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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娶的就是你 / 作者:離上草

 

 

引子

肖攸今年二十一歲,大學畢業沒多久。正式走向社會後,她發現這世界真是太精彩了,變化太快了。當然這一切和她換工作的頻率有關,她曾經有一個月換五份工作的經歷,不過可不是她的原因,不是老闆太難伺候就是覺得根本不能展示自己的才華,有時是因為進去後發現待遇根本就不是應聘時說的那樣,純粹欺騙。想她年少氣盛,自信心倍高,怎能讓自己這樣的人才被埋沒呢?

今天她又失業了,這次她進的是家外資企業,專業對口,待遇還行,本是想一展手腳的。可她那個頂頭上司卻是讓她忍無可忍。那女的長得還行,可每次對著肖攸都擺出一張剛從冰櫃冷凍箱裡拿出來的臉,最喜歡用三分之二的眼白看人,無論肖攸做的什麼事,她都可以挑出個一二三四來,好像肖攸就是一吃閒飯的。靠!肖攸懷疑丫不是內分泌失調就是更年期提前了。面對冷面上司,同事們都是敢怒不敢言,聽說她和老闆有一腿,所以在公司基本是一手遮天。

肖攸本也想跟其他同事一樣,唯唯喏喏小心翼翼地混著算了,因為老媽已經嚴重警告她了,如果這份工作再不做滿半年的話,就讓她回去相親。不知道老媽是聽誰瞎說的,說是女孩子大學畢業後最好找物件,這時是屬於俏黃蓉型的,如果這時不定下來再等個七年八載的就整成個滅絕師太了。當時她媽在電話裡特嚴肅的說:小攸呀,人家都說愛情事業雙豐收,媽對你要求低點,我看你換工作比咱家廁所換紙巾還快,如果事業沒什麼起色就回來吧,把愛情先給訂下來。小攸聽了心裡暗暗叫苦,心想這是不是自個親媽呀,怎麼能把我神聖的事業跟廁紙相提並論呢。於是在電話裡用入團時那種虔誠的心態向她老媽保證一定要先把自己的事業搞好,並大吹特吹現在這家公司是多麼有前途,女人不能依靠男人,經濟要獨立云云。並壯士斷腕般的跟老媽達成了以上協定。

可當她把自己花了二個晚上通宵達旦、嘔心瀝血的創意交給冷凍箱時,她隨便翻了一下就扔在一邊,並用十分不屑的語氣說:“你這也叫創意,我看三歲小孩也能寫出來,還大學生呢,幼稚。”

小攸深呼吸,好,污辱我的學歷,我忍,但你污辱我的年齡和智商,我卻是絕對不能同意的,新仇舊恨一下全湧上心頭,士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她終於暴發了:“我幼稚是吧,但總強過某些人年紀一大把了還在臉上塗滿粉裝嫩要強點,我這創意沒點水準的人是看不出來好的,我不應該太難為你的,真是對不起”。然後小攸成功的看到她變了臉,就像夏天放在太陽下的冰棒一樣,化的面目全非。她知道自己這份工作是徹底算交待了,於是她瀟灑的揮揮說,說了聲拜拜,就出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晚上走在繁華的街頭,小攸的心情跌到了穀底,她向來是膽大出了名的,如果給她個梯子,只要夠長,她絕對敢上天給你把月亮摘下來。但現在卻突然有種窮途末路的感覺,難道她真是太衝動了嗎?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想起自己對老媽的承諾,又覺得心慌。於是她打電話給好友小然想跟約她出來訴訴苦,誰知她正在加班,只得做罷。

路過家附近的煙酒鋪時,她鬼使神差的進去買了瓶酒,人家失戀不是都要喝酒嗎,她雖然沒失過戀,但失業也可以等同吧,那就讓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經吧。

回到她自己的小居室,拿出一個杯子,她開始自斟自酌。平時她並不喝酒,所以酒量並不大,才幾杯下肚就有點迷迷糊糊了,小攸開始嘀咕,在把她那該死的上司從頭到腳貶了一番後,她突然心情大好,覺得憋在心裡的那口氣緩了過來,不由得自信心又倍漲,覺得沒什麼事可以難得倒她小攸,失業算什麼,明天她就去找工作,總會有適合她的。豪氣一上來,她又是好幾杯下肚,突然間想起了李白的將進酒,於是胡亂吟了一通,搖頭晃腦間終於是抵不住酒力,頭一歪,她倒在了沙發上,心裡想,酒可真是個好東西呀。

 

 


第一章

頭好痛呀,小攸艱難的睜開眼睛,腦袋就跟灌了鉛似的有千斤重,想不到酒醉的後遺症這麼大,早知道不喝這麼多了。她伸出手想撈杯水來喝,一摸卻摸了個空,咦,難道茶几移地方了?她這才往四周看了看,卻立馬石化掉,再眨眨眼,拍拍臉,她看到這根本不是她的房子,這分明是一間古代的廂房,她此時正睡在一張雕花的床上,前面不遠處擺著一張桌子,看樣子也是古色古香,整個房間的擺設不算豪華卻很乾淨舒服。她又倒下,心想這絕對的做夢,我再睡睡,等會就會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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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攸無聊的對著鏡子,臉還是自己的臉,怎麼就會跑到這裡來了,難道是四維空間和三維空間正好交錯,又正好給自己撞上了,給吸過來了?簡單點說,她穿越了?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呢,怎麼買彩票又沒見這麼好運呢?在想了N次都沒有結果後她放棄了內心的掙扎,在現代流行旅遊,有人去香港有人去馬來西亞,可能再過個幾十年都可以去月球了,但來古代旅遊的可能也就她一個吧。只是可惜了沒拿相機過來。她聽人說這家的小姐為了逃婚不小心在船上掉下了河,可見也不是個任人擺佈的主。撈出來後不知道怎麼的就成了她小攸了,從此她被軟禁在了房裡,她那名義上的爹哪也不准她去,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全部都在屋裡。她快瘋了,這樣的日子可能就跟住精神病院一個檔次。

“吱”的一聲,門響了,她隨便瞄了一眼,看見是丫環端了飯菜進來,後面還跟著她名義上的爹爹。老人家親手接過飯菜,放到了她身邊的桌上,“若君,吃飯了。”“唔”她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她老爹有點尷尬的站在旁邊,半晌,眼裡突然湧出了淚花,“若君,不是爹逼你,實在是爹沒辦法了,生意出了岔子,如果不是溫家幫忙的話咱家可全完了,你難道忍心看爹一把年紀了還流離失所嗎?”

小攸心裡冷哼了一聲,對,那就犧牲掉我算了,這不明顯的就是賣女求榮嗎。

“若君,爹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爹也捨不得你呀,溫家家大業大,你嫁過去又是正房,是不會受委屈的。以後有你在,爹的生意也不用發愁了。孩子,孩子呀-----只可憐你打小沒了娘,明天你就要嫁人了,爹真的捨不得你呀。”說罷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小攸瞅著他,不知道他是真情流露還是裝的,她也不願去深想,但她天生見不得人哭哭啼啼的,於是敷洐著安慰了兩句。

“那你明天就安安心心的嫁過去,以後在溫家你可要孝順公婆,好生伺候相公,嫁給人家當媳婦當然比不得在家裡做女兒,凡事要忍耐---------。”

小攸嘴裡不斷的道“知道了,知道了。”心裡卻極不以為然,我又不是過去當牛做馬,憑什麼要忍氣吞聲的,何況她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嗎。雖然她現在失去了自由,任人擺佈,但明天送親的路上她也可以逃呀,憑她的聰明才智,又怎麼會被她老爹給綁架了呢,為了他們的幸福就犧牲自己一輩子的自由,怎麼可能呢,就算明天逃不掉,以後也會有機會的。哦,只要我的大腦不停擺,一切皆有可能。

第二天清早,小攸就被人從被窩里拉了起來,一番梳洗過後,她被套上了大紅的喜服,綰上了如意結,發上還插滿了金釵銀器,怪閃眼的,這些行頭一戴上頭一下就重了許多。她攬鏡自照,發現鏡裡的人竟也似模似樣,一抿嘴,嘴邊的兩個小酒窩真招人喜歡,靈巧嫵媚,眼波流轉間竟把周圍的丫環們看的一愣。不由心裡一緊,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麼人,她只知道對方是溫家的小公子,溫家有財有勢,家裡是做絲綢生意的,有著“江南第一織造”的美譽,錢自是花不完的,可不知道她那未來的夫君是傻的還是呆的,因為電視裡經常這麼演的,美嬌娘因為家境貧寒無奈賣給人家的傻兒子當媳婦。當下決定了等會在路上就開溜,並把詳細的方案演練了一番,自我覺得完美無缺。

 

 

 

 

第二章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小攸這當會可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她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竟然會昏轎。在起轎那會她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有種飛機要起飛的眩暈。然後轎杆一搖一晃,把她搖了個稀裡嘩啦,她緊緊抓著轎沿生怕會把自己從視窗給甩了出去。自顧不暇尚且來不及了,根本顧不得什麼逃跑方案了。

一路煎熬中終於到了目的地,她被人從轎裡扶了下來。小攸總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裡,並暗暗想以後再也不坐那什麼狗屁轎子了。頭上蓋著紅頭帕,她並看不見眼前的情景,只覺得跨了很多門檻,轉了很多回廊的樣子,然後扶她那人跟她說了聲“到了”,放開了手。她好像站在一個大屋子裡,耳朵裡是敲鑼打鼓的喜樂聲音。半晌,四周靜了下來,聽有人高聲道“吉時到”。有人往她的手裡塞了一條紅綢,紅綢的那頭也被人牽了起來。

小攸突然有點緊張,紅綢的那頭應該就是新郎了吧,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呢,到底是不是傻子呢?始終壓不過心裡的好奇,她終於偷偷地掀起了蓋頭的一角,順著紅綢看了過去。

天哪,小攸一把抓掉頭上的蓋頭,睜圓了眼睛,她赫然看到綢子的另一端系在一隻大公雞的腳上,卻不見有人,那只大公雞倒是雄壯威武,如果用來清蒸倒是不錯的選擇。難道她要嫁的是一隻雞嗎,看過很多古裝劇,可也沒見著這樣的事呀,她終於明白什麼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小攸好奇的把眼光投向四周,沒想到周圍卻是異常的安靜,人人都瞪著個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把蓋頭給掀了。心裡暗自慶倖,還好自己看了下,不然可被騙慘了。

見周圍的人還沒回魂,她清了清嗓子,“有人能給我個解釋嗎?”

“放肆!”回應她的是個尖細的聲音,一聽聲音就知道不好相與:“還沒進洞房,你怎麼敢自己把蓋頭掀起來,要知道蓋頭是你相公才能掀的。”

然後在小攸面前出現了一隻光彩四射的孔雀,當然,這不是動物世界。孔雀是個人,是個女人,大概二十來歲,長得還算可以,穿著一套褚紅的衣裙,卻極是奢侈,裙裾上綴的珍珠、金線,光芒刺眼,特別是她頭上的飾物多的驚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值錢貨。小攸懷疑她是不是把她全部所有的首飾全擺上面了,就她這套行頭來說,是絕對蓋過了新娘子的,如果有人說是今天是她成親,小攸看是沒人會不相信的。

小攸一時間有些猜不透她的身份和來頭,正沉吟間,對方又盛氣淩人的又開口了:“真不知道家裡是怎麼教你的,不過也難怪了,沒娘的孩子是這樣的。”

小攸冷笑一聲:“你又是誰?”

“我,我是你相公的大嫂,也是你未來的大嫂。”

“大嫂是吧,你口口聲聲我相公的叫,那敢問大嫂,我相公現在人在何處呢?”小攸沉靜的將她一軍。

孔雀不悅的沉下臉:“嫁給人家做媳婦,有些事不該問的就別問。”

小攸眼珠一轉,“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我當然要問清楚的好。難道是我的相公臥病在床,不能下地拜堂,才讓這只雞代替的不成,或者還有其它的原因。”

“你,大喜的日子怎麼能說這麼忌諱的話呢,真是不知所謂,你相公可是好好的。”

“那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是你們溫家的傳統,那不知道大嫂當日拜堂成親之際也是這番情景嗎?還是大嫂家教好,就這樣也能拜堂成親。”小攸一門心思的想把事情鬧大,最好是不要成親了,想不到自己剛想打瞌睡就有人給她一個軟抱枕。

果然孔雀的臉黑了下來,她道:“自然不是,你,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惱羞成怒間,竟是一巴掌揮了過來。

小攸早料到她有此一著,眼明手快一把架住了她的手,“大嫂好家風,三句話不到就動手。”

孔雀自是不肯甘休,本是想給小攸一個下馬威,沒想倒掃了自己的面子,周圍的下人都在掩嘴偷笑了。

兩人正僵持間,一把溫柔的聲音掃了過來,“好了,鳳萍,退下,別在這丟人了。”聲音雖溫柔卻是不容置疑,那鳳萍似是極懼這聲音的主人,不甘的退到了一邊。

緩步走出了一個極美的少婦,但見她眉如遠山,眸若秋水,秀氣的鼻子襯著小巧的嘴巴,鵝蛋型的臉,皮膚極細膩,看不到歲月的影子。發如青絲,身形?娜,她著一件對襟的暗紅外套,下穿同色的裙子,衣服雖不花哨,但做工卻極是考究。她頭上只簡單插了個玉釵,珠圓玉潤,自然不是俗品。美人沖小攸展顏一笑,如春風撫面,小攸一下竟是看得癡了。

“若君,好孩子,你大嫂也是為了你好,她就是這樣,個性急了些,你就不要再計較了。娘知道你家教是極嚴的,而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不然也不會千挑萬選的選中你了。”美人輕啟珠唇,聲音柔和美妙,如珠落玉盤,讓人聽了心裡說不出來的舒服。

“娘!”小攸聽了下巴都差點掉地上,真的是接受不了眼前的美婦就是溫夫人,溫家的一把手,兩個兒子的娘,自己的婆婆。囁絮了半天,她才想起若君就是她自己,“這個,我不計較可以,但我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我可不能稀裡糊塗的就把自己給賣了。”笑話,原則問題呢。

溫夫人無奈地笑笑,卻極是寵溺地摸了摸小攸的頭:“若君,娘向你保證溫嵐他什麼事都沒有,他只是出了些狀況一時趕不及跟你拜堂,你是個識大體的孩子,你先進洞房呆著,娘呆會定給你一個解釋。”

說罷,極溫柔的露齒一笑,眼中竟流露出肯求的目光。小攸看得一愣,竟似被蠱惑般的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只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第三章

等小攸回過神來人已經到了新房,她心裡暗自懊惱不已,不知道怎麼稀裡糊塗自己會答應那個溫家夫人這樣的要求,她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這麼好的機會就被她白白浪費掉。她懷疑那溫夫人是不是用了迷魂藥,不然像她這樣抵抗力極強的人怎麼也給忽悠了,轉念又一想,反正她要嫁的人又不在,誰知道是上哪去了,還是有機會逃的。

自我安慰了一番,精神一放鬆,小攸突然覺得餓得慌,這才想起自己一天未進水米。反正新郎不在,她一把掀起蓋頭,跑到桌邊,看桌上擺了幾碟小點心還有些花生紅棗之類的水果,也不客氣,甩開腮幫吃了一通。

感覺差不多行了,她走到床沿,然後一頭倒下,準備邊等著溫夫人來解釋邊想些事情,可頭一挨枕頭,嗑睡蟲就來找她了,累了一天確實困了,迷迷糊糊的竟是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竟是日上三杆了,她睜開眼又半眯了會,自從來這以後她就養成了這個習慣,總盼望著能一覺睡回去,自知這個可能極小卻是不願放棄。

她剛準備下床,門卻被人推開了。進來了一個貌似紅樓夢裡平兒的丫頭,清爽伶俐,瞧著倒是挺可人的。

她走到小攸身邊福了一福,抿嘴一笑:“少夫人,老夫人吩咐了,今兒個就不用去敬茶了,呆會她等你一塊吃中飯。老夫人還說讓少夫人不要拘謹就跟自個家裡一樣,想去園子裡哪逛就去哪逛。”

小攸心道,自個兒子都不在,讓兒媳婦一個人敬茶也不像個樣子,不去倒是省事了。她伸個懶腰,也不管自己沒有梳洗,跑到桌子旁坐下,然後招呼那丫頭過來,問她:“那昨天晚上夫人有沒有過來?”

“回少夫人,老夫人來的時候您已經睡了,老夫人說了,夫人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讓她好生休息。所以我們都沒敢打擾少夫人。”

唉,小攸敲敲頭,只知喝酒會誤事,可沒想到睡覺竟也誤了大事,還好今天中午一起吃飯倒是可以問個清楚。

那丫頭見她悶悶地坐在桌旁,竟是在發呆,又怕誤了中飯時間,走到小攸身旁道:“少夫人,讓小青幫你梳洗吧。”

小攸點點頭,反正自己也不會梳她們這的髮髻,於是動身坐到了梳粧檯前。

那小青的手卻是極巧,一會功夫已差不多盤了半個髮髻。趁她盤發的空當,小攸看似漫不經心的隨口一問:“小青是吧,你家小少爺哪去了呀?”

小青淺笑道:“少夫人,這事我們做下人的哪知道呢,您放心吧,老夫人說了會給您一個解釋的,我家老夫人言出必行,定是會讓少夫人滿意的。”

小攸見她年紀不大,但太極卻是耍的很溜,知道從她嘴裡也套不出什麼來。她見連孔雀這等囂張的人見了溫夫人也是畢恭畢敬的,知道府裡管教定是很嚴,於是不再為難小青,只淡淡道:“好了,呆會我見著老夫人自會問個清楚。對了,以後你別少夫人的叫了,你就叫我小攸,不、不叫我若君好了。”

誰知那小青卻是變了臉色,惶恐道:“少夫人,這萬萬不可,我一個丫頭又怎可直呼少夫人的名字,要是讓老夫人知道了,那我連這份差事都得丟掉。求少夫人了,這我可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小攸知她腦子裡的主僕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了,歎口氣道:“不就是一個名字嗎,爹媽取的名字本來就是用來叫的,一個稱謂而已。我只是見你夫人夫人的太麻煩了,這樣吧,以後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就叫我若君吧,不然我都被你繞暈了。”

小青笑道:“少夫人真愛說笑,小青不敢逾矩。”

“那如果我堅持呢?如果你不答應我等會就跟老夫人說你伺候不周,把你換掉。”小攸實在嫌小青老夫人少夫人的一堆聽起來麻煩。

小青無奈道:“少夫人,如此小青也只能答應你了。”

小攸得意的一笑,“這就是了。”

說話間,小青已是幫她收拾妥當。見時候不早了,就由小青帶著一路往老夫人住的地方慢慢走去。

小攸知道這園子裡很大,但現在一路行來,卻還是勉不了嘖嘖驚歎。但見屋宇宏大,到處飛簷翹角,樓閣水榭隨處可見,園子正中是一處大花園,裡面種了不少奇花異草,雖已是夏末,卻還開得極是燦爛,未見荼糜,引得蝴蝶翩翩。花園中間有一處小亭,亭下竟有溪水經過,蜿蜒從百花叢中繞過,只是不知是天然的還是人工開鑿而成。小攸心裡暗暗讚歎,跑到小亭裡涼風習習,竟是不想走開。直到小青一再催促才移動腳步。

從小青口中得知,她自己住在西閣,溫夫人住在東閣,那孔雀住北閣,府裡卻沒有南閣,只是往南開了大門。走走停停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走到溫夫人的東閣,廚子們已經陸續地在上菜了。

 

 

第四章

小攸坐了少頃,門簾一掀,溫夫人走了進來。小攸本已為孔雀也會一起過來,卻沒想到整張桌上只有她和溫夫人兩人。
溫夫人走到她身旁坐下,慈愛地看著她:“若君,餓了吧,那我們吃飯吧。”

小攸嗯了聲,這句娘卻是怎麼也叫不出口,總覺得怪彆扭的。

桌上菜肴很是豐盛,有許多是小攸叫也叫不出名的。溫夫人不斷的替她布菜,小攸竟也不好意思起來。吃了一會,小攸心裡記著溫夫人頭前答應的話,不斷偷偷打量她,尋思著要怎麼把話題挑起才好。

溫夫人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忍不住笑道:“若君,還記得昨晚的事,放心,吃完飯娘就說。”

小攸被人看破了心思,只好嘿嘿笑著道:“沒有沒有,吃完飯再說不遲。”

一時無話,飯菜吃罷,有僕人送上茶水。

小攸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等著溫夫人開口。

“若君,事到如今,娘也不瞞你。嵐兒自小孝順,從不讓娘操心,他性格隨和,灑脫不羈,對下人也沒有半點架子。可就是在這婚事上,他卻不肯聽為娘的安排。我本以為他只是一時任性而為,卻沒想到他竟然在成婚前夜離家出走。”

小攸本以為溫夫人定會遮遮掩掩的,沒想到她這麼直接,竟是真的告訴了她事情的緣由,而且她也沒想到她這個相公竟然這麼有性格,結婚前夜離家逃婚,這不是女孩家才做的事嗎?看樣子,他八成是有了意中人了,才會不滿意家裡訂的親連夜跟人家私奔了吧?那這樣不是最好的結局嗎,新郎跑了,她這個新娘也該撤了吧。

溫夫人見她不怒反喜,不由擔心道:“若君,如果你不高興就說出來吧,娘知道,這種事擱誰身上誰也接受不了。”

小攸忙收起臉上的喜色:“沒事沒事,我想溫嵐是有別的意中人了吧,那您何不成全他呢?”

溫夫人忙道:“若君,娘向你保證,嵐兒絕不是因為有中意的女孩才走的,他只是跟我嘔氣,他不想讓我操縱他的婚姻大事,並不是不認可你,並不是討厭你。”

小攸糊塗道:“他人都跑了,當然是不認可我了。”

溫夫人尷尬一笑,“娘這麼坦白就是當你是自個兒媳婦了,不管他怎麼樣,娘是認定你了。他再怎麼跑也得回來不是,而且我已經讓官府幫忙在找他了,只要他回來,娘保證再不讓他離開你半步了。若君,你相信娘。”

小攸心道,你兒子跑了還想讓我呆這等著,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何況我本來就是不想來的。沉吟道:“那您的意思是讓我在這等著他回心轉意了,如果他回來的話您就把他綁起來不讓他出去了。”

溫夫人沒想到小攸說話竟也不繞彎子,“綁起來當然不是,只是娘有辦法讓他同意這門親事,這個家是我在做主,我畢竟是他娘。你是娘認可的媳婦,娘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乖乖,這不明擺著強迫嘛,哪裡有什麼人身自由可談,現在是你兒子娶老婆,不是你娶呢。小攸這句話本想衝口而出,卻想起在這裡本來就是沒有人權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不然自己也不會在這了,於是把話咽了下去。

溫夫人卻以為小攸答應了,遂拉住她的手:“若君,你放心,娘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你答應娘,安心等著,不會太久的。”

小攸本想反駁,心裡卻明白,這裡是封建社會,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的。何況只是相公跑了,就是死了也得守著。她歎了口氣,不吭聲。

溫夫人卻高興的拍拍她的手道:“我就知道沒選錯,你果然是個好孩子,娘不會虧待你的。”

小攸心想,明著走肯定是不成的,但暗著跑我也是會的,何況是你兒了有錯在先,再怎麼怪也不怪不到我頭上,在這等死可不是我肖攸的作風。

 

 


第五章

知道豬是怎麼長肥的嗎?就是像小攸這樣整天啥事不做光吃光睡長的。

這些天小攸一直很乖的呆著,製造假像。那溫夫人卻是真心對她好,不時來看她,噓寒問暖的,讓她心裡竟有小小的感動。中間孔雀也來過一兩次,每次都被小攸氣個半死回去。

但暗地裡她可沒閑著,到處查探地型,就想著什麼時候鑽個空子跑路走人。而且她已經相好了一處地方,圍牆較矮,邊上又有一棵老樹,她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住過,爬樹翻牆自是不在話下。

月亮風高夜,翻牆逃跑時。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月光灑在樹間花叢,投下斑駁的影子。小攸背著卷好的包袱,躡手躡腳的打開房門,往她看好的那處矮牆摸去。包袱裡是她收拾的細軟,不過卻只有一套男式衣服,另外就是她從娘家陪嫁過來的金銀首飾還有就是這些天溫夫人給她的飾物銀錢,反正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值錢東西都被她打了包。人在江湖走,哪能沒有錢,小攸可不是正經養在深閨的女子,她深知錢的用處,她以後就一個人生活了,當然得弄點錢墊底了。她還看中了一個古董花瓶,是商朝的,她本想一併拿出去換錢,可那花瓶實在不方便攜帶,只得做罷。

其實她本是打算過兩天再走的,可今天上午溫夫人又來看她了,言語中透露已經打探到她家嵐兒的下落了,並喜不自勝地拿出一個玉手鐲套在小攸手上,說是祖傳的寶貝。小攸心想自己都快不是她的媳婦了,就拒絕了,可溫夫人實在堅持,小攸又見那玉鐲古色古香,裡面隱隱光彩流動,知道不是俗品,說不定比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值錢,就收了下來。同時她也決定了,今晚就走,免得夜長夢多。

小攸趁著月色來到了那棵老樹旁,緊了緊身後的包袱,她俐落地爬上了樹。想到馬上可以脫離這個大園子,心裡竟有些許的激動。在最靠邊的枝椏上,她慢慢滑向圍牆。剛攀上圍牆,誰想卻從圍牆外面竄出一個人來,小攸一時驚嚇,手一松,人就往後一仰,眼看就要墜下地,她忍不住就想驚呼出聲。那人卻眼明手快,一把托住她的腰,並一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喊聲扼殺在了萌芽狀態。

小攸驚魂未定的緊緊抓住圍牆,向那人怒道:“人嚇人嚇死人,你不知道嗎,黑燈瞎火的,你跑到人家牆上來幹嘛?”

那人好笑地看著她,慢吞吞地回道:“你不也是跑到人家牆上嗎?而且剛才如果不是我,你現在應該已經在地上了。”

小攸毫不領情:“如果不是你突然竄出來,我會掉下去嗎?搞清楚好吧,你才是第一責任人。而且你說什麼別人牆上,這可是我自家的圍牆,你睜大眼睛看明白。”

那人奇道:“這是你自家的牆,那你深更半夜的在這幹嘛?”

“幹嘛,你管我幹嘛,這是我的牆,我愛幹嘛幹嘛,我看月亮好出來溜溜不行嗎?管得著嗎?”

“行,你愛幹嘛幹嘛。”

“哼,倒是你深更半夜爬人家牆上來幹嘛的?”

“我看月亮好,也散散步。”

小攸好笑道:“你也散步,一散散到人家圍牆上了。你要搞清楚,你現在可是在我的地盤上,還敢囂張。我看你也不像什麼好鳥,你這個時間爬人家圍牆八成是想進去偷點東西吧,說白了你就是一小偷是吧。”

那人有趣的盯著小攸,並不搭話,小攸心裡已經認定了他是來偷東西的,看他滿臉不在乎,遂怒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只要我一喊,你肯定是跑不掉的,你知道被抓的後果嗎?”

那人慢條斯理道:“在下當然知道,不過如果你想喊的話就喊吧,後果我們共同承擔。”

小攸一時語塞,她自然是不會喊的,小不忍則亂大謀。但看他一副吃定她的樣子,心裡卻是不爽,沒好氣道:“今天我有點事,不跟你一般計較,以後可別再犯到我手裡,我絕對不放過你。”說罷自顧自的準備往圍牆下跳,一看之下卻是又嚇了一跳,雖然這處圍牆相對來說不很高,可也絕不如想像的矮。小攸站在牆上有點腳軟,卻是怎麼也跳不下去了,而且牆上也沒有可供攀爬的地方,不知那人是怎麼上來的。

小攸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見那人並不走開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於是換了笑臉道:“喂,你是怎麼上來的。”

“就這麼上來的。”

“那你還能就這麼下去吧。”

“那是自然的。”

“那你能不能就這麼也把我帶下去?”

“可在下剛上來現在還不想下去。”

小攸氣結,心想這人果然是沒有好處不做事的,忍住怒意,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帶我下去然後你再上來,當然我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你想進去摸東西,我自會給你提供點線索,讓你滿載而歸的。”

那人臉上浮出好笑的神情,半晌不吭聲,然後慢吞吞盯著小攸道:“這府裡這麼大,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提供的線索是正確的,說不定你也不知道哪有值錢的東西。”

小攸冷哼一聲,心想這還真是個練家子,一點不好忽悠:“憑我是這府裡的少夫人。”然後等著看他的表情變化。

沒想那人卻沒有露出驚奇的神色,只是臉上笑意更深,兩隻眼睛格外清亮,熠熠生輝,竟似天上的星辰落在了他眼裡,小攸竟有點移不開眼。見他不搭話,小攸不耐煩道:“行是不行?”

“你既然是少夫人,又怎會幫我?”

小樣,疑心還挺重的,小攸耐著性子:“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我們也算有緣,你想進去而我想出來,我們各取所需,互不干涉,而且對你來說這只是舉手之勞。這筆交易對你而言百利而無一害,你爽快點給句痛快話行不?”

“好!”

 

 

第六章

“好”字未落,那人一手托住小攸的腰,帶著她往下縱身一躍。

小攸沒想到他做比說快,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在雲裡霧裡,腳下一實,卻已到了地上。

她吃驚地望著那人,結巴道:“你,你是飛下來的?”

那人微一頜首,算是默認。

小攸激動道:“你會武功?”心想以前在電視裡老是看那些江湖人物飛來飛去的,沒想到自己到古代卻見著活的了。

“嗯,這是自然,那姑娘剛才所言------”

還記著這事呢,小攸忙道:“我當然不會食言,這府裡最值錢的東西都放在庫房了,你從這裡進去後直走兩個回廊然後左轉再右轉第一間就是了。”心想,最值錢的東西放在庫房自然沒錯,可她也不知道庫房在哪,而她所指的房間卻是府裡的護院所住,你最好闖進去,讓人家抓活的。這樣的話,也沒人因為指錯路來找她麻煩了。

在心裡偷笑兩聲,小攸也不想跟他過多糾纏,學著電視裡的樣子一抱拳頭,道:“好了,現在我們互不相欠,以後各走各路,就此別過。”

說罷,扭頭就走。

走得幾步,卻見那人亦步亦隨地跟在身邊並不進府,小攸奇道:“你怎麼還不去,等下就天亮了。”

那人懶懶一笑:“我這人有個規矩,絕不走回頭路,既然今天送你下來了,就不打算再回去。”

“那你也不去偷東西了?”

“這個,遲幾日也無妨。”

好,只要陷井還在,就不怕沒有獵物掉下來,只要你去,就有護院伺候你。

小攸對這裡並不熟悉,她現在離開溫府對外面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眼下最緊要的莫過於先找一間客棧休息休息。而這小偷到處走門串戶,對這應該是再熟悉不過了。

於是小攸道:“那你住哪?”

“在下四海為家,居無定所。”

“那你現在準備上哪?”

“在下現在住在客棧,正準備回去休息。”

果然跟著他走就能找到睡覺的地方:“那你不介意我跟你一道吧?”

那人卻吃驚地看著小攸:“你要跟我一道,我只要了一間房。”

小攸好笑道:“我只是要一道跟你走去客棧,我可沒說要跟你住一間房,客棧除了你那間房難道就沒別的空房了嗎?”

那人喃喃道:“在下以為姑娘不拘世俗禮教,如此灑脫。”

小攸見他明明做的是見不得光的職業,偏偏滿嘴文鄒鄒的,不由覺得好笑:“就算同住一室又如何,大不了你睡地上我睡床了。”

他詫異地盯著小攸:“這樣的話可不是姑娘家說的,男女授受不親。難道姑娘都不在乎自己的名節嗎。”

小攸撇嘴不屑道:“什麼名節,我問心無愧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說。”

那人不可思議的搖搖頭,輕歎一聲:“還是各住各的好。”

小攸氣道:“就算你想,我還不肯呢。”

不知不覺,前面幾籠燈火搖曳,卻是到了客棧。此處不止一家,整條街就有五六家客棧。那人指著一家燈籠上寫著“君悅”的客棧道:“姑娘,在下就住這間,姑娘是否也在此休息。”

“這個自然,不敢勞你操心,你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既然已經找到住的地方,他也就沒了利用價值。

“那在下就上去了,如果有事姑娘盡可叫我。”說罷那人就上去拍門。

小二睡眼惺松的打開了店門,看到那人笑道:“公子回來了。”轉頭看著小攸,卻面露驚奇之色,又看看那人,奇道:“這位姑娘是跟公子一起的嗎?”

小攸忙接腔道:“不是不是,我是來投宿的,可還有空房間。”

小二納悶地看著她,想是沒見過這麼晚還來投宿的姑娘,回過神來道:“有的有的,樓上還有上房。姑娘可要先上去看看。”

“不急,我趕路累了,你們還有飯菜嗎?”

小二忙道:“有有,只是廚子睡了,姑娘就將就用點吧。”

小攸頜首,小二急忙進里間張羅了。

那人站在樓梯口,沖小攸一笑:“那在下歇息去了,不打擾姑娘了。”

小攸點點頭,然後尋了張桌子坐了。

 

 

第七章

一會功夫,小二已經上了五六道菜,有葷有素,搭配的錯落有致。那小二把菜上齊,就候在了一邊。

折騰了大半夜,小攸也真餓了,胡亂吃了些飯菜。她沖小二道:“你們這裡可有馬匹賣?”

小二奇怪道:“姑娘,我們這是客棧,又何來的馬匹賣。”

小攸歎道:“你也真笨,難道來你們這住宿的客人就沒有帶馬的嗎?”

小二撓撓頭:“可姑娘,他們沒有一個說要賣馬的呀!”

“我臨時突然有點緊要事,所以想要買匹馬,你就去留宿客人的馬匹中挑匹好的給我,明天早上你就再去馬場買匹還給他不就是了。至於銀子當然是我掏了。”說罷小攸從包袱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那小二卻為難道:“姑娘,不是我不肯幫忙,只是每個客官的馬他自己都認得,這明天要是鬧將起來又如何是好。”

“這馬有相似,又不會說話,你怕什麼,你挑匹全黑的馬給我,明天你再去馬場買匹全黑的,保證不會有人識破。”邊說小攸又拿出一錠銀子,“至於這錠銀子就算是我給小二哥的辛苦費了。”

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小二哥一拍腦袋:“姑娘說的是,我們店裡剛好就有匹全黑的馬,我這就去牽了給姑娘。”

真是有錢能使磨推鬼,小攸牽著馬沖那小二揮了揮手,急忙忙的出了店門。她相信,這麼一折騰這小二對她必定是印象深刻,想那溫府明天發現丟了新媳婦必定會大肆找尋,問到這裡小二肯定就會把她供出來的。

小攸牽著馬到了街頭拐角處,把馬栓在柱子上,找了個暗地,拿出包袱裡的男裝換在了身上。又呆了半晌,小攸估計那小二可能又重新會周公去了,遂牽了馬慢慢地回到君悅客棧,她這次去的是君悅對門的客棧。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溫家以為她逃了出來肯定會往遠處跑,加上小二的誤導,絕對沒有人會想到她竟呆在這裡。何況她現在換了男裝,應該不會有人認出她來。

君悅對門這間客棧喚作朋來,小攸上前理直氣壯地拍開了門,跟小二要了間靠街邊帶窗的房間,以便觀察身邊的情況。

關上房門,小攸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真是困了,於是倒頭就睡,連衣服都沒脫。

一覺無夢,醒來時人聲吵嚷,卻已是上午時分。小攸梳洗完畢,對著鏡子暗自臭美,覺得自己換上男裝真是玉樹臨風,英俊無比,何況現在再沒有人管束她,真如出籠的小鳥。懷著雀躍的心情,她推開了窗戶,習慣性的伸了個懶腰。一抬眼,卻看見對面窗邊正負手立著一個人,那人一襲白衫,卻是昨天晚上那個小偷。昨晚上倉促行事,小攸也沒看清他的長相,只記得他那雙眼睛格外明亮。

古代街道只供馬車行走,所以較窄,兩人雖然隔著一條街,卻是近在咫尺。小攸細細打量他,但見他長身玉立,氣度不凡,劍眉入鬢,鼻樑挺直,俊美無鑄。臉上最引人注目的確是他那雙眼睛,清澈明亮,似星辰般璀燦,又似一潭深水,引得人不自覺的想沉溺其中。只是他的五官卻透著莫名的熟悉,小攸暗忖自己來到這兒後從未見過陌生男子,不由百思不得其解。

那人沖小攸一笑,如夏日涼風,讓人無端的生起親切之感。小攸暗贊了一聲好,忍不住也向他露齒一笑。心裡不由婉惜,本以為小偷定是長得賊眉鼠眼的,沒想到他卻生得如此帥氣,只可惜了卻是個偷雞摸狗之輩。

那人臉上慢慢浮出一股捉弄之色,沖小攸一揖,朗聲道:“少夫人,早呀!”

小攸見他又是一副欠扁的樣子,馬上收起笑臉就要發作。轉念一想自己現在可是男裝,應該裝出不認識他的樣子才對,可他卻叫自己少夫人,一定是認出了自己。遂朝他一瞪眼,恨恨道:“神經病!”把窗一關,一個人獨自生了半天悶氣,本是想隔他遠點才不和他住同一間客棧,沒想到現在卻成了窗對窗。

傍晚時分小攸出門逛了一?,到處風平浪靜,並沒有聽到有關溫家的傳聞,不由納悶,溫家跑了少夫人都不找的嗎?想那溫家定是怕此事傳出有損自己的聲譽,遂不敢張揚,只得隱忍了罷,不由在心裡暗笑了幾聲。

 

 

第八章

小攸這幾天都沒有開窗,因為不想見到那小偷。她這幾天確實沒見溫家採取什麼行動,雖然奇怪卻也慢慢放寬了心,見天氣慢慢轉涼,於是興起了去西湖遊玩的興致。

這日她正收拾行李,聽見外面街上吵吵嚷嚷似有人爭執,終是忍不住好奇打開了窗戶。

爭吵聲來自對面的君悅客棧,那店小二正和一名白衣男子爭論不休,那男子背對小攸,此時他正轉過身來道:“你如此這般就不對了,那馬是我的,你怎麼能私自扣下。”卻是那晚的小偷兒。

小攸立馬來了興致,趴在窗口看起了好戲。

小二不耐煩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那馬是扣你的店錢,你總不能白吃白住吧。”

哈,不給店錢,想住霸王店呀,肯定是這些天運氣不好,沒偷到東西,所以讓人給趕了出來,想不到看起來斯斯文文,嘖嘖,小攸不斷搖頭,心裡卻樂翻了天。

那人卻不急不緩,好像他並不是在和人爭執,而是在觀花賞景似的天經地義,輕歎道:“那馬充了店錢,你總得把我的行李給我呀。”

小二氣道:“你還欠了店錢,行李也是不能還你的,除非你把店錢給清了。”

那人無奈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不會欠你店錢的,你把行李給我,過兩天我就把店錢給你送過來。”

小二嘲笑道:“我把行李給你,你走了還會把店錢給我嗎,我可從來沒見著這樣住店的,你有錢現在就給,沒有免談。”

“小二哥,每個人都難免有不方便的時候,你看我像欠帳不還的人嗎?那行李對我來說確實重要,還望小二哥行個方便。”

“哼,看起來,現在這年頭人光看外表也靠不住,我看你也人模狗樣的哪想到你身上窮的叮噹響,早知道我哪會讓你住進來。誰臉上也沒寫字,我怎麼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我看你這套衣裳倒還值幾個錢,要不一併給脫了抵帳。”說完小二就想動手。

小攸看到這裡也不免生氣,這小二也忒現實了,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哪。那人卻不見動氣,只是低頭不語。她知道那白衣男子會武功,卻見他並不以武欺人,不由對他有了一層好感。想想自己孤身一人,深知出門在外的難處,不由動了側隱之心,忍不住就要下樓出手相助。

那人這時卻抬起頭來望向她這邊,然後對小二道:“我有個朋友在此,她定會幫我付店錢,你且稍候。”然後沖小攸道:“兄台,別來無恙,最近在下手頭不便,能否幫我暫交店錢。自從那晚別後,在下可是惦記得緊。”邊說邊沖小攸擠眉弄眼,語氣中卻沒有半點懇求之意。

小攸聽出他話裡的威脅之意,剛才心裡升起來那點同情立馬消失,還以為他有風度,沒想到還是那個死相。剛想關窗不理他,卻見他眼裡又爬進了笑容,慢慢升起捉狹之色,深知不能在此緊要關頭露陷。只得應道:“好,好,我這就下來。”

下得樓來,小攸心不甘情不願地替那人付了店錢,心裡別提多彆扭了。她也不回客棧,只慢慢向人煙稀少處行去。

果然那人不大會也提著行李牽著匹黑馬追了過來,看四周無人,小攸回頭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怒道:“喂,你什麼意思,別以為你知道我一點隱私就來威脅我,告訴你,我不吃這套。”

那人無賴般笑道:“那你怎麼這麼快下來了呢?少夫人!”

小攸恨不得把他那張笑臉給扯爛,冷笑一聲:“你個混蛋,算什麼英雄好漢,只知道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人家扒你衣服怎不見你反抗了?”

那人瞪大眼睛看著小攸:“你竟然罵人,嘖嘖,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你瞎了,正常人看我外表都知道我是男人。罵人,惹急了我還打人呢?”

“在下就是正常人,說實話,除了這套衣服和脾氣在下看你沒點像男人的地方。”

“人家正常人才不像你似的沒事盯著人家看,真是個色鬼加混蛋!”

“你可別無中生有,我什麼時候盯你看了,別亂污蔑在下的名聲。”那人一臉無害的笑容。

小攸怒火升級,加緊了手中力道:“你還有名聲嗎,本來就是一個小偷,要不我等會就去告訴他們,讓他們看清你披著的人皮下是什麼玩意,你這個斯文敗類。”

“嘖嘖,少夫人說話真是難聽,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那人一聲輕歎,無奈的看著小攸抓著他衣領的手。

小攸冷哼一聲:“半夜爬人家圍牆還說不是小偷,敢做不敢當,是不是男人。”

“在下是不是男人不是重點,少夫人能不能放開我的衣服,我本就沒錢,要是扯爛了你可是要陪的。”

“哼!”小攸悻悻地鬆開手,“我再警告你一次,從今以後咱們各走各的,我今天就離開這裡,你別想再威脅我了。”

那人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服,雲淡風清道:“好呀,那咱們一道吧。”

小攸見鬼般盯著他:“你別得寸進尺,敢情你現在不偷了,改敲詐了吧。愛說說去,我現在就走。”說罷扭頭就走。

那人好笑道:“你這人怎麼老把人往壞處想呢,你替我交了房錢我可不想欠你人情,你去哪我送你,還有我這匹馬也給你吧。”

“真的假的,你有這麼好心。”小攸雙手抱胸又轉回頭,不可置信道:“別又是打了什麼鬼主意吧。”

沒想那人卻是鄭重地點點頭,他平時嘻皮笑臉,但此時正經起來確讓人無端升起信任之感。

小攸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不必了,馬我自己有,那點房錢就算了吧,反正也只是舉手之勞。”

那人卻也不再堅持,小攸跟他道了別,獨自一人回到客棧。

 

 


第九章

古道、西風、瘦馬。

古道看不到盡頭,卻一絲風都沒有,烈日當空,此時的官道已是鮮有行人。小攸獨自牽著一匹膘肥體壯的俊馬走在路上,連續幾天的奔波已使她苦不堪言。這裡的旅行完全是靠雙腳,小攸不由無比懷念現代的汽車飛機。

雖然牽著一匹馬,但小攸卻不會騎,之所以願意帶上它完全是因為旅途的寂寞,有時小攸走一兩個小時都遇不上一個人,讓她懷疑自己都成了啞巴了。

被人遺忘的路邊,居然有個小茶鋪,爐上煮水,茶香四溢。小攸如同在沙漠裡長途跋涉的人望到了綠洲似的格外高興,三步並做兩步的奔向茶鋪,人還未到,她已大大咧咧的開始叫喚:“夥計,給我上壺好茶!”然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馬也不栓,再也不願起身了。

見她如此模樣,對面有人輕笑了幾聲,小攸詫異地抬頭,發現對面桌旁也坐了一人。那人白衣翩翩,衣不沾塵,正無比愜意地靠著椅背,桌上放了一盞香茗。俊臉含笑,眼睛皎若明月,卻是幾天前小攸替他付了店錢的樑上君子。

小攸不知他為何也會在此,但他也算是小攸出門後遇見的第一個熟人,心裡竟無端湧出一股溫暖。但她手裡牽著的馬顯然要比她更為熱情,那馬拼命甩掉小攸拉著的韁繩,興奮地朝那人奔去,到得身邊,不斷地在他身上蹭來蹭去。那人一把抱住馬脖子,一人一馬竟似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小攸看得目瞪口呆,實在不明白自己的馬怎麼會認識他。心裡衰怨地想,你這畜牲,我整日裡伺候你吃伺候你睡,怎麼沒見你如此待我。上前一把拉住馬韁,捉狹道:“你怎麼跟畜牲如此有緣?”

