼吸。

漫天花雨之中,高遙向她一步步走來,嘴角抿著,眉目之間猶如初見,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

“小莞,我回來了!”高遙在山下放聲疾呼。

蘇小莞身子顫慄,仿佛不能站穩,眼中迅速充滿了淚,三年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高遙,夢裡魂裡所期盼的,也不過是如今天一般,他還能含笑向她走來,還能對她輕言細語。

蘇小莞努力地睜大了眼睛,努力地讓自己的視線不至於因充盈了淚而變得模糊不清,她貪婪地注視著高遙飛奔過來的身影,一顆心歡歡喜喜的,仿佛在雲端飄搖,她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突然就加快腳步向高遙沖了過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漸近,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最後眼看近在咫尺的時候,蘇小莞忽然大喝一聲,斷玉劍一把擱在了高遙的頸邊。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男人來。”她得意地望著高遙因驚愕過度而呆住的臉,笑眯眯地又加了一句,“乖,給奴家笑一個!”


                  全文結局

隨後附送番外一個:烙印

高遙在這一夜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小別勝新婚。

他這一夜被他的夫人折騰得死去活來,榨幹了身上的最後一分精力。

事畢他懶洋洋地趴在蘇小莞的身上,輕輕地咬齧著蘇小莞誘人的唇。

“你這個妖精,真是個吸血鬼!”

蘇小莞嘻嘻笑著,媚眼如絲在他耳旁吹著氣,一隻手也不安分,繼續在他的渾身遊走,渾身點火。

“我要你補償我這一年來的損失!”

高遙眼睛一亮,經她的一番撩撥之後,渾身也不發軟了,勁力又再生了,仿佛一口氣吃下了五片蓋中鈣。

“是嗎?那我還可以再辛苦一點!”

蘇小莞雙手抵著他的脖子,左右搖著頭躲避他的突襲親吻,格格笑道:“不行了不行了,我累了。”

“哎,小莞,都是我在動,要累也該是我累啊!”高遙微微歎氣,翻身躺在了蘇小莞的身邊,真是的,他都沒說累,這小丫頭還抱怨個什麼。

蘇小莞只是笑,手指無意識地在高遙肩上某一處打著圈,這裡,有她一年前留下的一個記號,一個用以提醒高遙不能忘記她的記號。

摸了又摸,突覺一陣異樣,這裡的印記也未免太大了些吧,記得當年就一牙齒印,可現在,明明好象刻了好幾個字來著。

她連忙坐起身,板過了高遙的身子細看,高遙臉一紅,仿佛掠過了一絲不自在,蘇小莞心中中警鈴大作:“這是誰的名字?”

好你個高遙,離開這一年來果然做了壞事,居然敢把陌生女人的名字紋在肩膀之上,真是不想活了!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蘇小莞妒火中燒,非要看清楚他肩膀上紋的是那個狐狸精的名字,高遙左閃右避,根本就不讓她看,最後實在是躲避不及,索性反客為主,一把抱住蘇小莞渾天黑地就吻了下去,兩個人吻著吻著就扭股糖似的黏在了一起,溫度也上升了,前戲也做夠了,結果就XXOO了。

蘇小莞累得渾身骨頭痛,睡著之前猶記得一件事,別妄想拿這招來糊弄過關,等明天天亮了,她依然還是要拿出家法來好好審問一番的。

高遙卻睡不著,他懷裡枕著的是蘇小莞溫軟的身子,心底滿溢著全是對她無言的愛戀,一年了,從前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如今眉目間也沉澱了令他心疼的哀傷,而這一切,全是因為他。

“傻丫頭!除了你,我還會在自己身上刻上誰的名字呢!”

洪清波依約為他解了千重雪的毒,卻也同時在他體內種下了熄緣的盅。

在意識快要迷亂的瞬間,他恐慌,他害怕,他絕望,他怕自己真的會忘記了蘇小莞,於是他拿了尖刀,重重地在肩膀上刻下了蘇小莞的名字,一筆一劃,鮮血淋漓,那種滲入骨髓的巨痛,始終頑強地支撐著他的神智,讓他不至於忘卻塵緣,忘卻他生命中刻骨的相思,永遠的牽掛。

正是這一份毅力,最後終於破解了熄緣的盅,洪清波清早趕來,笑盈盈地問道:“你知道你的愛人是誰嗎?”

她滿心以為高遙會說是她,因為熄緣的盅,會令每一個中盅的人,深深愛上第一個出現在他身邊的女人。

“蘇小莞!”高遙一字一句地說著,望向洪清波的眼中沒有絲毫猶豫,鮮血猶自未幹,從他的肩頭緩緩流下,象潔白的布匹之上,徐徐綻放了千朵萬朵桃花。

他可以允諾洪清波任何他能做到的事,只除了拿他來交換。

“天意,這都是天意。”洪清波喃喃說著,剎那之間仿佛突然蒼老了十年,眼中全是一片頹敗之色,“也許這就是巫真女神的指示,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始終還是強求不來。”

她最後還是放了高遙離開,苗族的女子,生來就豁達大方,當她們決定要放棄一件物事時,那怕是萬分地捨不得,也不會再有片刻猶豫。

月色如水,緩緩灑向這一間猶充滿了情欲旖旎氣味的房間,銀白的月光照在熟睡的兩人身上,照在了高遙的肩上,照清了他肩上那三個銀鉤鐵劃的字跡。

那上面,赫然正是三個字——蘇小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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