“唉,並非如此,只是這馬跟了我十年了,當然是有感情的。”那人摸了摸馬鬢,喃喃道。

小攸不可置信地看著馬,這馬是她那晚在客棧買的,沒想到小二牽的會是他的馬。尷尬道:“這馬可是我花銀子買的。”

“自然不是你偷的,久違了,少夫人。”

這聲少夫人卻讓小攸十分不爽,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領,咬牙切齒道:“什麼少夫人,以後不許再叫我少夫人,不然我扁你,我叫小攸。”

“小攸?”他納悶。

“這馬現在是我的,想拿回去,窗戶都沒有。”

“我沒說要拿回去,它現在是你的。”

“如此最好,你別有什麼非分之想。”

小二端了茶上來,小攸回座坐定,也不理他臉上捉狹的笑容,自顧喝茶。

這時突然“嘩啦”一聲響,把小攸嚇了一跳,卻是有兩個喝茶的大漢一把掀了桌子,一個臉上帶刀疤的喝道:“這煮的什麼茶,也太燙了。”

另一個一把抓住小二,做狀要打,“你的茶燙了我二哥的舌頭,你說怎麼辦吧。”

那小二陪笑道:“我這就給二位換上涼的可好。”

小攸一翻白眼,剛煮好的茶當然是熱的了,又不是三歲小孩還會燙了舌頭,心裡已經明白這兩人是明顯的敲詐了。

“換上就行了嗎,這下我二哥幾天都吃不了飯,要是餓壞了怎麼辦。”明顯的強詞奪理。

小二愁容滿面,央求道:“兩位大哥行行好,小鋪本小利薄,依兩位說要怎麼辦吧。”

“賠錢,十兩銀子。”刀疤獅子大開口。

小二敢怒不敢言,只得不斷賠笑作揖:“小的整個家當也沒有這麼多呀,這可怎麼是好呀。”

那大漢見他不配合,“呼”的一拳就打在了他鼻子上,鼻血嘩啦就流下來了,小攸看的是觸目驚心。

燙了舌頭的大漢也湊將上來,兩人一把揪住那小二,就在他身上招呼開了。

“住手。”一聲清喝,也不知怎麼的,兩個大漢竟往後倒了下去。三人中間多了一個人,白衣飄飄,正是那小偷。

“自己燙了舌頭倒讓人家賠錢,哪裡有這樣的道理。”他臉上再無笑容,眼神淩厲。

兩個大漢不知著了他什麼門道,竟是爬不起來,心知遇到了高手,忙轉了口風,不斷討饒賠罪。

“滾!”

兩人如得了特赦,馬上連滾帶爬,跑了個無影無蹤。

小二自是對他感激莫名,千恩萬謝,他淡淡一笑,雲淡風輕。

 

 


第十章

可惜這裡不是客棧,茶喝了好幾壺,小攸極不情願地站了起來,牽了馬準備上路。

那馬卻對她不理不睬,極不配合地粘在那人身邊。

小攸瞪馬一眼:“怎麼,看見你前主人就不想走了,喜舊厭新的東西。”

又瞪那人一眼:“為什麼馬不肯走?”

那人忍住笑道:“在下如何得知馬的心思。”

“反正這馬我是不會給你的。”

“那是自然,我現在沒錢贖它回來。”

“那你讓它跟我走。”

輕歎一聲:“馬腿又沒長在我身上,我如何能讓它跟你走。”

“那你說如何是好?”

“在下如何能知?”

沉默。

半晌,那人無奈道:“你要去哪?”

“西湖。”

“在下也要去杭州,那不如我們結伴而行吧。”

小攸懷疑地看他:“不是這麼巧吧?”

“那依你說怎麼是好?”

小攸深思,看他身手不錯,反正旅途寂寞,請他作伴也是不錯的選擇,自己來這最熟的竟是他了。沉聲道:“這樣,我請你做我的保鏢,這一路上如果有人惹我你就替我出頭,我請你遊山玩水,一個月二兩銀子,如何?”

“在下能說不嗎?”

“不能。”

“那如此甚好。”

“唉,浪子回頭金不換,跟著我以後可別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了。”小攸得意地搖頭晃腦,自己也算是為和諧社會做貢獻,解決了他的再就業問題。

他無奈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

小攸揮揮手道:“前事就別提了,你以後也不許再提溫家的事,否則,翻臉!”

“對了,你叫什麼?”

“在下陳子墨。”

“名字還不錯,”打量他半晌,小攸道:“還杵著幹嘛,走了呀。”

“你不騎馬嗎?”子墨納悶地看她。

臉紅,小聲道:“我不會。”

子墨忍住笑,俐落地翻身上馬,姿態飄逸,小攸看得心嚮往之,縱馬賓士一直是她的理想。

見她發呆,子墨輕笑一聲,伸出手道:“還不上來。”

“我要坐前面。”

“為什麼?”

“前面可以看風景,還有駕駛感。”

子墨啼笑皆非,看著她略顯狼狽地爬到前面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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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一騎飛奔而至,路上行人無不側目相看。

小攸納悶道:“我們哪裡不對了,不就一男一女同騎一乘嗎,值得這麼大驚小怪的,封建!”

“唉,男女同騎本就不符禮數了,你可有看到過兩個大男人騎一匹馬的嗎?”

這才想起自己是女扮男裝,不由笑道:“這倒是了,人家可能還以為我們倆是玻璃。”

“玻璃是什麼?”

“玻璃就是同性戀,就是斷袖之癖。”

 

 


第十一章

杭州。西湖。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西湖湖畔,楊柳依依,碧波微蕩。湖面上大大小小的畫舫小舟無數,中間不斷有絲竹之聲,一派熱鬧景象。

此時,小攸和子墨也正泛舟湖上,小船是他們租來的。子墨嫌吵,正往湖中間蕩去。湖中有一大片的荷葉,層層連連,美不勝收。

到得荷葉中間,涼風習人,荷香醉人。小攸半躺在船上,順手摘了朵荷葉蓋在臉上,蹺著二郎腿,好不自在。

子墨不可思議的盯著她看半晌,不解地問:“為什麼你總喜歡躺著?”

“因為躺著比較舒服,能躺著的時候我絕不坐著。”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沒看到我現在是女扮男裝。”小攸翻個白眼。

“嘖嘖,你這個樣子,怎麼嫁得出去?”

小攸嗤笑一聲:“拜託,我可是溫家的少夫人,早八百年就嫁掉了。”卻是忘了她自己前事不提的承諾。

無語。

“不過,現在我可是自由身了,什麼少夫人,我才不稀罕!”

子墨點頭,喃喃道:“溫家少爺運氣可真好。”

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小攸立馬掀掉荷葉,瞪著他怒吼道:“你說什麼,娶到我可是他家燒了三輩子高香。我不要他,是他無福消受。”

子墨慢條斯理道:“在下正是這個意思。”

小攸一時語塞,重新蓋上荷葉,嘀咕道:“狗嘴裡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

“在下倒是想吐,只是有些人未必認識象牙。”

故意找碴是吧,小攸翻起身來,正想發飆,這時一縷簫聲響了起來。

簫聲清越悠揚,有如天籟,兩人停止了鬥嘴,靜了下來。

簫聲初時輕緩,有如閒庭漫步,天邊雲卷風舒,讓人心寧神靜,竟生出慵懶之心。蕭聲一轉,中間雜了幾許淒涼之音,欲語還休間,使人的心也沉到了穀底,頓覺人生無望。再轉低,卻是滿簫的寂寞虛空,仿佛一個人高到不能再高,天下再無人能與之比肩,知音難覓,高處不勝寒。

小攸聽得忽喜忽悲,這時子墨卻緩緩從衣襟中掏出一管玉笛放在嘴邊,吹將起來。小攸不知他竟會吹笛,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子墨的笛聲歡快明亮,一如他的笑容。笛聲和著簫聲竟然絲絲入扣,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簫聲如同失伴的小鳥突然看到同伴從天而至,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兩隻小鳥相伴相攜,親密無間,翱翔九天,曲中再無半點陰霾。

一曲終了,小攸終於知道了什麼叫餘音繞梁,心知兩人都是此中高手,忍不住就想拍手叫好。

簫聲方歇,從荷花叢中蕩出一尾畫舫。舫首立了一人,黑色長袍隨風而動,身姿挺拔,如松映寒潭;五官似玉雕般溫和俊朗,二十出頭的樣子。只是眉頭不自覺地輕鎖,似有無限心事。夏末的荷葉間,荷花已有些許凋零,襯著他一襲黑衣竟略顯蕭索,讓人無端覺得心疼不已。

“再看就掉湖裡了。”耳邊有人輕喃。

小攸回過神來,瞪他一眼,故意氣他:“你是見人家比你帥不服氣吧?”

“帥?”

“就是比你瀟灑,比你英俊,比你有風度!”

“依在下看來,我和那位兄台應在伯仲之間。”

小攸撇撇嘴,這人還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謙虛,臉皮厚的可以,嘲諷道:“黃婆賣瓜,豈有不自誇的道理。”

“唉,至少在下還有瓜可賣。”自負道。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哼,歪瓜裂棗。”

瞪眼。

 

 

 

第十二章

相請不如偶遇,更何況曲逢知音、酒逢知已。

此時,小攸和子墨正在黑衣男子的舫間。舫內簡單素雅,一張小幾,幾張矮榻,小幾上竟有幾碟精美的小菜,一壺上好的美酒。

子墨正在與黑衣男子互相探討音律,小攸無聊的四下打量。

受不了被晾在一邊的感覺,小攸伸出手打斷他們道:“你們別子期遇伯牙,高山流水個沒完。先認識一下,我叫小攸,”朝子墨一呶嘴:“他叫陳子墨,你呢?”

黑衣男子抱歉一笑:“我叫沈顏。”卻是疑惑地盯著小攸伸過來的手。

見他不懂,小攸乾脆一把抓住沈顏的手,用力握了兩下:“沈顏,很高興認識你!”

沒想沈顏卻紅了面,一臉的不自在。子墨知道她不同於一般女子,行事不拘小節,卻沒想她竟如此驚世駭俗,第一次見面就去握一個男子的手,不由白了臉。

見他們一副見鬼的樣子,小攸好笑道:“握手只是個禮節而已,在我們那邊朋友初次見面打招呼而已。”

“你們那邊?”異口同聲。

小攸自知失言,忙嘿嘿傻笑兩聲,“我們那邊就是我家鄉啦。”

想是沒見過這樣的禮節,兩人臉上疑惑更深。子墨嘀咕道:“怎麼我們初次見面沒見握手?”

小攸忙轉移話題,指著桌上的酒道:“除了音樂,還是有別的事可做,比如說喝酒。”

沈顏奇道:“姑娘也會喝酒?”

小攸失敗地往桌上一趴,懊惱道:“姑娘,為什麼每個人都看得出我女扮男裝?”電視裡祝英台女扮男裝可是沒一個人看穿,真不曉得她是怎麼做到的,強!

“沈兄也只是正常人而已。”子墨端起酒杯。

“------”還記著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是小氣。

“請!”

“請!”

小攸也學他們端起杯子,咂了一小口,杯中不知是什麼酒,香醇可口,略帶甜味,然後一口飲盡。

兩人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女人也如此喝酒?

沈顏囁絮道:“小攸姑娘真是豪爽。”

小攸不以為意,瞧著好喝,又是一杯下肚。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酒後吟詩,可是小攸的強項。

兩個男人也似受了鼓舞,一飲而盡。

“我酒量二兩,陪你們,捨命!”又是一杯。

“幹!”豈能在女人面前失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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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攸雙眼漸迷,心裡卻越發的清楚,她本就話多,此刻更是管不住自己嘴巴。指著沈顏道:“嗨,你長得可真帥,放到我們那不知會迷倒多少女生。”仔細看他半晌,又搖頭晃腦道:“美中不足,美中不足,為什麼你總冷著臉呢,是不是有什麼為難的事,有事就說呀,別一個悶葫蘆似的。”

雖然不是聽得很明白,可沈顏還是尷尬不已。

轉身又扶住子墨的臉,“子墨,你腦袋不要亂晃好吧,搖得我頭都暈了。”

子墨忍住笑:“是你醉了吧。”

“醉了,怎麼可能。”腳步已有些踉蹌,險些跌倒。

子墨忙一把扶住她,無奈道:“還說沒醉,沒醉哪用得著我扶。”

“誰要你扶,我醉了誰都不服,我只扶牆。”一把甩開子墨,一個人摸著船艙,找個角落,慢慢坐了下來。

子墨從未見她喝酒,見她剛才如此爽快,還以為她真是海量。此時看她醉態可鞠,忍不住笑了出來。沈顏也是哭笑不得。

子墨笑著上前:“還好嗎?”

傻笑道:“頭好暈,起浪了嗎?”

子墨輕笑一聲,知她醉得不輕,打橫將她抱起,向沈顏道:“抱歉!我們告辭了。”

“要走了嗎,那拜拜!”小攸不忘探出頭向沈顏揮手。

“後會有期!”沈顏目送子墨足尖輕點躍向自己的小舟,嘴裡喃喃道:“小攸、子墨。”臉上神色卻又是開心又是落寞。

 

 

 

第十三章

子墨把小攸放在小舟內安置好,剛滑了幾漿,船身搖晃,小攸但覺腹內翻江倒海,忍不住扶著船舷吐了起來。

忙上前替她順背,看她吐得差不多了,又鞠了幾棒水替她清洗乾淨,子墨忍不住心疼道:“明明不會喝酒,偏偏要逞能,現在醉了知道難受了吧?”

“醉了,醉了好呀,醉了就可以回家了。”明明醉了,卻還記得自己是因為喝酒才穿過來的。

“回家,回哪個家。”

“我自己的家呀!”

“家在哪裡?”

“家----就在家裡呀!”小攸笑道:“你怎麼問這麼白癡的話?”

“是回你爹爹的家嗎?”

“什麼爹爹,我才沒有爹爹,我只有爸爸和媽媽。”

“爸爸、媽媽是什麼?”

睜開眼像看怪物似的看他一眼,“你是誰?”

“我是子墨呀!”

“子墨,你這個傻小子!”

某人憤怒中。

“爸媽就是爸媽,這都不懂。”

覺得不對勁,又問:“你家到底在哪,你是哪的?”.

“家,我家很遠很遠,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小聲嘀咕著,小攸忍不住紅了眼眶。

“為什麼回不去?”

“我住在二十一世紀,你們這是什麼鬼地方,宋朝,隔了幾百年,怎麼回得去?”

子墨驚訝地張大了嘴,知道她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也曾懷疑過她的來歷,卻是怎麼也想不到她竟是從未來來的。

小攸半爬起身,一把抓住他,無賴道:“我要你送我回去,快送我回去,快划船呀,快點!”

見他不動,小攸一把搶過船漿,亂舞幾下,卻是不得要領,心裡一急,眼淚就掉了下來:“爸爸媽媽你們想我了嗎,我這就回來。”

子墨忙制住她亂揮的手,安撫道:“我送你回去,你別急呀!”

小攸信以為真,眼淚掉的更急,卻不再亂動,順手扯過他的衣袖,往臉上胡亂一抹,再他懷裡一靠,信任地道:“那你送我回去,回去我請你喝咖啡。”

咖啡,什麼東西,子墨搖搖頭,無奈的看著自己面目全非的衣服。

心裡一松,小攸忍不住暈暈欲睡,子墨慢慢轉移話題道:“小攸,我長得帥不帥?”

小攸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半晌,順手又捏了一把,誠實道:“帥,我最喜歡你的眼睛了,裡面有星星!”語音漸低,卻是睡了過去。

滿意的偷笑。

 

 

 

第十四章

搖啊搖到外婆橋,外婆誇我好寶寶------

湖水輕推著船兒,左右搖擺,就跟在搖籃裡似的。小攸睜開眼,就看到了滿天的星辰,接著兩顆最亮的星星伴著子墨的臉出現在了頭頂上方:“醒了?”

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知身在何處,眨眨眼:“這是哪裡?”

“船上。”

“這麼晚了為什麼不回去睡覺?”

子墨輕歎,看著她懷裡不吭聲。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小攸忙不好意思的放下了緊緊抱著的雙漿:“你可以叫醒我呀?”

“有人醉的就跟豬一樣,打都打不醒。”

臉紅:“我喝醉了,那我有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事?”緊張地看著子墨。

搖頭。

“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搖頭,又點頭。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怒道。

“我聽得不是很明白。”

“嗯,醉了都是胡言亂語的,就算你聽到什麼也給我馬上忘記!”命令的口氣。

“在下儘量!”

已經是深夜了,四周除了蛙鳴和船漿劃水的聲音,再也沒有半點雜音。西湖靜靜地流淌,月光的清輝灑在荷葉上,灑在湖面上,就像鍍了一層白銀,美得炫目,如同在夢境中一般不真實。

涼風吹在身上已有些微寒,小攸披著子墨的外袍,靜靜地看著他劃動雙漿,星光襯得他的臉龐格外柔和灑脫,心裡竟湧起小小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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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馬呢?”湖畔空無一物,馬兒也不見了蹤影。

“想是久等不著,自己回客棧了吧。”

“那這麼遠,怎麼回去?”小攸一籌莫展。

“你說呢?”

“走吧!”現實點。

回去要經過一處山谷,此時月光被雲層遮住,四周黑黝黝的看不分明。小攸忍不住朝子墨身邊靠了靠,小聲問道:“這裡治安還好吧?”

“還好!”

失望,“還好呀,那會不會有山賊土匪打劫的呀?”

子墨好笑道:“你不是膽子很大嗎,半夜都敢爬圍牆。”

笑話,現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我說,你不是有輕功嗎,我們幹嘛還要這樣一路走回去呀?”

“如果是在下一個人當然沒問題,但帶上你我就不敢保證了。”

什麼話,小攸惱怒地看著他:“你意思是我很重了?”

“你自以為身輕如燕?”

氣極,再顧不上害怕,小攸憤憤地快步向前:“少自以為是了,就你那破輕功,我跑著也比你快。”

“那是自然。”火上澆油。

俗話怎麼說來著,白天莫說人,晚上莫說鬼。

前面竟出現了七八條人影,個個黑布蒙面,一副打家劫舍的樣子。小攸左顧右望,這一路之上再沒旁人,難道是沖他們來的。
於是馬上摒棄前嫌,機靈地躲到子墨身後,緊了緊身後的包袱嘀咕:“這就叫還行。”

無語。

眼看黑衣人就要欺上來,小攸忽然喝道:“站住!”

不止那些人愣住,就連子墨也疑惑地看著她。

“你們是劫財還是劫色?”

子墨臉上漸漸出現有趣的神情。

為首的黑衣人奇怪道:“劫財如何?劫色又如何?”

小攸道:“劫財沒有,劫色更沒有,你們還是早點回去洗洗睡的好。”

“我們既不劫財也不劫色。”

“-----,那你們是晚上失眠出來溜彎的嘍?”

為首那人陰側側地道:“我們是來要你們的命的!”一使眼色,再不跟小攸廢話,全部亮出刀劍向他們倆招呼了過來。

一行人都是高手,出手如風,小攸眼看著幾柄長劍吐著蛇芯到了面前,卻忘了閃躲,當然也不會。心裡暗叫了一聲糟糕,閉上眼睛,臉嚇地慘白,刀風冷冽,似乎聞到了死神的味道。

 

 

 

第十五章

黑衣人快,可卻有人比他們還快。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待小攸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好手好腳的站著,子墨已替她把劍擋了下來。此時子墨正以一敵眾,黑衣人出手淩厲,招招制人於死地,他卻從容以對,未見絲毫慌亂,進退間如蓮花般飄搖灑脫,極是好看。

似是不想跟他們多做糾纏,瞅得一個空子,子墨轉回身來,一把托起小攸就往前飛奔而去。

黑衣人中竟然有人會使暗器,一揚手,暗器洋洋灑灑地向著小攸身後追了過去,他發現小攸不會武功,所以暗器竟全是攻她而去。

身在空中,情急中子墨一把扯下小攸肩上的包袱擋了過去,一片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暗器盡數落空。

如此阻得一阻,黑衣人輕功不如子墨,眼看已是追不上了。

子墨將小攸護在懷裡,腳下再無停留。

小攸在子墨懷中,心猶自突突跳個不停,想起剛才情景,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眼見後面追兵不再,才松了一口氣,喃喃道:“這就是江湖,太危險了!”忍不住向後張望,不放心:“他們追不上了吧?”

“應該是追不上了吧,在下的破輕功還行吧?”

“還行吧,”想起他起先嫌自己重不肯用輕功,心中還是憤憤不平,又懶懶道:“你平時可沒這麼快,這人呀果真是有潛能可挖的,關鍵時候逃命你抱著我不也跑得挺快的。”

子墨無奈:“看樣子,好心果真是沒有好報的。”說完,將她放了下來。

小攸暗暗後悔,真不該逞一時口快,現在嘴巴爽了,腳就該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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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行至客棧時,小攸突然一摸後背道:“我的包袱呢?”剛才太過驚險,她根本就沒發覺自己的包袱不見了。

“在下替你擋暗器用了。”

“什麼,你知道不知道我那裡面全是寶貝,我們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靠它了,什麼不好擋你竟然拿錢去擋暗器。”小攸激動的一把扯住子墨的衣領。

“在下只知道,若是不用包袱擋的話,有的人現在可能已經變成蜂窩了。”閑閑道。

“你不是輕功很好的嗎?”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敗家子!”

“如果再有下次在下一定不會拿包袱去擋。”

“那用什麼擋?”好奇。

“直接把你連包袱一起丟掉。”

“------”

半晌,小攸悶悶道:“沒有錢寸步難行,那我們以後怎麼辦?難道又讓客棧趕出來一次不成?”

“總會有辦法的。”

“有什麼辦法,難道讓你重操舊業?你好容易才浪子回頭。”

好笑道:“你說話可真難聽,什麼重操舊業?”

“別跟我咬文嚼字了,”小攸一臉苦大仇深:“很快就得餓肚子了,奇怪,你怎麼都不著急的?”

“天無絕人之路。”

“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

無語。

小攸看了看手上的玉鐲,不舍的褪了下來,事到如今也沒有其它的辦法了。遞給子墨道:“明天一早把這個拿去當了吧,應該值不少錢的。”

子墨眼中閃過一抹驚訝,接過玉鐲仔細看了看,又幫她戴好,道:“不用了,你留著吧,我有辦法。”

“你身上有值錢東西?”小攸驚喜不已。

“沒有。”

“------”

“在下有個朋友在杭州,離這不遠,我們去他那兒吧。”

“你朋友很有錢?”

“算是吧。”

“可我跟他又不熟。”

“可你是我朋友。”

“他住在哪裡?”

“楊柳山莊。”

 

 


第十六章

楊柳山莊並沒有楊柳,之所以叫楊柳山莊是因為老莊主姓楊名柳。現任的少莊主柳如風,是陳子墨的鐵杆哥們。

楊柳山莊以經營藥材為主,莊子依山而建,規模宏大,雖比溫家稍遜,但園子裡多是利用天然條件設計而成,獨具匠心,比之添了幾份大自然的韻味。

經過昨晚一鬧,小攸累得沾床就睡。

一覺睡到自然醒,小攸梳洗完畢,習慣地推開窗戶,看看天色卻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時間。

小攸窗外有棵不知名的大樹,枝繁葉茂,想是知道秋天將近,滿樹都是沉甸甸的綠色。小攸望著窗外出了會神,赫然看到大樹下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兩個人。

一人白衣如雪,身姿挺拔,俊臉上一雙眼睛格外歡快燦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自然是子墨了。另外一個一襲淡藍長袍,頭上以同色方巾束髮,英氣勃勃,卻是此間的主人柳如風。

隔著窗戶小攸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卻見柳如風正神色古怪地看著她。心頭狐疑,也不走門,直接從窗戶爬了出去。走至他們面前,子墨神色如常,柳如風卻已是睜大了眼睛看著小攸。

子墨向柳如風一伸手道:“你輸了。”

柳如風苦笑道:“願賭服輸。”從衣襟內掏出十兩銀子,放到了子墨手中。

小攸奇道:“你們打賭,賭的什麼?”

柳如風但笑不語,子墨道:“如風賭你只睡到巳時,我賭你睡到未時,我贏了!”

小攸氣道:“無聊,我只是正常人而已,不像某些人精力過剩偏又不務正業。”

“姑娘,在下今天可是做了一上午的事了。”

“你有什麼正事好做,遊手好閒罷了。”不屑道。

“小攸姑娘,今天子墨卻是真的做事去了。”柳如風笑道:“姑娘餓了吧,我備了些糕點先填填肚子吧。”說罷把小攸引至一處小亭,小亭也是靠山而建,山上林秀木美,山風陣陣,小亭中間的石桌上擺了幾碟精美的點心。小攸對吃的一向不太挑剔,睡到此時也是餓了,遂走上前去,不客氣地邊吃邊問道:“你今天做了什麼大事?”

子墨從衣襟裡掏出一方小帕,神色凝重。小攸也好奇地湊了上去。

層層展開,裡面卻是一支帶倒勾的箭型暗器,箭頭閃著藍幽幽的光。小攸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道:“這是什麼東西,用得著包得這麼好嗎?”

柳如風卻滿臉驚訝道:“這就是昨晚襲擊你們的暗器?”

子墨點頭。

小攸道:“原來你是去昨晚我們遇襲的地方撿東西去了,那看到我的包袱沒?”對她的包袱還是念念不忘。

搖頭:“找不見了。”

小攸長歎一聲,喃喃道:“鐵放到外面會生銹,金子放到外面果真是會丟的。”

子墨忍住笑把暗器遞給柳如風,如風接過暗器看了半晌,又搖頭還給子墨道:“果真是看不出來。”

“什麼看不出來?”小攸剛想接過來看個究竟,子墨卻已把手帕疊好,收了起來。

“暗器上淬了毒,你反正也不會看,就別亂摸了。”

“有毒?”小攸驚訝道,想起昨晚這些暗器差點就讓自己掛了,忍不住坐遠了些:“是什麼人想要害我們,他們也說了,不劫財不劫色只要我們的命。”

柳如風接道:“你們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小攸馬上道:“我可沒有仇家。”就算自己從溫家逃了出來,也犯不著殺人滅口呀。

柳如風疑惑地看著她,心想哪有人敢保證自己從不得罪人呢。子墨卻點頭道:“她確實沒有仇家,他們極有可能是沖我來的。”

“可你也沒有仇人呀?”柳如風更是想不明白了。

“哼,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小攸幸災樂禍。

子墨無奈道:“在下倒是不怕,只是麻煩了些,就是連累了你。”

“關我什麼事?”撇清關係。

“那些人看我們倆一路,早就把我們視為同夥了,不然也不會拿暗器攻擊你了。”子墨閑閑道。

小攸瞪眼恨恨道:“你真是個禍害。”

這次換子墨幸災樂禍了:“所以在下要把兇手給找出來,免得禍及池魚呀。”

“你打算從這支毒箭查起。”柳如風道。

“對,這支箭上的毒連你都認不出來,必是極為罕見。”子墨正色道。

“那怎麼辦?”有人更急。

柳如風皺眉半晌道:“此去不遠有間‘懸壺館’,聽說此館的沈神醫醫術極是高明,妙手仁心,而且對毒研究頗深,你們明天大可去一試。”

“也只能如此了。”

 

 

 

第十七章

怕子墨嘲笑,第二天小攸起了個大早。

兩人出了柳府,往懸壺館行去。

早起的小販已經開市,一路之上,吃的玩的小攸看的是眼花瞭亂。旁邊有個賣麻花的,小攸看的嘴饞,一把拉住子墨問:“你昨天贏了十兩銀子?”

“沒錯。”

“你的銀子是因為我才贏到的?”

“也可以這麼說吧。”

“那既然我也有功勞,就三七分吧。”

子墨考慮半晌道:“好吧,就依你。”

小攸補充道:“你三我七,一語既出,四馬難追。”說罷就指著路邊的小攤道:“我要吃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子墨張嘴欲言又止,呆了半晌,不甘的掏出了銀子。喃喃道:“女人的話果然是不能相信的。”

如此邊走邊吃,到了懸壺館門口時,小攸手裡還握著一支冰糖葫蘆,肚子已經吃的七分飽了。

懸壺二字掛在門口,寫的龍飛鳳舞,瀟灑萬分,很見功力。此時館內已經有了不少抓藥的病人,子墨上前打聽,藥櫃前的夥計滿臉笑容道:“真是不巧,我家公子今天早晨上山采藥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小攸失望道:“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們找他有急事。”

那夥計道:“這個不一定的,具體我們也不清楚。”話音剛落,望著小攸身後欣喜道:“公子,你回來了。”

小攸轉身,看到身後站了一人,藏青色長袍,袍子下擺還沾著晨露,身姿挺拔,背上背了一個大藥簍,裡面裝滿了不知名的草藥,正驚喜地看著她和子墨。小攸失聲道:“沈顏,是你,你就是沈神醫!”

子墨臉上也微微露出驚詫之色。

沈顏微笑點頭道:“真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一個小藥童上前接過了他身上的背簍,沈顏輕聲吩咐他沏壺茶來,然後引著小攸和子墨進了裡面的客廳。

客廳佈置的清雅整潔,兩邊牆上掛著幾幅字畫,字跡瞧著眼熟,應該跟剛才牌匾上的字出自一人之手。小攸忍不住出口相詢:“沈顏,這些字是你寫的嗎?”

沈顏道:“正是。”

小攸一向書法很感興趣,不由佩服道:“你真是太厲害了,簡直就是全能型的人才。”

沈顏挑眉:“想不到小攸姑娘對字畫也有研究。”

“小愛好而已,我寫不好,只會看。”正好小童端茶上來,放在小攸身邊。小攸想起自己在船上第一次見沈顏就喝的一蹋糊塗,不由紅了臉。慢慢捧起茶杯,低下頭看茶葉在杯裡如游龍般翻騰舒展,假裝品茶。

子墨和沈顏也想起了此事,舉起茶杯相視一笑。

沈顏擔心道:“你們找到醫館來,莫不是誰身體抱恙?”

“不是,我們這次來,卻是有事相求。”子墨從懷中掏出手帕道。

“噢?”

小攸添油加醋地把那天晚上遇襲的事說了一遍。沈顏眉頭慢慢皺起,接過子墨手中的手帕打開,呆呆看了半晌,並不言語。少頃,他拿了個小瓶盛了半杯水,把暗器頭放入其中,水中慢慢飄起一層藍色,妖嬈飄渺,極是好看。他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眉頭卻越皺越緊。

“居然是冰心散。”

“冰心散?”子墨詫異道。

只有不攸一人不知道厲害,問道:“是什麼,名字還挺好聽的,毒嗎?”

子墨自語道:“冰心散不是已經失傳了嗎,怎麼還會出現?”

沈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冰心散就因為太過霸道,才會被龍潭居士扔下懸崖,從此失傳。”

“很厲害嗎?”小攸不懂就問。

沈顏緩緩道:“冰心散遇血就溶,隨著血液進入人體,中毒者身體如墜寒潭,又如萬蟻鑽心,又痛又凍,那種滋味真可謂人間煉獄。”

想想冰心散與自己擦肩而過,小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問道:“沒得救了嗎?”

“不,中了此毒的人不會死,只會失心瘋掉。”沈顏皺眉道,對這種毒似是深惡痛絕。

子墨喃喃道:“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只是不知何人跟你們有深仇大恨,竟然用如此歹毒的東西。”沈顏思索著。

小攸後怕的盯著子墨,“現在怎麼辦?”

“至少我們知道了是什麼毒,多了一條線索,不是嗎?”子墨苦笑。

“那我們回去看看柳大哥他們有沒有找到什麼蛛絲馬跡,沈顏,我們住在楊柳山莊,離這不遠,你有空過來玩呀。”有人在後面算計你,甚至用了失傳多年的毒藥,這種感覺任何人都會覺得不爽至極而想把事情的真相給查出來,小攸也不例外。

“好。”沈顏微笑。

“我們改天再找你喝茶。”子墨也告辭。

 

 

 

第十八章

出了懸壺館的大門,小攸心情鬱悶一聲不吭。

子墨奇怪地看著她:“怎麼不說話了,剛才跟沈顏還有說有笑。”

“如果有人在屁股後面等著殺你,我看只有你才笑得出來。”隨即又懊惱道:“都怪你,把我給拖下水,你武功高躲得過,只可憐我莫名其妙做了箭靶。”

“有在下在,什麼箭也射不到你。”

“希望如此?”哼哼道。

“我說,你真不知道是什麼人想害我們?”小攸懷疑道。冤有頭,債有主,總不會無緣無故有人要殺他吧。

“不知道。”

“一定是平時得罪的人太多,一時想不起來吧,嘖嘖,做人真失敗。”

子墨好笑道:“在下自問除了你以外,還沒有得罪過誰。”

小攸怒道:“你以為自己是東郭先生呀,搞清楚,我才是,好心救了你這個麻煩精。”

“是人家找我們,又不是我主動找上他們的。”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

“有因才有果,別跟我身邊裝無辜。”

“哎,真是懷壁其罪。”

“別想推卸責任,還懷壁,我看你就一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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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山莊的大廳裡坐了三個人,柳如風和他的妻子孫巧兒,巧兒長的清秀可人,明顯的小家碧玉,讓人瞧著賞心閱目。另外一個跟柳如風長的三分相似,濃眉大眼,嘴角含笑,一副鄰家大男孩樣子的是他弟弟柳驚風。

見小攸和子墨進來,柳驚風欣喜地上前道:“子墨。”又轉臉好奇的盯著小攸道:“這位小哥又是誰,莫不是你家的書童吧,怎的從來沒見過呢?”

見他沒認出自己女扮男裝,小攸高興的一挺腰,衝子墨挑釁地一笑,馬上又想起他說自己是子墨的書童,不高興的接腔道:“看清楚了,我像書童嗎?我才是他的老闆,他是我的保鏢。子墨,你說呢?”

“對!在下只是保鏢。”子墨含笑道。

“哦,那是我搞錯了,真是對不住了。”柳驚風咧嘴一笑,露出整齊的牙齒,“可你也太瘦了,難怪要請保鏢了。”

小攸見他真心道歉,說話也極是直爽,很是對自己胃口,擺手道:“不知者不罪,我叫小攸,你呢?”

“我叫柳驚風。”說著一抱拳頭,江湖味極濃。

小攸本想跟他握個手,但想起上次子墨的表情,於是笑道:“前幾天怎麼不見你呢?”

“你猜我幹嘛去了?”

真是奇怪,初次見面就讓人猜他幹嘛去了,小攸好笑道:“不知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他面帶神秘的小聲道,好像要去打家劫舍的表情。

小攸的好奇心成功的被他吊起,興奮道:“當然想了。”

子墨和巧兒無奈搖頭,柳如風輕咳一聲道:“驚風,說重點。”

柳驚風略顯失望的回座坐下,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清清嗓子道:“我這不就開始了嘛。”沖小攸擠擠眼:“聽好了,這就要說了。”

小攸見他整的跟說書一樣,無奈她這人從小就愛聽故事,於是也找了張椅子坐下,一臉期待的盯著柳驚風。

他眉飛色舞道:“你們那天晚上不是被人襲擊了嗎?於是大哥就派我去查幕後黑手是誰,到底是誰敢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越貨呢?”

“不是光天化日,離天亮還有段時間。”小攸提醒道。

“哦,我這說順嘴了不是。”他撓撓頭。

“查的怎麼樣了?”子墨關心結果。

“經過我一天一夜的明查暗訪,跟蹤調查,一路上排除萬難,終於查到了。你們猜,是誰?”

“是誰?”小攸傻傻道。

子墨卻直接看向柳如風,柳如風輕聲道:“烏衣幫。”

“可是我與他們並無過節呀。”子墨眉頭輕皺。

“是個幫派,很厲害嗎?”小攸好奇道。

“嘿,這個你要問我了,再怎麼說也是我查出來的。”柳驚風一臉得意:“烏衣幫是我們這最大的幫派,現任幫主宋連城,聽說武功高強,神出鬼沒。不過他們也不去打聽一下,子墨是什麼人,我們柳家又是什麼人,竟敢太歲頭上動土,真是活膩歪了。”

“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兇手。”子墨道。

柳驚風驚訝道:“你是說後面還有人指使?”

“我們才來杭州,就有人要殺我們,那人必定是對我們的行蹤瞭若指掌。我想見見烏衣幫的幫主再說。”

“可又有誰能操縱烏衣幫呢?”柳如風皺眉。

“他會見你嗎?”小攸心想沒有這麼傻的人吧,等著讓你來報仇呀。

“他縱是不想見也得見。”子墨冷聲道。

 

 


第十九章

見宋連城的事小攸幫不上忙,所以她這幾天把楊柳山莊的角角落落都逛了個遍。

山莊占地甚廣,有幾個獨立的院落,院裡面有房有廳,還帶了個大大的場院,中間種花種草,看似不加修飾其實卻是巧奪天工,一派自然風光。每個院子之間有小亭相連,既互相連通又自成一派。

柳如風和他夫人住了前面,小攸和子墨住了中間的院子,驚風回來後也住到了小攸她們這院。這幾日柳驚風經常來找小攸吹噓他以往的光輝事蹟,小攸本就灑脫,腦子中沒有什麼男女之防,突然間多了個朋友也是暗自高興不已。

山莊後面是大片的樹林,林中樹木茂密,鳥鳴蟲啼,風景甚美。小攸有次無聊走了進去,居然發現裡面有人把守不讓她再進去,回來問驚風說是裡面種了很多珍貴藥材,所以才看得如此緊要。小攸將信將疑,總想著什麼時候趁看守人不備再進去看看。

荷塘裡的花將謝了,荷葉也殘破不堪,秋風一起,滿池皺水。小攸靠著亭柱,坐沒坐相,百無聊賴地叼著根草。

子墨正從房內走出,看到小攸,輕笑著搖頭道:“像個什麼樣子。”

“放心,我早嫁人了,你不用操心了。”小攸閑閑道,故意氣他。

子墨喃喃:“果然不識好人心!”

小攸氣道:“靠,你竟然想跟呂洞賓一個檔次,我看你給他提鞋都不配。”

“嘖嘖,那你倒可以替他提鞋。”

突然明白過來他就是想自己生氣,小攸不怒反笑,莞爾道:“像我這般美貌應該是直追何仙姑的,至於你想給他提鞋也容易,先汪汪叫兩聲聽聽。”

子墨一愣,點頭佩服:“你的瓜可是又甜又大,比在下的強多了。”

小攸知道他是暗諷自己自賣自誇,卻不以為意,兩眼一亮道:“子墨,閑來無事,我們去找沈顏吧。”也不待他答應,上前一把抓住子墨衣袖,半拖半拉的就往前行。

子墨嘀咕道:“在下看你更想看的是懸壺館門口的糖葫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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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壺館的藥童見是他們,指著里間道:“我家公子看了一晌的病了,正在裡面休息。”

小攸輕輕推開里間的門,沈顏正側身站在窗前,一襲黑色長衫,蒼勁挺拔。太陽暖融融的照著他的側臉,更是襯得他如玉般晶瑩,只是臉色略帶蒼白,似乎有點疲倦。

窗臺上放著一盆秋菊,花開金黃,正是它一年中最好的時光,幾隻蜜蜂正嗡嗡的繞著菊花辛苦不已。

沈顏出神地看著蜜蜂,輕聲念道:“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眉間輕攏,無限愁苦。

此時,一隻蜜蜂突然拼命扇動翅膀,振得幾振終是支持不住,掉落在窗臺上,完成了它生命最後的舞動。其它蜜蜂並不受其打擾,兀自忙個不停。沈顏一呆,盯著窗戶上的小屍體,竟是癡了。

小攸忍不住輕聲“呀”了出來,沈顏回頭見是他們,臉上慢慢展出了乾淨的笑容。

沈顏拿出茶具,卷起衣袖,三人圍著桌子坐定。

茶葉是上好的碧螺春,立春後采的第二遍茶。投茶入水,捲曲成螺螄肉的茶葉迅速立直,銀綠色逐漸變成嫩綠色,茶葉上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香味撲鼻。

沈顏把杯子細細燙過,然後一一斟上。小攸一看就知沈顏是茶道高手,碧螺春講究的是個“鮮”字,所以第一泡的茶色清澈明亮,根本就不用倒掉,直接喝就是了。

子墨瞧著窗臺上的蜜蜂,意有所指道:“沈兄不是蜜蜂,又怎知它每天是否快活。也許它覺得這才是生命的歸宿呢?”

沈顏呢喃道:“生命的歸宿。”

小攸忍不住說:“沈大哥,你若是有什麼為難之事就說出來,總強過一個人悶著,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也許並不能幫你解決,但至少我們願意傾聽。”子墨緩緩道。

小攸沒想到他也會說出這麼感性的話來,忍不住向他投去贊許的一瞥。

沈顏眼中暖意流動,舉起茶杯道:“沈顏記住了,子墨、小攸,我敬你們一杯。”

小攸吹開杯中的茶沫,喝了一小口,入口時微苦,但入喉後卻兩頰回甘,真不愧是碧螺春。.

沈顏笑說:“聽子墨笛音就知是心胸開闊之人,你生平可有最想做的事?”

“在下最想的莫過於隨心所欲,心隨意動,也不枉此生為人。”

“小攸呢?”沈顏看向小攸。

小攸脫口就想說出太多了,工作呀、掙錢呀,猛然卻記起現在是在古代,自己既沒有什麼工作事業,甚至連個親人都沒有,如果不是遇到子墨還不知道現在一個人在哪閒逛。既然連家都沒有,還提什麼理想願望,一時間但覺前路茫茫,一顆心不知道要放到哪去。眼神一黯,慢慢低下頭,默然無語。

見她神色黯然,沈顏柔聲道:“沒有想做之事也是平常,像我就也如此,這世上沒有人能事事如意吧?”

子墨嗤笑一聲:“你的願望不是睡覺嗎?”

小攸心中一暖,抬起頭一瞪子墨,又露出燦爛笑容:“誰說我沒有願望,我最想的就是能到處旅遊。”

“旅遊?”

又超出了他們的詞彙範圍,小攸解釋道:“旅遊就是到處走走看看,我一直很想去看看一望無際的草原、寬闊的大海,還想去看看大漠的落日、天山的雪蓮、北京的故宮------”

“北京的故宮是什麼?”

“是個旅遊景點,你們可能沒聽說過,不是很著名的。”忘了故宮是現代的景點了,小攸偷偷吐舌。

沈顏嚮往道:“是值得去一看,那希望你早日達成所願。”

小攸故意輕歎一聲:“本來是有這個可能的,但是現在,沒錢了。”說完又看了子墨一眼。

子墨一笑:“這有何難,等這件事過後,盤纏在下包了,我們三人結伴同行怎麼樣?”

小攸喜不自勝:“那如此說定了,丫真有錢。”

沈顏眼神複雜,小攸奇道:“沈大哥,你不想和我們一起嗎?”

緩緩搖頭,然後又點頭:“如果真有這個可能,我當然願意,大不了關門歇市。”

小攸“咯咯”脆笑,一時間滿屋歡笑。

 

 


第二十章

傍晚時分,小攸把諾大的山莊踩了個遍也沒看到子墨。她納悶的找到如風,柳如風卻神色古怪。小攸暗覺不對,軟磨硬泡下柳如風才不得已道:“他去醉春風了。”

“什麼地方,酒樓?”

“不是。”

“茶館?”

“也不是。”

“到底是什麼地方?”

“妓院。”

“什麼,他居然去妓院!”小攸氣憤地轉身就走。他去買笑,這麼好玩的地方竟然不帶她去,還瞞著她,豈有此理!

看著她的背影巧兒擔心道:“如風,你這次又和子墨賭的什麼?”

“他賭小攸會去醉春風找他,我就不信,她一個女子怎麼敢去那種地方。”

“你就不怕誤了他的事嗎?”

“我總不能每次都輸給他吧,你不記得他以前怎麼捉弄咱倆了。”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

------

柳驚風突然覺得耳朵發熱,忍不住自語:“奇怪,有人念我。”

話音剛落,門被人推開了,人未至聲先到:“驚風,你在嗎?”正是小攸的聲音。

“在呀,是吃飯了嗎?”

“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不止有好酒好菜還有好看的。”

“有這樣的地方?”

“當然了,醉春風,你知道在哪嗎?”小攸期待地看著他。

柳驚風嘴巴微張,驚訝道:“醉春風,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我知道,是妓院。”小攸一臉平靜,“你沒去過嗎?”

“當然沒有。”俊臉微紅。

“嘿,就是沒去過所以才要去見識見識。”

“想不到你有這個愛好,嘿嘿?”習慣性的撓撓頭。

“對新事物我一向都有這個熱情,我沒見過妓女也沒逛過妓院,所以我要去看看,而且子墨也去了。”

“什麼,他也去了,去幹嘛了?”

“去妓院還能幹嘛?”小攸恨恨道,心裡沒來由的一陣酸澀。

“這個,我要問問大哥才行。”

“切,你是三歲小孩呀!”鄙夷地看著他:“而且你大嫂在,他又怎敢答應讓你去。”

柳驚風哪受得了她三言兩語相激,當即拍著胸脯帶著小攸到了醉春風門口。

華燈初上,輕歌曼舞,暗香浮動,醉春風裡一派紙醉金迷。

“真要進去?”柳驚風猶豫不決。

白他一眼,小攸率先跨了進去。

看到兩個帥哥進來,立馬有穿紅著綠的女人上來搭訕,秋風如水,她們卻穿的極是清涼,姿態撩人。

說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當她們的手輕撫上小攸的肩膀時,她還是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忙不迭的扒下攀上肩頭的手,不自在地道:“我要找你們老闆。”

“原來還是個雛呀,嘻嘻,娘,有人找你。”女人們對她興趣缺缺。

一款一擺的搖過來個風韻猶存的女人,看著小攸和驚風一臉熱情,上前招呼道:“兩位公子看著面生得很,今天是第一次來醉春風吧?”邊說邊熱情如火般勾住驚風的臂膀。

驚風早已紅了臉,嘴裡囁囁絮絮,緊張的閃了開去。

“嗯,這個,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叫陳子墨的客人?”小攸挑明來意。

“原來是來找人的,”就如滴水成冰的天氣拿著瓶開水往外倒,那女人立馬由熱轉冰,輕哼:“抱歉,客人既然上醉春風來找樂子,我們是不會隨便透露客人資料的。”

小樣,還挺敬業的。小攸一邊心裡嘀咕,一邊向驚風伸出手。柳驚風在心裡哀歎一聲,明白了小攸今天帶他來的目的,卻還是默契的掏出錢袋,遞了過去。

小攸挑出一塊銀子,放到老鴇面前。眼前的人又眉開眼笑,“陳公子是你們的朋友吧,這樣我告訴你們也無妨。他今兒個好運氣,求見我們家青絲姑娘竟然過關了,現在正是美酒佳人,也許根本沒空見你們吧。”

“青絲?”

“青絲是我們醉春風的頭牌,一般人想見也見不到的。”老鴇一臉驕傲。

“如果我要見呢?”小攸心想,既然來了再怎麼也得見見頭牌是個啥樣的,憑自己玉樹臨風的外表指不定會讓她另眼相看把子墨給晾一邊去也未定,哼哼,誰怕誰。

老鴇眼珠一轉:“凡是想見咱家青絲姑娘的,先得付十兩銀子。”

早就知道要錢,小攸先見之明的又掏出銀子。乖乖,見一見就得十兩銀子,莫不是美的跟神仙似的。回轉頭看驚風竟也是一臉期待,切,男人!

接過錢,老鴇又慢慢悠悠地道:“不過,如果我家青絲不願意,這錢也是沒得退的。”

碰上個大喘氣的,小攸無語。肉疼的看著她把銀子放入荷包,又風情萬種的招過一個跑腿小廝。

 

 

第二十一章

那小廝少頃便回,道:“青絲姑娘說照以前的老規矩辦。”

小攸是第一次來,自然不會知道老規矩是什麼,所以老鴇清了清嗓子解釋:“青絲姑娘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但凡客人求見,都得在這其中挑選一樣展示。若是青絲姑娘覺得不入流,就是你拿銀子堆滿咱們醉春風,她也不會多看一眼。”

這不明顯的欺騙消費者嘛,小攸苦笑著看向柳驚風:“才藝表演,你會是不會?”

柳驚風頭搖成撥浪鼓:“那些東西我向來是不碰的,若是比試武功還差不多。”

老鴇催促:“你們到底選哪一樣?”恨不得他們自動放棄。

小攸眼見驚風是指望不上了,無奈道:“我選琴吧。”

小時候她曾被迫學過琴,可從始至終只會彈一首曲子,就是梅豔芳的女人花。可也因為偏專而精,她一彈這首歌可以讓此中高手雲裡霧裡,看不清她的深淺,因此唬住了不少人。唯獨她老媽一聽她彈這首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歎息:“你就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浸幾百年也是這個樣。”

裝模作樣地調調琴弦,十指輕拔,琴音如水般流泄而出。短短的過門之後,小攸隨著琴聲慢慢淺唱起來:
我有花一朵 種在我心中 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與暮暮 我切切的等候 有心的人來入夢
女人花 搖曳在紅塵中 女人花 隨風輕輕擺動
只盼望 有一雙溫柔手 能撫慰 我內心的寂寞
我有花一朵 花香滿枝頭 誰來真心尋芳蹤
花開不多時啊堪折直須折 女人如花花似夢
我有花一朵 長在我心中 真情真愛無人懂
遍地的野草已長滿了山坡 孤芳自賞最心痛
女人花 搖曳在紅塵中 女人花 隨風輕輕擺動
只盼望 有一雙溫柔手 能撫慰 我內心的寂寞
女人花 搖曳在紅塵中 女人花 隨風輕輕擺動
若是你 聞過了花香濃 別問我 花兒是為誰紅
愛過知情重 醉過知酒濃 花開花謝終是空
緣份不停留 像春風來又走 女人如花花似夢
唱起久違的歌,心卻飛到了從前,想起自己飛揚的青春,想起老媽的嘮叨,再想想現在有家不能歸,小攸忍不住悲從中來,聲音更柔更低,卻更是唱出了曲子的韻味。

一曲終了,四周寂然無聲。小攸在心裡輕歎一聲,趕鴨子上架果然是不行的,誰知道古人竟不喜歡聽流行歌曲。

抬起頭來,卻見滿屋的人都盯著她的琴。特別是女人,有的黯自神傷,有的淚光盈盈,有的憑欄沉思,均是默默無語,一時氣氛頗為沉重。小攸沒料到自己殺傷力這麼強,不禁暗暗咂舌。

對面的房門被人從裡推開,娉娉婷婷地走出一個綠衣少女,秀髮如雲,長相柔美,臉上一對眼睛閃著詰慧的光芒,讓人心生憐愛。

小攸心想,頭牌果然是頭牌,果真是不同凡響,難怪子墨要偷偷來了,遂呆呆的看著她走至身前。

綠衫少女見她這樣,忍不住掩嘴一笑,如山花般浪漫,輕輕一福道:“青絲姐姐有請公子裡邊說話。”

小攸驚訝的張了張嘴,她長得如此好看卻不是青絲,那青絲豈不是傾國之貌了,難怪要十兩銀子還不得一見,真是物有所值了。

想到自己剛才表錯了情,不好意思地笑笑,拉著驚風一起跟在綠衫少女後面進了房間。

剛進房門就被桌前坐著的紅衣女子吸引了目光,小攸顧不得看子墨有趣的表情,只一徑地打量那女子。

小巧精緻地臉蛋吹彈可破,欺霜壓雪的膚色襯著一襲紅衣,非但讓人看了不覺豔俗反而顯得清麗出眾,小攸從來沒見一個人能把紅色穿得如此迷人。柳葉眉,鼻樑挺直而細膩,線條柔和恰到好處,一雙美目裡目光清冷,冰雪之姿,如梅傲於雪,讓人不敢起褻瀆之心。

小攸心裡暗贊不已,知道她必定是青絲無疑。

朱唇輕啟:“剛才的曲子就是公子所彈吧?”雖是疑問,臉上卻是肯定的神色。

小攸顧不得答話,只傻傻點頭,眼睛還是盯著人家猛看。

想是沒見過如小攸這般好色的登徒子,子墨忍不住笑了出聲,青絲也略略低頭。

小攸轉過頭怒目而視,不出聲倒是忘了他這始作俑者了,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麼會如此失態呢!

子墨眼睛裡全是笑意,驚奇欣賞之色一閃而過,又浮上非常有趣的神色,對小攸的臭臉視而不見,反向她身後的驚風熱情地打了聲招呼。

驚風如他鄉遇故知般迎了上去,錘他一拳,埋怨道:“真是沒義氣,來會如此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叫上我。”

子墨苦笑:“我倒是想,就是怕你大哥翻臉,現在你看也看了,倒是想想回去怎麼交待。”

這句話點中了要害,驚風真的開始冥思苦想起來。

“我有花一朵,長在我心中,真情真愛無人懂,遍地的野草已長滿了山坡,孤芳自賞最心痛。真是好曲!”青絲歎罷,眼神幽幽的掃向旁邊坐著的一個男子。

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小攸忍不住驚叫了出來。如果說子墨來妓院她還可以理解,因為他本來就一副色狼樣子,可她萬萬沒想到他竟也會來這裡。

 

 

 

第二十二章

“沈顏!”小攸半天也沒合上嘴。

坐在青絲旁邊淡淡微笑的正是沈顏,見小攸驚詫莫名,他忍不住朝腳下的藥箱一呶嘴:“我是來應診的,今天青絲姑娘身體不舒服。”

小攸又看向青絲,青絲柔聲道:“昨晚不小心受了涼,本來只是小毛病,可小丫不放心,非得叫上沈公子過來瞧瞧。我也只能由她了,就是勞煩沈公子了。”

沈顏一欠身:“無防,醫者父母心,自當盡心盡力。姑娘豈不知小小風寒也能要了人命,所以凡事還是小心點好,自已的身體還是自己多操心的好。”

青絲眼中閃過感激之色,轉向小攸道:“公子真是人中龍鳳,一曲唱盡了天下女人心思。想來公子必是愛花惜花之人,不知它日哪個女子有此等福氣委身于公子。”

小攸汗顏無比,自己明明是盜版卻又說不得,只好白白擔了這美名,慚愧道:“女人就是應該拿來疼愛的,做女人可是要比做男人要難上數倍了,青絲姑娘說是也不是?”

青絲眼中滿上讚歎之色,點頭道:“公子說的極是,今日大家聚在一起自是難得,青絲斗膽彈一曲助興如何?”

眾人頷首。

小丫早已備好了琵琶,青絲接過抱在懷裡,幽幽歎了一聲。

小攸本以為她淪落風塵,必是滿懷怨憤,所彈之曲也必是幽怨淒迷,沒想她指間輕拔,曲調卻是歡快明亮,行雲流水般逍遙。
這曲聲一掃适才小攸所製造的淒傷,讓人的心也跟著明快起來。聽曲知音,小攸佩服的五體投地,知道青絲才是貨真價實的高手,不像自己剛才完全是瞎蒙。看看子墨和沈顏眼中也滿是讚賞之意,驚風雖品不出個味來,卻也是聽得認真。

小調初歇,小攸忍不住喝了一聲彩。青絲謙虛地說:“青絲所彈自是不能與公子比肩,有攏清靜了。”說罷從桌上拿過酒壺,小丫早已幫小攸和驚風擺了酒杯,就要上前斟酒。

聰明的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小攸慌忙用手捂住酒杯道:“我不能喝酒。”

青絲淺笑:“是不會還是不能?”

小攸實話實說:“會是會,但不能喝,”又補充道:“其實嚴格說起來也不算會喝。”

青絲眼波一閃,黯然道:“莫不是公子嫌棄青絲?”

眼見美人就要誤會,小攸忙認真地說:“自古風塵多俠女,小攸從不敢起輕視之意。”

青絲見她說的真誠,莞爾一笑:“那就賞小女子一個薄面罷。”

眼見小攸再推脫不得,子墨突兀道:“她確實不能喝。”

青絲手停在半空,疑惑地看向小攸:“公子如此風雅卻不能喝酒,卻是為何?”

小攸忍不住朝子墨投去感激地一瞥。子墨嘴角輕扯,似笑非笑:“在下只是怕某人喝醉了胡言亂語擾了青絲姑娘雅興。”

聞言小攸大怒,剛才還以為他好心相幫,誰知道狗還是改不了吃屎,心裡的那點感激傾刻間蕩然無存。再不顧及其它,上前去一把揪住子墨衣領,咬牙切齒道:“丫丫的,你有種再說一次看看!”

子墨狡猾一笑:“好話不說二遍。”

眾人皆驚奇不已的看著他們,驚風更是欠揍地問:“你說的某人是誰呢?”

小攸悻悻放手,回座裝的高深莫測:“某人就是指在座的各位,也許是你,也許是沈顏,更也許是子墨。”只是絕口不提自己。

子墨聰明地閉上了嘴巴。

驚風不屑道:“子墨怎麼會醉,我就更不可能了,至於你?”眼神竟然略帶懷疑。

小攸白他一眼,哼哼:“我怎麼了,你喝得過我麼?”底氣卻明顯不足。

驚風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的來勁:“喝就喝,我還從沒醉過。”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

青絲卻已斟了滿杯,端至小攸面前:“難得知己,一醉何防。”

最難消受美人恩,小攸雖是女的,但見青絲溫柔地看著自己竟也受了鼓舞,接過酒杯喝至見底。更不忘朝子墨和驚風挑釁地晃晃杯。

驚風二話不說,又是一杯,子墨卻擔心地搖搖頭。

青絲驚訝道:“公子真是豪爽。”又要上前斟酒。

一直未曾出聲的沈顏終於開口:“小攸酒量淺,青絲姑娘身體也不爽快,就此做罷吧。”

青絲眼神複雜的看了他一眼,終是放下了酒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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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風門口。

曲終人散。

驚風擋在小攸和子墨面前,不好意思道:“我想了個法子,可以回去不用聽大哥教訓。”

子墨輕笑:“願聞其詳。”

“這件事就我們三個人知道,只要你們不說大哥自是不會知道,我先行一步,你們可以再去哪裡逛逛,我們既不是一同回去的,大哥自然不會疑心我跟了你們一起,就這麼說定了。”說罷不等他們答應,一溜煙的跑的沒影了。

 

 

 

第二十三章

子墨失笑:“臭小子,有賊心沒賊膽。”

小攸嘲諷道:“當然了,哪像你又有賊心又有賊膽。”

子墨側頭看向她:“在下可是光明正大進去的,也不必偷偷摸摸的回去。”

“哼,還有臉說,那你為什麼不敢告訴我知道?”

子墨認真看了看她道:“在下為什麼不敢告訴你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嗎?”忍不住臉上笑開了花:“不過敢上妓院的女子怕也只有你一個了。”

聽他口氣自己好像潑婦似的,深怕被自己知道鬧壞了他的好事,小攸越想越氣,冷了臉也不搭腔只一徑往前走。

子墨好意提醒:“你走的這麼快,怕是會趕在驚風前面了。”

當作沒聽到,心裡卻怪怪的,想起他看青絲的眼神心裡越發酸起來,哪還管得了驚風死活。

子墨緊走幾步趕在她面前,嘻嘻笑說:“怎麼了,真生氣了?”

小攸不理,側身想越過他,他卻突然伸手握住小攸雙肩,柔聲道:“我不告訴你,還不是怕你知道了生氣。”

忍不住紅了眼眶,小攸嘴巴一扁:“那你為什麼還要去?而且還不告訴我?”

子墨輕歎一聲:“你到底是生氣我去醉春風,還是生氣我沒告訴你?”

小攸想了想,回答說:“都有。”見他含笑望著自己,眼睛裡面神采熠熠,猛然想起自己和他非親非故,生的又是哪門子氣。
忙改口:“我自然是氣你不告訴我了,這麼好玩的地方也不帶我來。”

子墨無奈搖頭:“你不覺得你不適合來這種地方嗎?”

“你既然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

“你是女的。”

“那裡面女的多著呢?”

“你和她們不一樣,”子墨哭笑不得的看著她:“而且我是來辦正事的。”

“嫖妓也是正事?”小攸不屑地盯著他:“難怪會怕我壞了你辦事。”

“唉,你腦袋裡成天在想些什麼呀?”

“你能做,我就不能想想?”

子墨喃喃道:“還有什麼是你不敢說的?”

“哼,”小攸義正辭嚴:“敢做就要敢當,你還是不是男人?”

“在下就喝了幾杯酒,你也喝了,聽了小曲,你也聽了,怎麼又不是男人了?反倒是你,男人該做的事你也做了。”

小攸冷笑:“你就為了喝酒聽曲才去的嗎?那家裡沒酒喝沒曲聽了嗎?若是我不去,指不定你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在下還能做什麼?沈顏也在呢?”

“若不是沈顏也在,我想你早就做了,嫌他礙事了吧?”說了不生氣卻又忍不住火大。

子墨目瞪口呆的看著她,沒想到在大街之上她也敢把這種事拿出來討論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見她怒目相向又忍不住笑道:“你這樣子要是被人家看到了,還會以為在下是被你捉姦在床的夫君。”

小攸紅了臉,小聲嘀咕:“少胡說八道了,我只是擔心你被人家騙了,好心沒好報,愛咋咋地。”

子墨收起笑臉,正色道:“還記得那天晚上襲擊我們的人吧?”

小攸點頭:“記得呀,烏衣幫宋連城呀,怎麼他也在醉春風?”

“這些天我們到處查探,烏衣幫竟然銷聲匿跡,更別提找宋連城了。”

“啊,那怎麼辦?”事情一和自己扯上關係,馬上熱心起來。

“我們查到他是青絲的入幕之賓,所以想到這來打聽一點情況。”

“那青絲告訴你了嗎?”

“就算她知道,也肯定不會告訴在下的。”

“那你不是打草驚蛇了嗎?”小攸懊惱萬分。

子墨搖頭道:“那倒未必,在下這麼做一是警告宋連城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二是想看看他跟青絲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想到人家真是有任務的,小攸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柳大哥怎麼不一起來呢?”

“巧兒又怎會放心讓他來。”

“只有你沒人管,自然是你來了。”

子墨苦笑:“在下這也是情非得已。”

“不過青絲確實挺漂亮的,你也算不枉此行了。”

“你剛才彈的曲挺好聽的。”子墨故意轉移話題。

“哪比得上你的‘鳳求凰’,”剛才小攸早打聽清楚了,他就是一曲《鳳求凰》打動了青絲姑娘,轉頭一想又笑了:“不過青絲姑娘好像更喜歡我的歌,你應該是沒戲唱了。”說罷得意的拍拍子墨的肩膀。

“那是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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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們倆離開,青絲站在窗前幽幽開口:“她就是小攸?”

沈顏點頭不語。

“果然不是一般女子,率性大方,真讓人忍不住喜歡羡慕。”青絲轉回頭,凝望著沈顏:“你既已叫四兒過來傳話不許傷了他們,我自是不會再動手,你又何苦再巴巴跑這一趟。”

“他們當我是朋友。”沒有太多的解釋。

“那你呢?”秋水般的眸裡擔憂之色漸深:“你明知道和他們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這下你又怎麼向母親交待!”

“你放心,我絕不會拖累你。”語氣竟然略帶涼意。

青絲眼裡水光一閃,拼命咬住下唇,悲傷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明知道---”

“夜深了,我要回去了。”沈顏打斷她,背起藥箱決然的轉身走了出去。

望著沈顏無一絲留戀的背影,青絲再忍不住淚流滿面,嗚咽道:“你明知道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你明知道我的心,可是為什麼?你總是假裝看不見?”

如花的容顏,絕美的姿態,在這最好的時光悄悄盛開,卻得不到自己心愛之人的欣賞,一如那深谷裡盛開的女人花,空自繁華,空自寂寞。

 

 

 

第二十四章

秋日午後的陽光暖暖灑在樹間,透過斑駁的樹影,投射在林間小路上。那曾經高高在上怒放的生命,此時已到了盡頭,飄搖地掛在樹枝上,有的終是抵不過地心的引力,慢慢飄舞在秋風中,落向它最後的歸宿。

小攸正和子墨走在落葉繽紛的小路上,她軟磨硬泡地讓子墨帶她上山一是因為無聊,二是好奇心作祟,她始終不相信驚風所說後山種了藥材的說法,只是這回驚風的嘴巴跟上了鎖一樣,任她怎麼套也套不出真相來。

秋高氣爽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跟著無端的好了起來,小攸輕快的邊走邊哼著‘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子墨側頭聽的仔細,末了問:“你唱這小曲真好聽,是你家鄉的嗎?”

小攸點點頭,指著前面一處小路的分岔口說:“我們比賽跑步,看誰先跑到那裡,不許用輕功。”說罷不等子墨反應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前面跑去。

眼見她已遙遙領先,子墨也不著急,腳下發力,輕鬆地追了上去,後來者居上,一會兒就已與小攸並排。

小攸並不氣妥,加快速度躍過他半個身子,但終是後繼無力,慢慢落在了後面。

待小攸跑到終點,子墨已經負手立在那裡等她了。小攸跑的脫力,不管不顧的一屁股坐在枯黃的草地上,嘰咕道:“我好久沒練了,不然就算你學過武,也跑我不過。”

子墨含笑回答:“那是自然,只要姑娘你願意就是天下第一。”

白他一眼,一副懶得與他計較的樣子,往後一仰躺在草地上,身邊是淡淡的草香,用力呼吸一口愜意無比。見她如此享受,子墨也放下身段坐在她身側道:“坐著果然比站著舒服。”

用看白癡的眼光看他一眼,小攸閉上眼。

待休息夠了,小攸指著左邊的小路:“我要走這邊。”心裡盤算著再走不久就會遇到守林人,到時就可纏著子墨打聽清楚。

子墨了然一笑,點頭:“好,就走那邊。”

沒想到這麼順利,小攸略感意外。

兩人沿著小路一直向前,果然在拐彎處碰到了上次守林的人,只是這次守林人一看到子墨就恭敬的低下頭,嘴裡叫道:“少主!”並不阻止他們向前。

小攸狐疑的看著子墨:“這裡不是楊柳山莊嗎?他們怎麼叫你少主?”

“其實楊柳山莊也算是在下的別院。”

小攸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子墨緩緩向前,溫和地說:“陳楊兩家乃是世交,在我三歲那年,楊家遭了變故,是我父親傾力相助才得以脫難。楊家老爺子重義疏財,非得把楊柳山莊送給我父親作為報答,我父親執意不肯,但楊家始終堅持,每年他們經營藥材所得的一半都會拿來交給我家,並把他們的後山送給了我父親,對外一直稱是陳家的別院。”

原來還有這等淵源,小攸驚歎著點頭:“原來你真不是小偷呀!”想不到自己竟看走了眼。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在下不過是爬了人家的圍牆而已。”

小攸不好意思地笑笑,心裡始終覺得有個念頭卻抓也抓不住,於是搖搖頭問:“那你家在哪裡?”

子墨定定看著她,意有所指的說:“待這裡的事一了,帶你去玩好嗎?”

小攸馬上舉手贊成,傻乎乎地問:“你家比這裡還好玩嗎?”

“去了不就知道了。”

“你家很有錢吧?”

子墨不知她意在何為,納悶地回答:“算是吧。”

某人馬上理直氣壯道:“那以後我的吃喝拉撒,出行旅遊你就全包了,誰讓你弄丟了我的家當。”

子墨認命的苦笑。

又記起一事,小攸板起臉問:“那為什麼起先你不告訴我,害我白擔心半天呢?真是,都是水又何必裝醇。”

“姑娘,你起先也沒問呀。”子墨又認真道:“我與如風、驚風情同手足,我真心希望他們不要再背著上一代的包袱了。”

小攸釋然地點點頭,心裡感動不已。

山路轉了一個彎,眼前風景一變,一大片火紅的楓葉林展在面前,燦如朝霞,紅若晚錦,連連層層,竟似燒到了天邊。小攸興奮的想要尖叫,卻又怕破壞了這美到極至的風景,嘴巴張了幾張,終是附庸風雅的吟了句:“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

子墨不知為何卻感傷道:“秋花偏似雪,楓葉不經霜。”

看慣了他嘻嘻哈哈的樣子,小攸一時忍俊不禁‘噗哧’一笑,煞風景的說:“錯了,錯了,應該這麼說,”一時間卻想不到詞,於是搖頭晃腦瞎掰道:“不隨紅葉舞秋風,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子墨見她說的不倫不類,笑問:“這又是誰說的?”

小攸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就是區區在下我呀!”

子墨臉上忍不住浮現歡快明亮的笑容。

小攸從沒見過真正的楓葉,一時玩心大起,在地上捧起一大把落葉,然後高高拋起。一時間紅葉滿天,飛舞在兩人頭上,落葉裡子墨朗身而立,白衣勝雪,眼裡是淺淺的溫柔,讓人覺得如夢似幻。

 

 

 

第二十五章

楓林深處,竟然屋宇嚴然,門前空地上晾了無數輕薄的絲綢,五顏六色,秋風一吹,如蝴蝶般翩翩起舞,煞是好看。屋裡不斷有人進出,很是忙碌。

小攸眨眨眼,以為自己恍忽中來到了世外桃源,嘴裡無意識的問:“這都是哪來的?”

子墨好脾氣的答道:“房子是建的,至於絲綢是在房子裡生產出來的。”

說了等於沒說,小攸一腳踏進屋子,發現裡面正忙的熱火朝天,但是所有人看到子墨還是恭敬的低下了頭。

幾十個大大的木桶裡熱氣迷漫,小攸不解的湊近一看卻發現裡面泡著類似蠶繭的東西,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這些是用來幹嘛的,遂睜著大大的眼睛看向子墨。

似是知道她的疑惑,子墨解釋道:“這些是成年的蠶繭,用來抽絲的。”

還是不懂。

“蠶繭放在熱水中才會慢慢變軟,然後脫離,露出絲的終端,這樣才能抽絲剝繭用來織成絲綢。”

“噢!”想不到還有這麼多名堂。

邊走邊看,果然前面就有人拿著軟掉的繭在抽絲,絲越抽越長,大有綿延不絕之勢。抽絲後晾乾再然後又是一系列繁鎖的工作,直到成匹的絲綢被織出來,小攸忍不住嘖嘖讚歎道:“太不可思議了,太厲害了!”

子墨道:“這算什麼,我帶你去看更厲害的。”

小攸懷疑:“還有更厲害的?”

“當然了。”

走進另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中間一路排開擺了無數的織架,每台織架前端坐著一名繡女,頭上以同色方巾束髮,每個人都極熟練的拿著繡針上下飛舞,場面頗為壯觀,就像現代的紡織廠一樣。

子墨道:“這才是整個繡莊的關鍵所在,絲綢質地好是一方面,但繡工精巧更加重要。”

小攸好奇地湊上前,但見繡布上圖案工整絹秀,色彩清新,雅俗相宜,山水能分遠近之趣,樓閣具現深邃之體,人物花鳥皆是栩栩如生,美倫美奐。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嘴裡讚歎個不停,那繡娘都被她誇的不好意思起來,羞紅了臉低下頭。

子墨好笑道:“外行人看熱鬧,你以為只要漂亮就行了嗎?”

翻個白眼不屑道:“那你說要怎麼才是好,自己又不會,顯擺什麼。”

“在下比你還是強點,”子墨指著臺上的繡花:“內行人都知道蘇繡最重要的八個字,就是平、齊、細、密、勻、順、和、光,所以花色固然要好看,繡功卻也是必修功課之一。”

真的假的,小攸懷疑的看向他:“那你知道她繡的是什麼針法嗎?”

“這有何難!”子墨略略掃了一眼道:“她用的是亂針繡和打點繡。”

小攸忍不住低頭問繡娘:“他說的對嗎?”

繡娘點頭道:“少主說的極是。”

小攸腆了臉又問子墨:“你們家也是做絲綢生意的?”

子墨眼裡隱隱帶了笑意:“對!”

“那你知道這些,也不足為奇。”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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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經過那些晾著的絲綢時,因為見著了它的製作過程,小攸明顯帶了驚豔的眼神。見它們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卻是像極了小時候媽媽晾曬的蚊帳,忍不住一頭紮了進去,看著身旁隨風飛舞的絲綢,想起自己小時候最喜歡和小夥伴在這裡面捉迷藏,每每這時老媽總會慓悍的喊:“小攸,你給我滾出來,我洗的容易嗎我。”記得有一次,老媽實在忍無可忍把她拎出來抽了一頓,她委屈地放聲大哭,卻又趁著她不注意偷偷的把眼淚全揩在上面,心裡始覺平衡。

眼裡升騰起薄霧,小攸把頭埋入其中,深深的呼吸了一口,仿佛又聞到了熟悉的洗衣粉混著太陽味的清香。再抬起頭來,眼中清朗,笑看著子墨道:“這些賣的很貴吧?”

“這些是不賣的。”

“為什麼?”有錢不賺豈不等同于傻子。

“因為這些是貢品。”

“啊!”當初自己莫名其妙穿了的時候也是這般驚訝,用手輕撫著絲綢激動道:“真是給皇帝穿的?”

“對!”

NND,原來是給皇帝穿的,難怪做工如此考究,小攸扯了一塊裹在身上,喃喃道:“皇帝老兒可真會享受。”

子墨瞪她一眼:“你就不怕被皇帝老兒抓去砍頭?”

“嘻嘻,”小攸不以為然:“天高皇帝遠的,他能聽了去,就算他在這裡我也照說不誤。嘖嘖,如此勞民傷財就為了他一個人,真是浪費、奢侈!”

子墨搖頭道:“你真是不想活了,這樣的話也敢說,其實也不止他一人穿,皇宮裡人多著呢。”

小攸一針見血的指出:“你如此維護他還不是因為他是你的金主,若沒有他,你們家又哪來這麼多錢呢?”

輕歎一聲:“你可知道若是誤了上貢期限的話會怎麼樣?”

想起以前看過的電視劇,小攸猜測著道:“會抓去坐牢,不是吧?”

子墨點點頭說:“還不止,說不好會滿門抄斬呢。外表看似風光,其實也是危機重重。”

小攸心有戚戚焉:“回報高當然風險高了,難怪你們要選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生產了。”

子墨好笑的看著她:“姑娘,說話能不能斯文點。”

“沒辦法,習慣了就好。”聳聳肩無所謂的說。

遠處隱隱傳來雞鳴聲,子墨眼睛一亮道:“有野雞,等會給你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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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秋風蕭瑟,楓林的邊緣此時正生了一堆火,火上烤著一隻肥美的野雞,一雙修長又勤勞的手正熟練的翻動著滾架,一邊給它灑上調料,火勢正旺,烤的野雞“??”直往下滴油。

小攸抱著膝盯著雞,不時有勾人饞蟲的香味陣陣,嘴裡早已是口水氾濫。

“子墨,好了沒有?”

“子墨,多放點辣椒,我喜歡吃辣的。”

“子墨,你不是富家公子嗎,怎麼會做這些的?”

實在受不了她的聒噪,子墨趕緊把剛剛烤好的野雞撕下一腿來堵住她的嘴,喃喃道:“富家公子也是要吃飯的,而且還想要吃的更好,沒有人比自己更瞭解自己的口味了。”

同意的點頭,小攸忙不迭的咬了一口,誰知太燙,咽又咽不下,吐掉又捨不得,忙亂中把嘴巴張開迎著風不斷的哈氣,待冷了一點,才細細的咀嚼品嘗。

子墨早已看的目瞪口呆,半晌後才記得大笑,邊笑邊指著小攸道:“在下不會跟你搶的。”

小攸白他一眼,不以為意,嘴裡含含糊糊答非所問:“ 太好吃了!”

 

 

 

第二十六章

“阿嚏!”

這已經是小攸今天早上起來打的第十六個噴嚏了。昨天晚上吃了烤雞她又和子墨一起看了很久的星星,不知不覺竟靠著子墨睡著了,醒來時在自己房裡,應該是子墨抱她回來的。

“阿嚏!”

子墨眼裡閃過擔憂之色,皺眉看她:“我已經讓人去叫沈顏了,呆會就來。”

小攸忙搖手道:“不用了,感冒而已。”

“沈顏說過,小小風寒也會要了人命。”

小攸好笑的看著他,不可思議地說:“哪有這麼嚴重,我又不是第一次感冒,早有經驗了。”

“生病也會生出經驗來?”子墨好奇不已。

小攸老神在在地道:“感冒,不,風寒的話,吃藥一個星期好,不吃藥七天才好。”

“一個星期是多久?”

“七天嘍!”

子墨失笑道:“這麼說吃不吃藥都是一樣了?”

“對,阿嚏。”

房門被人推開,晨光將他修長的身影拉的更長,是沈顏。他今天著一件月白色儒長衫,裡面是一件白色中衣,腰帶與外衫同色,上面沒有任何零碎掛件,面如白玉,整個人看起來清爽明亮,就像是秋天田野裡一株挺拔的棉花。小攸竟一時失神,呆呆看著他。

“不相信我的醫術嗎,小小傷寒又哪裡用得了七天?”待看清小攸的裝扮,沈顏忍不住大吃一驚道:“不是說傷寒嗎?怎的又起天花了嗎?”

子墨輕咳一聲,道:“她這是怕傳染給別人,說是講衛生。”

小攸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嘴上罩著的白紗,訕訕開口:“其實沒什麼,都是子墨不放心,還要你這個大神醫親自跑一趟。”

沈顏輕輕鬆了口氣,打量她半晌:“其實小攸的做法也是對的,這樣確實阻止了一定的傳染。”

小攸笑笑,吞吞吐吐的說:“我這個病是不用吃藥的。”心裡卻是十分不想喝那黑黑的苦藥。

“噢!”沈顏奇怪道:“那你是想針炙了?”

怎麼忘了古代還有針炙這一說,小攸馬上改口:“既然大神醫來了,總不能浪費了吧,我就捨命賠君子吧。”

見她說的跟赴刑場似的,沈顏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的笑意,坐到她旁邊開始替她把脈。他的手指修長乾淨,骨骼勻稱,讓人覺得這樣的一雙手天生就是應該用來替人診脈的。

溫溫的熱氣隨著他的指尖一路爬上小攸的皮膚,小攸忍不住誇道:“沈大哥,你的手可真漂亮,比女孩子的還要細緻呢!”

沈顏面上一紅,想是從來沒有女孩子敢在他身邊這麼放肆。

子墨眼神一滯,輕咳一聲道:“姑娘,能不能不要這麼直接,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小攸不屑地看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譏,門外一個小廝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子墨少爺,柳莊主請您前廳議事。”

子墨起身走到她身旁,先是對沈顏笑著說:“楊柳山莊從不缺藥材,要什麼儘管開口,我去去就回。”然後警告的盯了小攸一眼,這才緩步走了出去。

小攸不服氣的敝敝嘴,轉回頭看著沈顏:“沈大哥,我只是就事論事,哪像子墨說的那般,他只是嫉妒你罷了。再說了,你也不是別人呀?”

沈顏認真看了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你說吧,我不介意的。”

小攸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他面前,張開五指道:“你也不能太驕傲,雖說你的手漂亮,可還是比不上我的。你說呢,沈大哥?”

沈顏笑著說:“當然了,你的手更漂亮,你能不能不要亂動,我好把脈。”

果然只是小傷風,沈顏仔細開了藥方,輕聲囑咐丫環抓好藥後再拿回來,他要親自煎藥。

小攸不明所以,問道:“為什麼還要你親自煎藥呢,難道你還怕她們下毒不成?”

“煎藥也是門大學問,就拿普通的傷風感冒來說吧,有的人吃了同樣的藥病卻拖上個四五天才好,就是因為沒有遵照醫囑煎藥。像我剛才給你開的藥方裡就有荊芥、防風、柴胡、前胡、羌活、桔梗、川芎、白芷、葛根這幾味藥,其中葛根就要先放,待水溫後再放入其它藥材。先用中火煮沸,然後小火熬上小半個時辰,再趁熱喝下去,就可藥到病除。”沈顏無比耐心的說。

“哦,你是怕丫頭們煎藥偷懶壞了你大神醫的名聲。”小攸故意使壞。

沈顏搖頭道:“其實我並不喜歡人家叫我什麼神醫。”

小攸正想問為什麼,卻見他臉色一黯,於是改口道:“中藥就是囉嗦,阿嚏。”

“那你有更好的辦法了?”

小攸涎著臉一笑:“不是每個病人都能遇到像你這般細心的人煎藥,你若是想讓病人都吃得到你煎的藥,何不把藥煎好再想辦法做成丸子,有人來看病的話一人一粒多好,又省事又有效。”

沈顏仔細想了半晌道:“你說的方法固然簡單,可是提煉卻是個大問題,而且不知道藥效如何。”

小攸心裡覺得好笑,自己竟和古人討論起幾百年後的事情來了,轉移話題道:“沈大哥,你對藥材這麼熟,那你知道哪種藥材最美麗嗎?”

沈顏納悶地回答:“藥材一般是曬乾後入藥,又哪裡稱得上美麗,若一定要說,可能紅豆勉強算得上是吧。”

小攸樂不可支,得意的擺擺手道:“錯了錯了,沈大哥,我們不是經常說美麗人生(參)嗎?”

“美麗人生,”沈顏沉吟道,待想得明白了,笑意慢慢爬進眼裡,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好奇怪的問題,好奇怪的答案。”
越想越覺好笑,忍不住開懷大笑。

這是小攸第一次見他真心大笑,有如雪蓮花開,讓人驚豔不已。

見他兀自笑個不停,小攸眼裡漸漸帶了憐憫的看著他,輕聲問道:“沈大哥,從來沒有人跟你說過笑話嗎?”

沈顏慢慢側過臉,止住笑,淡淡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會-----”聲音卻是漸漸低了下去。

小攸忙收斂心神,欲蓋彌彰的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待看見他近似哀求的眼神,終是不忍再開口,把後半句話咽在了肚子裡。

 

 

 

第二十七章

見藥還沒抓好,沈顏從藥箱裡拿出一本醫書看了起來。

小攸望著他的側臉,難得地沉默,兩人之間竟有些許的冷場。

沈顏邊看書邊無意識的皺緊眉頭,似是有什麼解不開的難題。小攸再忍不住好奇的開口:“沈大哥,還有你看不懂的藥書嗎?”

聞言他抬起頭,嘴角一曬:“你把我當神了嗎,我不懂的還多著呢?”見小攸不解的看著他,又笑笑說:“我最近正在研究冰心散的解藥,但是我幾乎找遍了整個杭州城,就是找不到關鍵的一味藥材。”

“什麼藥材?”

“鹿銜草。”

“是草嗎,長什麼樣子?”

“不,開花的,細細的莖,有不明顯的節,每節具鱗片1枚,葉片田形或卵圓形,邊緣向後反卷,花莖細圓柱形,具棱角,花瓣5片,橢圓形,先端鈍圓,基部稍窄,白色或稍帶粉紅色;蒴果扁球形,具5棱,生長于山林中樹下或陰濕處。怎麼見過嗎?”
一提起藥材來沈顏就滔滔不絕。

小攸苦著臉道:“你說的這麼複雜,就是擺在我面前我也不認識呀。”

沈顏略顯失望:“聽說山莊後面種了許多的珍稀藥材,只可惜不知道有沒有鹿銜草呢?”

“那你可以去找找看呀?”

“那是楊柳山莊的禁地,一般人是不能上去的。”沈顏無奈。

小攸抿嘴一笑:“沈大哥,如果你真想去看看的話,我倒是可以讓你得償所願。”

沈顏苦笑:“醫者好藥,就如同學者愛書,我當然想去瞧瞧,只是柳莊主是你的朋友,與我又隔了一層,這個不情之請,不提也罷。”

“不是的,你可知後山是誰家的嗎?”小攸急忙道。

“是誰的?”沈顏難得好奇。

“是子墨家的,所以你如果想去的話只消跟他說一聲就行了,”小攸望著他笑:“這下是不是簡單多了?”

沈顏略顯詫異:“楊柳山莊的後山又怎麼會是子墨家的,你們又不是本地人?”

小攸故意賣關子:“這些事等你到了後山就明白了。”頓了一頓又道:“沈大哥,你知道嗎,子墨家是做絲綢生意的,可有錢了,難怪當初他說以後請我們兩個去旅遊呢!

“喔!”沈顏眼中一抹陰鬱之色一閃而逝。

朝沈顏眨眨眼,小攸小聲道:“沈大哥,以後有機會我們可要好好敲他一筆。”

“好啊!”沈顏竟也興志勃勃,嘴角一彎:“小攸,你再給我講個笑話吧。”

小攸想了想道:“好吧,話說五代時的兩個大官一個叫馮道一個叫和寬,前者性子慢,後者正相反。一天,和寬見馮道買了一雙新靴,便問:‘花了多少錢?’馮道慢慢抬起一隻腳:‘九百文。’和寬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回頭便罵僕人:‘你替我買的那雙靴,為什麼要一千八?’和寬越說越氣,卻見馮道又慢慢抬起另一隻腳,慢條斯理地說:‘別急嘛,這只也是九百文。’。”

剛剛說完,沈顏又是大笑不已,只是那笑聲中卻隱隱有股陰霾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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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你覺不覺得沈大哥有心事?”小攸八卦道。

“為什麼你對沈顏格外關心?”語氣竟酸溜溜的。

小攸好笑的看著他:“他是我們的朋友呀,你不是經常自詡俠義無雙嗎,怎的朋友有事也不問問呢?”

“你確定他想我們過問嗎?”慢悠悠的。

“他不想你就不會去打聽一下嗎?”小攸忍不住怒道:“你這個人真是自私自戀。”

“唉,此話又怎講?”

鄙視的看著他:“喜歡穿白色衣服的人百分之百自戀。”

見她極度的肯定,子墨輕歎一聲:“這般牽強的理由你也想得到。”

“這是有科學根據的。”小攸堅持原則。

“就以在下這般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又何需自戀,怕只怕有的人見了自歎不如,自卑而已。”

小攸嗤之以鼻:“你的臉皮筒直比長城的拐角還要厚。”

子墨笑笑,突然正色道:“每個人都有一些不願被別人探知的隱私,我們不能因為是朋友就強迫他說他不願意說的,倘若沈顏有些事不想讓我們知道,我們便不問,這也是對朋友的一種尊重和保護。我們只需讓他知道無論有什麼事,我們都會真心幫他就足夠了。”

小攸有一瞬的動容,然後喃喃自語道:“朋友不是要坦誠嗎?可你說的好像也對噢?”

 

 

 

第二十八章

醉春風。

天色已暗,青絲房內卻已早早點了兩支紅燭,正燃的風姿搖曳。

紅燭下端坐著一個身著紅色錦緞的美女,雲鬢霧鬟、蛾眉青黛、明眸流眄。她此時正兩手執杯,巧笑倩兮地望著眼前的男子。

坐在她對面的男子一襲淡綠色長袍,方巾束髮,劍眉入鬢,長得斯文秀氣,倘若再掄上一把羽扇的話,活脫脫一個書生樣子。
他眼中深情款款,溫柔地仿佛要將人溺斃。

眼見青絲的酒杯快要沾唇,他突然溫文爾雅的伸手擋在杯口,柔聲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我們喝杯交杯酒吧!”

青絲羞紅了臉,卻還是低低點了點頭,皓腕輕抬,搭上了他的手臂。

如果男子也換上大紅喜袍的話,此情此景,沒有人會懷疑這是洞房花燭夜。

酒已過半,青絲面色酡然,軟聲道:“小宋,我們歇息吧。”

小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青絲起身站到他面前,借著酒勁,伸手解開衣袍上的盤扣。衣服隨著她的動作配合地滑落在地上,她裡面竟不著一縷,纖指素臂,細腰玉膚?時全暴露在紅紅的燭光下。

小宋略帶訝異地看著她,眼中的熱情瞬間沸騰。少頃,他緩緩起身向青絲走了過去。

青絲緊張的望著他,一時酒氣全消。他走近前來,俯身拾起地上的衣服,卻將青絲細細密密的圍了起來。

許是秋風太涼,青絲微不可見地哆嗦了一下,他再忍不住將她擁入懷中,把下巴抵在了她的頭上。

青絲抬頭,顫聲道:“小宋,你不是早就盼著這一晚了嗎?為什麼又------”

他微涼的手指輕撫過青絲的臉頰,將她散落在鬢間的秀髮細緻地掖回耳後,低聲道:“對,我是盼著這一天很久了,但到了現在我才知道,我還是不能容忍你抱著我的時候,心裡卻想著別人。”

“我沒有。”

他頹廢地鬆手,獨自走回桌旁,自己添了一杯酒,悶聲道:“青絲,你又何必騙自己,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青絲??不語。

“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還是會照常替你辦好。”

緊緊抓著衣服,青絲慢慢走至他身旁蹲下,眼中悲傷之色漸盛:“你到了現在,還是這麼認為嗎?或者是你也看不起我?”

小宋放下酒杯,忘情地捧著她的臉:“你明知道沒有,是我甘心情願的。”

青絲把頭埋在他臂彎,伸手環住他的腰,喃喃道:“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

一隻手溫柔的撫上她的髮絲,頭頂上是略帶磁性的聲音:“青絲落梔涼,你的名字真好聽,我第一次聽便喜歡上了。”

青絲嘴角彎彎,似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所以你便彈了首根本不堪入耳的曲子,然後不顧阻攔踢開了我的房門?”

小宋尷尬地一笑:“不是如此又怎能遇見你呢,以我的琴技就算再煉上二十年也未必能夠,到時候你說不定頭髮都等白了。”

“是呀!”青絲幽幽一歎,凝視著他的眼睛:“你可後悔?”

見他久久不答,青絲忍不住微嗔:“真後悔了?”

“後悔了!”他微笑地看著青絲,眼神卻慢慢變得凝重:“我真的後悔了,我後悔為什麼不早點認識你,倘若是在十四年前就遇見你該多好。”

青絲恍惚地看著燃著的紅燭,默然無語。

小宋也靜靜地看著她,一時間滿屋寂靜。

沉沉燒著的燭火突然“劈啪”一聲脆響,爆出一滴燭油濺在桌上,卻轉瞬即滅,不留痕跡。

青絲一時回過神來,迎著小宋熾烈的目光輕聲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不要我的回報?”

小宋頭一偏,用臉龐摩娑她如緞的發,夢遊般囈語道:“哪裡有這麼多為什麼,愛便愛了,我就是見不得你不高興,我就是要你欠著我,這樣你才不會這麼快把我忘了。”

青絲羞澀地嗔道:“你這張嘴呀,就是會說話,難怪如蘭會被你迷的團團轉了。”

“你以為我對誰都甜言蜜語嗎?錯了,”小宋一本正經道:“是她自己一相情願而已。”

青絲忍不住抿嘴輕笑。

一支紅燭燃到了盡頭,燭光投射在牆上的影子晃得幾晃,終是無風自滅。

小宋突兀道:“時辰到了,我得走了。”

青絲緊了緊圈著他腰的手,抬頭看他:“小宋,你真的決定了嗎?要不,我們再晚些日子?”

“不用了,就今晚。”語氣中沒有迴旋的餘地。

青絲不舍的放手,看著他起身走至門邊,突然停了下來,問道:“青絲,有個問題你一定要誠實回答我。”

“好。”

“倘若沒有他,你會愛上我嗎?”話一出口,心裡還是忐忑不已。眼見身後悄然無語,一顆心慢慢冷卻了下來。

半晌,青絲才呢喃道:“倘若沒有他,我一定會愛上你的。”

小宋黯然一笑,卻始終沒有回頭,直直走了出去,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身邊驀的少了依靠,青絲不管不顧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手環住自己雙腿卻還是瑟瑟發抖,但卻奇怪的不想去加衣裳,直覺上很是排斥那種沒有溫度的溫暖。就像一個長期關在黑屋子裡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人幫她打開了一扇窗戶,讓她看到了陽光,於是她便再不想回到那間黑屋子了。

剩下的單燭苦苦支撐了一小會,還是力不從心,熄了下來,屋裡?時一片漆暗。

青絲動也不動,一個人在暗中靜靜呆著。

半晌,她忽然自言自語道:“小宋,你真傻!”一把爬將起來,連鞋都來不及趿好就打開房門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沈顏打開門時看到的就是衣衫不整、赤著腳的青絲。他眉頭微皺,待看清她面色蒼白,一臉淚痕時不覺吃了一驚,“怎麼回事?”語氣中是隱藏不了的關懷。

青絲看到他卻是松了口氣,腳一軟整個人就癱了下去,沈顏一把扶住她,沉穩地問:“究竟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嗎?”

她語不成句:“沈大哥,他去了,他走了。”

見她穿得單薄,沈顏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半抱半拖地帶著她走進房間,這才追問道:“誰走了?”

青絲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是小宋,他去楊柳山莊了,你快去救他!”

沈顏眸中隱隱升起一層怒氣,冷聲道:“你們怎麼這麼糊塗,是誰讓他去的?”

“我只不過是提了一下,他就非去不可,我勸也勸不住。”

“只是提了一下嗎?”沈顏的眼光好似要把人看穿,見她狼狽不堪,又放緩了聲音:“是娘吩咐的吧?”

青絲遲疑地點點頭,帶著哭腔道:“沈大哥,小宋今晚不對勁,我怕他出事,你快去看看。”

“現在才怕出事。”沈顏轉頭吩咐窗外:“小四,替青絲打一盆熱水過來,再拿點創傷藥替她敷腳。”然後風一樣地跨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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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攸無聊地盯著帳頂,這麼早怎麼也睡不著,本想去找子墨或驚風,但他們說有要事相商,她這才一個人悶悶地回屋躺下。

睡不著的時候她通常數羊,“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突然一聲輕笑,將似睡非睡的小攸驚醒了過來,一看,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長相英俊,書生味十足的男人。那個男人正一臉微笑地看著她,好似多年未曾謀面的老友一樣。

小攸盯著他,一時忘了叫喊,因為她想了半天也沒弄清楚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那人卻還是一徑地看著她笑,小攸眨了眨眼睛,問道:“你是狐仙吧?”只聽過女狐仙,還沒見過男狐仙呢。

他一樂,搖頭回答:“不是,你看,我有影子的。”

果真,燭光下他的影子搖搖晃晃,小攸這才覺得不對,剛想叫人,他卻歁上前來,出手如風,往她身上一拂。

小攸張著的嘴再發不出半點聲音,全身上下除了眼珠能動,其它地方都跟被人麻醉了似的,沒有知覺,想不到他竟會傳說中的點穴法。

他俯身看著小攸,笑著開口:“夜色已深,如此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實在是有辱姑娘清白,不如我帶你去別處吧!”話雖如此,神色間卻絲毫沒有徵求小攸意見的意思,上前給她穿好鞋子,抱著她往上一縱。

小攸苦不能言,只能在心裡好笑,既然知道孤男寡女,又豈能不知還有男女授受不親這一說呢?

屋頂上的瓦少了幾片,剛好能容一人通過,原來他竟是從這裡跳下來的。

他的輕功雖不如子墨,但抱著小攸還是如履平地,只片刻功夫,他說了聲:“到了。”然後把小攸放了下來,順手解了她的啞穴。

發現自己能說話了,小攸忙清了清嗓子,卻並沒有叫出聲來,因為她心裡明白,他既然有把握解了自己的穴,那麼這個地方要麼就是他的地盤,要麼就是荒郊野外,自己叫破了喉嚨也是沒用的,靜下心來反倒四處打量了起來。自己居然身處一間小屋裡,而且四周竟有點眼熟。

他欣賞地看著小攸,好心告訴她:“不用看了,這裡是後山。”

後山,那不是有人嗎?欣喜之色還沒浮上臉,他一盆冷水沷了過來:“這裡就算有人,處境也是跟你差不多的。”

小攸洩氣的看著他,問道:“你是誰?”

“在下宋連城,大家都叫我小宋。”謙謙君子的模樣。

小攸如同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冷哼道:“宋連城可是烏衣幫的幫主,你少拿他的名頭來嚇唬人。”

小宋露出好看的微笑,他並沒有開口解釋,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十個身著黑色勁裝的蒙面人。

為首的一個蒙面人沉聲道:“幫主,都準備好了。”

小宋瀟灑的一揮手:“那行動吧。”

一眾人就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小宋笑道:“想不到宋連城的名頭還挺響的。”

儘管無法將幫主與眼前的文弱書生聯繫起來,但事實勝於雄辯,小攸聰明地見風使舵:“嗨,宋幫主,久仰久仰,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呀!”

聽出了她話裡的奚落之意,他冷哼一聲:“既然不想見我,那為什麼又花這麼大心思的找我?”

“我哪有。”小攸無辜的眨眨眼,假意輕歎一聲:“就算你長得像個狀元郎,我也不至於花癡到這個地步吧?”

“是嗎?”小宋配合地露出失望之色,眼神逐漸轉為淩厲:“可是你知不知道,子墨為了找到我幾乎把整個杭州城給翻過來了。”

既然連名字都叫得出來,看樣子人家是知己知彼了,小攸故意刺激他:“既然這樣你去找子墨呀,為什麼又抓了我來,是欺負我不會武功吧?”

“是。”他竟然誠實地回答,“可是他怎麼想不到,我竟然敢跑到他家的後山來了,最危險的地方果然最安全。”

小攸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連忙拍MP:“當然了,子墨那麼笨,哪比得上您呀,他就是把天翻過來也找不著呀!”

小宋果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先前的黑衣人迅速折返,還是那人開口報告:“幫主,這裡一個人也沒有。”

小宋臉色一變,瞬間又恢復了正常,瞅著小攸道:“看樣子,子墨也沒你說的這麼笨嘛。”

回頭雲淡風輕地道:“小雲,我跟你們說的話還記得嗎?”

“是,幫主。”

“那就遵命行事吧。”

“幫主,”小雲直直跪了下來:“屬下與您同生共死。”

“屬下願與幫主同生共死!”所有的蒙面人‘呼啦’跪了一地。

看著宋連城如君臨天下一般,小攸忍不住小聲嘀咕:“還挺講黑幫義氣的,不知道又要做什麼壞事了。”

無數道憤怒的目光同時淩遲她,小攸嚇得趕緊閉上了嘴。

小宋的臉已經籠上了淡淡的一層霜花,與先前判若兩人,整個人透出一種冷若刀鋒的殺氣,在他冷冽的目光下,眾人紛紛低頭,無人敢正面迎其鋒芒。

他泠泠地開口:“你們如果當我是幫主,就馬上離開,事情只會有一種結果,不要逼我。”

眾人低頭不語,小雲卻決然地站了起來,含淚道:“宋大哥,你千萬保重!”轉身平視眾人:“好兄弟,我們就別讓宋大哥操心了,都走吧。”

小宋背過身,只一瞬,房間裡又只剩下他和小攸兩人了。

 

 

 

第三十章

受不了沉默的氣氛,小攸不怕死地捋虎鬚:“喂,他們都走了,你打算我們就一直這麼杵下去嗎?”

小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笑著反問:“難道姑娘還想和我談風說月不成?”

小攸白他一眼,心道:是你把我擄來的,我怎知你要幹什麼。

他見小攸不搭腔,貌似了然地說:“噢,你是站累了,那可以坐著呀!”說罷上前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起小攸,把她放到地上坐了下來。

見自己像個木偶似的被人擺弄,小攸再忍不住怒道:“姓宋的,你TMD到底想幹什麼?”

他抬頭不可思議地道:“你竟然說粗話?不過,你生氣的樣子倒是挺好看的。”

見他色色地望著自己,小攸顫著聲問:“你莫不是看上姑娘我了,難怪把我帶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

他直起身,頗為自負:“像你這種凶巴巴的姑娘,我的品味還不至於這麼差吧?”

小攸氣結,卻又暗自松了一口氣,用商量的口吻說:“我說小宋,要不你把我的穴給解了吧,你武功這麼厲害,做人也要有點自信吧。”

他蹲下身與小攸平視,搖頭:“有我在這你當然是跑不了的,但等會我走了你不就跑掉了嗎?”

小攸惴測地問:“你打算把我一個弱女子扔在這麼荒涼的地方然後一走了之嗎?萬一有什麼野獸把我吃掉怎麼辦?你這樣的行徑也稱得上江湖好漢?”說到後面又是憤憤然。

他皮皮一笑:“我可從沒說過自己是什麼好漢,而且我也不會讓你被野獸吃掉的。”

“喔?”

“我打算把這裡燒掉,連你一起。”

小攸見他一臉無害地笑,不以為然:“你開什麼玩笑?”

“我從不開玩笑。”他從懷裡摸出火摺子,‘呼’地吹燃。

小攸結巴道:“你,你,你玩真的,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呀,我都沒有心理準備!”

“好!,那我從一數到十,你好好準備。”他似笑非笑。

“不行,時間太短了,數到一百萬還差不多,喂!你別數呀!”見他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小攸放棄地問:“為什麼要我死,我都不認識你?”

小宋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你雖然脾氣壞了點,但也還算是個漂亮可愛的姑娘,我也捨不得燒死你,但是你會妨礙她得到她想要的,你會惹她傷心難過,所以,你只能死!”

小攸聽得糊塗:“她是誰?”

“你已經知道的夠多了。”他晃動著手中的火摺子。

小攸提著心,看著他把火摺子扔向房間的邊角,地板上似乎灑了助燃的東西,火苗‘蹭’地一下竄了起來。

他走近小攸說:“火不會馬上燒過來的,就算是我給你多點時間準備吧,不見!”

“喂!你別走呀!喂!帶我一起走!我不想被燒死,很難看的。喂!喂!”見他毫不理睬,小攸絕望地大聲叫道:“宋連城,你個王八蛋,你去死吧!”

聞言他卻回過頭來,苦澀一笑:“好啊,如你所願。等到了黃泉路上,你再來找我算帳吧。”聲音漸行漸遠,小攸只隱隱聽他念著:“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已是不見人影。

火勢漸起,雖然知道附近沒有人,可小攸還是本能地大叫起來:“救命呀!有沒有人,救命呀!子墨,你快來救我呀!咳,咳,救命!”

火雖然沒燃過來,可是嗆人的濃煙卻直往她口鼻裡鑽,小攸連手指頭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等死,早把小宋他們家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個遍,心中百般滋味,卻又始終盼著子墨能及時趕來救她於水火。

漸漸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四周煙霧繚繞,頭腦慢慢昏沉,嗓子也啞了般再喊叫不出,突然腳上一熱,卻是大火終於燒了過來,燃著了她的鞋子。小攸心裡暗歎了一聲完蛋,想不到自己竟在這裡翹了辮子。

------

月光灑在寂寂的山林,老葉上淡淡的光影就像是舞動的精靈,風刮在人身上刺骨的涼,看樣子,明晨定要起霜了。

這樣的天氣,應該在被窩裡暖著才對。可此時清冷的山路上卻偏偏行著三個人,而且速度頗快,片刻功夫已經越過了山頭。

山路的轉角處竟還立著一抹淺淺的影子,似是特地等在那的。山風吹起他的衣袂,獵獵作響,竟平添出幾許蕭索來。

子墨毫不驚訝地停下:“小宋。”

驚風佩服地道:“子墨,你真厲害,都可以去算命了。”

“對,我就是小宋。”他唇邊竟掛著淡淡的笑:“不知三位深夜趕路,神色匆匆意欲何往?”

“風深露重,我們自然是不願你久等了。”如風竟也斯文起來。

“喔,想不到三位還是如此體貼之人,倘若我是女子的話必定是感激涕零了。”

驚風不解風情地撇撇嘴打斷他們:“你們別在這你儂我儂了,說正事,該打就打該殺就殺。”

“好!今晚我們之中只能有一個人走出這裡,”小宋爽快地抽出長劍,指著子墨,自負道:“當然,如果你們想一起上的話我也無所謂。”

子墨苦笑:“我好像沒有得罪過你?”

“你當然沒有,可是你爹有。”小宋不耐地一抖長劍。

子墨還是不動,歎道:“殺人也要有個罪名吧,我可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

小宋冷哼一聲:“跟你爹一般狂妄。”

“你不可能見過我爹。”子墨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我是沒見過,但我聽說過。”他眼中的恨意盎然:“若不是當年你爹苦苦相逼,家父就不會因為破產而被追債的人所殺,我家斷不至於落到如斯境地。”

“生意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此說來,也只能怪令尊技不如人了。”子墨嗟歎。

“所以今晚也是如此,誰輸了,誰便死。”他冷若寒冰地吐出這句話,抿緊了嘴,腳下再無停留,劍光轉瞬即至。

 

 

 

第三十一章

子墨一側身,劍尖擦身而過,他接過驚風拋來的長劍,反手瀟灑地挽了個劍花。

一陣長長短短的叮叮噹噹聲響起,兩人都是以快打快,只片刻功夫已是過了二三十招。

小宋突然招式一滯,平平刺出一劍,看似簡單不已,可練家子都知道其實他這一劍計算縝密,甚至連對手的後路都預測好了,劍氣?時籠罩了子墨周身的要害大穴。

看似避無可避,子墨不退反進,長劍從小宋霸氣的劍光中突圍而出,以不可思議的角度點向他的手腕。小宋回劍自救,刺出的一劍已如流星般隕落。

子墨往後一掠,氣閑神定。

小宋寒著臉道:“難道以我烏衣幫幫主的身份還不值你放手一搏嗎?”

子墨憐憫地看著他:“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你又何苦作繭自縛呢?”

“是嗎?”小宋看著前面天空隱隱的火光,不慍不火道:“我剛才把你的繡莊給點著了。”

子墨淡然一笑:“不過是座空房子而已,況且我本來就打算把它拆掉了。”

“可我放火的時候裡面正好還有一個人。”他露出魔鬼般的微笑。

“誰在裡面?不可能的,我們明明已經把所有人都撤走了。”驚風直言不諱。

子墨卻變了臉色,微微的顫音渲瀉了他此刻的焦急:“你把她怎麼了?”

“沒怎麼,她除了不能動,其它地方都好好的。”

“如風、驚風,他就交給你們了,我要去救小攸。”話音未落,子墨已人在半空。

小宋如鬼魅般附身而上,長劍輕吟,已經與子墨過了好幾招,他飄然落地,佔據了崖邊的必由之路,笑道:“太遲了。”

“讓開。”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

“我說了,今晚必須有個了結。”

“好!”子墨鄭重地抬起手。

劍光如鴻,浮光掠影般糾纏在了一起。

“原來你把小攸給抓進了繡莊,可是我明明派人看著的呀?”驚風百思不得其解,但眼前情勢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再多做考慮。他的兵器是一柄流雲短劍,情急中也搶上前去,想從一旁突圍過去。無奈小宋守得滴水不漏,急得他直跳腳。

眼見山風越來越大,火勢越燒越旺。如風一使眼色,驚風悄悄地點頭,兩人默契的一人攻小宋左路,一人抄底,雙面夾擊想逼得他讓開一條道來。

子墨此刻心急如焚,只想速戰速決,出手再無保留。眼見小宋一劍如雷霆般襲來,他不躲不讓,將內力傾注長劍之上,劍尖靈巧地挑向小宋右胸的空門。子墨的長劍已經不及掩耳般地到了小宋前胸,正巧此時如風和驚風也逼了過來。電光火石間子墨劍尖微沉,襲向他的右肋,但小宋為躲如風的一掌正好側過小半個身子,‘噗’地一聲,長劍沒胸而過。

子墨頹然地鬆手,喃喃道:“我本來不想殺你的。”

小宋臉色煞白,隨著子墨的放手沉重地倒在了地上,此時他眼中已經沒有了寒意,無波的眼眸望向子墨,聲音細如蚊?:“謝謝你放了他們!一切------都結束了。”嘴角竟漾起一抹解脫的笑意。

“如風,看看還能不能救!”子墨不敢再多做停留,拼盡全力的向火場趕去。

看著眼前的大火,子墨的一顆心竟似提到了嗓子眼,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但卻生平第一次覺得心慌意亂。來不及細想,他飛快地掠進大火裡,大聲喊道:“小攸!小攸!你在哪?我是子墨,你答應一聲,小攸!”回應他的只是火燒木塊的‘劈啪’聲,周圍烈火如熾,子墨卻突然覺得如墜冰窖,一顆心冷到了徹底。

------

“咳,咳,咳------”濃煙不斷湧過來,肺裡的新鮮空氣越來越稀薄,等死的滋味竟是這般的煎熬人。

募地微微的風湧了過來,小攸疑惑地一抬頭,眼前站著一個蒙面黑衣人,她以為是小宋的手下,遂強打起精神惶惶地盯著他。

黑衣人眸中卻滿是急怒,上前一把抱起她,見前面大火無法過人,順勢就踢倒了一面木牆穿了過去。見小攸死盯著自己的腳,
才發覺鞋已燃了起來,忙一手打掉了鞋子,他的視線掃過小攸裸著的腳時明顯地一滯,連忙別過了臉。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裝什麼矜持。雖然喉嚨巨痛,但小攸還是火急火燎地催他:“你還不走,火都快燒屁股了。”

他回過神來,抱緊手中的人,如風一般的向前縱去。

大火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如此觸目驚心,好在他速度奇快,慢慢離炙人的火焰遠了。此時風中隱隱傳來喊聲,竟是子墨,小攸心中一喜,就想開口答應,沒想到聲音卻小得只有自己才聽得到。

黑衣人腳下一頓,尋了處被大火燒過的斷垣處把小攸放下,嗓音格外的暗啞:“在這別動,有人來救你了,我先走了。”順手解開了她的穴道。

小攸本來就被熏得搖搖欲墜,此時已是兩腳發軟,眼看黑衣人腳下‘咯吱’一聲脆響,然後向後縱身而去。

子墨聞聲而至,看到小攸斜靠在斷牆邊,心中一喜,掠上前去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他的懷抱溫暖舒適,有著淡淡的草香味,小攸聽著他急促而沉穩的心跳聲,慢慢鬆懈下來,放心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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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醒了?”聲音低緩而溫和,就像在陽光與微風中緩緩晃動的海水,是子墨的聲音。

小攸使勁眨了幾眨眼睛,確定自己除了渾身散了架似的疼以外仍然四肢完好地躺在床上,不禁暗暗舒了口氣。

“哪裡不舒服?”子墨的聲音出奇的輕柔。

小攸偏頭,他的臉映入眼眶,神情略帶憔悴,身上的衣服皺巴巴地抗議著主人的蹂躪。不知是不是因為剛經過大火的緣故,他帶著血絲的眼中竟隱隱帶了一份火熱。

小攸見他鬢邊的頭發燒了好幾縷,連眉毛也被大火燒焦了一小撮,忍不住‘噗哧’一笑,操著破鑼般的嗓子樂道:“你都成了黃眉大俠了。”手卻不自覺地輕撫上他的眉頭。

子墨不和她鬥嘴,只是捉下她不安分的手,合在掌中不放,他的掌心溫暖而乾燥,有著令人心安的力量。

小攸想到自己此番死裡逃生,再見到子墨竟有些許恍惚,於是自然地慢慢收緊手反握住他的手,一時安靜了下來。

“我應該早想到他會對你下手的。”子墨眉心微蹙。

“你早料到了他昨晚會來?”

“對,一切都在計畫之中,只要我們願意,烏衣幫那些人一個也跑不掉。”

“你放了他們,”小攸驚歎不已:“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子墨笑著說:“從遇刺那晚起,我們就開始調查了,你以為我們都是吃閒飯的?”

小攸不好意思地乾笑幾聲:“現在知道了,你是吃稀飯的。”

“可百密終有一疏。”

“對了,這場火一燒,不是誤了你們的貢期了嗎?”突然想起這個嚴重的問題。

子墨得意地一笑:“楊柳山莊雖然製造絲綢,但真正的貢品卻不是在這生產的,說白了這裡只是一個幌子而已。此事關乎我們家的生死存亡,又豈能如此輕易的就讓他們得逞了。”

小攸傻了眼,半晌才喃喃道:“當真是兵不厭詐。”

“但我始終不明白小宋為什麼會找上你。”子墨替她掖了掖被子:“他不是點了你的穴嗎?可我找到你的時候你站的地方卻是已經被大火燒過的,怎麼可能會沒事?”

小攸用小指搔搔他的掌背,略帶神秘地道:“那是我吉人自有天相呀!你知道嗎,在你之前有一個黑衣人突然從天而降救了我,若不然呀等你找到我,就算沒死說不定也破相了。”

子墨認真地道:“只要活著,破不破相又有什麼所謂。”

小攸正想感慨幾句,他又語帶挪諭地道:“何況你也算不上漂亮。”

若不是喉嚨痛得厲害,小攸早吼出來了,如今只能瞪著他,從鼻孔裡輕哼了一聲,負氣的就要甩開他的手。

“好了好了,生氣就更不好看了。”他假意安慰,賴皮地不放手。

小攸恨恨白他一眼,頭朝裡不理他。

“真生氣了?”子墨輕笑著求饒:“我說錯了還不行嗎?既然會有黑衣人奮不顧身的來救你,那說明你還是有點漂亮的。”

真是會被他氣死,小攸象徵性地又瞪他一眼,正色道:“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黑衣人的來頭吧?”

“不知道!”子墨乾脆地搖頭:“倘若我早知道會有人救你,也不用急巴巴地趕著去繡莊了。”

小攸捕捉到他話裡的重點,諷刺地道:“不是說我不漂亮嗎?那還用得著巴巴地來救我嗎?”

“唉,姑娘!”子墨輕歎:“在下又沒說嫌棄你,你當誰都以貌取人嗎?”

小攸反唇相譏:“你有什麼資格嫌棄我?難道我還配你不上?”話一出口,才覺不妥。

果然子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目光曖昧不明,小攸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卻又不甘示弱,厚著臉皮道:“怎麼,我說的難道還不對,你不要整天以為自己是什麼天仙下凡,不可一世,依我看你真是自戀到了極點。”

子墨笑意更深,半晌才溫吞吞地接道:“那如此說來我們正好相配了。”

小攸紅了臉,說是也不對,不是也不對。

“吱呀”的開門聲適如其來的替她化解了尷尬,一抬眼,沈顏正端了碗黑黑的藥汁走了進來,後面跟著驚風。

看到他們交握的手,沈顏眼神一黯,上前放下藥碗,細細替小攸把了脈,又讓她把舌頭伸出來看了看,才道:“沒事了,只要注意休息就行了。”

小攸熱情地道:“沈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淡淡一笑:“昨晚便過來了,你一直昏迷不醒。”

小攸扮個鬼臉,心裡暖融融的,卻故意裝出愜意的樣子:“有個大神醫做朋友就是好,什麼大病小病都不用發愁了。”

沈顏不語,只是把藥碗端至她面前,然後就成功地看到她變了臉。

小攸一臉苦大仇深地接過藥,看也不看,就如牛飲水般灌了下去,放下碗,一張臉皺成了一堆。

沈顏笑著從袖中掏出一小袋話梅,小攸揀了兩顆大的丟進嘴裡,含糊不清地問:“這藥要喝多久?”

“不久,才四天!”驚風如實以報。

小攸無奈地翻個白眼,求救似地看向子墨。

子墨聳聳肩,轉頭問驚風:“小宋的後事辦得怎麼樣了?”

驚風道:“青絲把他接走了。”

小攸吃驚地張大了嘴:“什麼後事,小宋的,他怎麼了?”

“他死了!”驚風抱歉地看著她:“我派了人看著你的,可沒想到他武功這麼厲害,竟然把你給偷走了。”

“青絲果真是個重情義的女子,也不枉小宋與他相識一場。”子墨輕歎。

沈顏神情一僵,抿了抿嘴道:“倘若我早來一點,也許情況就會不一樣了。”

“沒用的,一劍穿心。”子墨搖頭。

小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想起小宋臨走前說的話,失聲道:“他真的死了,難怪----咳,咳。”

沈顏替她順了順背,打斷了她的話:“你被煙熏壞了嗓子,不能再多說話,不然會落下病根的。”

驚風幸災樂禍地道:“這樣我們就可清靜幾天了。”

小攸剛欲出聲反擊,沈顏嚴肅地道:“如果你實在忍不住的話,我就再給你多開一個月的藥好了。”

小攸馬上識趣地閉上了嘴。

他們三人相視而笑,小攸卻恨的牙直癢癢。

 

 

 

 

第三十三章

嗚咽的琴聲如泣似訴,讓人一聽便生悲涼淒傷之意,而操琴的樂手卻早已是淚流滿面。

青絲端坐琴前,一襲素衣更顯得她纖塵不染,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白梅仙子一般。

偌大的房子中間擺了一口棺材,棺前點了一盞長命燈忽明忽滅,棺材裡平躺了一人,正是小宋,他已換上了一套乾淨的白衣,面色如生,仿似睡著了一樣。

最後一個音符沉重地落地,青絲僵著手,嘴角一彎,卻帶出一縷清絕的笑容。

她凝望著棺材中的人,緩緩道:“小宋,我再彈一曲給你聽吧,彈你最喜歡的《白頭吟》罷!”

沈顏已在窗下站了半晌,此時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一手按住琴弦,皺眉道:“青絲,夠了,你已經彈了一個早晨了。”

青絲冷冷地道:“可是小宋喜歡聽,若是擾了你的清靜你大可以不聽回去。”

“人死不能複生,你再怎麼彈他也聽不到了。”沈顏略帶殘忍。

青絲的手重重地垂落在琴上,帶出一串清越的雜音,她恨恨地看著沈顏:“為什麼你可以說得如此輕鬆?為什麼你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

“是嗎?”沈顏嘲諷地道:“你別忘了他現在躺在那裡是拜誰所賜,早知道會這樣,當初為什麼又要讓他去送死?”

所有的掩飾在這一瞬土崩瓦解,所有的理智也不復存在,青絲用手掩面,痛苦地呻吟:“我怎麼能想到他會死,他的武功這麼高,我以為,我以為------”

沈顏不語,臉上痛楚與無奈混淆,卻終是伸出手去,輕撫她的發,顫聲道:“哭吧,哭出來會舒服點的!其實一切都怪我,青絲,你本來不用過的這麼苦的,如果你願意-------”

“我不願意!”青絲抬頭打斷他的話,彎彎的睫毛上淚珠盈然:“我從來不曾後悔當初的決定,若是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不會回頭的。”

“唉!”沈顏輕歎:“如果我早預料得到今天的事,當時再怎麼樣也要阻止你。”頓了頓又哀傷地道:“其實我們都知道走這樣的一條路代表了什麼,只是沒想到面對比想像更為痛苦許多。”

青絲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下擺,哀求地道:“沈大哥,你陪陪我吧!”

沈顏無聲點頭。

青絲的眼神慕然變得柔和,輕聲道:“我剛到醉春風便立了個規矩,想要見我的人須在琴棋書畫中任選一樣展示,倘若我覺得可以就見,不可以就不見,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一個人如果能在這四樣中精通一樣的話,就必定是個修身養性的謙謙君子,我雖然身處青樓,可也不願意待見那些凡夫俗子,販夫走卒。”

沈顏默然無語,青絲緩緩又道:“第一次見到小宋,是他強行踢開了我的房門,我本以為一個彈琴彈得如此糟糕的人一定是滿臉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那種,沒想到他除了不會彈琴,其它地方都很好,而且武功很高,又是烏衣幫的幫主,手下有一大票的兄弟,於是我就動了心思,想攀上他這棵大樹。可他太聰明了,我的心思在他面前根本就藏不住,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幫我,只要我開口,他想盡千方百計也會做到。他找來許多新奇的玩意,卻只為了博我一笑;記得有一次我不過隨口說了聲‘城東山上的臘梅應該開得正盛,只是太冷了不想出門’,第二天一早就發現我的院子裡堆滿了梅花。他待我如此情重,於是我也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有什麼事從不瞞他,我甚至想過等有一天事情了結了再好好補償他,卻沒想、沒想我終是辜負了他。”說到後面,已是神色恍惚,自言自語了。

“他那一大票的兄弟現在都哪去了,不會是樹倒胡遜散了吧?”

“不,我知道你對小宋有成見,”青絲不看他,繼續道:“沈大哥,小宋他雖然說話油嘴滑舌,但對我卻始終沒有逾矩,他是個真正的君子。他把手下的人全安排好了,烏衣幫也解散了,現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方便出面,不然小宋的一番心血就算白費了。”

輕歎一聲又道:“原來他早就算計好了。”

沈顏悶聲道:“對不起!”

青絲搖頭:“如此說來,他是一門心思地求死了,所以你先救小攸,我並不怪你。但你明知道她不會有事,卻還是連夜趕過去了,你待她,真是與眾不同。”

“我沒有!”沈顏身子一僵。

青絲眼裡失望之色一閃而過,起身走到小宋靈前,默默地燒著紙錢。

沈顏踱了過去,點了香,鄭重地鞠了三個躬,欲言又止。

“沈大哥,你也一宿沒睡,早點回去歇著吧,我想再陪陪他。”

“那我先走了,”臨出門前,沈顏還是開口道:“節哀順變吧!”

青絲點頭,臉色蒼白。

 

 


第三十四章

小攸皺眉喝下碗裡的藥,馬上抓了一把話梅扔進嘴裡。這些日子每天三大碗藥,又加上沈顏特意叮囑她不能吃辣,不能沾油葷,害她每天青菜小粥,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所以晚餐時她趁著子墨不備,偷偷地把筷子伸向離她最近的一盤辣子雞丁。

就差0.1cm時筷子被人架住了,子墨竟似額頭上也長了眼睛,趁她發愣的功夫把那盤菜轉到了自己面前。

好!小攸反應也不慢,馬上又向一道紅燒排骨進攻。子墨的筷子如影隨形,剛才的一幕重演,紅燒排骨也到了他前面。

YYD!

“啪!”小攸重重地一放筷子,成功地吸引了飯桌上子墨和驚風的目光,表達了自己的憤怒:“我要吃辣子雞,我要吃排骨,我要和你換位置!”

驚風“噗哧”一笑,把他身邊的菜往小攸這邊推了推道:“想吃就吃呀。”

子墨伸手一擋,貌似很有耐心地解釋道:“你嗓子還沒好,吃這些東西會加劇病情的。”

“不用你管,嗓子是我的,我想吃什麼便吃什麼。”小攸蠻不講理。

“對呀!”驚風附和的聲音。

“不行!”子墨乾脆地否決:“想吃這些東西,要等嗓子好了問過沈顏才行。”

小攸把姿態放低,用商量的口吻道:“大夫嘛,一般都有職業病,沒事也喜歡說的很嚴重,像我這種情況本來不用受這麼多苦的。你就別擔心了,等哪天他來我問問他,肯定沒問題的。”說罷伸手就想去夾菜。

子墨替她舀了一勺魚湯,立場堅定:“那就等問過他再說,現在---喝湯吧!”

小攸威脅他道:“你以為你不讓我吃我就沒辦法吃了嗎,我不知道自己上街買去,為什麼要聽你擺佈?”

子墨頭也不抬:“你沒錢。”

“我可以找驚風借。”

“他不敢。”絕對的自信。

無語。

見他就跟頑石似的千年不化,小攸火大地道:“那為什麼每天還要把這些菜擺到我面前來,憑什麼你們吃香喝辣,我就吃這些鬼東西,你自己嘗嘗,看看能不能吃?”

子墨自然地拿過她的碗,吃了幾勺,誇讚道:“挺好的,驚風,你們家的廚子真有水準,小菜做的也不賴。”把碗還給她時又道:“如果你嫌我們礙眼,大可以每天在你自己房裡吃飯。”

小攸本來已經傻了眼,聞言卻按捺不住想要發飆,剛欲起身,放在桌子底下的腿被人踢了一腳,一抬頭發現驚風正沖她擠眉弄眼。

小攸納悶地瞪著他,他又微不可見地朝小攸點了點頭。於是小攸不動聲色地撫平自己的情緒,心不在焉地隨便扒了幾口飯,悶悶地放下碗道:“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果然小半個時辰後,有人輕叩她的窗戶,小攸打開窗戶,然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驚風的臉。

“什麼事?”小攸興奮地問他。

他示意小攸先把房門栓上,她馬上配合地栓好門,又跑回窗戶邊。驚風這才小聲神秘的對她耳語道:“去我房間,有好東西給你。”

小攸立馬來了精神,三下五除二地爬過窗戶,跟著驚風一路走到他房裡。

桌上擺了一碟什錦蘇盤、一碟熗蝦仁兒和一碟麻酥油卷兒外加一隻金黃的香酥雞,色香味俱全,惹得小攸口水直流。

“吃吧,我請你!”驚風開口相邀。

對於這樣的要求,小攸向來是不客氣的,自己動手撕了一隻雞腿,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道:“你不怕子墨知道?”

“不怕,我剛才看他出門了。”驚風得意地道:“何況,他只說不讓我借錢給你,可沒說不讓我請你呀。”

“對、對、對!”小攸忙不迭地點頭,滿臉感激:“驚風,只有你對我最好!”

驚風一拍胸脯:“當然了,我柳驚風為朋友兩肋插刀都可以,更別說你這麼簡單地要求了。”咧咧嘴又道:“小攸,你不覺得你的聲音太細太尖了,就跟個娘們似的,現在這樣才像個男子漢。偏偏子墨還要你恢復原狀,真讓人受不了,依我看,你乾脆天天吃辣的,不要復原好了。”

小攸這才明白他的居心,剛才的感動頃刻無影無蹤,恨不得把手裡的雞腿扔他臉上,但又捨不得,恨恨咬了一口,重重地嚼了幾嚼道:“你以為男人都得像你似的粗聲粗氣,我這叫有情調懂不?女的都喜歡我這種類型的,難怪你找不到老婆?”

驚風嗤笑一聲:“笑話,只要我願意娶老婆,那還不排了隊的任我選。”

“哼,那還不是沖你們楊柳山莊來的,有誰是真正看上你的人了?”小攸諷刺道。

驚風不以為然:“還沒有我看得上眼的姑娘呢!”

要求還挺高的,敢情眼睛長頭頂了。小攸不理他,專心吃雞腿,卻又忍不住歎了口氣:“這雞腿雖然好吃,但跟子墨的烤山雞相比,還是少了幾許風味。”

“你吃過他烤的山雞?”

“對呀!”

驚風好奇地湊近小攸,八卦道:“他這人向來很懶,想吃他做的東西,很難呢!我看他對你倒是格外緊張,莫不是你們,莫不是你們------但他向來只對女人感興趣,怎麼會,怎麼會突然改了愛好。”

小攸白他一眼,嚴肅地道:“你腦袋裡面不會是裝了草吧,他都去逛妓院,難道還會有斷袖之癖不成?”

“也對。”又仔細看了看小攸,一拍他的肩膀:“你身子也太弱了,一點都不中用,以後我教你武功吧,免得又被人家抓走。”

小攸疼得呲牙咧嘴,一把打開他的手:“有沒有什麼速成的武功?可不可以短時間練成你這樣,或者子墨那樣的?”

驚風認真想了想,回答:“好像沒有呢,我和子墨都是從小開始習武的。”

“那算了。”小攸興趣缺缺,自己連軍訓都應付不了,更別提練武了,夾了一隻蝦扔進嘴裡,贊道:“好香!”

“那是自然了,”驚風不知從哪提出一壺酒來:“好菜終需好酒配,我們來幹幾杯。”

“不了。”小攸敬謝不敏:“我還是吃菜好了。”自己有幾兩重心裡還是有數的。

驚風卻不管不顧地倒了兩杯酒,伸過手遞給小攸道:“這可是上好的竹葉青,比上次在醉春風喝的酒要好多了。”

小攸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確實不會喝酒。”

“我上次看你在醉春風就喝得挺豪爽的,難道你覺得我不配和你喝酒,一定要像青絲姑娘那樣的大美人才成。”驚風把不悅寫在臉上。

這麼大一頂帽子壓過來,豈是小攸的腦袋瓜能承受的,於是只能苦了臉,接過驚風手裡的酒,乾笑道:“哪能呢!”然後灌了下去。

這酒好烈,沿著咽喉一路往下,所到之處清晰無比,然後一直燒到了小腹。所以當驚風再想幫她續酒時,小攸忙捂住杯口道:“我不能再喝了,會醉的。”

“你上次不是說要和我一分高下的嗎?現在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今晚我們不醉無歸。”他力氣比小攸大,搶過她的杯子又是滿滿一杯。

吹牛皮又不用上稅,可苦了自己的胃,小攸暗暗怪自己當初亂誇海口,如今騎虎難下,只得被動的又是一杯下肚。

 

 

 

第三十五章

不知什麼時候,酒壺到了小攸這邊,她一邊替驚風斟酒,一邊道:“你倒是喝呀,婆婆媽媽個什麼勁。”

驚風拿過杯子一口喝完,亮了亮杯底:“幹了。”

小攸也拿起杯子一仰頭,又自己倒滿酒道:“誰怕誰,喝就喝。”

驚風神清目楚,不解地問她:“你這會怎麼這麼主動?”

“哼哼,”小攸皮笑肉不笑:“我酒量二兩,陪你,捨命!”說話間又飲了一杯,看她這架勢,完全是把酒當成水來喝了,卻是醉得不輕。

驚風大受感動:“想不到你這麼夠義氣。”

“那是,我說哥們,”小攸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咬著他的耳朵道:“說到義氣,我一點也不比你差。”

“看得出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完全是牛頭不對馬嘴。

驚風卻佩服地道:“你還會這個,真有學問。”

小攸搖頭晃腦:“這算什麼,我堂堂大學生要是連這個都不會,豈不是太沒面子。”隨手就把杯子扔在地上,端過酒壺就是一大口酒,然後把酒壺遞給驚風:“喏,喝酒要這樣才過癮。”

驚風連連點頭稱是,就著她伸過來的手喝將起來。

子墨推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情景,不由冷了臉,走到他們桌前站定:“你竟然慫恿她喝酒?”

驚風不以為然:“不就是喝兩杯嗎,他挺能喝的,你別老管著他了。”

小攸更是醉眼矇矓地沖他道:“子墨,你也來了,來,一起喝!”

子墨從驚風身畔一把拉過小攸,“她能喝,她早醉了你不知道?”

“怎麼可能?”驚風不信。

“我沒醉,我還能喝。”小攸伸出一個手指頭:“這是一,我認識,所以還沒醉。”

子墨忍不住扯出一抹笑意,伸出三個手指問:“這是幾?”

“這是,”小攸端詳了半晌,又伸出手一點:“這是五。”腿一軟,身子直往下掉。

子墨半扶半抱住她,對傻了眼的驚風道:“以後不許碰她,男女授受不親。”

“你說什麼,她、她是女的?”驚風下巴差點掉地上。

“對。”子墨抱了小攸,轉身就走。

“不對!”驚風醒悟過來,上前攔住他道:“既然男女授受不親,那為什麼你能碰她?”

“我?”子墨冷笑一聲:“你真想知道?”

“當然。”

“她是我過了門的媳婦,也就是你大嫂。”子墨滿臉正經,反問:“這下你明白了?”

“明白了。”驚風喃喃地坐到凳子上,一臉茫然,瞪著小攸身上的男裝道:“想不到大嫂有這愛好。”

子墨不置可否,抱著小攸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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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小攸呆呆地看著帳頂,這好像不是自己的床呢?雙目一轉,發現床前的小幾旁坐著一人,一雙明亮歡快的眼睛正無可奈何般地看著她。

“嗨!子墨!”小攸心虛地跟他打招呼。

他不語,一雙眼睛卻仿佛要把小攸看穿。

小攸本想再裝睡,卻無奈這次醉酒竟然頭不痛,眼不花的,只得輕咳了一聲:“我本來不打算喝酒的。”說到這裡,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下去,人家驚風一片好意,自己總不能把他給賣了吧,於是含糊帶過:“可不知道怎麼回事,醒來後居然發現自己醉了。”

子墨嘴角微微翹起,卻沒搭腔,只一徑地盯著她瞧。

“好吧!”小攸被他盯的心裡發毛:“我就是想撮頓好的而已,卻沒想到有酒有菜,更沒想到會醉,早知道你會擺這麼一張臭臉出來,我寧願餓死也不去了。”

見他還是沒有明顯的反映,小攸果然怒道:“你好歹說句話,不就是喝個酒嗎,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去醉春風喝花酒我也沒把你怎麼樣,還跟我在這裝深沉。”

“現在沒醉了吧?”子墨莫名其妙地道:“我給你喝瞭解酒茶了。”

“難怪了。”小攸嘀咕。

“我就知道,某些人自己心虛就會把實情說出來的。”子墨老神在在。

“我心虛,我有什麼好心虛的,我們本來打算叫上你的,可誰讓你出去了。”小攸抵死不認。

“知道我去幹嘛了嗎?”子墨突然柔聲道,指指桌上一個油紙包:“我去給你買燒乳鴿了,我問過沈顏,他說吃這個沒問題。”

小攸面上訕訕,覺得自己未免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聲道:“對不起。”

子墨輕歎:“以後別跟驚風一堆混了,你畢竟是個女的,跟他摟摟抱抱的像什麼樣子。”

小攸好笑地反駁:“那不是喝醉了嗎?再說了,你不也抱過嗎?”

“唉!”不知什麼時候子墨竟坐到了床沿:“姑娘,我跟他是不同的。”

“有什麼不同?”

他不語,眼眸亮晶晶的望著小攸,卻比平時少了一絲吊兒郎當,多了一份火熱,慢慢把俊臉俯了下去。

唇上一片溫熱,小攸吃驚地看著他突然放大的臉,他眼睛一眨,長長翹翹的眼睫毛從小攸眼瞼掃過,她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

子墨在她唇上輾轉反側,溫柔而略帶霸道地加深了這個吻。

不知道是不是喝過酒的原因,小攸竟覺得渾身無力,想要推開他卻是不能,只好懵懂地放棄了腦海中所有的想法,跟著子墨一道沉淪了下去。

良久,他才放開小攸,輕笑道:“這就是我和他的不同。”

小攸紅了臉,突然抬起頭,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在吃醋。”

“我沒有。”他否認。

“嘿!”小攸歪著頭打量他:“原來你早看上我了。”

“姑娘,你說話能不能含蓄點。”子墨輕歎。

“放心吧。”小攸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你告訴別人吃虧的好像是你。”

“哼!”小攸不以為然,不就是一個吻嗎?在現代未婚同居的大把,也不見得誰比誰吃虧了。

子墨又道:“我們既然有了肌膚之親,以後你就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小攸好笑地想笑出聲,卻見他一臉嚴肅,忙斂了心神,眼觀鼻,鼻觀心。他太過聰明,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非氣得吐血不可。

子墨柔聲道:“既然醒了,就出來吃早飯吧,我在客廳等你,呆會沈顏也會過來。”

“等等!”小攸狐疑地看著他:“我怎麼會在你床上?”

“有人喝醉了非得到在下房裡來不可,拉都拉不住。”子墨喃喃。

“好了,好了!”小攸忙揮揮手,對自己醉酒後的表現實在沒什麼信心:“怎麼還不走?”

子墨一臉燦爛地微笑,幫她帶上了房門。

 

 

 

第三十六章

小攸彆扭地看看身上的衣服,推開了客廳的門。

子墨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小攸看也不看,走到他面前,怒道:“你把我的衣服藏哪去了?”她起床後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問丫環說是讓子墨給拿走了,只給她留了一套女裝。

“扔了。”子墨無比自然:“是女的就該穿女裝,免得讓人家雌雄難辨。”

“你!”小攸氣極,伸手拽住他的衣領,正要惡恨恨的放話,旁邊卻有人道:“小攸,你穿女裝還真漂亮呢!”

小攸一回頭,驚風略帶詫異的神色、巧兒和如風曖昧的笑容一起展現在眼前。她急忙鬆手,訕訕道:“那個,我早上起來,發現原來的衣服不見了,丫環說讓子墨給拿走了,我只是來問問他----”

“喔?”眾人臉上的疑惑更深。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小攸連忙解釋:“我跟他什麼事也沒有,是他莫名其妙拿了我的衣服。”

“瞧你緊張的,不就是衣服不見了嗎?我們也沒說你們有事呀。”巧兒開口,但臉上卻明顯是看好戲的神情。

眼見自己越描越黑,小攸氣惱地一瞪子墨:“你倒是說話呀!”

“說什麼?”

“你沒見他們誤會了嗎?”

子墨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你剛才不是解釋過了嗎?”

“可他們不信!”

“他們既然連你都不信,在下說的他們就更不信了。”

小攸嗤笑一聲:“你混的可真差,我說,你是不是經常跟女孩子產生誤會,不然怎麼連自己的朋友都不相信你?”

“非也!”子墨輕笑道:“他們只是為了看在下的笑話而已,你越著急,他們就越高興。”

“是嗎?”縱然她不信,可也知道此刻閉上嘴是最好的選擇,正好丫環端了點心上來,小攸忙抓了塊綠豆酥塞住了嘴。

“我覺得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子墨你想得也太複雜了點。”驚風道。

“什麼事?”小攸立馬來了興趣。

“還不是小宋那件事,他明顯是為父報仇才找子墨拼命的,現在他人也死了,事情就應該了結了呀?偏偏子墨還覺得不對。”
驚風不以為然。

“小宋是個聰明人,生意場上你死我活也怨不得別人,何況也不是我爹親手殺了他爹,他這個仇報得有點牽強了。再說了,你們不覺得他斃命的那一劍來的太過巧合嗎?”子墨眉頭微皺。

“小攸姑娘,聽子墨說那晚在後山有個黑衣人救了你?”如風開口相詢。

“是呀!”那天晚上的事情太過怪異,小攸這些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把那天晚上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

“他說讓你到黃泉路上再找他算帳,如此說來,這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了?”子墨喃喃道:“可世上有誰會這麼傻,明知前面是死路也要走呢?”

如風介面道:“除非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或者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兇手,可誰又有這麼大的氣魄,能令小宋這等心高氣傲的人為之驅使,甚至不惜犧牲掉整個烏衣幫呢?”子墨與如風對望了一眼,均是摸不著頭腦。

“能讓小宋俯首稱臣不顧一切的,不一定是金錢,我看他的樣子,完全是中了情毒了。”小攸語出驚人。

大家都望著她,驚風問:“什麼是情毒?”

小攸白他一眼,順便又看了看子墨道:“情毒就是他死心踏地的愛上了某個女子,然後心甘情願為了她做這一切。”

“可在下從來不與女子結仇,又是誰想要置我於死地?”子墨沉思。

“還自以為是情聖,”小攸輕哼:“肯定是你自恃有幾分姿色,便到處沾花拈草,惹盡相思,說不定辜負了哪家的小姐,人家不爽你所作所為,所以才想要為民除害。但一介弱女子又哪裡鬥得過你呢?於是人家就用了美人計讓小宋來替她出頭。喂!我說你這個色------”

眼見她越說越離譜,子墨忙輕咳一聲,打斷她道:“姑娘,怎麼在下的事情你會知道的這麼詳細呢?”

一旁的三人皆是笑出了聲,如風更是被一口茶嗆到,卻還是兀自笑個不停,指著小攸道:“小攸,你太厲害了,我也是這麼想的。”

“聽聽!”小攸激動地道:“我就是用頭髮絲想想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快老實交待,你都調戲過哪些姑娘,要不要列個清單查查。”

“這個我可以幫你,”驚風自告奮勇:“他的仰慕者可多了,首先要數李薔兒,還有------”

“咳咳!”子墨慢條斯理地道:“驚風,你不要忘了,我一般去哪玩都帶著你的,比如說上次在------”

點到為止,驚風自然是心知肚明,馬上見風使舵:“其實也算不上很多了,我只知道這一個。”

子墨馬上撿起開頭的話把,正色道:“據我所知,小宋只和青絲走的比較近,可在這之前我都不認識青絲,更談不上什麼恩怨了。”

小攸惱怒地瞪他一眼,按捺不住道:“青絲姑娘自然不會,人家才看不上你呢!真當自己是萬人迷了。”

“喔?”如風不信:“居然還有女子不喜歡子墨?”

“那當然,比如說你們家巧兒就只看得上你。”子墨臉上捉狹之色又起。

巧兒紅了臉,如風尷尬笑道:“據我所知,子墨對女孩子一向是斯文有禮,應該不會有女子想要置他於死地吧!”

“那可未必,他對我怎麼就不見斯文有禮。”小攸嗤之以鼻。

“你哪點像女子了?”子墨反問。

“YYD!”小攸跳將起來,怒道:“既然我不像女的,那你為什麼還要趁我昨晚睡在你房裡把我的衣服偷走?”

“噢!”另外三人異口同聲,臉上全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小攸自覺失言,只得硬著頭皮呆呆站著,不敢回頭看他們的臉。

子墨竟然厚著臉皮道:“那是為了讓你的外表看起來像個女的。”

“是嗎?”小攸冷笑道:“我像不像女的又關你什麼事,真是狗拿耗子。”

急急的敲門聲響起,進來的是山莊的總管,他走到如風跟前,神色焦急道:“莊主,不好了,用過早膳之後,有大部分的下人都覺得腹痛難忍,特別是廚房的王大娘已經昏過去了。”

“走,去看看!”如風臉上神色微變。

一行人快步走到後園,王大娘已被人抬到了床上,牙關緊閉,口吐白沫,正不斷的抽搐著。其餘眾人均是面有苦色,有的嘔吐不止,房裡一片狼籍。

如風上前一搭王大娘的手腕,又從袖中抽出一支銀針在她嘴邊的白沫上一沾,片刻沉聲吩咐道:“驚風,他們應該是中毒了,馬上去醫館請張大夫過來。巧兒,你用常山和蘆頭一起熬汁,煎好後拿過來讓他們一人喝一碗,記住,藥一定要稠。”

事出突然,但眾人還是分工合作,有條不紊,凡是沒有中毒症狀的都和巧兒一起下了藥房。

一小會後,濃濃的藥汁端了上來,每人喝了一大碗,服過後都是嘔吐不已。王大娘已沒了自主能力,所以被人用筷子別住牙關灌了下去,卻是半晌不見反應。

正自焦急,驚風領著沈顏走了進來,邊走邊道:“沈大哥,你快幫他們看看!”卻是他半路遇到了沈顏,於是又急忙趕了回來。

沈顏眼光一掃,細細替他們診了脈,開了藥方,這才道:“他們中的是‘秋海棠’,好在你讓他們先服了常山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第三十七章

“秋海棠”無色無味,中毒後初時只覺腹痛難忍,倘若一時三刻沒有解藥,就會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兩個時辰後,藥石無靈,縱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性命。

好在有沈神醫在,解毒是沒有問題。沈顏眉心微蹙:“如此看來,是有人下毒了。”

“這麼多人同時中毒,只有一個可能,早膳肯定被人做了手腳,我已經派人下去查探了。”子墨看了小攸一眼:“還好,昨晚被你醉酒一鬧,今晨我們都誤了早餐,不然的話,我們現在也要喝沈顏的苦藥了。”

小攸沒了開玩笑的心思,緊張地道:“看樣子,事情真的還沒完了,究竟是什麼人如此歹毒?”

子墨淡淡道:“這個容易,楊柳山莊雖然不是皇宮大內,但想要在莊裡投毒又全身而退並不是那麼容易,所以兇手必定是莊裡的人,去查查最近有沒有新的雜役或丫環入莊就會有線索了。”

“我已經讓盧總管著手去查了。”如風整了整衣袍,輕噓了口氣。

小攸沒想到他們辦事效率這麼快,不由佩服地看了子墨一眼。

少時,就有了結果。

井水裡被人投了毒,而新進莊的有三個,其中兩個都中了毒,一個不知所蹤,事情不言而喻。

子墨輕描淡寫地吩咐:“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沈顏目光微微一窒,走到小攸身前道:“我替你把把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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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碎的陽光透過窗戶的間格篩進來,落在屋子裡。

沈顏低了頭,正在仔細的把剛采的藥材分門別類。他拿起一株三葉草,輕輕撫落根上的泥,放入旁邊一個乾淨的竹蔞裡。

青絲緩步走到他身側坐了下來,他卻連頭都未抬,仍只一徑地整理。

他不語,青絲也不說話,一室寂靜。

良久,青絲終是忍不住道:“沈大哥,你認為楊柳山莊下毒的事是我安排的,對嗎?”

沈顏抬起頭,漆黑的眸裡不辨喜怒,淡淡反問:“不是嗎?”

“就算是我做的,你也不用這麼急的幫他們解毒,你難道忘了-----”

沈顏冷冷截道:“我沒忘,可楊柳山莊的人是無辜的,那麼多下人是無辜的,你怎麼忍心讓他們一起陪葬?”

青絲睜大眼睛看他:“你在怪我?”

沈顏抬眼望向窗外,沒有回答。

青絲執拗地走到他面前,語帶諷刺地道:“你現在還回得了頭嗎?”

他終於收回目光,眼睛雖然看著青絲,卻波瀾不興:“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青絲冷哼:“是你不一樣了,你的心裡多了很多東西,卻唯獨少了仇恨。”

“是嗎?”沈顏淡然道,語氣雖然溫和,卻沒有一絲溫度:“有些東西已經深入骨髓,隨著我的血液在流淌,你難道能比我更清楚?”

青絲緊咬了下唇,站了起來:“如果這件事與我無關呢?”

“其實這整件事都可以與你無關的。”沈顏冷然道。

青絲慢慢向後退去,邊退邊道:“好,好,一切都是我自尋煩惱,你以後想怎麼做我都不會干涉你,不管你怎麼想,但娘的命令我卻不能不聽。”說到後面,已是語帶哽咽,忙快步跑了出去。

沈顏望著她的背影,眼裡透出無奈與憐憫之色,卻是更深地歎了口氣。

太陽已經西偏,他隱在陽光後面的陰暗角落,更顯得一室清冷,一屋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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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攸不耐煩地看著形影不離的子墨:“兇手都跑了,你別神經兮兮了。”

“你不記得小宋說過的一句話,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子墨一臉鄭重。

“你們都是高手呢,”小攸不以為然:“再說了,他只會下三濫的使毒,武功一定好不到哪去。”

“總之,你這段時間最好不要落單。”

小攸無奈地翻個白眼,突然道:“李薔兒是誰?”

子墨跳躍地跟上她的思緒:“她是驚風的表妹,我只與她見過幾面。”

“才見幾面人家就仰慕上你了?”

子墨苦笑:“以後在下出門總不能戴個面紗吧?”

小攸轉身就走,子墨拉住她的手,嘻嘻一笑:“你生氣了?”

“沒有!”嘴裡說沒有,臉卻繃得緊緊地。

“真的!”子墨道:“我可以對門發誓,我絕對沒有看上她,我現在已經有意中人了。”

小攸用力一甩手,恨恨道:“那你跟門去說吧!”

他不僅沒放手,反而用力拉過小攸,將她一把抱在懷裡,小攸掙脫不得,只好瞪著他,無語。

子墨盯著她的眼睛,埋蕩蕩地道:“你放心,什麼李薔兒、馬薔兒的我都不喜歡,我中意的是你。”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達,小攸頓覺心跳漏了半拍,卻還是努力地繃著臉,但微揚的唇角洩露了她此時心裡的喜悅。

子墨暖暖一笑,眸裡波光粼粼,如吹面不寒的楊柳風般令人沉醉,小攸看著他黑色眼珠裡兩個小小的自己,竟一時移不開眼,心裡暗歎難怪驚風說他的仰慕者眾多,長了這麼一張禍害眾生的臉,讓人不喜歡都難。

 

 

 

第三十八章

秋天固然蕭瑟,卻也是收穫的季節,早春播下的種子經歷了炎熱的夏日都沉甸甸的墜在枝頭,一派任君採擷的可愛模樣。

青絲穿了套淺藍色襦裙,外面披了一件白色披風,漫不經心地沿著水榭往前走。她本就美得奪目,此刻眉尖微鎖,更是讓人看了從心底生出淡淡的心疼來。所以她一路行來,引得行人紛紛側首,無數驚豔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但她卻視若無睹,心無旁物。

偶爾一抬頭,此時正值秋高氣爽,長天一碧,不遠的天際竟然有兩隻風箏在翱翔。一只是黑色的大鵬,一隻卻是翠綠的蜻蜓,此時正被主人高高地放飛,兩隻風箏時高時低,時遠時近,互相追逐嬉戲,卻又好似賭著氣想一掙高下,只是放風箏的兩人技術應在伯仲之間,一時難分勝負。

青絲腳下不停,卻是不自覺地向著風箏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眼前層林盡染,如霜似火,卻是一片樹林,青絲沿著林間小路緩緩向前,身邊落葉紛紛,腳下腐葉、老葉加上新近落下的黃葉疊在一起鋪了厚厚一層,正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一派頹廢、蕭索的氣息。

出了林子,眼前是一片緋黃的草地。

此刻草地上正並排站著一男一女,手中握了線筒,細細的長線牽著天上的風箏。

少女穿著一套蔥綠色的褚裙,清新明媚,腰身?娜,笑如春風,讓人眼前驀然一亮,就如看到了早春風中打著綠蕊的楊柳,無限勃勃生機。她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天上的蜻蜓,握著線筒的手不斷地忽左忽右,眼看蜻蜓超過了大鵬,她得意地大叫:“子墨,你趕不上我了!”

子墨嘴角噙了一抹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手微動,不知怎麼地天上的兩隻風箏就纏到了一塊,大鵬拖著蜻蜓往下墜了少許,他側首看著小攸,俊臉含笑:“這下一般高了吧?”

小攸惱怒地一推他,不滿:“你耍詐!”

子墨一臉無辜,笑站在她旁邊,如芝蘭玉樹般明亮乾淨,他望瞭望天上的風箏,喃喃道:“是你的蜻蜓先過來的。”

小攸無奈看他,嗔道:“別動!”拿了手上的線筒繞著他的手轉來轉去,兩隻風箏終於分開,小攸忙跳開了一大步,離子墨遠遠的,卻是怕他的風箏再來糾纏。她玩得很是投入,額上已見了細細的汗珠,卻還是又跳又鬧的,一刻不得消停,本應寂寂的山林卻因為她的存在顯得熱鬧非凡,再無一絲絲的陰霾。

子墨發現了站在林畔的青絲,笑著打招呼:“青絲姑娘。”

小攸一側首,驚喜地上前:“青絲,你怎麼會來這?”

青絲盈盈一笑,解釋道:“我遠遠看著你們的風箏,不知不覺地就走過來了。”

小攸見她眼中隱隱有嚮往之色,遂上前拉住她的手:“你也覺得我的風箏好看罷,既然來了,就一塊玩。”邊把手中的線筒往她手上一放。

青絲接過線筒,望著小攸身上的裙子抿了抿嘴唇。

小攸不好意思一笑:“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去醉春風也不是為了調戲你,只是-----”

青絲眼波從子墨身上一掃而過,了然一笑:“我知道,我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女的。”

小攸傻了眼:“你怎麼看出來的?”

青絲掩嘴輕笑:“你細皮嫩肉的,又沒有喉結,而且男人哪裡唱得出如此貼心的曲子。”

小攸張口欲言,青絲卻一聲驚呼,原來她手裡的風箏迎風猛漲,一下把線繃得緊緊的。

“快放線!”小攸略帶好笑地看著她。

青絲卻是慌了手腳,手忙腳亂中反而往回收線,一股大力襲來,細線從中繃斷,眼看著翠綠的蜻蜓在空中搖搖擺擺,失去了線的束縛,它好似格外高興,迎風而起,越飛越高,越變越小,終是無跡可覓。

青絲失望地看著天空,手中唯餘空落落的線筒。

小攸奇怪地問她:“你不會放風箏?”

青絲點點頭。

“不會吧?”小攸脫口而出:“那你小時候都玩些什麼?”看著青絲神色一黯,猛得想起她既然寄身青樓,幼時必定顛沛流離,又哪裡有心思玩這些東西,想要安慰她,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

不知何時子墨也站了過來,他看著手中的風箏,淡淡道:“風箏一如人生,尚若束縛的太緊的話,它自然會想要掙脫繩索逃跑,你只需牽著線,讓它有自己的空間,但也不能讓它太過自由,否則它也會忘了它的根在哪裡。想要駕馭它,就必須學會先放手。”

青絲聞言心頭劇震,呆呆立著,臉上神色複雜,似悲傷又似了悟。

小攸從子墨手中拿過風箏,遞給青絲:“你再試試,我讓你松就松,緊就緊,你這麼聰明,一小會就學會了。”

青絲回過神來,在小攸鼓勵的眼神中接過線筒,躍躍欲試。她本就聰慧,還有小攸和子墨從旁指點,很快就得心應手。學會後又有點欲罷不能,盯著高高飛揚的風箏,它每一次的振翅高飛都透過細細的線隱隱傳遞下來,讓她竟也覺得似飛欲飛,唇角忍不住蕩起溫和的微笑。

見她開心,小攸和子墨也是相視一笑。

夕陽慢慢西墜,在它沉入的天幕下扯出一片片如錦的晚霞。

青絲看看天色,戀戀不捨的把風箏還給子墨。

小攸笑道:“青絲,你用了晚飯再走吧。”

青絲打量了下四周,恍然:“原來不知不覺竟走到楊柳山莊來了。”一瞬間悲傷沒頂而至,默默垂下了頭。

小攸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小宋,一時也默然無語。

半晌,青絲抬頭定定看著子墨,軟聲道:“我能去他----他----那裡看看嗎?”

子墨輕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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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又來,只是不知明年的微風是否還能撫著同樣的人;花落花又開,可明年在枝頭綻放的定已不是今年的花了。

起火的繡莊雖然已經整理過,但斷垣殘壁間還是可見當時的大火之烈。

青絲站在繡莊週邊,神色寂寂,眼眶中星星點點的光影閃爍。

小攸見她欲言又止,笑道:“子墨,我口渴了,你去找點水來喝。”

子墨了然地點頭答應,背影消失在林中。

青絲感激地看向小攸,小聲道:“你見過他罷?”

小攸苦笑:“他把我擄到此地,然後還放了一把火,我對他是印象深刻。”

“對不起!”

“人都不在了,何況,我想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青絲神情黯然:“他臨走時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小攸想了瞬,他說到了黃泉路上再找他算帳,如果自己說出來卻只能讓青絲更難過,遂道:“他倒是風雅,念了一首詩,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知我者,------”青絲喃喃念著,眼淚大顆大顆地直往下掉,肩膀哀慟地顫顫不已。

小攸也不勸她,等她稍微平靜一點,才道:“想必你能懂他,他定是不希望你為他傷心難過?”

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那是自然,既然如此捨不得他,不如你們下去陪他吧!”

小攸只覺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急匆匆地回頭。

不遠處站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和青絲,眸內射出的光芒如劍鋒般冰冷。

青絲未見慌亂,只是收住了眼淚問道:“你確定他是這麼想的嗎?”

小攸卻覺得他的眼睛好似在哪裡見過,側頭呆想了半晌,突然叫道:“你是小雲?”

 

 

 

 

第三十九章

他略帶詫異地看了眼小攸,贊道:“眼睛挺厲害的!”

小攸知道他已起殺意,忙握住青絲的手,小聲地說:“快跑!”

小雲輕蔑地看著她們,如同貓兒戲耍爪邊的小鼠一樣,他輕鬆地幾個縱躍,便已到了急匆匆的兩人身後,袖中寒光一閃,一柄劍花四溢的短劍向著青絲背後襲去。

小攸百忙中回頭一看,驚得“啊”一聲大叫。

小雲生平閱敵無數,在他劍下有失魂落魄的,有面色慘白的,甚至還有跪地求饒的,但卻從沒有人如小攸這般反應。由於她的喊聲太過響亮,小雲竟出乎意料地劍勢一緩。

趁著這難得的空隙,小攸一把推開青絲,急道:“我們分頭跑,能逃一個是一個。”說罷提起裙裾拔腳就向左邊跑去。

小雲冷聲道:“一個都別想跑!”劍氣微吐,緊緊朝著小攸追了過去。

小攸不會武功,只能利用廢墟中的斷壁東躲西藏,早已狼狽不堪,但生死攸關,哪裡還顧得了這麼許多,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朝前猛跑,誰料“嘶”的一聲,卻怎麼跑也跑不動,如同被鬼拉住了腳。小攸害怕地回頭一看,原來是裙子被一處倒刺給勾住了,心裡把這該死的裙子咒了一百多遍,手下卻不敢稍停,忙伸手把整個裙子下擺給撕了下來。

可就這麼一耽擱,小雲已經追了上來。
身後是一處殘壁,退無可退之下,小攸索性放棄了掙扎,鄙夷地盯著小雲手中的利劍:“對付我們這樣的弱女子,還要拿刀。”

她故意把劍說成刀,小雲怒及反笑,點頭道:“好,對付你,不用也罷。”

小攸換了笑臉,問他:“你為什麼要殺我?是為了幫小宋報仇吧?”

他冷哼一聲:“你想要拖延時間,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棄劍改掌,再不和小攸囉嗦,掌中帶風夾著雷霆之勢撲面而來。

小攸見他軟硬不吃,極難應付,又看到他出掌的威力不凡,一瞬間不由面色如雪。

就在他掌力將吐未吐之際,小攸忽然定定看著他身後,神情極是古怪。

小雲本能地收掌回頭,背後卻半個人影也無。他唇畔的一絲冷笑凝固在了嘴邊,氣哼了一聲,出手再無遲疑,又是一掌揮了過去。

小攸卻又對著他身後喊道:“青絲,救我!”

小雲輕蔑地瞪她一眼,再不相信她的胡言亂語。身後卻突然響起一個清越的聲音:“小心暗器!”然後物體的破空之聲呼嘯而至。

小雲敏捷地一閃身,後面的暗器盡數落空。看得仔細了,落在地上的分明是些石頭樹根,哪裡來的什麼暗器。他微詫地回頭,撲面而來的一團粉粉揚揚的東西,被風一吹有許多都落在了他眼裡,一時眼睛刺痛不已,哪裡還睜得開。他在烏衣幫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武功高強,心思縝密,這才能得到幫主的器重,可沒想到小攸是這般的花樣百出,刁鑽精怪,又加上他一來就不把她放在心上,這才著了她們的道。

小攸笑嘻嘻地道:“我們已經夠君子了,是你自己太笨,怪不得我們。”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上前拉住僵在原地的青絲遠遠躲向一邊。

她們才跑出不遠,小雲竟不再理會自己的眼睛,只提著劍凝神聽著周圍的響動。聽聲辨物,他在心裡確定了小攸她們的位置,人已騰空躍起,劍尖所指,準確無誤地刺向青絲。

青絲沒想到他復仇之心如此堅定,這一劍來的又快又狠,就算她有所防備也是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劍刃離自己越來越近。

小攸看著突如其來的變故,也是呆在了原地,無法可想。

“啪!”的一聲悶響,一團綠油油的物事帶著勁風碰上了劍身,不僅把劍逼得向一旁蕩去,而且被劍風一激,從裡面射出一團白花花的東西,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兜頭蓋臉的向著小雲頭上澆去。

待得塵埃落定,她們才看清楚那綠色是一張大大的葉子,那葉子裡面裝的自然就是水了。子墨站在小攸身側,見她除了裙子破了半截之外其它地方都沒大礙,臉上不禁又浮起十分的好笑。

适才青絲所謂的暗器不過就是隨地抓起的一些灰土和石塊,現在被水一洗,小雲雖然被淋了個落湯雞,但眼睛卻大大地睜開了。他盯著子墨,眼內的怒火更甚,不再多言,提劍便刺。

他武功自然不及小宋,所以每一招看似淩厲的劍式都被子墨雲淡風輕地化開。他並不氣餒,出手更加狠辣,根本不再顧及自身的空門,完全是拼了命的打法。

小攸看得驚心,連子墨的臉色也漸漸變得凝重。

“嗡”的一聲響,子墨伸指夾住了小雲的劍尖,兩人僵持了一瞬,子墨勁力貫劍,劍刃從中而斷。

小雲面如死灰,頹然地鬆手。

子墨笑望著他:“在楊柳山莊下毒的也是你吧?”

他冷笑著點頭:“技不如人,我無話可說。”操起手中的斷劍便往脖子上抹。

又是“叮”的一聲脆響,一粒石子彈向他手中的劍,小雲一時虎口發麻,手中短劍掉在了地上。

他並不領情,嘲諷道:“我最恨你這樣假仁假義的人。”

子墨不以為意,淡淡回道:“既然如此恨我,就回去練好武功,有種的話再來找我報仇。”

小雲這才驚訝地看著他,半晌,似是想通了,冷然地提起地上的斷劍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攸竄到子墨面前,歪著頭打量他。他笑推了一把小攸的腦袋:“走吧!”

青絲靜靜站著,望著小雲的背影神色恍惚。

小攸以為她嚇傻了,把手在她眼前晃了兩晃,青絲驀然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她疑惑地看向子墨,一連串的問題:“你就這麼放他走了?你確定他不會再尋短見?你不怕他再回來尋仇?”

“仇恨的力量是無窮的,如果唯有恨能夠讓他活下去,那就恨吧!希望有一天他能自己想清楚,這世界除了恨還能有些別的東西。”子墨輕歎。

青絲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平靜無波。

小攸也跟著歎了一聲,憐憫地道:“如果一個人成天生活在仇恨中,和行屍走肉也沒什麼分別了。”

子墨大笑,眼睛裡面閃著歡快明亮的光芒:“所以,能快樂的時候就絕不要想那些煩人的事情。”

小攸喃喃:“還不如說你沒心沒肺來的貼切。”

 

 

 

第四十章

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除了子墨,其它人都放下了心頭大石。

這些日子是小攸到古代最輕鬆的時候了,不必再逃婚,也不必擔心有人暗算。閒時她會纏著子墨帶她逛街,還可以去後山打獵烤山雞;有一次她提議去釣魚,子墨竟然不會,小攸笑得合不攏嘴,似模似樣的教了他大略方法,結果師傅釣了兩條,徒弟卻釣了十條。只是自她換了女裝之後,驚風看到她就遠遠躲開,好似她得了瘟疫一樣。

這天,她瞧見驚風正站在亭子的一角,於是就偷偷地走過去,驚風一見是她,馬上道:“我去前院看看。”

“想溜,門都沒有。”小攸張開雙臂擋在他面前,一副痞子模樣:“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了休想走!”

“什麼事?”他裝無辜。

小攸嘴角微曬,言簡意駭:“幹嘛躲著我?別當我是傻瓜!”

驚風支吾道:“其實,其實也不是-----”

小攸可疑地上下打量他:“你不會因為我是女的就不跟我做朋友了吧?”

“不,不,”他馬上擺手:“只是你現在是嫂子,我怎好還像以前一樣跟你玩在一起。”

“嫂子?”她馬上發現了驚風話中的重點:“我是你嫂子,你胡扯什麼?”一掌拍向他後腦,氣道:“你嫂子不是巧兒嗎?”

這下換驚風不可思議了:“當然不是,子墨也是我大哥!”

“什麼?”雖然說自己跟子墨接過吻,但是,但是-----好吧,就算我心裡對他也不反感,但是也不會這麼快就成為他老婆呀!
小攸沉下臉:“誰跟你說的?”

“還能有誰,當然是子墨自己了!”驚風話音剛落,眼前的人已經只剩一個背影,驚風突然高聲叫道:“小攸,你去哪裡?”

“找他算帳,我就知道是他胡說八道。”遠遠的聲音飄來。

“等等!”驚風回過神來:“你現在不能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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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果然如此!豈有此理!一腳踢開子墨的房門,奇怪!房裡沒人!

小攸轉身向後園走去,別以為你不出現我就找不到你!

過了矮屋的轉角,前面隱隱轉來琴聲,走過長長的水榭,前面的紫藤花架下坐了個女子。雖然此時紫藤花早已謝了,但這女子卻絲毫不比紫藤花遜色,明眸皓齒,我見猶憐,她身前擺了具瑤琴,剛才動人的琴聲正是她所奏。她不時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眼中是滿溢的愛慕之色。

她身前的男子正悠閒的斜斜靠著紫藤花架,手中拿了杯青酒,只要美女的眼神掃過,他便端起酒杯淺酌一口,一雙桃花眼似有情似無意地看過美女身畔,看他這個樣子,只怕早已是樂不思蜀了。

小攸眼中欲噴出火來,恨不得上前一把扯爛子墨臉上的笑意,平時看起來歡快明亮的笑容竟是如此的礙眼。她這人一向是做的比想的快,可腳步甫動,子墨卻看見了她,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可奈何,輕快的迎上來,略帶驚喜地道:“小攸。”

撫琴的美女也離座款款走至跟前,嬌聲道:“這位姐姐怎麼稱呼?”

小攸在心裡冷笑一聲,她果然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竟然到自己身邊裝嫩,可姐姐我比你小了幾百歲都不止,真好意思!嘴上卻淡淡回道:“我叫小攸。”

“我叫李薔兒。”

果然是她,難怪一副花癡的樣子盯著子墨不放。可某人的表現卻不像他自己所說,只是見過幾面而已。

“小攸姐姐,”李薔兒親熱地上前欲挽小攸的胳膊:“我新近學了首小曲,知道子墨在這裡,就馬上過來彈給他聽,既然姐姐也來了,就一起聽吧。”

小攸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手,讓她撲了個空,杵在原地,很直接地道:“我不喜歡聽這些東西。”

“哦?”她眼中升騰起挑釁之色:“既然我彈的不入姐姐的耳,姐姐的琴技只怕更高了,那不如姐姐親自操琴一曲,妹妹好洗耳恭聽。”望向子墨,微撅起嘴:“那請子墨來評評,看我與姐姐哪個彈得更好。”

又是才藝表演,小攸不屑地冷哼一聲,再不願與她姐姐長妹妹短的窮噁心,趕在子墨開口之前不耐煩地道:“我又不是鬥雞,沒興趣整天豎著雞毛跟人鬥來鬥去。”一甩衣袖,再不看眼前兩人,轉身便走。

子墨輕歎一聲,向李薔兒抱歉一笑:“在下先走了。”緊趕幾步,追上小攸。

李薔兒臉上尷尬、憤怒之色交替而過,卻在子墨轉身之際全化成滿腹委屈,一跺腳,帶著哭腔道:“嵐哥哥,我的曲子還沒彈完呢,你不是最喜歡聽我彈的小曲了嗎?嵐哥哥,你------”

小攸看向子墨,滿臉狐疑,她怎麼會叫子墨嵐哥哥?於是放慢腳步,跟他並肩而行,見他並沒有解釋的意思,終是忍不住問:“你不是叫子墨嗎?”

子墨苦笑:“我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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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攸不聲不響的看著子墨,用眼光淩遲他。

他手裡的茶再也喝不下去,放下茶杯,認真地看著小攸的眼睛,緩緩道:“我姓溫名嵐,字子墨,我家就是‘江南第一織造’的溫家。”

小攸乍聽到他說的話,一時沒轉過彎來,只是無意識地喃喃重複:“你姓溫名嵐,溫嵐,溫嵐。”

他目光柔和,溫柔地接道:“你真名應該叫若君,是我過了門的媳婦。”

小攸這才想起自己來找他的初衷,一瞬如醍醐灌頂,先前的疑惑不解全有了合理的解釋,自己和他相遇在溫家的牆頭,難怪他一直否認自己是小偷;難怪看他第一眼覺得莫名的眼熟,原來他竟和溫夫人長得七八分像;難怪自己離家逃婚溫家不僅不著急也不尋找,想來他們早就知道自己和子墨在一起;難怪他會和驚風誇口,說我是他過了門的媳婦------

子墨見她臉上陰睛不定,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小攸,我並不是故意要瞞你,一開始不告訴你是怕讓你因為這個身份而遇到危險。”

小攸抬頭,眼中目光清冷:“如果今天李薔兒不失口叫你嵐哥哥,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我?”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本來是打算這幾天找個適合的時機告訴你的。”

原來自己就像個傻瓜一樣被他騙得團團轉,這麼重要的事情她竟然到現在才知道,那他對自己又有幾分真心,他今天不還對著李薔兒大展魅力嗎?

子墨見她不語,急忙解釋:“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如此排斥溫家,我怕告訴你真相只會讓你越走越遠。到後來卻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我怕------”灑脫如他,竟然也會有如此百轉千回的心思。

小攸冷冷道:“你對我知根知底,我卻好像直到現在才認識你,溫嵐,那我們以前的日子又算什麼?”

“對不起!”

小攸起身,推開房門抬腳欲走,子墨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她,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小攸,你可以生氣,可以像以前一樣打我罵我,可是你千萬別這樣不理我。”

小攸頹然道:“放開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子墨被她的語氣嚇到,鬆開了手,小攸決絕的走了出去。

看著她的背影,子墨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小攸,名字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如果你喜歡,我就永遠只是子墨。”

小攸腳下頓了一頓,卻還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子墨生生收住腳,望著空落落的走廊發呆。

少頃,驚風跑了過來,一看到他便大呼小叫:“子墨,原來你沒跟薔兒在一起,剛才小攸去找你了。”看他臉上神色不對,又小聲地詢問:“她還是知道了?”

點頭。

驚風還道小攸只是為了和李薔兒爭風吃醋,便幸災樂禍地道:“那她是怎樣懲罰你的?”

“她走了。”

“啊,那你還不去追。”

“讓她一個人靜靜吧,我會派人保護她的。”

 

 

第四十一章

走在曾和子墨逛過無數次的街道,依舊是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但此刻在小攸眼裡一切卻都好像是個笑話,諷刺地可笑。子墨的欺騙太過傷人,解釋又太過蒼白,直到現在她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謊,也許這些事對於他來說根本一值一提,可對於自己卻很重要,很重要,認識了這麼久,一起笑過鬧過,一起共過患難同過生死,卻從頭開始就是欺騙。心裡難過得排山倒海,相愛的兩個人不應該互相坦誠嗎?他是自己來古代第一個誠心相交的朋友,所以來自他的欺騙才更加不可原諒。

小攸漫不經心地走著,忽然迎面撞上了一個人,她恍惚地抬頭,沈顏站在面前,他正半扶著小攸才不至於使她摔到地上去。

小攸傻傻地笑:“沈大哥,你怎麼在這裡,好巧!”

他嘴角漾起笑容:“在懸壺館門口碰到我,當然巧了。”

原來她不知不覺走到了沈顏的醫館,一定是沈顏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才出來擋住她的。

小攸還是笑:“我可以進去坐坐嗎,我站得累了。”

“當然。”

進了屋,落了座,小攸不說話,只是發呆。沈顏看她一眼,過來幫她把了下脈,就又忙他的病人去了。

一直坐到暮色四合,黃昏的餘輝慢慢散去,黑夜的外衣迅速覆了上來,小攸這才悲哀地發現自己除了楊柳山莊,竟然無處可去。

沈顏挽起衣袖,細細淨了手,走到她身旁,柔聲問:“餓了罷?”

小攸搖頭,突然定定看著沈顏:“沈大哥,我今晚可以住在你這裡嗎?”

“好啊!”他爽快地答應,就好像她說的只是吃飯聊天般簡單。

“我可能要住一段日子。”

“好!”

“可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沒關係!明天我陪你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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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兒爬上了窗前的樹梢,就像是子墨笑起來時微眯的眼睛,小攸突然無端的心煩,“啪”地一聲關上了窗戶。

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時辰,她爬上床抓過被子蒙在頭上,卻是一點睡意也無。

一縷若有若無的蕭音傳來,小攸再按捺不住,從床上爬將起來,打開房門,踏著清冷的月光尋聲而去。

後院很大,佈置得清淨雅致,一如沈顏。

一彎潭水,幾座假山,上面垂滿了枯萎的藤蘿,轉過清幽的小徑,前面的青石桌旁種了幾棵翠竹,高低有序,錯落有致。

沈顏站在竹旁,吹著一管洞簫,晚風吹起他的黑髮,平添了幾份狂野,他黑色的外衫幾乎要與黑夜融在一起,墨般漆黑的眸裡此刻流轉的是淡淡的憂愁和溫情。他修長的身影與竹相襯,只顯得竹子越發的挺拔,他越發的孤直。他吹的曲子低沉淒迷,似乎正在緩緩低訴著古老的情絲,恒久的思念。

小攸對古曲不甚瞭解,卻還是忍不住輕歎了一聲,坐到了他身側的石凳子上,支著下巴認真聽著。

沈顏抬頭看了眼小攸,絲毫不覺意外,還是繼續吹他的簫。

長長的尾音過後是一園的寂靜,沈顏沉默著坐到了小攸對面。

“沈大哥,你吹的是什麼曲子?”

“長恨歌。”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小攸喃喃念道,心中遙想唐明皇晚年孤寂,獨自思念楊貴妃的場景,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也是心有戚戚焉。

“沈大哥,你能再吹一次給我聽嗎?”

回答她的是悠緩的簫聲,當知道了曲裡的意思再去聽,心情比剛才更加壓抑,在沈顏的簫聲裡,小攸淚流滿面。

沈顏雖然專注地低頭吹簫,卻體貼地遞了塊手帕過來。

小攸接過手帕,眼淚卻是更加地洶湧。待她哭得差不多時,沈顏的長恨歌早已經吹完了。見他目光溫柔地看著自己,小攸不好意思起來,支吾道:“我是被你的曲子感動得哭了。”

沈顏點點頭:“這是我最喜歡的曲子,但被感動得落淚的卻只見過你一個。”

“沈大哥,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要住到你這裡?”小攸聲音低了下來。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不想說的話只會讓你更加為難。”沈顏淡淡道。

小攸低頭沉默了半晌,才鼻音濃重地輕聲道:“謝謝你,沈大哥!”

沈顏只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一聲不吭。

──────

昔日的話簍子突然沉默了下來,連小四也覺得不對勁了,而且看小攸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也曾暗地裡問過公子,可是沈顏只是一笑置之,弄得他更加納悶。

這日吃罷晚飯,沈顏對小攸道:“明天早晨我帶你去個地方。”

第二天小攸起了個大早,一開房門,沈顏早已候在外面了。

沈顏帶著小攸離開大道,一路向西。慢慢的路越走越偏僻,也越來越難走,有些地方根本就沒有路,沈顏在前面披荊斬棘,不時伸出手拉小攸一把,兩人一路艱難地前行。路邊的小草上還掛著晨露,林間小鳥嘰嘰喳喳,不時有飛鳥被他們驚起,但卻沒有一絲人語聲,這裡仿佛是被人類遺忘的角落。

如此行了小半個時辰,又沿著陡峭的山道一路向上攀沿,終於來到了一處平坦的山頂。山風雖然很大,但小攸一路走的出了微汗,所以並不覺冷。這裡的空氣格外的清新,讓人恨不得長兩個肺出來呼吸,小攸一邊貪婪地張開嘴大口呼氣,一邊四處打量。山頂上竟有條蜿蜒的小溪流過,所以儘管冬天將至,溪邊的小草卻是強韌地帶著綠,甚至還有幾朵零星的野花傲寒而立,小溪裡沙清水澈,緩緩流到山邊,猛然倒垂下去似一條白練般掛在懸崖邊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周圍的樹上野果累累,披紅帶紫,煞是醒目,好一處滌塵仙境。

會當淩絕頂,一纜眾山小,看遠山相銜,看雲闊天低,只讓人覺得胸臆間充滿了驚喜與豪情。小攸露出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個笑容,用手攏在嘴邊,向著群山大聲喊道:“小攸,你好嗎?”

回音傳來:“小攸,你好嗎?”

小攸又繼續喊:“啊!我很好!”

回音也道:“啊!我很好!”

見沈顏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小攸一把拉過他:“沈大哥,你也來喊幾句。”

沈顏想了想,也用手攏在嘴邊,孩子氣地喊道:“小攸,你天天都要這麼開心!”

聽著山谷的回音,小攸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我現在舒服多了。”

沈顏也挨著她坐下:“我采藥發現了這麼一處好地方,喜歡的不得了,平日裡我不高興了就會來這裡。”

小攸悶聲問他:“沈大哥,倘若有一天你發現你最重要的朋友欺騙了你,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是假的,你會原諒他嗎?”

沈顏想了一瞬,輕歎道:“那他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他說不告訴你知道還是為了保護你呢?”小攸略帶諷刺。

沈顏看著小攸,慎重地說:“如果他只是我的朋友,那我選擇相信。”

小攸低聲道:“那如果不只是朋友,沈大哥,你是不是也覺得這樣不可原諒?”

“小攸,是不是子墨欺負你了?”

“沈大哥!”小攸眼中淚光閃閃,低低道:“他根本就不叫子墨,不,子墨只是他的字,他真名叫溫嵐。”

沈顏眼中閃過一抹了然,眸底深處卻是尖銳的刺痛,他隱去一切情緒,笑道:“小攸,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把我繞糊塗了。”

小攸於是把自己怎麼和子墨相遇,然後怎樣結伴同行,再怎樣知道了他的真名,兩人怎麼吵架都細細跟沈顏說了。

沈顏沉默地聽著,待小攸說完,他卻仍是不置一詞。

“沈大哥,你怎麼了?”

沈顏回過神來,反問她:“那你真是子墨過了門的媳婦了?”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是重點,小攸輕輕點了點頭:“按理來說是這樣的,但我既然從溫府逃了出來,自然和他半點關係也沒有了。”

“那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沈顏眼中有著隱隱的期望。

一直逃避的問題被擺到了面前,小攸為難的不吭聲,半晌才澀聲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要想到他騙了我就覺得,就覺得心裡難受,沈大哥,你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告訴了我就真的會有危險嗎?他武功這麼高,還有什麼是他不能確定的,再說了,現在危險都過了,如果不是李薔兒叫他嵐哥哥,我可能還蒙在鼓裡,這一切到底算什麼?”

看她神色痛苦,沈顏眼中光芒一閃而逝,淡然道:“如果他存心瞞你,就算李薔兒漏了口風,他也可以找個藉口搪塞過去,也許他真的是怕你有危險罷。”

小攸苦笑:“你不也說也許嗎?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也許他根本只是戲弄我的也說不定。”

“別想了,”沈顏望了眼天空,轉頭認真看著小攸:“如果你不想見他,就只管在我這裡住下去,以後就讓我照顧你。”

小攸心中一暖,輕“嗯”了一聲,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第四十二章

沉默半晌,沈顏突然道:“小攸,你以前總是說我像個悶葫蘆似的?”

“對呀!”想起兩人初次見面,自己就喝得大醉,小攸笑了起來:“我瞧你滿腹心事的樣子總覺得難受,恨不得把你的心底捅個簍子讓你把苦悶全部都倒出來。”

“那你現在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好啊!”小攸興致高昂。

“我沒有見過父親,是娘一手把我養大的。”心底隱藏最深的往事被掀起一角。

“那你父親呢?”

“我娘剛懷上我,我爹便------死了。”

“啊!”小攸囁囁絮絮,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沈顏抬頭看著小攸,眼中不是沒有傷痛,但卻微微笑了笑:“我娘待我很好很好,我並不覺得有多大的遺憾。”

小攸知道他只是為了安慰自己,遂問道:“那你娘帶著你一定很苦吧?”

“很苦、很苦,我娘生性高傲,不願寄人籬下,再加上我爹臨終前也要我娘離開,所以她便隻身離開了我爹家。因為無名無份,也沒有親戚肯收留她,她懷著我四處漂泊,後來在一處破廟生下了我。為了我,我娘幫人洗過衣服、浣過紗,做過丫環,凡是能掙錢的事她都去做,一雙手早就粗糙不已。有時找不到事做,一連幾頓挨餓也是常有的事,我娘拼命出去找吃的,無論找回來多少東西她都會給我留一半。”

小攸打斷他:“為什麼只是一半?”

沈顏輕歎一聲:“如果全部給了我,我娘又怎麼有力氣再出去找東西吃?”

“哦!”小攸點頭,卻不由也在心裡歎了口氣,那是怎麼樣的苦呀,若不是憑著母愛的偉大,又哪裡來的今天的沈顏。

“什麼地裡的野菜、樹皮我們都吃過,有時甚至還從狗嘴裡面搶過東西,後來直到遇到我繼父,我們的日子才算安定下來。”

小攸悄悄松了口氣:“那你繼父待你好嗎?”

沈顏冷哼一聲:“他自己本來就有幾個親生兒子,若不是看上我娘貌美,哪裡還容得下我這個小拖油瓶。我娘本不願我受委屈而回絕了他,可那天晚上我突然發起了高燒,整個人燙得跟火爐似的,我娘沒錢,百般無奈之下才又回去求他,若不是到了絕路,我娘又豈會------”頓了一會,他才又接著道:“他開始對我還可以,日子久了就開始不耐煩起來。我以前跟著娘雖然四處流浪,食不果腹,但和她相依為命我心裡卻很快活,於是我就要娘帶著我離開,可沒想到我娘不僅不願離開,還把我罵了一頓並要我以後把他當成自己的父親來對待。我雖然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還是不敢忤逆我娘,只得留了下來。他有五房姨太太,大戶人家勾心鬥角想必你也聽說過,我的存在就被某些人視為了眼中釘。”

小攸咬了咬唇,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記得有一年的冬天,下著很大的雪,很冷很冷。他最小的兒子不小心摔碎了他最喜歡的花瓶,當時我正巧也在旁邊,可聞訊而來的他卻恨恨扇了我一巴掌,原來她們說是我故意使壞絆了他兒子一跤,這才碰到了花瓶。我百口莫辯,我娘百般求饒,他才沒有把我趕出去,卻罰我在雪地裡跪一夜,不許吃飯。我跪在雪地裡,看著他們在有著暖爐的房裡高聲笑語,吃著精美的點心,我再也忍不住站了起來,這時從房廊的暗處走出來一個人,是我娘。罰在兒身,痛在娘心,她也默默地陪我挨著。我看到娘,大哭了起來,邊哭邊要她帶我走,當時我娘撫著我的頭,說‘你也算是個小大人了,有些事也是該讓你知道了。’她告訴了我父親的死因,原來我娘與我爹自小青梅竹馬,縱然我爹先娶了一房太太我娘對他卻還是情深不悔,後來就有了我,可是大房太太怎麼也不同意我娘進門,我爹是性情中人,覺得對不起我娘但又拗不過大太太,愧疚之下就服毒自盡了,我娘親眼看著他咽氣,然後轉身就走。你知道她有多恨嗎?那麼些年她帶著我拼命活著就是為了報仇,現在機會來了,我繼父富甲一方,有足夠的財力與仇家相抗衡,所以我娘想讓我忍辱負重,百般討好,先取得繼父的信任然後掌握他的財產再伺機報仇。當年如果不是大太太,我爹又怎麼會死,我娘把所有的恨都算到了她頭上,她要我報仇,不惜一切。我當時本來已經站了起來,可卻不得不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天那麼冷,我聽著我娘慢慢說著她的計畫,一顆心也漸漸冷了下去。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我還那麼小,就要背負我娘那麼多的仇恨。因為她恨,所以我以後的日子裡也只剩下了仇恨。”

他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道:“從此以後,我就再沒有掉過半滴眼淚,值得我哭泣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沒有足夠的淚水。”

小攸聽得心裡難過,伸出手握住沈顏的右手,他的手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嘴裡重複說著:“那天的雪好大,真的很冷很冷,落在身上都化不了,好冷,好冷------”

小攸用力握緊他的手,努力想讓自己手心的溫度到達他冰冷的心房,她大聲道:“可是一切都過去了,沈大哥!”

他嘴角微微翹起,扯出一抹苦笑,反問小攸:“都過去了嗎?”

看見小攸點頭,他才又緩緩道:“我繼父姓沈,所以我也改姓沈,我努力讀書習武,長成我娘想要的樣子。我對繼父百般孝順,比他的親生兒子都要乖巧,在我不懈的努力和娘縝密的安排下,他慢慢接受了我。等我再大一點,我娘便讓我表現出了生意上的天賦,在我通宵達旦的為他打理帳目時,他的兒子在幹什麼?在流連酒鄉、在逛花樓、在打架、在不務正業,他慢慢對他們失望,對我卻是越來越倚重。再後來他的幾個兒子死的死、殘的殘,當然,一切不完全是巧合。沈家的權力慢慢轉移到了我娘手裡,兩年前我繼父過世,沈家就完全是我娘在作主了。”

他輕描淡寫的說出這些,仿佛只是別人的故事,但小攸知道這中間他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他在離目標越來越近的同時卻也漸漸離自己的本真越來越遠,小攸不想問他報仇了沒有,換上高興的口吻道:“那現在沈大哥,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不置可否,淡然道:“上次我說自己沒有什麼願望是騙你的,治病救人才是我最想做的事。儘管有些人會因為我的仇恨而不圓滿,但我更希望通過我的雙手能讓這世間少一些離別,多一些歡樂。”

小攸搖了搖他的手,笑道:“一定可以的,沈大哥,你的醫術這麼高明,好比華佗在世,扁鵲在生,你看人家都叫你神醫呢!”

沈顏抿起薄唇,露出真正的笑容,如撥雲見日,整個世界燦爛了起來,他輕點小攸額頭:“瞧你把我誇的,我都快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打量了一下天色,又道:“餓了罷,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依然難走,沈顏握了小攸的手小心扶著她。到了平坦的山路時,小攸想掙開他的手,他卻反握的更緊,小攸看著他臉上溫暖的微笑,不由放鬆了手臂,任由他牽著,兩人一路緩緩往山下走去。

 

 

第四十三章

遠遠地便看見前面路邊圍了一圈人,小攸好奇心立起馬上就想竄上前去瞧個明白,沈顏卻是不急,仍然不緊不慢地走著。小攸瞪他一眼,甩開他的手,緊跑幾步便到了人群後面,她身材嬌小,又見縫插針,很快就擠進了圈子中間。

一個婦人正坐在地上哀慟不止,她懷裡抱了個男孩,約莫七八歲光景,此時正臉色烏青,一雙眼睛無神地盯著頭頂上方。旁邊的人都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

“唉,這都臨近冬天了,怎麼還會有毒蛇出沒?”

“這種情況實屬罕見,要知道,越是秋末蛇的毒性越大。”一個長著山羊鬍子的老者道:“要怪只能怪大李家的孩子運氣不好了。”

“冬子打小就孝順,他也是為了多砍點柴好過冬這才上山的,誰想偏偏踩到了毒蛇。”

看著人們長籲短歎,又看看中毒的孩子,小攸不解地問:“你們怎麼不送他去看大夫呢?”

那老者道:“姑娘有所不知,這裡離城裡還有好幾裡路呢,而且此蛇毒性太大,就是到了城裡也未必能有大夫能醫得好,冬子的父親也是被這種蛇咬了還沒送到城裡便斷了氣。”

這時,孩子卻猛然抽搐了起來,然後雙眼一閉,昏死了過去,婦人發出淒厲的一聲哀嚎,眼神頃刻變得煥散,只是下意識的用雙臂緊緊摟著孩子。

因為擔心小攸,沈顏也分開眾人擠了進來,小攸眼睛一亮,忙叫他:“沈大哥,你快過來看看!”

沈顏掃了一眼地上的孩子,臉上神色也是一變,他蹲了下來,急忙向婦人道:“你快放開他。”

婦人卻是充耳不聞,低下頭去不斷的摩娑著孩子的臉,眼淚成串的掉落下來。

沈顏忽然厲聲喝道:“你的孩子還沒有死,我可以救他!”

婦人如夢方歇,抬起頭,如死灰般的眼裡瞬間燃起希冀的光芒,她顫著唇,好半天才從喉嚨裡抖出一句:“你是大夫?”

沈顏點頭,一邊檢查孩子的傷勢,一邊解下了腰間的束帶。

在小男孩纖細的腳裸處有一排細而深的齒痕,此刻已經烏黑發腫一路攀到了小腹。沈顏用束帶緊緊紮住他的大腿,摸出身上的小刀在傷口上劃了個十字型的破口,卻只擠出了幾滴紫色的血珠。

冬子娘眼見來了救星,強自鎮定了下來,收了眼淚,穩著聲音問沈顏:“大夫,你還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沈顏的笑容有著安撫人心的作用:“你讓大家都散開些吧,把他的衣服脫了放到地上躺好。”

不待婦人開口,眾人都自動的往後退了許多。小攸卻走到他身邊:“沈大哥,我來幫你吧!”

沈顏投給她贊許的一笑,掃視了一下她道:“我要借你頭上的一樣東西。”未等小攸開口,手已經迅速在小攸頭上一拂,拿了她鬢邊插著的珠花在手。

小攸頭上的珠花是她換上女裝後子墨送給她的,中間鏤空,做成梅花的形狀,外緣有許多金針,金針頂端綴著一顆顆晶瑩璀燦的珍珠,做工很是精巧。

沈顏手下用力,珠花頃刻便四分五裂,一根根細細的金針全散落了下來。這時婦人已經把小男孩的外衣脫了下來並且平放在地上。沈顏拈起一根金針,對著他胸口的穴位刺了下去。金針本來是軟的,但沈顏貫了內力在上面,便跟他平時用來針炙的銀針差不多了。他捏著金針未端,指尖輕撚,慢慢把金針旋了進去,接著他出手如風,不停地拿起手中的金針。只不過盞茶功夫,小孩胸前便已經密密地佈滿了金針。

做完這些,他又起身到路邊扯了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掃去塵土,放到口中嚼了幾嚼再吐掉。然後他回到冬子腿邊,屈起膝蓋,將嘴湊到傷口上吮吸起來。

小攸驚叫:“沈大哥,你------”

他抬起頭,從嘴裡吐出一口烏黑的濃血,暖暖一笑:“沒事的。”

小攸提著心,看著他又俯下頭去,再側頭吐掉吸出的蛇毒。

漸漸的,他吐出的血已經由開始的烏黑變成了暗紅,小孩雖然還是昏迷不醒但臉上的烏青卻是散去了不少。

沈顏停了下來,小攸忙遞了手帕過去。他接過手帕細細擦了嘴,輕噓了口氣,溫和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婦人:“我已經用金針護住了他的心脈,也替他吸出了大部分的蛇毒,應該沒有大礙了。只是中毒的時間有點長,我還要用點草藥才能拔乾淨餘毒。”
眼睛緩緩掃過眾人,又道:“适才我看到山上有不少解蛇毒的草藥,既然一切都是現成的,我會快去快回,只是希望你們能幫我好好照顧這位姑娘。”

大家眼見他剛才不顧自身安危替冬子吸毒,而且醫術端的是不同凡響,又神丰姿韻,早就把他視為了神抵,見他開口,都紛紛回道:“公子放心,我們必定不會怠慢小姐。”

小攸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自己。他又細細吩咐:“在我回來之前,你們切不可隨意移動冬子,否則我剛才所做的一切便付諸流水了。”

“公子放心,我們會一直守著他的。”

沈顏這才放心地轉身離去,他急著救人,不得不施展輕功踏草而行。大約頓飯功夫,他便滿載而歸。

見他回來,大家都自動讓了一條道出來。小攸守在冬子身旁,見他急急行來,也讓到了一邊。

他將采來的草藥搗爛,敷到了冬子的傷處,又解下綁在冬子大腿的束帶當成繃帶細細纏住了傷口。只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冬子臉上異色盡去,呼吸均勻,已是沒了生命之礙。

沈顏慢慢將冬子身上的金針盡數撥了下來,放在手心,連同剛才的散碎珠花一併收攏在一起,揣進了懷裡。

冬子睜開了眼睛,疑惑地看著面前的眾人,卻是不知自己已經在閻王殿走了一圈又回來了。他娘直到現在才真正確定自己的兒子沒事了,當年她丈夫也是被蛇咬死,同樣的情景再度重演,她本來已是心碎欲裂,再無半分希望,卻沒想沈顏救回了她的兒子,心裡的感激已非言語所能表達。她喜極而泣,走到沈顏面前“??”跪了下來,只是不斷的磕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顏趕忙扶她起身,微笑地道:“我是大夫,救死扶傷是我的本份。”

村民們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感激的話,有的不斷抹著眼淚,說以前自己家的誰誰誰也被毒蛇咬過,卻沒有這麼幸運能遇上神醫,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斷氣。

沈顏不無遺憾地道:“其實被蛇咬傷並非無藥可醫,百草都是藥,在你們身邊就有解毒的良藥。這樣吧,我會把這個方子告訴你們,以後就算再被蛇咬到也不會危及性命了。“

村民更是熱情高漲,非要留他們下來吃飯。他們推脫不過,只能被大家簇擁著來到村莊裡。

就跟過年似的,各家各戶都拿出最好的酒菜來招待他們。折騰了一個早上,小攸也餓了,她向來不會客套,就挑著自己喜歡的吃了個飽。

沈顏剛才特意將各種草藥多采了一份,吃過了飯,正在跟村民細細講解著:“這是半枝蓮,味辛微腥,性平;這是徐長卿,味辛溫,還可以祛風止痛、止癢;這是虎杖,這是七葉一枝花,這是車前子、土木香------”

村裡的人本就在山裡長大,各種花花草草的也認識不少,只是不知道用途罷了,經沈顏這麼一說,都是很快便明白了。沈顏又將各種草藥相配的份量說了一遍,怕他們記不住,又用筆寫了下來。

小攸笑吟吟地看著沈顏,心裡對他佩服不已。就是在現代也還有許多獨門密方,更何況這還是在古代,大部分的密方甚至傳男不傳女,寶貝得不得了。有的大夫也許就是靠著幾個不為人知的藥方吃飯,而他這麼輕易就將這麼重要的解毒方法告訴了大家,在他心裡,真正想著的是治病救人,而非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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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近懸壺館的巷子裡,小攸還在喋喋不休:“沈大哥,你可真厲害,冬子都那樣了,你居然把他給救活了,而且分文不收,難怪你的醫館要叫懸壺了,你可真是懸壺濟世------”

沈顏不得不打斷她:“小攸,你說了這麼久,口不渴嗎?”

小攸板起臉,嚴肅地道:“我這是在替你廣告宣傳,你懂不懂,而且你真是高風亮節,沒得說了,竟然把藥方都告訴他們了,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她還待聒噪,沈顏卻望著她空落落的發間,抱歉地道:“可惜把你的珠花弄壞了。”

“沒關係,救人要緊。”

“這個珠花對你很重要吧?我會找人鑲好的,一定會比以前還漂亮。”

小攸猶豫了半晌,道:“那是子墨給我的,壞了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打算要了。”

沈顏上前一步,替她攏了攏散落的髮絲,聲音一瞬變得輕柔,眼裡緩緩流動著暖暖的情潮,專注地道:“小攸,我------”

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沈顏將要出口的話,“小攸!”

 

 

第四十四章

小攸回頭一看,欣喜地叫道:“青絲,是你!”

青絲盈盈走向前來,眉眼間含了笑,如果細細一看,就會發現她微笑下藏了異常的苦澀和嫉妒。

小攸眼前卻開始模糊,她努力想要看清青絲的臉卻始終力不從心,意識漸漸渙散,雙腳一軟便倒進了沈顏懷裡,人事不醒。

沈顏眼裡迅速閃過不可置信,然後是憤怒,但他最後望向青絲時眼裡卻只剩下了冷漠,他不帶任何溫度地問:“你對她用迷藥?”

青絲卻不懼他的冰冷,迎著他的目光,竟然略帶挑釁地回答:“對。”

“為什麼?”

“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沈顏冷冷道。

“你更不該忘了她的身份,她是溫家的兒媳婦。”青絲尖銳地開口。

沈顏冰冷的面具終於被打破,聲音裡帶了一絲疑惑:“你怎麼知道的?”

青絲也是冷冷一笑:“你不要以為你什麼都不說,我和娘就不會知道。”

沈顏深深看了青絲一眼,抱起小攸轉身便走。

青絲一閃身,擋在了他面前:“一切都是娘的意思。”

“讓開!”

青絲倔強地站著,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沈顏和她對峙了半晌,終於放緩了聲音道:“這一切都和她無關,我一定要帶她走。”

青絲眼裡閃過幾絲憐憫,卻還是站著沒動。

沈顏一側身,就在要與她擦肩而過之際,身後一個溫和好聽的聲音響起:“顏兒,你竟是連娘的話也不聽了,唉!”後面這一聲歎息綿長而悠遠,帶了深深的失望。

沈顏抬起的腳再也跨不出去,他極為緩慢的轉身,眼前站了個美貌的婦人,只是眉梢眼角帶了些許的滄桑,但這絲毫不損她的美麗,反而讓人覺得她就像經霜猶豔的梅花,像陳年的醇酒,只消聞得一聞,心便似也跟著醉了。

她一臉慈愛的看著沈顏,沈顏低了頭,恭敬地叫道:“娘。”

她的手輕撫上沈顏的臉龐:“我兒子瘦了。”看向他懷裡的小攸,柔聲道:“我的馬車就在前面,你抱她過去吧。”

沈顏遲遲道:“娘,她是從溫家逃婚出來的,現在跟他們家一點關係也沒有了,她對我們並沒有太大的幫助。”

“你喜歡她?”她的眼神變得淩厲。

“兒子不敢!”

她滿意地笑了,抬起小攸的右手,指著她手上戴著的鐲子:“顏兒,你看見沒有,這是紫玉鐲。陳落雲連祖傳的寶貝都給她了,必定對她極為看重,你還敢說她不是溫家的媳婦!這個鐲子我見過,以前戴在小姨手上,她曾經想要傳給我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還不帶她走!”

沈顏呼吸一滯,眸裡滿是哀求,卻還是堅定地開口:“娘,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她重重一哼:“你沒有朋友,只有仇人。她不會真心對你好的,她是溫家的人!”

沈顏皺眉不語,低下頭藏住了眼底的痛楚。

她不悅地道:“我不勉強你,你如果覺得她比報仇還重要,那就儘管留下她,以後你也不用再叫我娘了。”說罷轉身就走,連頭都不曾回。

青絲追上她,頻頻回頭示意沈顏跟上,嘴裡猶道:“娘,沈顏他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你千萬別惱他。”

沈顏立在當地,心裡翻江倒海般的難受。他俯下頭看著小攸的臉,心裡縱然有萬般不舍,也只能移動腳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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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山莊。

子墨緊緊抓著手裡的布條,指節已經泛白,臉上半絲暖意也無。

驚風連著叫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半點反應。

驚風上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布條,打開一看,大驚失色,趕緊把布條遞給如風:“大哥,小攸被人綁走了。”

巧兒失聲道:“怎麼可能,你們不是說她在沈顏那裡嗎?”

如風低頭不語。

巧兒如墜冰窯,看著如風,惶惶道:“都怪你,我都說了讓我去勸勸她,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呆在外面,你偏偏不讓,說是讓他們自己解決,現在可好。子墨你也真是,你就不能去跟她認個錯,把她哄回來。現在怎麼辦?”

“不怪你。”子墨自言自語:“我以為沈顏會好好照顧她,卻沒想到他下手這麼狠。”

“她是你妻子,你怎麼放心讓沈顏照顧她。”巧兒氣紅了眼睛。

“巧兒,”子墨挫敗地道:“她現在不想見我,我去找她只會讓她越跑越遠。再加上我這幾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所以------”

“所以就讓她面對危險,你------”巧兒欲待再說,如風忙按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她看了一眼面無常色的子墨,閉上了嘴。

“你懷疑是沈顏,怎麼可能?”驚風不能接受。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去醉春風嗎?沈顏竟然也在,我當時就覺得好巧,但也沒往深處想,現在看來,他和青絲早就相識了,而且並不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那麼簡單。”子墨懊惱萬分。

“但是你也說了,那天晚上你是第一次和青絲見面,她跟你無仇無怨。”如風也是不解。

“誰知道呢?也許又是上一代的恩怨。小攸說的對,能讓小宋連性命都不顧去維護的一定是他最愛的人,他那天晚上一意求死就是不想讓我們追查到青絲身上。難怪那天小雲看著青絲的眼光是那般怨恨,我當時還納悶,青絲是小宋最愛的女人,他怎麼敢在小宋死後馬上殺他的女人,原來是為了幫他報仇。”子墨番然醒悟,卻是為時已晚。

如風看了看布條,問道:“你要一個人去嗎?”

“對!”

“但他並沒有寫地址。”

“我已經知道要到哪裡去找他了。”子墨自嘲地笑了起來。

“我們會在周圍安排人埋伏好,我們要儘快查清──────”

子墨揮揮手打斷了如風的話:“你們什麼都不要做,所有的事都是沖我來的,我怕你們做的越多就越對小攸不利。”

 

 

第四十五章

沈顏正在將羅漢果細細輾成粉末,他是那般的專注,仿佛除了手中的物事這世界都不存在一般。

青絲透過窗櫺,癡癡望著他,這個自己愛了十四年,等了十四年的男人。這麼多年的相處,她知道他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卻不敢走近去看個清楚,她怕他一旦親口說出答案,自己的這顆心將無處可去,將生不如死。

她無父無母,也沒有親人可以照顧她,一直是饑一頓飽一頓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那一天,她餓倒在路旁,就在她已為自己就要到天上去找她母親的時候,她看到眼前多了雙小小的皂靴,她努力地抬起頭,皂靴上面是一套米白色的廣袖襦衫,腰間系著一條同色的束帶,一個面如白玉,五官俊俏的小男孩似模似樣地站在她面前。她以為是見到了觀音身邊的如意童子,只覺得他好乾淨好漂亮,於是就恍恍惚惚地沖他笑了起來。他皺了皺眉,轉身跑了。

她失望地又把臉放回到地上,卻沒想過了一瞬,他又回來了,這次他還帶了兩個漂亮的姐姐過來。她們抱起軟軟的青絲,把她帶到一間香噴噴的屋子裡,給她洗澡,給她梳頭,還給她穿上漂亮的衣服。就在她坐在桌旁狼吞虎嚥之際,小男孩來了,和他一起的是個跟神仙一樣美麗的娘娘。她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兩人。小男孩笑了,指著她仰著頭向那個娘娘道:“娘,這個小妹妹好漂亮,我們把她留下來,行嗎?”

第一次有人說她漂亮,第一次有人想留她下來。

他娘蹲下來與他平齊,柔聲道:“娘也很喜歡她,也想把她留下來,但是現在不行。等她吃飽了,我們給她一些錢就讓她回去,好嗎?”

她悄悄放下手中的食物,眼裡升起乞求的光芒,那個娘娘就跟她娘一樣美麗,一樣溫柔,她真捨不得離開。

小男孩轉動著黑眸,眼裡閃過狡黠的神色,他又道:“她沒有地方可回了,不然也不會一個人餓昏在路邊。娘,我們也曾經像她一樣餓過肚子,但以前都沒有人幫我們,現在我們幫幫她,可好?而且顏兒也很想要一個妹妹!”

婦人沉思良久,方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去跟你爹爹說,我會盡力說服他的。”

小男孩馬上露出大大的笑臉:“謝謝娘!”

然後他走過來,對她笑:“你放心吃吧,我娘不會趕你走了,以後,你就給我當妹妹吧!”

她這才敢把嘴裡含著的東西咽了下去。

──────

眼前升起一片霧藹,青絲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走到沈顏身邊,輕聲道:“她醒了。”

他頭未抬,身未動,只是問:“她有沒有問起我?”

“有!”心很痛,但青絲還是接著回答:“她問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手一抖,有些許飛沫濺了出來。他收起手裡的活計,又拿出甘草切片,但切出的甘草片厚薄不一,就像是剛入門的新手。

他還是一片片地切著,可青絲卻覺得他每一刀都似切在了自己心坎上。他要自己做他的妹妹,可卻從沒問過我願意不願意。是的,我不願意做你的妹妹,我不想只做你的妹妹。從你說:“娘,我們把她留下來吧!”,從你第一次牽我的手,帶我去捉雲雀時,從我能讀懂“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起,我就沒想過要把你當成哥哥,我想的是自己能快快長大,好站到你的身旁。美麗的娘娘叫蘇甯,待我就像自己的娘親一樣,可我更願意呆在你的身邊,哪怕你什麼都不說,哪怕只是靜靜地看著你讀書。你有什麼心事都不瞞我,你對娘吩咐的每件事都甘之如飴,卻只有我知道你真正喜歡的是學醫救人。報仇的計畫我自小就知道,而且也參與了其中,每次做了違背良心的事,你都會暗暗地難過半天,你問我:“青絲,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仇恨,為什麼我爹不要我?”,我無法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但此後,我會為你做更多的事情,不為其它,只是不想你再難過。你說我的頭髮很漂亮,就像青絲一樣,所以,我就叫青絲,因為我的真名我很早以前就已經忘了。你對我的關心照顧也許就像兄長,但我卻奢侈的想更進一步。我學了很久,做了一個漂亮的同心結送給你,你很高興地接過去,直誇我編得好,但第二天你卻鄭重地還給我,只因為你知道了同心結的意義,你說:“傻丫頭,這個同心結是送給意中人的,你怎麼可以送給哥哥呢?”
我固執地道:“哥哥就是我的意中人。”你笑著說:“你還小,並不真正懂這些,等以後長大就會明白了。”後來,你卻慢慢疏遠我,我越靠近,你越冷漠。

有一天,我偷聽了你和娘的說話,你竟然要娘趕我離開,娘自然不會答應,因為對我,她有更重要的安排。所以當娘問我願不願意到青樓去為她打探消息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你臉色鐵青,跟我大吵一架,從此對我不聞不問,視若旁人。可我就是要惹你生氣,你越生氣,我才能越清晰地看到你厚厚的偽裝下流淌著的對我的關心,對我的在乎。你要我叫你沈大哥,我冷冷一笑,如你所願,但心裡卻千百遍地悄悄喊著沈顏、沈顏、沈顏,倘若只是讓我做你的妹妹,那我寧願從沒遇到過你,我寧願十四年前就餓死在街頭。

看著他貌似專心致志地擺弄著藥草,青絲慢慢退了出去,臨出門前,終是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說你也被我抓起來了,被關在了別處,可好?”

久久地,得不到回應,一顆心也漸漸墜入塵埃,永遠沉淪。

青絲悄悄帶上了房門,步履淩亂地離開了沈顏的房間,坐在了冰冷的石凳上,迎著早冬寒冷的風,讓眼中的淚恣意地流淌,嘴裡輕唱起很久以前就學會的一闕詞:

陪君笑盡浮華、空醉酒 ,
暗送茉香芳菲淌。
窗近幽枝展花容,卻得幾回落心涼。
終日伴君巧梳妝。
顰笑但盡愁眉間,珠簾微卷淚眼茫。

 

 

第四十六章

小攸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她已經由開始的焦燥不安慢慢平靜了下來,開始在心裡計較對策。她雖然頭腦比較簡單,但絕對不笨,看樣子,青絲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了。不由對子墨縝密的心思佩服不已,大家都以為天下太平,對他的擔憂反而覺得是杞人憂天,現在事實證明他才是對的。但自己一沒錢二沒武功,她為什麼要抓我呢?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要用我來威脅子墨。想到這裡,心口無端一緊,他會來救我嗎?理智上知道他當然不要來的好,但潛意識卻不能接受他不來救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來了,青絲會怎麼對付他呢?會不會更危險?子墨武功這麼高,應該不會著她的道吧?

“啊!”小攸拍拍腦袋,在心裡鄙視自己,他也許正在和李薔兒兩相生歡呢,哪裡還會管你的死活,他叫溫嵐,不叫子墨,你為什麼還要巴巴地想著他?你就不能想想沈大哥,他都不知道被抓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事到如今,只能自救了。可是──────小攸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絕望地歎了口氣,房外有人一刻不離地把守,房裡連個窗戶都沒有,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離開的辦法。适才她已經用了包括耍賴、裝死、罵人等等一系列方法,不知道是不是青絲事先打過招呼,門外沉默地跟墳墓一樣,任憑她一個人在房裡怎麼折騰也沒有人回應她。

小攸破罐子破摔般地把自己扔到床上,盯著屋頂發呆。

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小攸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立馬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沖到來人面前:“沈大哥,你還好嗎?”

他點點頭,微微笑了笑,眼裡是如同落日般的蒼涼。

小攸只道他是在擔心目前的處境,安慰他道:“你不用著急,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會有辦法離開這裡的。”

“你有辦法了?”

“目前為止,還沒想到。”她抱歉地道:“沈大哥,都是我連累你了。但是你放心,我們暫時還是不會有危險的,青絲她只是想用我們做人質威脅子墨。”

“你怎麼會知道?”沈顏微感驚訝。

“我當然知道了,你想想,我們兩個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你只會看病,而我什麼也不會,她抓我們過來還要供我們白吃白喝,誰也不會做這樣的虧本買賣,何況她掙錢也不容易。她應該是和子墨有仇,如果我估計沒錯的話,現在子墨應該知道我們在她手裡了。”

“我明白,我只是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

小攸見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背地裡卻不知道跟青絲說了多少好話,但也不想掃了他的興,高興地道:“看樣子青絲也不是那麼壞呀!”賊兮兮地靠近他打趣:“我覺得她好像看上你了,也許我們可以用美男計離開這裡喲!”

他努力繃起臉,卻始終沒能忍住,“?哧”笑出了聲。

小攸卻一本正經:“沈大哥,說真的,你長得這麼俊,臉是臉嘴是嘴的,又經常幫她看病,對她關心有加,她看上你也是正常的。其實第一次在醉春風看到她時,我就這麼覺得了,她當時看你的眼神就是白癡也看得出來她喜歡你,你不會沒感覺吧?”

他收了笑,滿臉嚴肅地回答:“我並不喜歡她,我對她就像自己的妹妹一般。”

小攸忍不住在心底惋惜不已,他們兩人還是挺相襯地,只可惜落花流水,又想起了子墨,遂問沈顏:“沈大哥,如果子墨來救我們,你猜青絲會怎麼對付他?”

“我想,她們應該不會讓子墨活著出去的。”

小攸“啊”地驚叫一聲,急急道:“那我們千萬不能讓他來這裡,我們要趕在他來救我們之前就離開。”

沈顏定定看著她,漆黑的眸中有著深深地掙扎不舍:“你還是擔心他。”

“不管他是子墨還是溫嵐,我都不希望他有事,我們畢竟朋友一場。”小攸第一次誠實的面對自己。

沈顏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沈大哥,你要走了?你還會來看我嗎?”

“會!”

“我一定能想個好辦法,下次你來的時候再告訴你。”

“小攸,我會救你出去的,相信我!”沈顏的話像是保證,但更像是誓言。

“我相信你!”小攸不由自主地點頭。

沈顏近乎貪婪地看著她,我一定不會讓娘傷害你的,但是,下次我來的時候你還會這樣笑著叫我沈大哥嗎?也許,你會讓我馬上滾出去,再也不見我。

──────

殘月照在瓦欞間的霜花上反射出淡淡的銀光,夜,已經很深了。人,卻無眠。

沈顏仍站在修長的青竹旁邊,簫聲輕緩,好似怕擾了人家的清夢一般。突然簫聲一滯,轉為了蕭殺冰冷,仿佛沒有任何預兆地到了寒冬,天地萬物都凍得失去了顏色,寒風正呼呼刮得人冷徹心扉。

街頭出現了一抹依稀的人影,走得近來,抬頭望了一眼懸壺館的大門,然後縱身一躍,立在了牆頭。他還是從袖中摸出了一管橫笛,湊近了嘴邊,輕快明亮地吹了起來,笛聲清脆悅耳,有如清晨在林間跳躍的小鳥,有如流火六月一縷爽心的涼風,更似在荷葉上滾動的一顆露珠,自由而高遠。

簫聲和笛音一冷一暖,極不和諧,卻各自固執地延續著。

終於,簫聲遲疑了一瞬,堅冰化水,春暖花開。

沈顏認真無比地吹完了最後一個音符,緩緩收簫入懷,心裡明白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跟他和奏了。

“你比我想像的要來的快。”

“當然。”子墨看著他的背影:“我還比你想像的要聰明。”

“噢!”

“真正要找我報仇的是你,而不是青絲,她一直以來都是照你的意思辦事,或者說是照你娘的意思。”

“你真的很聰明。”

“我不聰明,我只是去了趟蘇州沈府,而且我一開始懷疑的是青絲,不然,我也不會讓小攸來你這裡住。”

“你還知道些什麼?”

“沒有了,但我想,你們會讓我知道更多的。”子墨從牆頭躍下:“我要怎麼樣才可以見到她?”

沈顏轉身。

冷月無華,照著他柔和淡漠的側臉。他指著石桌上的一個杯子:“把它喝了,我帶你去。”

子墨上前把杯子握在手裡,華麗地轉了幾轉,凝神看著杯身:“我曾經把你當成好朋友。”

沈顏臉上有一瞬的溫暖,他點點頭:“我也是,只是,我不能。”

子墨舉起杯,一飲而盡。

沈顏唇角微抿:“後門有馬車,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可以見到她了。”

──────

馬車貌似轉了很多彎,跑了很多路,最後卻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轉回到懸壺館的後門。

子墨跳下馬車,用手拂了拂衣袍下擺,淺笑道:“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就只我一個人來了,我怎麼會拿小攸的安全來冒險。不過,你也比我想像的要聰明許多。”

 

 

第四十七章

仿佛又回到了剛來這裡被禁足的日子,不過青絲還算不錯,不曾委屈了小攸的伙食,頓頓好酒好菜。小攸也曾跟她抗議過這樣光吃不動很容易長胖的,希望飯後能放她出去散散步,青絲用看白癡的眼神盯了她半晌,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

“唉!”她是最閒不住的人,可偏偏就被關在了這幾個平方米的地方,這是不是老天爺對她太過好動的懲罰。小攸盯著門口,非常非常希望能進來一個人跟她說說話,哪怕是青絲也好呀。

門真的被人推開了,可見自己的念力還是很強的,而且進來的還是她極其盼望的沈顏。

“沈大哥!”小攸笑了起來。為什麼同樣被抓了起來,他就可以到處走動,可見沒事長得俊點還是有好處的。

“子墨來了。”這麼重要的消息竟然被他如此簡單地說出來,簡直一點震撼力都沒有。

小攸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心裡?時亂成了一團麻,且悲似喜,他們好像好久沒見了,分開的這段日子自己雖然努力不去想他,心卻不受控制地偷偷想見他,想不到如今會在這種情況下重逢。小攸遲遲道:“那青絲也知道了嗎?”

“知道了。”他聲音悶悶地。

小攸顫著聲又問:“他一個人嗎?”

“對!是我帶他來的。”沈顏手握成拳。

“噢!”

“你不怪我嗎?”心裡忐忑難安。

小攸傻傻看著他:“一定是青絲逼你去的,我為什麼要怪你?”

“沒有人逼我,”沈顏竟然無端地想要生氣,為什麼你要如此相信我,為什麼你總是用這麼清澈地眼睛望著我:“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

“為什麼?”大腦有一瞬的短路。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報仇的事嗎?”

“記得。”

沈顏遲疑了一瞬,才緩聲道:“大夫人就是子墨的娘親。”見小攸茫然不解地看著他,竟覺得自己是如此殘忍,他深吸了口氣,又接著說:“我的仇人就是溫家,就是子墨。”

“所以,你並不是被青絲抓過來的,你跟她是一夥的?”他這幾句話無異於原子彈爆炸,而小攸竟沒有被炸昏還能理智地去分折。

“對,她是我義妹。”沈顏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和,心裡早已是波濤洶湧。

“原來如此,”小攸慢慢向後退去,與他拉開距離,臉上是不可置信的悲傷:“為什麼是子墨,你不覺得很好笑嗎?這一切簡直比連續劇還不可思議,是不是你弄錯了,沈大哥?”說罷竟咯咯笑了起來。

他顧不得思考連續劇是什麼東西,神色黯淡地解釋:“對不起,小攸,我也不想這樣,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

不是故意,為什麼他們都說自己不是故意,如果不是故意那又是因為什麼?難道是因為我傻,我好騙!小攸還是笑:“那你是特意的囉!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來打探消息,利用我來對付子墨,難怪子墨會隱瞞自己叫溫嵐的事實,如果他告訴了我說不定我一時口快就會讓沈顏知道了,看來,還是子墨想得周到,可是沈顏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了嗎?小攸恍惚地想著,無意識地靠到牆角蹲了下來。

沈顏頓覺心如同被利刃刺了一個洞,他沖到小攸身前,大聲道:“我沒有利用過你,從來沒有,我一直很珍惜──────”
猛然想起有些事情雖不是自己親手所做,卻也是因他而起,況且自己為了報仇也確實做了很多不應該的事,一時沒了底氣,聲音低了下去:“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要利用你,我捨不得。”他不想說什麼身不由己的廢話,報仇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就算是為了娘他也要走下去。

小攸用手抱住腦袋,埋下了頭。

“小攸,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見到我了?”聲音微顫,哪裡還有平日裡的淡定:“等會你就可以見到子墨,不管怎麼樣,我定會護你周全!”

小攸好似沒有聽見,一點反應也沒有。

看著地上的小攸,沈顏伸出手想扶她起來,卻看到她全身一抖,知道她不願意自己碰他,一雙手頓時懸在了半空。他臉色蒼白地收回手,她是他心頭的溫暖,渴盼已久的安寧,如今竟也要離他而去了。雖然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他卻存了僥倖之心,還是隱隱盼著小攸能夠原諒他,現在看來終是不能。不過這樣也好,他早就為了報仇而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小攸對她笑,一切不過是他的癡想而已。只是為什麼,心會這麼痛、這麼冷?就好像心臟深處已經結了細細的冰淩,而且正在以雷霆之勢向外漫延,冷得他只要吸一口氣就會硌得生疼。

沈顏努力屏住呼吸,絕望沒頂而至,眸中是一片死寂的暗黑,他暗啞著嗓子無力地道:“你先休息一下,等會我讓青絲來帶你出去。”

緩緩轉身之際,身後突然響起小攸的聲音:“起火的那天晚上,是你救的我?”他啞啞的嗓音讓她在電光火石間想起了那個晚上。

他僵著沒動,只點了點頭。

“所以那天的事事先你並不知曉,沈大哥!”小攸站起身:“許多事你都無能為力,是嗎?”

一瞬間他都不敢回頭,他生怕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只要他一回頭就會消失。

小攸卻繞到了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你是真心把我當成朋友的?”

他無比真摯地回望著她,鄭重地點頭。

“好,我不怪你,你跟子墨之間的恩怨是你們的事,在我心裡你還是沈大哥。”小攸輕舒了一口氣:“那你會放過子墨嗎?那畢竟是上一代的恩怨。”

沈顏猶豫了半晌,卻還是不想騙她,搖了搖頭。

小攸並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仿佛早知道他的答案:“你不用為了我和你娘起衝突,我也不要你保護我。子墨為了我隻身犯險,從現在起我要和他共進退。”說罷挺直腰脊,堅定地拉開了房門。

她並不是因為沈顏救了自己就原諒了他,只是設身處地的為他想了想,她想起那天他救冬兒時的眼神,想起他平時的一言一行,不知為什麼總願意相信他,一個人若連不相識的路人都可以冒險相救,那他的心又會壞到哪去?他只是被仇恨迷住了眼睛而已,他只是太過孝順而已。只是為什麼自己可以輕易原諒沈顏,卻對子墨如此苛刻,想起子墨的不坦誠為什麼至今還會耿耿於懷?小攸捫心自問,卻沒有個結果。她從未談過戀愛,自然不知道越是在乎就越是患得患失,情人眼裡容不得半粒沙子,哪怕是善意的謊言,她也許真正氣的是子墨一個人把所有危險都扛了而不與她分擔吧!

沈顏看著她筆直的背影,臉色更顯蒼白,她要與子墨共進退,那他呢?他又只剩一個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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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房間,小攸才發現自己竟是身處密室,難怪房裡沒有窗戶了。

沿著暗廊走至一個略大的客廳,前面的花架子下站了一人,白衣無垢,瀟灑出塵。他正朗身而立,見到小攸出來,臉上浮現出明亮的笑容,眼睛微微彎起,映得整個房間都溫暖了起來,他仿佛根本就沒看到眼前的危險,也好像不是在面對生死攸關,而像是在暖春三月的陽光下赴美女的約會,看到佳人款款而來,便也分花拂柳從樹間走出,笑的好似兩人從沒芥蒂一樣。

小攸看到他的笑臉,本來懸著的心突然就放了下來,她走至他身前,盈盈抬頭,喜笑無言。

 

 

第四十八章

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從翠綠的屏風後轉出來一個風姿卓越的女人,跟在她身後的女子明眸皓齒,正是青絲。

沈顏低低叫了聲:“娘。”

蘇寧緩緩頜首,微眯的雙眼掃過子墨,突然睜開,眼中慢慢浮出氤氳之色,她喃喃道:“你長得真像他!”癡癡打量子墨半晌,神色卻又變得冰冷:“可你更像陳落雲。”

子墨大方的站著,任她評價,笑問:“原來您認識家父家母,那應當是故人了。”

“自然是故人了。”蘇寧冷笑,又突兀地問:“你父親是怎麼死的?”

子墨略略皺眉:“家父是病故的。”

“哈哈哈哈------”她竟然放聲大笑起來:“陳落雲果然不敢告訴你們真相,他根本就不是病死的。”

她清脆的聲音在這空氣不甚流通的密室裡回蕩,竟如同夜梟啼叫般,讓人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子墨面色清朗,絲毫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

小攸卻好奇地插嘴:“難道你又知道?”

她盯了小攸一眼,冷冷道:“我當然知道。”然後移目子墨,嘴角露出一抹殘酷地輕笑:“死算什麼?死亡的痛苦也不過是一?那的事,但這世上有些事,知道了真相的話會讓人生不如死。怎麼!你不敢聽下去了嗎?”

子墨拉著小攸找了椅子坐下,輕歎道:“在下洗耳恭聽。”

蘇寧也在上首的位置坐定:“好!那我們便從頭說起。”

回憶往事,她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溫柔之色:“我和牧銑是表兄妹,兩小無猜,感情很好。雙方的父母也有意讓我們湊成一對,牧銑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也應該是明白的。而我早就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妻子,只等著選個好日子嫁給他。那一年,他去杭州楊柳山莊遊玩,竟然帶回了一個女子!”說到這裡,話鋒急轉,臉上的溫柔之色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嫉妒和厭惡:“那個狐狸精自然就是陳落雲了,銑哥哥被她迷得昏頭轉向,他帶她去見姨父姨母,說要娶她為妻。”看到子墨眼中露出微慍之色,她並不以為意,接著道:“姨母自是不會答應,但又拗不過牧銑,於是勉強應承讓她做小。誰知她竟不願意,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法子,牧銑二話不說就跑到庭院跪下,並指天發誓說今生只娶她一個。他們跪了一夜,而我在房裡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小姨那裡替他求情,我始終見不得他受苦。他是家裡的獨子,小姨被逼無奈,只得同意了他們。”

“他們成親的那天晚上,我也以侄女的身份搬到了溫府。我愛他,所以我願意委屈自己做他的小妾,可陳落雲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小姨的提議,她還恬不知恥地說銑哥哥是她一個人的。但是不管她怎麼氣我我都不走,我就是要看著他們在我眼皮子底下怎麼幸福,怎麼美滿。”

“你這又是何苦,人家不喜歡你,你就再找一個喜歡你的嫁掉唄!”看到蘇寧如劍似刃地眼神,小攸聲音低了下去,嘟嚷道:“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誰說表哥不喜歡我了?”她竟像個孩子般爭論起來。

小攸無語,只能在心裡道,人家都結婚了,新娘又不是你,這不明擺著嗎?

“我看著他們過日子,生孩子,在溫府一住就是幾年,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就在煎熬中度過。後來有一次,他們吵架,陳落雲帶著兩個孩子就回了娘家。我不忍牧銑一個人苦悶,就去安慰他,這才知道他對我根本就沒有忘情,我們以前的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說罷略顯得意地瞥了小攸一眼。

小攸悄悄吐了下舌頭,拜託!誰不記得小時候開心的事,他只是順便記住了你而已!

“我和牧銑情難自禁,所以就有了顏兒。”說到此處,她臉上難得地現出了小女兒的嬌態。

這件事小攸已經知道,但子墨卻是第一次聽見。於是小攸忙看向子墨,他臉色不再平靜,驚詫地看著沈顏,也不知是喜是悲。
小攸用力地握上他放在椅緣的手,他一驚,回過頭,看著小攸扯了扯嘴角,笑容裡分明有著苦澀、無奈和失望。

小攸也是大惑不解,剛才聽蘇寧所說,她是旁觀者清,覺得牧銑對蘇甯只是兄妹之情,可怎麼會有了沈顏確實讓人費解。她再向沈顏望去,發現他臉上也盡是心酸苦悶之色。

“牧銑把陳落雲接回來後我便跑去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他聽了一呆,之後笑著安慰我不用擔心,他以後會好好照顧我的。當天晚上我便聽到他們房裡有動靜,於是我就偷偷跑到他們門口。開始他們聲音不大,我並沒有聽到什麼。後來突然聽到牧銑大聲說,你真的不能答應我嗎?陳落雲沒有回答,只是忽然把門拉開了,我嚇了一跳,她卻並不吃驚,只是恨恨地看著我,然後她撥下了頭上的一支玉釵,生生掰成兩截,轉身扔在了牧銑腳下。牧銑一瞬間面如死灰,他小心拾起地上的斷釵,又問,你真的要走嗎?陳落雲冷冷說,對,除非你死!銑哥哥看了我一眼,抓起桌上的瓶子,把裡面的毒藥一口氣喝了下去。他叫我過去,說他對不起我,要我帶著肚子裡的孩子離開,我想銑哥哥一定是怕我受她欺負,就點頭答應。他死得很快,但是很痛苦。所以,當晚我便隻身離開了溫府,而陳落雲自然是帶著她的兩個孩子在溫家享福了。但我不會讓她永遠快活下去,現在她的報應就要來了,哼哼!”她平靜地說著一切,臉上喜怒難辨。

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小攸心下大駭。

子墨鎮定地站起身:“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不相信!”

“若是自欺欺人會讓你舒服一點,我無話可說。”蘇寧面色一沉:“但是,今天我卻要讓你也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

話音未落,她已經迅急地飛身而起,一掌拍向毫無防備的小攸。

一聲低低的驚呼,連沈顏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向小攸發難,身體已經先大腦做出反應,他也飛快地縱身而起,想要替小攸擋下這一掌。

但他始終遲了一步,子墨更快地閃身而至,跟蘇寧對了一掌。

蘇寧雖然一擊未中,但卻滿意地退了回去,她失望地看了一眼沈顏,吃吃笑了起來:“溫嵐,你果然是個癡情種!只是你剛才已經喝過了‘淚吻’,根本就不能再運功,你現在強行跟我對抗只會讓你死得更快而已,你護得了她一時,我看你能不能護她一世!”

果然強行運氣的後果只是加快了毒素的發作,子墨臉色一白,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蘇寧的後招轉瞬又至,子墨勉力一博,堪堪架住了她的右手。她陰冷地一笑,左手成拳,迅速繞過子墨肋下,向早已呆住的小攸揮了過去。

眼見避無可避,其實小攸也沒想過要去躲避,眼前一花,自己竟憑空向後退了好幾步,身前又多了一道灰青色的背影。

蘇甯的拳風在沈顏的胸前頓住,她第二次退了回去。

“娘,你答應過我不傷害她的?”沈顏不可置信地看著蘇寧。

“那你還答應過替你爹報仇的,現在你又是在做什麼?”蘇寧厲聲喝道。

小攸上前扶住子墨,看他嘴角已經滲出了血跡,一時怒氣沖頂,再不顧忌其它,她大聲道:“要報仇就光明正大的去報呀,你用這麼卑鄙的手段不覺得很丟臉嗎?再說了,人家夫妻和和美美,就算吵個小架也無傷大雅,是你硬要中間插一腿,破壞人家的家庭。你這個可恥的第三者,還有什麼資格提報仇的事?歸根結底,牧銑就是被你害死的!”

子墨悄悄捏了捏小攸的手臂,對她贊許地挑了挑右眉。

其它三人全征在當場,顯然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蘇寧說話,而他們也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蘇寧一征之後,臉色驀然變得鐵青。

小攸卻絲毫不會看她臉色,仍一徑地說著:“你這仇報的有點牽強,我想,你之所以要殺陳落雲只是因為你嫉妒她,你嫉妒牧銑一心一意地愛著她。”

蘇寧重重一哼:“是她搶了牧銑在前,又何來我破壞他們,如果不是她,銑哥哥要娶的人是我!他為了我和陳落雲起了爭執,若不是陳落雲苦苦相逼,他又怎麼會服毒自盡?”眸中寒光一閃,殺意立起。

 

 

第四十九章

沈顏一直緊緊地看著蘇寧,眼見她右手微動,蓄勢待發,心中暗叫不妙,他如魅影般一閃,已經攔在了蘇寧前面。

蘇寧不可思議地盯他一眼:“你讓開!”

“不!”簡短而有力的聲音。

小攸知道沈顏存心相護,但她這個人一旦打開了話簍子,不倒出來就不舒服,所以仍是不知死活地又說了起來:“前輩為了自己的一點私欲,不止害了自己兒子的一生,還拖了青絲下水,你於心何忍?”

蘇寧怒極而笑:“有哪個兒子不願意為父親報仇的?”目光淩厲地看著沈顏,問道:“顏兒,你說呢?”

沈顏突兀地跪了下來:“兒子希望能和子墨公平一戰!”

蘇寧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沈顏抬起頭,堅定地道:“我覺得小攸說的很對,要報仇就要光明正大的去報,我想和子墨公平地打一場,不管結果如何都希望娘以後不要再追究了。這些年,我們為了報仇已經做得太多了。”

蘇寧臉色灰敗,微張著嘴,顯然是有點懷疑自己所聽到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現在說的是什麼鬼話,我怎麼會讓你去冒險?”

“娘,你就答應他吧!”一直沉默著的青絲也挨著沈顏身側跪了下來,咬了咬下唇,好似下定了決心:“難道娘都沒有發現,其實這些年沈顏一直不開心嗎?”

“是嗎?”一個人倘若被仇恨遮住了眼睛,又哪裡還看得到其它,蘇寧哆嗦著唇:“好,你們兩個很好,竟然一起背叛我!”

“我沒有!”沈顏直起腰:“父仇不共戴天,兒子一時都未敢忘。只是我爹光明磊落,是個有擔待的男子漢,我想他一定也不想看到我們這樣。畢竟,我和子墨身上流著的血有一半是相同的。娘,我現在也想像爹一樣,做個敢愛敢恨,敢做敢當的男兒,求娘成全!”

蘇寧身子一顫,失聲道:“不可能公平,他現在毒行全身,又豈是你的對手?”

“兒子定會勉力相治,直到子墨身體復原再行比試。”鏗鏘的聲音擲地有聲。

蘇寧征征地看著他酷似牧銑的眼神,半晌後幽幽歎了一聲:“果真是娘的心,在兒身,兒的心,在石板!”

沈顏低下頭,卻跪的越發筆直。

想不到他竟然提出個這樣的方法,可救得了一時,終究不能避免他和子墨的交手。無論誰勝誰敗,結果都是小攸不願意看到的,她正想出言相勸,子墨卻淡定地開了口:“溫嵐願意接受挑戰,至死方休!”

小攸大急,卻見他眼裡不再有往日的不羈,而是異常的認真和了然,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蘇寧背轉身,不再說話,一時之間,密室裡靜了下來。

正在此時,外面突然一聲轟響,塵屑飛揚中,驚風首當其衝,第一個沖了進來,尾隨他而來的自然是如風。兩人見小攸和子墨均是無恙,微微松了口氣。

子墨略感意外:“你們怎麼會找來?我不是說過要你們等消息的嗎?”

驚風上前一拍他的肩膀,道:“如果是我們隻身犯險,你會不會袖手旁觀呢?”

見子墨眉頭輕鎖,嘴角帶血,如風擔心地問:“你受傷了?”

“沒事!”子墨豪氣一笑。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蘇寧冷笑著問,沈顏做事一向謹慎,怎麼還會讓他們得知了行蹤。

“很簡單!”驚風咧嘴一笑:“沈神醫一直在城裡轉來轉去,自然是甩脫了後面盯梢的人,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我早就藏在馬車底下了,所以,無論你們去哪裡,我都找得到。”

說罷得意地一瞧子墨,他雖然說的輕鬆,但卻是冒著生命危險在行動,得友如此,複夫何求?子墨回了他們一個溫暖的笑容,一切盡在不言中。

蘇寧卻不再與他囉嗦,她看著地上的沈顏,緩慢地問:“你確定要這麼做?”

“對!”

“你什麼事都不跟娘說,娘也不知道你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你更不像其它人家的孩子,跟父母要這要那。如果,你真想這樣的話,那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去辦吧!”一陣心酸哽住了喉嚨,蘇甯把手伸向青絲。

青絲忙爬了起來,上前扶住了她。

她憐惜地看著青絲:“我們回屋吧!”走至驚風身畔,她不屑地道:“不要以為我是怕了你們,只要我願意,你們都走不出這間房子!”

“我們外面還有很多人。”驚風不服氣,說大話誰不會。

“哼,烏合之眾!”蘇寧頭也不回。

青絲回首,深深地看了沈顏一眼,眼中有水光一閃而逝。

──────

出了密室,才走到馬車前,子墨身子一晃,全身的重量似乎都壓在了小攸身上。小攸本就手無縛雞之力,又加上事先沒有防備,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子墨“砰”的一聲倒在了她腳下。

不待她反映過來,尾隨而至的沈顏早已欺身上前,出手如電,連拂子墨身上幾處大穴,然後把他安置在馬車上。

小攸癡癡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一動不動。一直以來,似乎都是子墨在保護她,替他遮風擋雨,而她也習慣了在他的身後安心躲著,她喜歡看他雲淡風輕的微笑,喜歡他逗她生氣時討厭的嘴臉,卻唯獨想像不到他此刻牙關緊閉,臉色鐵青的樣子。他怎麼能倒下?卻原來他也會倒下!在他倒下的瞬間自己的心仿佛也不在胸膛裡了,原來這就是在乎一個人的感覺。她終於明白,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自己都離不開他了,生命是如此脆弱短暫,我們不應該再拿著相聚的時間來誤會吵架,我們應該兩相依偎,哪怕相顧無言。

“小攸,上車呀!發什麼愣?”驚風的聲音把她拉過神來。

沈顏扶著小攸上了馬車,而他一腳剛踏上車轅,驚風就伸手攔在他身前,冷聲道:“你去幹什麼?”

小攸忙打斷他,亟亟道:“只有沈大哥才可以救他!”

沈顏不以為意,隨著小攸進了馬車。

看著子墨毫無生趣的臉,小攸眼裡蒙上了一層水霧,她緊緊盯著沈顏,不確定地求證:“沈大哥,你說過一定可以救他的?”

沈眼凝望了她一瞬,小心地收拾起自己的心思,終於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一定要讓他跟從前一樣!”她眼裡是深重的惶急,哪怕沈顏如此保證也安心不下來。

“我會的!”他的回答更像是歎息。

沈顏閉上眼睛,靠著窗緣,似乎在沉思。

小攸不敢再打擾他,只得上前握住子墨微涼的手,一顆心兀自亂跳個不停。

 

 

 

第五十章

子墨醒來時已經是兩天后的傍晚,看到他睜開眼睛,小攸懸著的一顆心才放回實處。

“淚吻”的毒著實霸道,看著他蒼白的臉,小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地盯著他。

“怎麼?”子墨略略揚眉,扯出一抹揶揄地輕笑:“我臉上長了花不成?”

心中不是沒有感動,小攸卻嘴硬地回道:“我是在想,你現在這副殘花敗柳的樣子,李薔兒知道了會不會嫌棄你。”

子墨臉上的笑容蕩漾開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李薔兒是誰?”

見他故意裝蒜,小攸氣惱地轉過身子,不理他。

他拉了拉小攸的衣袖,聲音變得很溫柔:“娘子,只要你不嫌棄我就好了!”

小攸架著的臉再也繃不住,跨了下來,白他一眼,鼻頭酸了起來:“以後不准再這樣不管不顧的來救人,人家讓你喝什麼你便喝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樣一來,就算犧牲了自己,也不一定救得了我!”

“但我不試一試豈不是連一分希望都沒有了?”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小攸。

天氣已很是寒冷,小攸又天生怕凍,所以在棉衣外面又罩了件白色的裘皮大衣,更襯得她膚若凝脂,氣質清冷。子墨替她攏了攏敞開的領口,狀似不經意的拉開了話題:“是沈顏救了我?”

“是啊,你不知道你毒發的時候有多嚇人,是沈顏他不眠不休的替你解毒。他才走沒多久,走之前說了可能半個時辰你就會醒,果然是沒錯!”

“以後讓他住莊裡吧,免得兩頭跑來跑去的。”他握住小攸微涼的手,放進被窩裡,又道:“你上來陪我躺會。”

小攸嫣然一笑,俐落地除去外袍,爬了上去。

子墨往裡挪了挪,給她騰出地方,輕輕地抱住她。他用溫熱的唇觸了觸小攸的額頭,略感奇怪地問:“平時讓你做點什麼你總是推三阻四,今天怎麼這麼聽話?”

“子墨,”小攸答非所問:“我該叫你溫嵐呢,還是子墨?”

“我說過,只要你願意,我就永遠是子墨。”子墨輕歎一聲:“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他,小攸被看穿了心思,只得支支吾吾地說:“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說說看。”

“等哪天你的身體完全好了,我們就找個地方躲起來,好不好?”小攸仰起臉。

子墨啞然失笑:“為什麼要躲起來?”

“這樣沈大哥就找不到你了,自然就不用打架了。”她早就計畫好了。

“小攸!”子墨用下巴抵著她的頭,半晌沒有下文。

小攸追問道:“好不好嘛?”不知不覺聲音裡竟有了一絲顫抖。

“有些事,我非做不可!”子墨抱歉地看著她。

“我不管,我才不要聽什麼君子一言,四馬難追的話。我不是君子,也不准你做君子,我只要你好好的。”小攸糊攪蠻纏:“你娘沒有做錯事,也不用你去贖罪!”

“我不是去贖罪,只是,不管為了誰,這件事情都應該有個了結了。”子墨無奈地看著她變了臉色。

“相信我,這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沈大哥這個人執念比較重,所以只有你退一步。這樣既不會有人受傷,也就不會有人傷心。我根本就不在乎人家笑話你不守承諾,也不會嫌棄你。我們找個沒人打擾的世外桃源,隱居一輩子。”小攸不願放棄。

“這些虛名我從來不放在心上,小攸,隱居一輩子,以你的性格做得到嗎?這件事拖下去對誰都沒好處,縱然最後會有人傷心但終究會隨著時間平復的,總強過一輩子的煎熬。”他語氣中夾雜了明顯的苦澀:“小攸,今天能不能不要談這件事?”

小攸看著他傷感的側臉,在心裡重重歎了一聲,在整件事中他也是受害者,又有誰願意聽到自己父母這樣的過往,一時心裡五味陳雜,索性閉了嘴,一下子靜了下來。

冬天的日子比較短,兩人才聊了一小會兒,天就暗了下來。就著窗外淡淡的暮色,小攸一瞬不動地看著子墨,手不自覺地撫上他好看的眉毛,英挺的鼻子,濕熱的嘴唇,描摹著他臉部完美的輪廓,在心裡感歎不知道他父親又是個怎樣神仙般的人物,才能生出個這麼好看的兒子!

子墨拽下她不安分的手,苦笑:“雖然你長得不是那麼漂亮,但我畢竟是個真正的男人!”

小攸惱怒地甩掉他的手,然後突然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一時氣焰低了下來,不自然地推開他,扭捏地道:“我要下去了,被人家看到了不好。”

子墨圈著她腰的手臂一緊,又把她拉進了懷裡。小攸正不明所以,就看到他的唇慢慢壓了下來,他的眼眸在暗中閃著如同寶石般灼人的光芒,嘴裡嘀咕:“你本來就是我娘子,別人就算看到了又能如何?”

炙熱的氣息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小攸大睜著眼睛,腦袋裡就像煮了一鍋粥,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一雙大手撫上了她的眼睛,兩唇輕觸,柔軟的觸感直達心房。

門卻煞風景的在此時被人推開了。

小攸被門帶進來的冷風一吹,清醒了過來,她馬上從床上一彈而起,站到了一邊。並且尷尬地發現進來的人還不少,不止如風兩口子,甚至連渾身藥香味的沈顏也在。

她一時大窘,臉紅得如同剛蒸熟的螃蟹。房裡雖然沒有掌燈,但床上的情形還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得個大概,而且正因為模糊,才讓人更有無限遐想的空間。

驚風果然很不給面子的輕笑起來:“我們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呢!”

小攸埋下頭,急急道:“我,我去看看晚飯好了沒有。”

說罷,連披風都忘了拿,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關上房門,還是毫不意外的聽見驚風調侃的大笑聲。

沈顏眸色一黯,一如隕落的星子,再不見半點亮色。

如風豈肯輕易放過子墨,他不懷好意的笑著:“子墨,想不到你也有被我抓到的一天哦!”

子墨無奈一曬:“我們,我們只是-------”懊惱地一攤手:“隨便你怎麼想!”

沈顏走了過來,輕聲道:“我替你把一下脈。”適時的替他解了圍。

子墨眼光複雜地看著他,卻只是輕歎了一聲,伸出了手。

 

 

第五十一章

子墨原本底子就好,再加上沈顏精心的治療,身體一天天康復起來。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很是微妙,在沈顏細心替子墨煎藥診脈時,他們像是兄弟、似朋友;但當他們相對無言時,卻又有著明顯的疏離和冷漠。而小攸卻隨著他身體的好轉越來越沉默。
他們三人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誰都不會去提那天晚上的事,更好像忘了還有比武這回事,他們不提,驚風他們自然也只能裝作不知。

縱是冬寒料峭,卻也有迴光返照的時候,冬日的陽光雖然略帶蒼白,卻還是讓人感到了久違的暖意。

連著回廊的八角亭裡,小攸正煮著一壺茶,她本來不好此道,今天卻是想附庸風雅,於是拉著子墨出來曬曬太陽。

子墨半眯著眼,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壺裡的水還未煮沸,小攸看著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不覺呆了。光禿禿的枝椏上,竟然還殘留了幾片枯葉,此時正萬分不舍的在寒風中顫抖著,遲遲不願落下。小攸卻是清楚的知道它們接下來的命運,不由重重地歎了一聲。

“水開了!”

小攸趕忙低頭,正對上子墨暖暖的雙眸,她勉強笑了笑,抓過茶葉投入水中,然後拿出三個杯子擺好。

“不止我們兩個?”子墨故意露出失望之色。

“我叫了沈大哥,他呆會就來。”

茶香四溢時,小攸倒滿了兩杯,一邊遞給子墨一邊道:“我們邊喝邊等吧。”

子墨接過茶,淺酌了一口,稱讚她:“好香,看來你泡茶的功夫見長!”

小攸心不在焉地一笑。

子墨終是不忍,他放下杯子,手指輕撫小攸的臉頰:“你在擔心我?”

小攸抓住他的手,誠實地點頭:“我在想你們比武的事情,子墨,難道就沒有個折中的辦法嗎?你們兩個就不能都好好地活著嗎?”

子墨緩緩搖頭:“如果我爹還在的話,他定然不會讓沈顏四處流浪,受盡苦楚。我不想再去評價他們誰對誰錯,但事實如此,容不得我逃避。沈顏他是無辜的,卻不得不拿著他整個人生來報仇,我應該要給他一個交代的。不管我們誰活了下來,都不用再背著沉重的包袱了,我們都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小攸,不管誰勝誰負,剩下的那個人都會好好照顧你的!”

小攸淒然一笑:“我不是一件物品,我不要你們照顧。倘若你們真的為我想想的話,根本就不應該比這場該死的武!”

“可是不比,我和沈顏都會難過一輩子。”

小攸猛一抬頭,發現沈顏就站在子墨身後,也不知來了多久。她拿過茶壺倒好茶,低低道:“沈大哥,請坐!”

沈顏拿起杯子,一徑地埋頭喝著茶,半晌才突兀地問:“爹他,他長什麼樣子?”

小攸一愣,子墨卻自然的回道:“我也不是很記得了,印象裡他長得又高又俊,脾氣溫和,重義疏財。他很疼我們的,只可惜------”

“我卻連他一面都沒見過!”沈顏眼中不無羡慕:“我很------想他。”

子墨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暖意流動,本就是同根的兄弟,為什麼又要手足相殘呢?小攸想不明白,就像她以前永遠不明白美國為什麼要打伊拉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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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顏趁著天氣好,要去山上采一種叫“蟬衣”的藥材,小攸很是好奇,於是跟著他一道上了後山。

山上的花花草草早已枯萎,隱隱透著一種無望的焦燥。

在一棵棵落得光禿禿的樹幹上,沈顏正在細心觀查著。

突然他微微一笑道:“就是它了!”從懷裡拿出小刀,仔細的在樹枝上剔著什麼。

小攸湊上前去,一看之下,頗有點不以為然:“原來就是這個東西呀,這不就是蟬蛻的皮嗎?”

“也可以這麼說。”

“這樣的東西不是到處都有嗎?又有什麼稀奇的。”小攸略感好笑。

“不!每一件蟬衣都是一味好藥,都來之不易!”沈顏認真地問她:“你知道它是怎麼來的嗎?”

“是蟬蛻下來的?”小攸遲疑道,覺得他的問題有點白癡。

“對!可是每一隻蟬從出生到長成都充滿了艱辛。”見小攸不解地看著他,他解釋道:“它被母親產在枯萎的樹枝裡,如果不讓其它蟲子吃掉的話,它會掉落下來,然後要趁著沒被凍死前拼命鑽到地底下去。僥倖鑽進去的蟬兒就靠著吸食樹根的營養存活,幾年後它慢慢長大,再從土裡爬出來,找個僻靜的角落,蛻去身上的外衣,就是最後的這一關,都有許多蟬兒因為意外而死去。”

小攸出神地看著他手裡薄薄的蟬衣,她從來不知道,它的來歷也是這樣的不平凡。

沈顏繼續說著:“幾年黑暗中的苦工,一個月陽光下的享樂,這就是蟬的生活。我們不應當討厭它那喧囂的歌聲,因為它要掘幾年土,才能夠穿起漂亮的衣服,長起可與飛鳥匹敵的翅膀,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要什麼樣的鈸聲能響亮到足以歌頌它那得來不易的?那歡愉呢?”

這是他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小攸震動地看著他,不能言語。

“而我們以為的一輩子,也許也只是神仙眼中的一個月罷!”說完,他平靜而祥和地望向小攸。

小攸低下頭,一時心裡柔腸百轉,默默體味著他的話。等她再抬起頭來,臉上又恢復了昔日裡的靈動快活,她誠摯地道:“沈大哥,謝謝你開導我。我都想明白了,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苦與樂。與其總想著明日的苦,而讓今天也在痛苦中度過,還不如珍惜今天的每一個小時,快快樂樂的活著。畢竟明天還沒到來,今天卻掌握在自己手裡。”

沈顏自嘲地一笑:“我只是感動于蟬兒的不易,卻並沒有你想的這麼透徹。”

他嘴裡喃喃重複著小攸剛才的話:“明天還沒到來,今天卻掌握在自己手裡!”臉上浮出一抹了悟而溫暖的微笑。

 

 

 

第五十二章

早晨剛睜開眼,就被外面醒目的亮色吸引了目光。

小攸連衣服都顧不得披上,馬上推開了窗戶。窗外一片銀裝素裹,原來一夜之間竟然堆了一層厚厚的雪。天上依舊疏疏落落地飄舞著雪花,每一片都晶瑩剔透,如精靈般輕旋著飛向大地,空中姿態妙曼優美,就像一個舞蹈家正在用心的表演。

小攸低低驚呼了一聲,這是她來到古代看的第一場雪,自然是欣喜異常。

伸手托起一片小小的雪花,看著它美麗的棱角慢慢在自己手中融化,小攸忍不住念道:“畫堂晨起,來報雪花飛墜。”

窗外一把戲謔的聲音接著道:“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還晨起!”

小攸用手指頭想想也知道來人是誰,她輕哼一聲:“睡到自然醒才是最好的養生之道,你懂什麼。”

子墨眩目的笑臉出現在面前,他看到小攸,不滿地皺了皺眉:“怎麼連衣服都不穿好就起來了,小心著涼。”

小攸沖他做了個鬼臉,跑回床前細細穿好衣服。

子墨從窗戶一躍而進,替她披上外套,又呵了呵她涼涼的手,笑問:“準備去哪裡玩?”

小攸伸出一個手指,指了指外面。

子墨踱到窗前,望著滿庭的潔白,負起雙手,輕吟道:“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小攸站到他面前,好笑地道:“知道你有學問行了吧?我念一句,你就非要再念一句更好的來打擊我。”牽起他的手,一同嘻嘻哈哈的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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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除了堆雪人、打雪仗,還有什麼更好玩的活動?

當然有,比如說滑冰。

可這是古代,哪裡來的滑冰鞋?

但這都難不倒小攸。

她雙腳各綁了塊寸許的竹片,竹片光滑?亮,手中握了兩根及地的竹棍,正站在一處山坡上。

旁邊子墨、驚風還有沈顏都不解地看著她。

她抬起手,做了個帥帥的OK動作。然後也不管他們看沒看懂,手中竹棍撐地,“哧溜”一聲往下一路滑了過去。

他們都有武功,忙跟她身旁掠了下來。

竹片雖然沒有滑冰鞋順腳,卻也是不錯的選擇。從高處一溜而下,迎面冷風撲面而來,極快的速度卻讓人感覺不到寒冷。

小攸尖叫連連,突然身子竟離了地面,她奇怪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子墨一邊放她下來,一邊責怪她:“明明怕得要死,卻還要從上面沖下來。”

小攸懊惱地一推他,抱怨道:“滑冰要的就是刺激,就是心跳。你放心,我不會摔倒的,我以前在家裡經常玩這個的。”

驚風湊了過來,不信地問:“真的這麼嚇人?”

子墨放了手,小攸又重新站到下一個坡前,對著巴巴跟來的驚風道:“當然,你試試不就知道了。”隨手扔給他兩塊竹片。

“準備好了嗎?”小攸看他笨拙地綁好竹片,得意地道:“就像我這樣,用竹杆掌握方向。但是記住,不能用輕功!”

驚風點點頭,跟著她一滑而下。

小攸尖聲叫著一路左挪右閃,驚風卻在彎道處一個倒栽蔥摔在了雪地上。

小攸一個急?,返過身來,看著狼狽不已的驚風,笑得直不起腰來。

驚風爬起來,不服氣地道:“再來,我就不信我會輸給你!”

小攸盛氣淩人地一抬下巴。

子墨也來了興致,他綁好道具挪過來站在小攸身邊,淺笑著道:“你也教教我罷!”

小攸沖沈顏一招手:“沈大哥,一起過來玩呀!”

沈顏眼中閃過一抹亮色,輕笑著走了過來。

一時間林子裡雞飛狗跳,熱鬧無比。

開始小攸總是遙遙領先,慢慢地,子墨和沈顏都掌握了絕竅,把她和驚風甩在了後面。小攸急得直跳腳,嚷嚷著說不公平,因為他們都練過武,底子好。

驚風又摔了一跤後道:“小攸,你說的不對,我也練過武功,怎麼就老是滑不好呢?”

小攸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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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早早掌了燈,夜已經深了。外面卻因為下雪的緣故泛著依稀的暗光。

小攸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子墨隔了桌子靜靜地看著她。

小攸停了下來,接過他遞過來的熱茶喝了一口,奇怪地道:“你怎麼不說話?”

子墨輕歎了一聲道:“我有點困了,想休息了。”

小攸點頭表示理解:“你們晚上都沒什麼娛樂活動,只能睡覺,所以養成習慣了。”

他喃喃道:“你這樣說不對的。”

“哪裡不對了?”

“你要知道,睡覺也是可以娛樂的。”子墨慢吞吞地道。

小攸醒過味來,面上一紅,瞧他那副樣子卻是非常不爽,她冷哼一聲:“所以你們這兒的人都能生,你瞧那柳管家,老婆都四五十歲了還懷著呢,也不知道計畫計畫再生育。”

子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樣的話也是一個姑娘家能說的。”

“你都能說,我為什麼不能?”

“在下只說了娛樂,你卻扯出生孩子,哎!”

“我說,生孩子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這個老封建。”小攸不以為然。

“對!”子墨好笑地看著她:“姑娘,只是現在很晚了,在下想要休息了。”

“你去睡唄!”

“可這是我的房間。”

“你不是經常說我是你媳婦嗎,那我和你呆一個房間也是很正常的了。”

子墨輕咳一聲:“我是個男人。”

“我知道,沒人說你娘娘腔。”小攸心懷鬼胎。

子墨無言地看著她。

“我說,”她故意沒話找話:“我們明天再去滑雪吧?”

子墨起身往床上一躺:“可能不行!”

“為什麼?”小攸挨著他躺下來。

他挪開一點:“太冷了!”

小攸靠了過來:“太冷了就抱緊點。”

子墨架住她伸過來的手:“你確定不走?”

“我。”小攸期期艾艾道:“我今晚不走了。”

“好,那我走。”

“不准,”小攸一把抱緊他,緊張地道:“子墨,我們都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只是沒拜堂而已。”

他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我會帶你回家再拜一次堂的。”

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小攸趕緊擦掉,用輕鬆的口吻道:“我不在乎這些,倘若你比武要是回不來呢?那我不是變成寡婦了?子墨,我不想以後後悔,也不要天長地久,我只要趁著現在能在一起多呆一會兒。”

他的雙手溫柔地覆上了小攸的手,考慮良久後,才道:“好,那我們先喝點酒。”

小攸放了手,一張臉燒得通紅,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道:“你還挺講情調的。”

 

 

 

第五十三章

“小攸,快醒醒呀!”夢中就有人在搖她,她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驚風驚詫地面孔近在咫尺。

“你怎麼在子墨床上,子墨呢?”

小攸敲敲頭,她只恍惚記得自己喝了好幾杯桂花釀,子墨說這個酒的後勁不大,多喝點也沒問題。然後她就迷糊了起來,好像是子墨把他抱到床上的,他還拉著自己的手不放,嘀嘀咕咕地說了一大堆話,------以後再怎麼樣她確實記不得了。

“啊!”小攸拉過被子,把頭蒙上,怎麼這麼尷尬的時候偏偏就讓驚風發現了,倘若倘若------低頭看了眼自己,還好,衣服都好好的穿在身上。惱怒隨後又湧上心頭,那就是代表昨晚什麼也沒發生了,這個該死的子墨,故意灌醉她。

小攸氣呼呼地拉開被子:“我怎麼知道他去哪了,你找他幹嘛?”

驚風看著她莫名其妙地翻臉,反而一呆:“你,不是我------小攸,你看看誰來了?”

“誰來了?”小攸的沒好氣在看到進來的人後,一下子變成了心虛,她囁絮著道:“溫夫人!”

陳落雲反而落落大方地走向前去,拉住她的手,柔聲道:“若君,你沒事就好。”

這、這、這,小攸乾笑幾聲,一時不知怎麼接腔,自己越府逃婚,現在卻躺在人家兒子的床上,僥是小攸臉皮再厚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陳落雲看著她深深一笑,笑容裡有著了然和欣慰,美麗的五官依舊風采不減,她輕撫了撫小攸的頭髮道:“傻丫頭,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本來就是我的兒媳婦呀!”

“不是的,你們都誤會了。”小攸連忙擺手,想把昨晚的事情說出來,嘴巴張了幾張,卻沒吐出個字來,如果說出來,好像也太丟人了吧?

“您怎麼來了?”小攸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蘇寧派人給我帶了封信,說你們都在她手裡,我只能過來了。”

“啊!”小攸睜大了眼睛:“她竟然這樣做。”轉頭看著驚風,問道:“子墨呢?”

驚風曖昧一笑:“你真不知道?”

小攸紅了臉,她看著地板小聲道:“我真不知道,我還想找他算帳呢?”自覺失言,忙住了口。

“那我們去找找他吧,驚風,你去看看沈顏還在不在。”陳落雲挽起小攸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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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去哪裡?”得知沈顏也不在的消息,陳落雲著急了起來。

莊裡莊外都找遍了,沒有他們兩個的蹤影,難怪昨晚他會說今天沒空去溜冰了。他們兩個一定是偷偷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比武去了,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可真的聽到這個消息,小攸還是紅了眼眶。

小攸黯然道:“就算知道他們在哪裡也沒用的,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

驚風早就跟陳落雲把事情經過大概講了一遍,她抓住小攸的肩膀,堅定的道:“我可以阻止他們的,一定可以的!”

小攸搖了搖頭,失望地坐了下來。

“溫伯母,我已經派人出去找了,只要不出杭州,就一定找得到。”如風安慰地道,眼裡卻有著不確定,因為他也知道,就算等到他們找到了,只怕也已經分出了勝負。

“你們想想,他們最有可能去哪裡,只要找到他們,我就可以讓他們停止比試。”陳落雲的語氣有著無庸置疑。

大家都沉思了起來。

小攸抬起頭,忐忑地道:“我想起一個地方,我們不妨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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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過坎坷的山間小路,翻過陡峭地雪坡密林,憑著記憶,小攸帶著他們又來到了她和沈顏看風景的懸崖頂上。

景色依舊,人卻已不同。

小攸又驚又喜地看著崖頂上立著的兩人,一時慌了心神。

子墨的白衣上是斑斑點點的血跡,而沈顏也好不到哪去,嘴角帶血,臉色蒼白。

兩人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對方,子墨握劍的右手已指節泛白。

周圍的空氣都已經凝固,不聞一絲聲響,只餘風吹衣袍的獵獵聲。

顫抖地聲音打破了沉靜:“嵐兒,住手!”

子墨回頭,眼神複雜地看著陳落雲,又不舍的膠在小攸臉上,卻是無言。

陳落雲緊緊盯著場中兩人,道:“我來了,你們還要比下去嗎?”

“是!”兩人異口同聲。

沈顏恨恨地看了眼小攸,似是要把她嵌進心底最深處,然後他又平靜地看著子墨,嘴角掛著一縷輕笑:“來吧,溫嵐!”

似是都存了必勝之心,飛身而起,一陣長長短短的破空之聲後,兩人各自後退了一大步,嘴角滲出新的血跡,卻還是不分伯仲。

“停下來,我不准你們再鬥了,你們的父親根本就沒死,他好好地活著,用不著你們在這裡生死相博!”陳落雲一字一頓道,聲音雖低卻直指人心。

兩人果然停了下來,不止他們,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她臉上有著苦痛之色,卻還是微笑著看著眾人:“溫牧銑沒死,他現在就在無漏寺!”

“不可能!”沈顏的聲音明顯的顫抖著:“我娘親眼看到他斷氣的!”

“我沒有騙你們,你就是蘇甯的孩子,都長這麼大了。”陳落雲看著他,思緒卻回到了從前:“他是喝了毒藥沒錯,那毒藥是我一時氣憤拿出來的也沒錯,你娘看著他斷氣更沒錯。可就在第二天早上,無漏寺的曇花方丈路過溫府,他是我父親的老友,說來也巧,他只是進來看看我的,卻沒想碰到了這事。曇花方丈醫術極高,他救了牧銑,但由於毒行全身的時間太長,要完全解清只有一個法子。就是修習無漏寺的無上心經,所以他才帶走了牧銑。無上心經極難修煉,所以我們約好了十八年後再相見,也算是給彼此一個沉澱的空間。今年就是踐約之年,過幾天,你們可以和我一起去無漏寺見他,就會知道我所言非虛了。”

沈顏眼裡有著驚喜和心酸:“你果真沒有騙我?”

陳落雲淡淡地看著他:“就算我騙你也只能騙一時,騙不了一世,你何不等幾天再說,到時候,就算我騙了你,你也可以再找我們報仇。”

他欣喜地看向小攸,小攸卻是神色柔和的盯著子墨,子墨白著臉,臉上神情喜怒難辨,小攸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顏眼睛一眨,不知是雪還是淚掉落了下來,他迅速低下頭道:“我要回去告訴我娘,我先走了。”

眾人心裡縱然有許多的不解,卻礙于晚輩身份問不出口,一時沉默了下來。

“我們也回去吧!”子墨淡淡道。

不待眾人反應,他已牽起小攸的手,率先走下了山頂。

如風驚風追了上去,巧兒走到陳落雲身前道:“伯母,我們也走罷。”

陳落雲輕歎了一聲,默默跟在了後面。

走至上次沈顏救人的山莊時,小攸終於忍不住問子墨:“你在怪你娘嗎?”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寧願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那樣的話,我就還可以再見到我爹了。”

小攸想安慰他幾句,身後一個委婉的聲音響了起來:“若君、子墨,你們能陪娘去看看西湖嗎?”

小攸看了看子墨,搶在他還沒開口前答應道:“好啊,我也正想去看看西湖的雪景呢,子墨,走吧!”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著子墨到了陳落雲跟前。

她感激地看著小攸。

“子墨,沿著東邊的小路就可以到西湖了。我們先回莊了,有什麼事回來再說吧!”如風拍拍他的肩膀。

子墨點點頭,一行三人往東而去。

 

 

第五十四章

冬天的西湖雖然蕭條,但卻不失韻味。一片藍碧碧的水,不帶一絲雜色,偶爾有雪花飄落其間,也很快便消失了,不留一絲痕跡,甚至就連漣?也沒起一個。

遠處,斷橋殘雪,格外分明。

陳落雲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似乎是在漫天水光中追憶著什麼。

漸漸地,雪落了滿肩。

子墨也沉默著。

小攸有點沉不住氣了。她剛扭了一下,準備說話,子墨卻用眼神制止了她。

良久,陳落雲才悠悠歎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地道:“我和你爹是在西湖泛舟時認識的。當年,正是陽春三月,我不顧爹爹的勸阻執意要闖蕩江湖。我爹就我這一個獨女,自然是放心不下,於是派了好多人暗地裡的跟著我,保護我。我發現了他的用意,很是生氣,於是千方百計甩掉了跟著我的人,一個人到了杭州。我在杭州呆了近個把月,也闖出了一點名氣。那天,我本來是想到西湖散散心的,誰知遇上了一個垂涎了我很久的花花公子。我自持有點武功,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不想卻遭了他的暗算。就在我以為名節不保的時候,你爹和楊柳出現救了我。你爹當時穿了件黑色縷金的長衫,一雙雪白的皂靴。直到現在,我都記得他袖口的金紋,是一條長長的金銀花蔓。”她輕輕閉上眼睛,仿佛這只是發生在昨天的事情。

“他得知我一個人孤身在外,於是邀我去楊柳山莊暫住。我生性散漫,本來就是出來遊歷江湖,又和他們意氣相投,所以便搬了過去。他們待我很好,我們一起遊西湖,一起逛雷峰塔,一起闖蕩江湖,快意恩仇。當時的陽光真暖和,就這麼洋洋灑灑地落在身上,閒時我們也會去楊柳山莊的後園,一起賞花觀雲,真是愜意無比,我真希望日子能就這樣過下去。可是他很快便要回蘇州了,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很捨不得他,我想我是喜歡上他了。他走的前一個晚上,我和楊柳為他踐行。快要散宴時,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蘇州。當時楊柳也在,他就那麼直接地問了出來,我自然不好意思回答。他見我不做聲,臉色頓時暗淡了下來。我怎麼會讓他失望呢,第二天早上我便背上了行李在他門外等他,他一打開房門看到我,便綻出了陽光般的笑容------”

小攸聽著她細細地訴說,眼前似乎看到了當年的少男少女,情竇初開又有情人終成眷屬,心裡不知是怎般地高興飛揚。只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如今卻形單影隻地站在西湖邊,回憶著過去的甜蜜時光。

她繼續道:“我們決定一回去就成親,為了我,他和父母鬧翻。他們始終沒能拗過我和牧銑,於是要我答應讓她表妹嫁過來做妾,我一回便回絕了,我不能容忍和別人分享我的丈夫。我們曾經說過,要執子之手,與子攜老,他不會娶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人,我只希望,一生一世一雙人。”

然後又是長久的沉默,小攸雖然知道後面事情的發展,那就是有了沈顏,可卻還是捺住性子等了下去。

她再開口,語氣已頗為艱澀:“可是,言猶在耳,他卻做了件不能原諒的錯事。她表妹蘇甯對他癡心一片,竟然不惜為了他葬送了自己的青春,他很是過意不去。她也住到了府裡,時不時的會出現在我們面前,提醒著牧銑對她的虧欠。有哪個女人會願意跟自己的情敵朝夕共處,日子久了,我再也忍耐不住,我們吵了起來,我一氣之下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他來接我的時候答應要勸蘇甯離開溫府,我才跟他回了家。誰知道,誰知道,有一天他卻告訴我蘇寧有了他的孩子,他要對孩子負責。我不能相信,一直追問他是不是有苦衷,但他從頭至尾只有一句話,說他對不起我,要我原諒他。我怎麼能原諒他,我怎麼過得了自己這一關。好,既然他有了別的女人,那麼,我走!我收拾好行李,準備帶著孩子離開,他苦苦哀求我給他一次機會,並且說他只是給蘇寧一個名份,絕不會和她在一起。我冷冷一笑,從包袱裡拿出一瓶毒藥,斬釘截鐵地回答他,我不會再原諒他,如果他不讓我走,我就死在他面前。他慌忙搶了過去,卻還是不願意放手,他問我要怎麼樣才可以留下來。我失口說,除非你死,你死了我就帶著孩子在這裡住下去。沒想到他卻當了真,一口把藥喝了下去。我嚇傻了,看著他吩咐蘇寧離開,然後定定望著我,我知道他想我留下,我不是不後悔,但事情都發生了,我也只能拼命點頭告訴他我願意。”

“還好,後來曇花救了他。但我始終無法面對他,我忘不了他曾經和蘇寧-------,他沒有再要求我什麼,只是要我十八年後去無漏寺接他,如果那時候我已經釋懷了,他就跟我下山。子墨,這麼些年我都隱瞞著你們事情的真相,就是怕看到你們知道了原委後會勸我原諒他,那這樣我就會動搖,我會變得不像自己,我會違心的做我不願意做的事。也許你會覺得我不可理喻,別人家三妻四妾都很正常,我卻偏不准你爹爹納妾,也許你們都不能明白,我曾經是那麼地相信愛情,相信他,如果我勉強讓蘇寧進門,那我也就跟死了差不多。縱然他們待我再好,我始終會想起那些事,我會一刻都不得安寧。倘若分開,我想著他以前的好,日子也許還會好過一點。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們不會懂的------”她語無倫次地道。

小攸不自覺地介面道:“我懂的,縱使舉案齊眉,終究意難平、心暗傷。”她來自現代,一夫一妻的觀念早就根深蒂固,陳落雲卻是從小接受封建教育,能有如此想法已實屬難得。

陳落雲驚訝地回過身來,深深地看著小攸,嘴裡喃喃道:“對,就是這樣,縱使舉案齊眉,終究意難平。如果愛情有了瑕疵,我寧願不要!”

子墨輕歎一聲:“難道活著贖罪還比不過陰陽相隔嗎?有些事,我相信爹爹也是迫不得已。”

“你果然還是怪我!”她不敢看子墨的眼睛:“我知道瞞著你們是我不對,但我確實沒有辦法,對不起!”

子墨上前攬住她的肩膀,輕聲問道:“娘,十八年都過去了,現在您能原諒他了嗎?”

陳落雲抬起頭來,眼睛裡全是迷惘,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你爹給了我十八年的時間我卻還是沒想明白,直到現在我想起蘇寧來還是耿耿於懷,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你爹,也沒有一天不恨他們。”

子墨低聲道:“一個人的心裡若是有了死結,那她再怎麼樣也不會快活的。娘,你們的事你自己做主,我不會干涉,但我很想去無漏寺看看爹,你也一起去嗎?”

陳落雲點點頭,又側過頭看著小攸問:“若君,如果哪天子墨也做了這般的錯事,你打算怎麼辦?”

小攸詫異地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問題又到了自己頭上。

子墨也堯有興趣地盯著她,似乎很想聽到她的答案。

小攸認真想了半晌,堅定地看著他們:“如果子墨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那我就不能再跟他一起了。但我覺得,就算分了手也還算是朋友,沒必要尋死覓活的,就算見了面也可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我會努力再去找一個我愛的人,把那些不開心的事全部忘掉!”

陳落雲淡淡搖頭:“如果再也找不到了呢?”

“那我就一個人過,我寧可高傲地發黴,也不要委屈地戀愛。”年輕的心總是無所畏懼,相信著世上有無限的可能。

“如果你們有了牽絆,有了孩子呢?”陳落雲追問。

“我會,我會-----我一個人也能照顧好孩子的。如果子墨也愛孩子的話,我不阻止他來看孩子,盡他做父親的義務。就算父母分開了,但孩子是無辜的。”話雖如此,但心裡卻無端地難過了起來。

陳落雲顯然是被她的前衛嚇著了,半天沒有說話。

子墨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嘀咕道:“少打如意算盤了,我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的。”

小攸卻嚴肅地回看他,好像剛才所說的已成了事實一般。

陳落雲??低吟:“孩子是無辜的,那是我做錯了?可我,若君,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決定?”

小攸低首,一時也心亂如麻,感情的事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她起先說的輕鬆,要真的做起來,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咬咬唇,她誠實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子墨臉上是強撐的笑容,他輕咳一聲,搖了搖小攸的手:“我們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娘,去無漏寺有幾天的路程,你可以在路上慢慢想個明白的。”

陳落雲背轉身,聲音已經平靜了下來:“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

子墨欲待勸她,小攸搖了搖頭,拉著他離開了湖畔。

兩人走了很遠,一回頭卻見陳落雲還是靜靜地看著湖面,連姿勢都不曾換過。他們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到她的背影孤單地倔強著。風雪不時掀起她的衣袍,讓人覺得她格外的單薄。

 

 

第五十五章

小攸忍不住歎息:“想不到事情竟是這樣!”

子墨無言。

轉過前面的小徑便到了楊柳山莊的後山,子墨躊躇道:“我不想回去,你陪我到處走走吧。”

小攸見他衣服上是淨是斑斑血跡,不由擔憂起來:“你哪裡受傷沒有?”

“不礙事的。”他淡然一笑。

像他這般自戀的人竟然會穿著髒衣服到處跑,小攸知道他心裡定是不好過,於是便依了他,兩人沿著林子緩緩而行。

“你在想什麼?”小攸向來肚子裡藏不得話。

“我爹雖然做了錯事,但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子墨望著遠處:“一個人首先要活著,才能愛著。這些年我娘也不好過,我以前看她自苦,總以為她是捨不得我爹。我從來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麼多的緣故。我爹曾經在她生命裡烙下這麼深的痕跡,想要兩兩想忘,怎麼可能?”

“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娘自小便把真相告訴你們,你心裡可會快活一些?”小攸停下腳步。

“那我也許就不是現在的子墨了!”他輕歎一聲,也停了下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我娘可憐,她執念太重,太過於追求完美,但生活本來就是由許多的不完美組成,太完美反而好像是給別人看的。我覺得這件事中有許多的蹊蹺,如果爹對蘇甯有意,何以還會娶我娘進門,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連我娘也不知道。如果娘肯退一步,那也不至於和我爹分離十八年,現在都是年尾了,要不是因為我和沈顏她可能還不會說出來。我爹苦等了這麼些年不著,一定是心急如焚了。”

小攸微微一笑:“有些事是當局者迷,你娘是人,不是神。你難道想讓她犧牲自己成全你們嗎?明明是你爹有錯在先,要是我也不能原諒。”

子墨細細看了她半晌,才道:“我不是怪她,只是不想見她如此這般委屈自己。她自以為逃避才是最好的方式,卻不知道也許有一天她會更後悔。”抬頭打量了一下天色,柔聲說道:“你放心,我決不會像我爹那樣優柔寡斷,如果是我遇到這樣的情況,我早就帶你離開了,決不會讓事情如此發展下去。”

小攸嘴角微曬:“那李薔兒也追得你緊,怎麼沒見你帶我走呢?”

子墨清朗一笑,俯下頭貼著她的耳畔輕聲道:“你把她當成情敵了嗎?老是念念不忘。”

小攸面上一紅,不想看他如此得意,忙假裝若無其事地道:“哼,我才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子墨將她摟進懷裡,喃喃道:“抱也抱過了,親也親過了,你可別想再跑!”

小攸偷偷吐了吐舌頭,從他懷裡探出頭來:“這次我們去無漏寺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們兩個破鏡重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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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內殘燈如豆,窗外卻罕見地掛著一彎月牙。

天,很冷;風,很寒。

青絲坐在院中的藤架上,癡癡望著散發著淡淡燈光的小屋。她很想上前去推開房門,看看他現在怎麼樣了。但是,她就是不敢,她怕看到他冰冷的眼神。他今天好不容易回來了,還帶回一個好消息,蘇寧聽說牧銑並沒有死是淚流滿面。他也不用再為難的去和子墨決鬥,按理說他應該高興才是,但他面上雖然笑著,青絲卻敏銳捕捉到了他眼裡的一絲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門終於“吱啞”一聲打開了。沈顏頓了一頓,走了過來。

“你打算在這呆多久?”

在他的語氣裡青絲嗅到了一絲溫暖的氣息,縱然他平日裡故意裝的清清淡淡,心裡卻始終還是關心她的。青絲吸了吸鼻子,笑了起來:“我只是想看看月亮,打擾到你了?”

“沒有!”他身形微晃,站到了上風口,替她擋住了風。

青絲猶豫地道:“沈大哥,能陪我聊聊天嗎?我們好像有很多年都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看到她滿眼的希冀,沈顏拒絕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只得略略點了點頭。

青絲展顏一笑,就如三月初綻的春花,她高興地道:“今天娘很高興,看樣子,明天我們就會啟程到無漏寺了。”

“嗯!”

“可是,陳落雲也會去吧。到時候,會不會------”她眉頭微蹙,又擔憂起來。

“放心吧!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縱然見面也不會再像從前一樣了。”沈顏微微抬頭,眸光星星點點。

“沈顏,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不用再報仇了,我們也該放下包袱,好好活下去!”她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以後你就可以到處行醫救人,做你想做的事了。要不,我也跟你學醫吧?”

他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青絲猶在憧憬著:“到時候我們一家四口在一起,找一處沒人打擾的地方,種田養鵝、採桑育蠶。給你蓋個竹樓,開個醫館。你醫術這麼好,就算遠在深山,也會有許多人找上門來的。我就給你打副手,夫唱------”

“青絲,”沈顏不得不打斷了她:“以後的事沒人會知道,爹也未必會跟我們在一起。”

“為什麼?”青絲看著他的領口,眼睛一眨不眨,如同被魔住了。

“我總覺得,爹可能更在乎陳落雲。”

“怎麼可能,爹跟娘青梅竹馬,這麼多年的感情。不過就算不在一起也沒關係,至少他沒死,我們還可以經常看到他。我想爹他一定也希望看到你幸福。”青絲唇角微翹,豔若桃李,雪色襯得她格外的晶瑩,就似掉落在凡間的仙子。

沈顏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低道:“夜深了,回房歇著吧!”轉身欲走。

青絲不管不顧的一把從後面抱住他,喃喃道:“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沈顏,這麼多年我的心意從沒變過,你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沈顏的身體一僵,他緩緩轉過身來,慢慢推開她:“對不起,青絲,我------”

“我知道你心裡喜歡小攸那樣的。那有什麼,我也可以像她一樣肆無忌憚地笑,可以像她一樣毫不淑女的走路,我也可以------”

“你不行的。”沈顏淡淡打斷青絲:“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她就像是一片清澈的湖水。而我們,早就被人加了色彩,已是污濁不堪了。”

青絲冷冷一笑:“那你為什麼還奢望著跟她同流,你明明知道自己不配,為什麼?我們才是一樣的人,沈顏,這世上只有我才最瞭解你。”

沈顏臉上浮出一抹苦笑:“可是,青絲,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明知道於她而言,子墨才是最好的選擇,但就是忍不住的想見她,想跟她在一起。我不值得你如此對我,青絲,你抬起眼來到處看看,這世界上並不止我一個男人,只要你肯打開心扉,一定會有更適合你的人。你以後就會發現,對我也許只是一種錯覺,你或許就是因為我救了你才------”

“同樣的話,你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你就不能停下來看看身邊還有多少值得你珍惜的,太過執著也是一種愚蠢。沈顏,天上的雲看著近,但你卻永遠抓不到的!”青絲退開幾步,眼裡是深重的失落。

“能看著也是好的。”沈顏上前兩步捉住她的肩膀,定定道:“青絲,當初我從街上把你帶回來的時候就告訴過你,我要你做我的妹妹。”

“我不會做你的妹妹,絕不!”她斬釘截鐵。

沈顏垂下雙手,語氣是明顯的疏離:“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歇著吧。”

青絲默默看著他離開,直到房裡的燈光毫不留情的熄滅,她才如夢初醒,慢慢走了回去。

輾轉反側,終是不能成眠。青絲又披衣下床,推開窗戶,就著天上冷冷的月光打量著院落裡的樹木。繁花落盡的枝椏似乎都在嘲笑她的多情,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是走不進他心裡。呆立半晌,她突然又望見天上的彎月,無意識的伸出手去,卻只有冷冷的風從指尖掠過,一瞬間,悲傷接踵而至,她征征道:“不知魂已斷,唯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無人知!”已是再無睡意。

 

 

第五十六章

去無漏寺要十來天的腳程,本來是要坐轎的,但小攸死活不肯,只得改為騎馬。陳落雲一騎,小攸與子墨共騎。

“子墨,如果一切順利,一定要帶伯父來楊柳山莊小住!”臨行前,如風殷殷囑咐。

子墨頜首抱拳,雙腿一夾馬腹,已絕塵而去。

驚風望著他們淡淡的背影,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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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已停,但四周還是茫茫的一片白。

一路上,陳落雲很少說話。

子墨生性灑脫,又很快得見父親,心情自是不同。

小攸雖然很是同情陳落雲,但畢竟小孩性情,見到奇異景色免不了嘰嘰喳喳幾句。

年關將至,嫁娶的自是比平日裡多了許多。正巧碰到一戶人家娶親,一路上敲敲打打,大紅花轎抬著新娘,前面新郎高頭大馬,緋紅衣裳,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小攸看了半晌,忽然撇了撇嘴,嘰咕道:“人家成親都是新郎引路,可你們家呢?竟然找了只公雞來頂替,哼!”卻是想起了她自己成親時的光景。

陳落雲心裡忽悲忽喜,面上卻是淡淡。

子墨在她耳邊輕笑道:“那做不得數,等我們把爹接回來,再重新拜一次堂。”

“你說拜就拜哪,你求婚了嗎?我答應了嗎?”小攸翻個白眼。

“姑娘,”子墨假意輕歎一聲:“你可知道什麼叫從一而終?”

小攸極不以為然:“那把你家那只公雞帶過來,我就養著它,守著它過一輩子。”

子墨呆了一呆,然後恨聲道:“等我一回去,馬上就把它下了酒。”

小攸笑個不停,那邊陳落雲聽到也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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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日子極是短暫,才一眨眼天色便暗了下來。路上再無行人,遠處的村莊炊煙嫋嫋,讓人心中不由生出想家的念頭來。

陳落雲素來喜靜,於是便找了處近效的農舍投宿。

農舍的主人姓馮,是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妻,兒子媳婦在外經商,只留了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在家。老兩口極是好客,收好銀兩,馬上熱情地張羅起飯菜來。

那女主人很是麻利,只一會功夫,便聞見了飯香。

幾個人圍著桌子正想啟筷,外面卻又傳來敲門聲。

老馮前去開門,回來時邊走邊道:“平日裡難得見到生人,今晚卻來了兩拔客人。好在寒舍後面還有一進院子,客人如果不嫌簡陋,便歇下來罷。”.

一個清冷的聲音應道:“無妨,就是看中你這清靜,不然早就投客棧了。只是麻煩你幫我們料理一下晚飯,銀子我們會另給的。”

陳落雲臉上神色突然極是古怪,小攸還沒來得及思索,門簾一掀,幾個人同時愣住了。

門外俏生生立著的正是青絲,後邊跟老馮說話的是蘇甯,沈顏和她並排而行,看到屋裡的人,一征過後卻有淡淡的驚喜爬上眉梢。

子墨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小攸揮了揮手,笑了起來。

陳落雲和蘇寧冷冷的對視著,讓人覺得氣溫又降了好幾度,越發涼了起來。

老馮卻只道她們不喜歡看到有陌生人在,忙上前道:“客人不喜歡人多,便隨小的去後院吧。飯菜呆會就好。”

沈顏望了小攸一眼,也應合著老馮:“娘,我們去後院吧!”

蘇寧緩緩笑了起來:“不必了,既然飯菜都是現成的,老伯也不用再費力了,我們就同桌吃飯吧。雲姐,你不介意吧?”

陳落雲淡淡道:“請便!”便不再看她,只低頭盯著桌上的碗。

主人家又添了三幅碗筷,正好坐了一桌。

老馮兩口子不停的幫眾人布菜,極力希望他們吃好。但桌上每人都是心思各異,這頓飯吃的是味同嚼蠟。

離席時陳落雲捏了捏小攸的手,低聲道:“若君,到我房裡陪我說會話!”

小攸點點頭,跟著她到了房裡。

安頓好客人後,老馮又送了壺茶過來,是自家往日裡曬的菊花幹,泡了開水,散發著淡而幽雅的清香。

小攸倒了兩杯,陳落雲慢慢綴了起來。

半杯茶喝下去,整個人暖和了起來,陳落雲這才開口道:“你說蘇寧剛才是什麼意思,她是不是自認為以後就能和我同桌吃飯了?”

小攸被她問住了,只得回道:“我也不知道。”

她冷哼一聲:“她不要以為有了兒子就可以進溫家的門,只要我在一天,結果還是和十八年前一樣。”接著又黯然起來:“若君,隔了十八年我們還是得面對同樣的問題,倘若我們站在一起,不知道你爹又要怎麼選擇?我又該怎麼辦?”

小攸在她身邊蹲下,仰著臉,真摯地看著她的眼睛:“您現在還愛他嗎?”

陳落雲想了一想,道:“還愛!”

“那就讓心做主吧,人生苦短,再沒有幾個十八年經得起揮霍了。”小攸的話雖輕,意卻重。

陳落雲果然征住了,她眉心緊鎖卻又慢慢舒開,似是下定了決心。輕撫了撫眼角,她笑了起來:“那就讓心做主吧!若君,我怎麼覺得有些緊張,就像當年要跟他回去見父母一樣。”

小攸嘻嘻一笑:“怕是您不知道想了多少回要去無漏寺了吧?”

陳落雲卻嚴肅起來,她認真的說:“是呀,我想了很多回,有幾次都到了山腳,卻始終敵不過心裡的那點驕傲。你說,他在山上有沒有想過我呢?”

“那是一定的,您這麼漂亮。要是我,早就下山死皮賴臉地纏著您不放了。”

“貧嘴!”陳落雲輕敲了敲她額頭,又自顧笑了起來,一瞬間仿佛年輕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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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有人輕叩房門。

小攸以為是子墨,遂道:“進來吧,門沒鎖。”

門外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推開了門。

小攸回過頭來,略感意外:“沈大哥,你還沒睡?”

“睡不著,想找你聊聊天。”沈顏負手而笑,卻沒有掩上房門。

“好啊!”小攸輕快地倒上茶:“我也沒有早睡的習慣。”

沈顏拿過杯子,臉上是難得一見的輕快:“小攸,想不到竟然峰迴路轉,我還可以見到我爹了。”

“恭喜你!”小攸邊走邊關上門,搓搓手道:“好冷的天。”

沈顏有一瞬的不自在,見小攸絲毫不以為意,這才釋然地笑了起來:“還記得你曾經說過,要一起游遍大江南北嗎?”

小攸點頭:“當然記得了。”

“我以前總以為不可能做到,沒想竟能美夢成真。小攸,我從來都沒有這麼高興過。”沈顏竟有點孩子氣起來:“就像你以前說的,以後我就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了。”

小攸抿嘴笑了起來:“那是自然,沈大哥,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們便去草原好嗎?你可以邊走邊行醫,我和子墨給你打下手,怎麼樣?”

他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深深看了小攸一眼,才道:“好啊!”

小攸繼續道:“沈大哥,子墨說了要再跟我拜一次堂,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你就做我娘家的大哥,好不好,這樣他就不敢隨便欺負我了。”

沈顏的臉色越發冷寂了起來,他站起身道:“小攸,太晚了,我先走了。”

小攸有點莫名其妙,卻還是隨著他走到門口。

“明天見!”他打開門,不讓小攸再送,關上了房門。

小攸甩甩頭,只道他是太過高興了才有點反常。

這裡又沒有什麼夜生活,她便熄了燈,歇了下來。

沈顏站在窗外,卻並不離開,他緩緩在門沿前坐了下來,聽著她在房裡悉悉索索,心裡漸漸平靜下來,只覺得一種異樣的情愫湧向心頭。

直到天際微白,他才起身,拂了拂皺巴巴的長袍,走出了院子。

 

 

 

第五十七章

路只有一條,以後的路程,他們並沒有刻意分開,只是若即若離的走著,並不熱絡。

自從那晚沈顏莫名其妙地走了後,小攸和他再沒獨處過,他看起來還是老樣子,輕輕淡淡,面上對人彬彬有禮,骨子裡卻是冷淡的疏離。

陳落雲下定決心不再猶豫不前,整個人便放鬆了下來,一路上和小攸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無漏寺的山腳下。

大雪初歇,林間被雪白所覆蓋,只剩矯健的松柏間或露著蒼翠,風一吹,便簌簌地動著。

一路向前,大家都默契地沉默著,只有無漏寺久遠的鐘聲緩緩響著,好似一下下都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到得寺前,已是中午,但寺裡香火還極是鼎盛,人來人往,還願拜佛的善男信女很是虔誠。空氣裡是淡淡的檀木香味,耳朵裡傳來木魚佛經相混的喃喃低頌,讓人頓忘紅塵。進了大雄寶殿,四處都是慈眉善目的佛像,莊嚴肅穆,俯瞰著人世間,眾人都不由得在蒲團上跪了下來,恭敬地叩了幾個頭。

陳落雲特意來到觀音坐前,上了一柱香,添了香油錢。觀音拈指微笑,慈悲地看著人間緣起緣滅。

往後走是禪房,禪房過去是一排排的僧舍。

偌大的寺院想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就在眾人東張西望的當口,已有一個小沙彌過來相詢。

陳落雲趁機問道:“小師傅,我們想找曇花大師。”

他作了一揖,回道:“曇花法師三年前已經圓寂了。”

陳落雲吃了一驚,臉上不免現出悲傷之色來。

小沙彌見故念了一聲“阿彌佗佛”,又道:“施主可是故人?”

“是!”陳落雲點點頭:“你們寺院可有一個修行了多年的男子,叫溫牧銑?”

小沙彌卻搖搖頭:“不清楚,我進寺才兩年,連曇花法師都沒見過。”

陳落雲謝過沙彌,一連又問了幾個僧人,都道不知此事。

蘇寧面上浮現出狐疑之色,而陳落雲卻有點心不在焉起來。

子墨攔住一個青衣僧者,禮貌地開口:“大師,我想找你們住持。”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只能找住持了。

青衣僧者微微一笑:“施主,我們寺裡沒有住持。”

“那方丈呢?”

“也沒有!”

“怎麼可能!”小攸奇怪地問道:“寺不可一日無主,你這個出家人不老實噢!”

青衣僧者並不著惱,慢悠悠地道:“曇花法師圓寂多年,住持之位一直懸空,但我並沒有說寺裡沒人管事呀!”

小攸不耐煩地道:“你別打啞謎了,我們就找管事的人。”

他極有耐心地解釋著:“當初法師選了衣缽傳人,但他卻遲遲不肯繼位,一定要等到明年春天,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但大家早就敬他為住持了,寺裡一切大事小事都由他做主,繼不繼位也只是一個形式問題。”

“那他現在在哪裡?大師能不能代為引路,我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子墨微微笑著。

青衣僧者道:“師兄他在後山的無虛洞閉關清修,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來。”

“無虛洞在哪裡?”沈顏也不想再囉嗦下去。

“這個,師兄曾經有過吩咐,貧僧自會安排人帶你們上後山,只是不知何時得見。施主可有耐心等?”

“我們願意等!”蘇甯和陳落雲異口同聲。

青衣僧者微微頜首道:“今天天色已晚,幾位施主先歇息,今晚後半夜便上山,在日出時分便可到達無虛洞。”

“天色哪裡晚了,這才中午呢?”小攸一把扯住他的道袍:“莫非是大師想要偷懶?”

青衣高深莫測地一笑,掃視了眾人一眼道:“貧僧的安排絕不會有錯的,你們只管等就行了。”

小攸哪裡肯信,子墨輕輕拉了拉她,示意她稍安毋燥。

直到住進安排好的房子,小攸猶道:“子墨,你不覺得剛才那僧人好奇怪,這寺院更奇怪,怎麼會這麼多年沒有住持呢?為什麼非要等到明年才繼位,什麼意思?”

子墨面有憂色,卻還是安撫她道:“到明天早晨就知道了,你且耐著性子等等。”

陳落雲臉色蒼白,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小攸隱隱覺著不安,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她瞪了子墨一眼,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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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子夜時分,果然有人敲門帶他們上山。

子墨知道小攸怕冷,細細幫她披上裘皮大衣,又握了她冰冷的手,跟著帶路的僧人一路行去。

深夜,人更靜。四處都是冷芒一片,一絲響動也無,唯聞腳下踏雪的“咯吱”聲,有如行走在時空隧道,讓人覺得沒有著落。

小攸緊了緊兩人交握著的手,子墨輕輕攬住她的肩,又轉頭看了陳落雲一眼。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似是怕壞了這極致的冷,極致的靜。

青衣僧者所言屬實,果然在快到達無虛洞時天邊微微露出了白。雲厚霧重,自然沒有太陽,但四周卻漸漸分明起來。

領路的僧人停了下來,開口說道:“幾位施主,前面就是無虛洞了,貧僧就此打住,剩下的路就靠你們自己走了。”

佛門中人就是如此,好好的一句話聽起來也跟說禪似的。子墨向他道了謝,一行人又沿著小路向上而行。

沈顏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欲言又止。

攀上一小段峭壁,面前豁然開朗。左邊的山壁上有個大大的石洞,應該就是僧人口中的無虛洞了。

洞前有塊大而平整的石塊,渾然天成,就像是個小小的院子,下麵是萬丈深淵。

此時上面正端坐了一人,對著山澗。深青色的道袍,頭上卻是滿頭銀絲,他口中正喃喃念著:“人生無常在,吾身亦當然。是身為死物,精神無形法。假令死複生,罪福不敗亡。終始非一世,從癡愛久長。自此受苦樂,身死神不喪。非空非海中,非入山石間。無有地方所,脫止不受死。”聲音雖小,但在這寧靜的清晨聽來卻極是清晰。

陳落雲一下子征住了,呆呆看著石上坐著的人,一步也不能移動。

蘇寧也是如遭雷擊,跟陳落雲一樣表情。

石上的人緩緩站起,回過頭來。俊俏而略帶風霜的一張臉龐,一雙眸子漆黑如墨,深處卻是古井無波,一頭銀髮更添飄逸,他就這麼站著,仙風道骨,如同就要羽化仙去一般。小攸忍不住贊了一聲,好俊的一個------和尚!

他的眼睛和子墨如出一轍,依稀又能找到沈顏的影子。就連小攸也看得出來,這個人可能就是子墨他爹,溫牧銑了。

蘇寧嘴唇抖了幾抖,才吐出一句:“牧銑!”眼裡早是淚光盈盈。

他微微一笑,眼睛緩緩掃過眾人,唯有在陳落雲面前停留的最久,眼光溫和,像是陽春三月的微風,讓人心頭無端一暖。

陳落雲呆呆看著他,已是不能言語。

沈顏再無懷疑,跟子墨齊齊叫了一聲“爹”。

他輕輕應了一聲,眼裡是慈愛的光芒:“你是子墨,而你應該就是蘇甯的孩子了?”

沈顏哽咽著道:“我叫溫顏。”

“顏兒!”他喃喃念著:“你都長這麼大了,真是辛苦你娘了。”又望向小攸,問道:“這位是?”

“她是我的妻子。”子墨上前一步。

小攸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囁絮道:“我們來接您了。”

他淡淡道:“我不會再下山了,明年春天我就會繼承法師衣缽,做這裡的住持了。”

小攸大驚失色,而陳落雲更是搖搖欲墜。子墨忙上前扶住她,不可置信地問:“爹,您是開玩笑的吧?”

溫牧銑臉上是再認真不過的表情,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之所以選在明年春天,就是想完成和雲兒的十八年之約。我要親口告訴你們我的心意,然後才能了無掛牽地走我自己的路。”

“不可能!”蘇寧悲痛欲絕地看著他:“我苦熬了這麼多年,卻沒想你還活著。好容易盼到了你,你卻要出家當和尚。不,我不准!”

他悲憫地看著她,搖了搖頭。

 

 

 

第五十八章

陳落雲勉力收拾好情緒,站到他面前,跟他對峙半晌,終於問道:“為什麼?”

他微笑如沐:“雲兒,這些年可還好嗎?”

陳落雲嘲諷地回道:“你說呢?”

他繼續道:“我剛來的時候很想很想你和孩子,整整十年裡,我練無上心經沒有一點進展,只能勉強維持著活下去,我總盼著有一天,你能改變心意上山來看看我。一寸相思一寸灰,你應該能感受其中的痛苦。法師說我六根不淨,難成大器,從此讓我跟著他念佛抄經。我本來很是不屑,但山中日子清苦,便也耐著性子只當是打發時間,卻沒想到我在佛經中明白了很多道理,慢慢把心靜了下來。三年前法師突然仙去,他握著我的手,說我與佛有緣,要把衣缽傳承給我,就在那一瞬,我朗然大覺,人生苦短,何必繞著那些是是非非不放。我答應了法師,從此潛心向佛,直到這兩年,無上心經才略有小成。雲兒,過往種種已如煙消,世上情情愛愛也再與我無關。人身難得今以得,佛法難聞今以聞,此心不向今身了,更向何身了此心。”他娓娓說著別後的時光,只是語氣已不復纏綿。

陳落雲冷冷一哼:“你違背了我們當初的誓言,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如今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雲淡風輕,苦海無涯!”

他眼中有著愧疚:“從前是我對不起你,求你原諒。”

“原諒?”陳落雲看著空洞洞的遠方:“我要怎麼原諒,你現在說自己無欲無求,可是當年你為什麼已經娶了我卻還對你表妹念念不忘?”

蘇寧卻突然大笑了起來,大家都詫異地看著她。

她並不以為意,竟然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笑吃吃地道:“原來牧銑沒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難怪你當年不肯原諒他。”

牧銑淡淡地看著她:“不管真相如何,都是我做錯了,多說何益。”

蘇寧閉上眼睛,眼淚卻不斷滴落下來,她喃喃道:“表哥,都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得你們夫妻分離!你為什麼不告訴她是我在你的茶裡下了迷藥,一切都非出自你本意?”

陳落雲眼裡有傷、有痛,還有著不能自己,她顫聲問:“蘇寧說的可是真的?”

溫牧銑輕歎了一聲,點了點頭:“你當年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我若說出來不是毀了你的名節麼?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又何苦再自尋煩惱呢?”

“不!我不准你出家,表哥,我以後都不再煩你,你回去跟嫂子好好過日子,行不行?”蘇寧嗚咽不止,軟倒在地。

青絲上前欲扶她起身,她揮了揮手,淚眼濛濛地看著沈顏。

沈顏定定地盯著蘇寧,嘴唇輕顫,幾欲出聲卻不能成言。

溫牧銑上前輕撫了撫他頭髮,道:“顏兒,你雖然不是我預計中的孩子,但這十幾年來你娘對你的愛卻是真的,我也經常會想起你,如果你在我身邊,我也會如愛朗兒和子墨般地愛你。”

沈顏??道:“原來這才是事情的真相,爹!我心裡好難受!”

小攸聽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她看向子墨,而子墨也正好看著她。他勉強牽出一抹苦笑,心裡也是翻江倒海。

牧銑低低念了句“阿彌佗佛”,如同念經般地喃喃道:“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 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他不斷地念著,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蘇寧的啜泣聲漸止。他緩緩道:“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都已經放下過去,你們怎麼如此看不破呢?”

小攸再也按捺不住,道:“大師是看破了,可留下這一大爛攤子沒人料理。”

他溫和地淺笑著:“那依你說該當如何?”

他既不稱自己為貧僧,也不叫他們施主,卻是比那些自詡出家人的和尚高了不知幾個段次。

小攸輕歎了一聲:“依我說,您應該跟我們回去,也別出家當什麼和尚了。出家人慈悲為懷,敢問大師修佛養性又是為了哪般?眼前就有需要您解救的人,又何必捨近求遠呢?”

他第一次聽到此不倫不類的話,卻認真地想了半晌,皺起了眉頭:“小可說的很有道理。只是我卻不能再墜紅塵,你是我兒媳,他們是我的兒子,我並沒有不認你們,如果你們願意還是可以來看我的。”看了看山澗不斷升騰的霧藹,他又舒展了好看的眉頭:“迷不在悟之外,真不在妄之外。並不是迷之外另有個悟,妄之外另有個真。真如就是水準時,迷妄就是波起時。眾生的迷妄,就好象水起波,雖有萬波,但它還是水;眾生的覺悟,就像波平為水,是波的形象沒了,而不是水性沒了。一切生滅法,皆依真如起,以真如為本體故。迷不在悟之外,真不在妄之外,既然眾生是依真如而起妄念,那麼只要妄念歇下,即見真如。所謂狂心若歇,歇即菩提。”

小攸頭痛地看著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句佛歇:“所謂迷妄真的就這麼重要嗎?這世界上想不通這些的人大把的,卻都也好好地活著,並不見得不快活。大師只要心中有佛,在哪修行不是修行。我們誰也不是佛,不知道佛心裡在想些什麼。也許佛的本意並不是讓你們敲著木魚,無欲無求的過一輩子呢?”

他僥有趣味地看著小攸:“你說的也許對,也許不對,因為我們誰都不是佛。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我塵緣已了,無謂再多做糾纏,你們且回吧。”

小攸抱歉地看了眼子墨,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了。

蘇寧臉色灰敗,抓緊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卻穩穩地站了起來,她大聲道:“這一切都是誰的錯?我的錯嗎?我只是愛了而已,愛也有錯嗎?你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

溫牧銑低下頭來看著她:“蘇寧,我沒有怪你。人生若夢,有漏皆苦,這就是無漏寺的由來,我在這裡很寧靜,不想再回到世俗紅塵中去。你就成全我罷!”

“我就是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愛著有什麼不好,如果不愛了,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她走至沈顏跟前,奇怪地道:“青絲是我的養女,她是個好孩子。顏兒,你要好好照顧她!”又慢慢退了幾步,眼睛望著溫牧銑嘴裡猶道:“縱是相對不能言,何處是歸路?”人已如離弦的箭般奔向崖邊,縱身跳了下去。

“娘!”沈顏忘情地撲了上去,但始終慢了一步,眼見蘇寧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飄了下去,不見蹤影。

“娘!”青絲緊緊抱住沈顏的胳膊,渾身顫抖不已。

這下變故太出人意料,大家都傻傻地盯著崖底,不能相信剛才所發生的已成事實。

 

 

 

 

第五十九章

緊閉的禪房門終於“吱啞”一聲打開了,陳落雲臉色平靜地走了出來。

小攸正在石凳上坐立難安,忙迎了上去,滿面希望地問:“怎麼樣了?”

陳落雲搖了搖頭道:“我明天就會離開這裡,至於他還是要按他自己選的路走下去。”

小攸一下子垮了臉,義憤填膺地道:“他心腸也太硬了吧,為了他蘇寧都------,現在已經沒有障礙了,他為什麼還不和我們回去?”

陳落雲拍了拍小攸的手,溫和地笑了起來:“若君,娘知道你是好意。但如果這樣能讓他安寧,那我選擇成全他。我不會像蘇寧那樣逼他,畢竟十八年前是我把他逼到這裡來的。”

小攸不滿地道:“他現在是解脫了,但卻害這麼多人傷心。”

陳落雲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娘,”一直負手立在一旁的子墨第一次開口道:“這真的是你們的決定?您不會難過嗎?要不要我再去跟爹談談?”

“不用了!”陳落雲輕快地笑著:“這就是我的決定。”

靜默半晌,子墨也釋然地輕笑了起來:“好!娘說什麼,便是什麼。明天我們就走!”

小攸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子墨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柔聲道:“別發呆了,進去吧。”

“怎麼能是這樣,一點都不對計畫,莫名其妙!”小攸小聲嘀咕著跟在他後面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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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陳落雲獨自回了房。

小攸一把拉住子墨,嗔怪地埋怨他:“娘怎麼可能會放得下呢?要是真的這麼容易想通也不會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了,你不勸她,反而還要跟她一起走。要我說,我們就在這裡死纏爛打,總有一天爹會不勝其煩跟我們回去的。”

子墨突兀地一把把她摟進懷裡,聲音裡有著淡淡的哽咽:“小攸,我瞭解娘,她從來不會輕言放棄的,事情一定是沒了迴旋的餘地。你想想,他們中間從前隔了個蘇寧,而現在,卻隔著十八年的漫長歲月。哀莫大於心死,沒用的。”

小攸喃喃道:“果真如此了嗎?除了放手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子墨伏在她肩上點了點頭。

小攸神傷不已,歎了口氣:“那沈大哥怎麼辦?他會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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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攸抬起手想要敲門,卻發現門並沒有關緊,透過門縫可以清楚地看到房裡的一切。

陳落雲正坐在桌側,出神地看著手裡的一隻玉釵。

小攸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卻聽見她低低道:“牧銑,我把這只釵接好了,可是,你卻不見了!現在,放手才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小攸聽得心中一痛,眼見她又征征落下淚來。起先只是掉淚,到後來變成低低的嗚咽,她努力壓低聲音,只有兩個肩膀簌簌地抖著。

她手裡緊緊握著那只猶有斷痕的玉釵,悲慟無言。

當愛時不愛,總有那麼許多的誤解傷心。現在想要回頭,卻發現自己一直以為會等在那裡的人不見了,失望難過卻還要笑著祝福他,原來愛也會疲憊,也會絕望的。只是這中間的苦楚她只能一個人放在心裡,無時無刻地煎熬著。

小攸不由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話:如果我愛你可以讓你幸福,那麼我就愛你;如果我不愛你才能讓你幸福,那麼我就喜歡你;如果這樣你都不會幸福,那麼我就在一邊,注視著你幸福就好。

望著房裡的陳落雲,小攸在心裡重重歎了一聲,慢慢走了回去。

不想回房,她沿著小屋一路向前,一直走到前面的竹林邊,才停了下來。

大雪壓著翠竹,它些許彎下了腰,姿態卻並不卑微,只因為它的折腰是為了等待雪化,來日雪一消,它便又會傲然挺立了。就像沈顏,唉!沈顏!不!應該是溫顏了!

身後傳來幽幽的歎息聲,小攸猛然回頭,後面雪地裡青絲一襲白衣,淡的仿佛就要隨雪化去。

她趕緊上前牽住她的手,卻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麼。

青絲任小攸拖著走到前面的屋簷下,這才淺淺道:“你能去勸勸溫顏嗎?”

小攸點頭:“我本來就打算要去看他的。”

“娘入土為安都已經幾天了,他每天都是這樣,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人也不見。我真擔心他!”她遲疑地道:“小攸,你能不能多陪陪他?”

“好!青絲,明天你們也跟我們一起回蘇州吧,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小攸亟亟道。

“不!我的意思是,”青絲期期艾艾:“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但是,他喜歡你,也許只有你的話他才肯聽了,他一生孤苦,現在娘也走了,除了你他什麼也沒有了。”咬了咬唇,青絲又道:“你能不能一直陪著他?”

小攸遲鈍了半晌才抓住了她話裡的重點:“你說他喜歡我?他親口跟你說的嗎?”

青絲略帶嘲諷地道:“他看你的眼神就算是傻瓜也知道了。”

可我就是那個傻瓜,小攸在心裡暗暗想道,一時心亂如麻,她一直把溫顏當大哥看待,以為他對自己好也是正常的,卻從來沒有看懂過他眼裡的東西。但自己究竟是不願去懂還是沒空去看懂?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眼裡只剩下了子墨,她忙著關注他的喜怒哀樂,又何曾真正關心過溫顏。

“他付出的絲毫不比子墨少,你為什麼不能選他呢?”青絲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她又何嘗希望小攸選擇溫顏,只是實在不願意再看到溫顏難過了。

小攸輕聲道:“愛情沒有誰對誰錯,我只愛子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他呢?”

“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他。”

青絲要努力控制著心酸才能表面淡然地道:“可他並不喜歡我,我現在只想看到他幸福。”

不知為什麼又想起了陳落雲,能為一個人如此犧牲,必定是已經愛到了深處,才能無怨無尤。她定定地看著青絲,心裡五味陳雜:“既然還愛,為什麼不去追?”

她搖了搖頭:“我認識了他十四年,要是能追還會等到今天嗎?”

小攸堅定地道:“你才是他的幸福,錯過你他會後悔的,我絕不允許他再犯跟他爹相同的錯誤。”

青絲淒涼一笑:“他心裡只有你,我太瞭解他了,他這個人一旦動心就不會再回頭了。”

“不會的,你跟他有這麼長的過去,他心裡一定有你的。”

“他說只當我是妹妹,我-----”青絲再也說不下去了。

小攸走向前去,扶住她的肩膀:“青絲,愛一個人千萬不能失去自我,如果連你都覺得自己卑微了,那他還看得到你嗎?你愛他是他的榮幸,不是你的罪過。女人,不要學攀藤的野蔓,而要做跟他比肩的大樹!”

青絲抬頭詫異地看著小攸,喃喃道:“跟他比肩。”

“只有跟他一般高才能看得一般遠,你也許很瞭解他,卻總是走不進他心裡,你會不會覺得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是這麼覺得,他並不看重我所看重的,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青絲恍惚道。

“與其站在這裡猜測,你為什麼不試著走進他的世界呢?也許並不是那麼難。有的人活了一輩子也找不到真愛,而你已經遇到了自己中意的,為什麼要輕易放棄呢?”

望著小攸真摯的眼睛,青絲有一瞬的動容:“他現在在房裡,你去看看他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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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攸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抬手敲了敲門。

沒有人說話,一片死寂。她不得不叫道:“溫大哥,我是小攸。”

有沙啞的嗓音響了起來:“門沒鎖。”

小攸推開門,一時適應不了房裡的黑暗,她摸索著走到桌旁,拿出蠟燭點上,這才看到牆角邊靜靜發呆的溫顏。

心裡仿佛被人恨恨揪了一把,她的淚氳氤了眼眶。

溫顏只瞪著無神的眼睛看著她。

小攸緩緩走了過去,也靠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他終於道:“地上涼,你坐床上去。”

“不!”小攸任性地道:“你能坐我也能坐。”

他爬起來拿了個蒲團,默默遞給小攸。

小攸看著他固執的眼睛,只得接了過來,放到了身下。

他頹然坐了下來,依舊沉默著。

 

 

 

第六十章

“溫大哥!”小攸淡淡道:“如果你想哭就哭吧,我借個肩膀給你靠。”

他詫異地看了小攸一眼,並不搭話。

小攸依舊溫吞吞地說著:“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我就說你像個悶葫蘆似的。溫大哥,你並不是一個人,我們是朋友,也許我未必能幫上你什麼忙,但我願意分享你的喜怒悲歡。如果你把快樂跟朋友共用,那快樂就會成倍;相反你把悲傷跟朋友共用,悲傷也會減少一半。”

他無言。

“溫大哥,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一個人的悲傷不能無止無盡。這世界不會為了任何人停止轉動,所以更重要的是好好活下去。你可以把你娘放到心裡懷念,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大家都擔心你。”

見溫顏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小攸假意歎了一聲道:“你是不是嫌我太吵了,那我走了。”做勢欲走。

手突然被他拉住,溫顏並不抬頭,低低道:“你別走,陪我坐會。”

小攸道:“我不走。”又坐了下來。

“小攸,為什麼爹娘都不要我?我就是個不受歡迎的孩子。當年若不是我,爹也不會在這裡一住就是十八年。我真是一點用都沒有,我------”

小攸打斷他道:“伯父不也說了嗎?他對你就像對子墨一般的疼愛。何況溫大哥你人長得這麼帥,琴藝精湛,武道出色,醫術無敵,你還記得上次救的冬子嗎?如果不是你,這世間又要多一樁生離死別的慘劇了。”

溫顏一呆,淒然道:“以前我活著的目的是報仇,可是小攸,為什麼如今連恨也無處可去?”

小攸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道:“溫大哥,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上次你不是說想去到處逛逛嗎,要不我們就從這裡一路往北,怎麼樣?”

“你們明天不是要回蘇州了嗎?”

“你怎麼知道?”

“子墨來過。”

小攸道:“你和青絲自然是和我們一道了。我們先送伯母回去,然後再起程也不遲吧?”

溫顏搖搖頭:“我想再陪陪娘,你和子墨先走吧。”

“不行,要走一起走!”

她的語氣太過絕決,以至溫顏眼裡彌漫出了淡淡的溫情:“你真的願意陪著我?”

“我願意,溫大哥!我和子墨都放心不下你。”

他眸裡迅速閃過失望,自嘲地道:“小攸,我不會像我娘一樣做傻事的。”

“溫大哥!”

“我不想你同情我,小攸,我------”對上小攸清澈的眼波,他突然改口道:“希望你和子墨一輩子幸福!”

小攸低下頭,心裡禁不住排江倒海,半晌才應聲道:“我沒有同情你,我只是心疼。溫大哥,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吧,人生才過了不足一半,還有那麼長的時間,你可以去慢慢找回曾經丟失的一切。”

他輕扯嘴角,眼裡是無望的黯淡:“找得回嗎?我從來就不敢奢望什麼,只因為我太清楚那種得而不到的滋味。”

小攸看著他臉上如同落日般的蒼涼,一時也征住了,想起他自小流離,如今一無所依,眼淚到底還是掉了下來。

溫顏慌忙幫她擦淚,強笑道:“小攸,你真是個眼淚包!”

小攸抬眼看他,可昏暗的燈光下,他眼裡分明比她還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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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落雲的堅持下,她獨自一人上了路,子墨和小攸留下來照顧溫顏。

二個月後。

初春的陽光鋪天蓋地,到處都是打著綠蕊的嫩枝,冬天,終於要過去了。

溫顏牽著他的黑馬駝著簡單的行李,輕叩小攸的房門。

小攸打開門,笑吟吟的看著站在門口的他。乾淨俐落的長衫,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容,深邃如黑瑪瑙般的眼曈,嘴角掛著輕淺的笑容。

在看到他身後的黑馬時,小攸明顯一滯,遲疑地問道:“溫大哥,你這是要下山買東西嗎?”

“我要走了。”

“去哪裡?”

“走到哪算哪吧!”

“你等等,我馬上收拾行李。”小攸轉頭就進了屋,揚聲道:“溫大哥,你去叫子墨一聲。”

溫顏看著她在房裡手忙腳亂,臉上的那一抹輕笑終於蕩漾開來,他低聲道:“不用了,小攸!”

小攸直起身來,瞪著大大的眼睛,懷疑地看著他:“你是說,沒有我和子墨,你打算一個人?”

門口的男子點了點頭。

小攸幾步跨了過來,輕搖他的肩膀:“為什麼?溫大哥!”

“你們不是都想讓我忘記過去嗎?我現在想通了,我要去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當初我聽你說想去看看大漠的落日、天山的雪蓮,就很是嚮往。現在我不過是先走一步,也許以後你們也會去這些地方,雖然我們不是同行,但看到的景致卻是相同的,說不定有一天我們還能碰上呢!”溫顏淡淡說著,但眸裡分明有著眷戀不舍。

“你決定了?”身後靜靜站著子墨。

“決定了!”他的回答像是歎息。

小攸黯然地低下了頭。

他伸手一撫小攸頰角,輕快地道:“小攸,能送個東西給我留做紀念嗎?”

“你自己選吧,喜歡什麼便拿什麼。”小攸強笑著抬起頭。

“好吧!”他小心的從懷裡掏出一朵珠花,鏤空成梅花狀,上面散開的金針頂端各有一顆小小的珍珠,像極了孔雀開屏時的尾翼,每一顆都好好地鑲在梅花底坐上,正顫顫地抖著。

小攸驚訝地微張著嘴。

他凝望了小攸半晌,才道:“我把珠花鑲好了,一直沒有機會還給你,現在我要走了,就把它留給我吧!”

“好!”鼻頭酸酸的,甫一抬頭,卻發現他已經牽馬轉了過去。在經過子墨身邊時,他們同時伸出了手,默契地握了握,小攸聽見子墨用力的一句“珍重”,溫顏點了點頭。

前面又有馬蹄的的,依稀薄霧中,一個?娜的影子慢慢清晰了起來,青絲巧笑倩兮:“這麼巧,我也準備今天走,正好順路呢!”

溫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小攸卻立馬來了精神,笑著走上前來:“那太好了,以後你就陪在溫大哥身邊照顧他吧,我也放心了。”

青絲溫柔一笑,停下了腳步,耐心的等在面前。

“青絲!”溫顏淡淡道:“我只想忘記過去,而你會時刻提醒我以前發生的一切,看到你我就會想起娘,想起以前我們吃過的苦------讓我一個人走吧,千山萬水中我總能找得到屬於自己的寧靜。”話音剛落,他利索地翻身上馬,定定地看了小攸一眼,絕塵而去。

青絲呆呆立在原地,十幾年的相思卻讓他漸行漸遠,心中一時傷痛難耐,眼裡卻乾淨的沒有眼淚,只是慘白著臉。

小攸沒想到溫顏說走就走,嘴裡喃喃道:“青絲,你娘不是讓他照顧你的嗎?他怎能這般不負責任?”

青絲吃吃一笑,眼裡是深重的絕望:“他要忘掉過去,首先卻要忘了我。小攸,我能怎麼辦?”

“去追呀!”小攸認真地看著她:“還記得以前我跟你說的話嗎?要做跟他比肩的樹。他要忘記以前,那很好啊。從此以後,你不再是他的義妹,也不再是以前的青絲。以前你們的相遇不夠完美,是他的惡夢,但現在一切都掌握在你手裡,你可以重新跟他相逢。你這麼瞭解他一定知道他會去哪裡。但是,千萬記住,要做你自己!”

子墨微微一笑,替她牽過馬,了然地道:“青絲,前面有你的幸福,去追吧!”

青絲接過馬韁,感激地看著他們,堅定而柔和地望著前方:“我一定會等到他的,不管等多久!”

子墨掏出短笛,吹將了起來,清脆的笛聲響徹山林,笛音裡有不舍有牽掛還有祝福,相信他們都能夠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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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的塵土重新歸於平靜,小攸卻還是站在山路前,眼裡不知不覺濕潤了起來。

子墨輕輕攬過她,沉聲道:“他們不會有事的。”

“嗯!希望他們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小攸把頭靠在子墨襟前,又道:“可我真捨不得他們。”

“娘子,有空還是想想我們自己的事吧。”子墨輕笑:“我們明天回蘇州吧!”

“去蘇州幹嘛?”

“拜堂成親。”

“子墨,我,其實我不叫若君。”

“我知道,你叫小攸。”

“我是說,我其實不是你們這個時代的人,我是從------”

“我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小攸驚訝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你喝醉酒的時候說的。”他淡淡看著她近在眼前的手。

“這,我喝醉的時候還說什麼了?”

“很多,我都不記得了!”痞痞地笑。

“那你還帶我回蘇州?”

“為什麼不?”

“我又不是若君,並不像你娘說的那樣完美,我琴棋書畫不會,洗衣做飯嫌累!”

“放心,我們家有錢,不需要你做這些。”

“可你還沒有求婚,我憑什麼答應你?”

“你到底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不過除了我,也沒有人會要你了。”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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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番外

我娘是個溫婉美麗的江南女子,她笑起來就像微風徐徐吹起籠在江面上的輕煙一般動人。我愛極了她這笑,爹也極愛她的笑。
雖然我還是個兩三歲的娃娃,卻依稀記得,每逢娘在室內操琴,爹必定會放下手頭的事,拿出一管玉簫慢慢合著。我聽不懂他們在吹些什麼,但靠在娘身邊,看著他們相視一笑,我覺得我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娘只生了我一個女兒。無後為大,爹為他的花心找了個很好的藉口。

娘不曾出言反對,但隨著二娘三娘四娘的進門,她從此不再展顏。

說來真是諷刺,納妾本是為了生兒子,偏生姨娘們的肚子都爭氣,弟弟們爭先恐後的出世,卻始終只有我一個女娃。我成了家裡的珍寶,被捧在了手心裡,誰都不敢給我臉色看,連爹也不能。

但爹說,他寵我並不是因為我是女娃,而是因為我是我娘的孩子,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爹依然愛娘,但他卻把他的愛分成了好幾份,我娘只是其中的一份。而娘心裡始終只有他一個,我發現娘臨窗而立的日子越來越多,越來越久,她很少再操琴,琴身上都蒙了層薄薄的灰。

我恨極了我這女兒身,如果我是個男孩,爹就不會納妾生子,那我們一家人說不定就會一直完美的過下去。

我上樹下河,夥同弟弟們使壞淘氣,凡是男孩能做的我都敢做。如果誰讓我娘受了委屈,我必定會加倍的討還回來,因為爹從不捨得責罰於我,在家裡我就是小魔王,誰都不敢惹我。我誰也不怕,卻只怕娘蹙著眉頭,一句話都不跟我說。

不喜歡刺繡女紅,我性喜耍槍弄棒,做個女俠是我的願望。爹爹坳不過我,幫我請了個武道師傅,我跟著他一板一眼的學武功。

我漸漸長大,這才明白,誰都不能讓娘受委屈,而只有爹才能傷她的心。

我不想再呆在沉悶的家裡,四處闖蕩的念頭越發強烈。我跟爹娘商量,他們只有兩個字“不行”!

有人上門提親,我毫不猶豫地讓爹回絕。爹起初只當我害羞,也便依了我。

但回絕的次數漸多,直到那次知府家的公子上門遭拒後,爹第一次生了氣,他怒氣衝衝地盯著我,問:“你到底想找什麼樣的?”

我絲毫不懼他的嚴厲,抬頭與他對視:“很簡單,誰要娶我,就只能有我一個!你大可以問問他們誰能做到!”

爹驚疑不定地看著我,痛心疾首:“你怎能有這樣的想法,那你只能在家呆一輩子了。”

娘用如水般的眼眸看著我,歎了一聲,把我輕輕摟進懷裡。

在娘的幫助下,爹終於答應讓我出去散心。我雀躍地上路,卻懊惱地發現後面偷偷跟了好幾個人。我嘴角一扯,就你們幾個也想跟蹤我,三轉兩轉,我甩掉了他們,然後一個人直奔西湖。

一路走走停停,一個人自由卻孤獨,真想交三兩個肝膽相照的朋友,醉酒江湖,快意恩仇。

我武功還不錯,也做過幾件抱打不平的俠義之事,很有成就感。

一天,我碰上了個花花公子正在欺負良家女子。我最討厭的就是這類不學無術的紈?子弟,把他暴打一頓後,我拉著那個姑娘要去報官。她卻死死拉住我的衣角,嘴裡說著感激的話,不願意再追究下去,她哭得傷心欲絕:“女俠,如果報了官,我以後要怎麼嫁人。”我歎了一口氣,不再堅持。在她們看來,女人的名節比生命還重要,男人可以在外花天酒地,女人卻要從一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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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聽聞西湖風景絕倫,如今慕名而來,豈有錯過的道理。

我一人租了艘小船,慢慢劃到了湖心。水面不時有飛鳥掠過,我看著它們自由自在的翅膀,癡癡呆了。

旁邊有人輕笑,我回過頭來,認出了那人,正是那天我教訓過的色狼。

我不願理睬他,掉頭就把船劃開了。他緊追著我不放,並且出言不遜。我停下船,冷冷一笑:“你是不是還想挨揍?”

他嬉皮笑臉地道:“自從上次被姑娘揍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只要能天天看到姑娘,就算被打死也無怨無悔。”

我氣極,飛身上了他的船,揮拳就想打他。

他的船上有股異樣的香味,等我察覺不對時,卻已經著了道。手腳突然不能動彈,頭腦卻還算清醒。

他把我抱進船艙,齷齪的手伸上來解開了我的衣服。我急得大叫起來:“救命!”

他賊賊一笑:“這是湖心,你別妄想有人會來救你。”

話音剛落,他的衣領被人提了起來,然後甩到了船艙上。他身後出現了一個身著黑色縷金長衫的年青男子,劍眉星目,一雙眼睛漆黑如瑪瑙,清風朗月般站在我跟前。我看著他繡口長長的金銀花蔓,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尷尬處境,直到他的外衫輕輕覆在了我身上,我才回過神來,紅了臉。

他輕聲道:“我叫溫牧銑,姑娘你中了迷香,暫時動不了,先去我們船上休息一下吧!”

他的衣服上有種淡淡的皂角清香,我安下心來,點了點頭。這才看到不止他一人,船艙上那個色狼正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牧銑又道:“他是我朋友,叫楊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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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搬到了楊柳山莊,我們幾個年紀相仿,我自小是在男孩堆裡混大的,男女之嫌看得很淡。他們真心待我,有種久違的親切感在我心裡復蘇。

牧銑喜歡敲我的窗戶,用清朗地聲音叫我:“落雲,我們出去逛逛吧。”

我打開窗戶,微笑:“要去哪裡?”

他側頭道:“去西湖吧,上次沒玩盡興。”

我點點頭,出了門。

許是他在旁邊的緣故,這次的西湖在我眼中變得更美。

牧銑輕輕搖著船漿,跟我天南海北的聊天,就像是認識了很久的老朋友一般。初夏的陽光溫柔地灑在臉上,就像是娘輕柔的手,我第一次什麼都不想,有一種淡淡的安心。

傍晚我們一起回家,他送我到門口,滿臉期待地問我:“明天去雷峰塔吧?既然來了杭州,就應該玩個夠。”

我點點頭,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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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水般劃過,在我心頭卻刻下深深的痕跡。

我越來越喜歡跟牧銑呆在一起,哪怕不說話。我喜歡看他清爽的笑,溫柔地撫去我頭上的亂葉;喜歡他貼心的幫我安排好一切,那麼自然。真沒想到世界上還有他這樣的男子,但他會不會也如所有的男子一般喜歡三妻四妾呢?遇上他是我是該慶倖還是惋惜?

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卻看到他臉色陰鬱地坐在桂花樹下。

我走到他身邊,也默默坐著。

“我明天要回蘇州了。”他看著我,微抿嘴角。

我一呆,喃喃道:“明天嗎?”心裡突然萬分不舍起來,難道要就此分開了嗎?

我欲言又止。

他低歎道:“晚上楊柳要給我餞行,你一定要來!”

我只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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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的有點過了,卻還在和楊柳碰杯,我想起來日方長,心頭也是鬱悶不已。

楊柳看了我一眼,輕笑:“落雲怎麼了,是捨不得牧銑回去嗎?”

我低下頭,眼淚卻盈滿了眼眶。

借著酒力,牧銑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滿眼期待地看著我:“雲兒,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以後就讓我照顧你。”

我紅了臉,見楊柳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忙掙脫了他的手,跑回了自己房裡,卻還是看到了他眼裡的失望。

一夜無眠,輾轉反側。

第二天早上,我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早早來到他的門口。我想要抓住自己的幸福,迫不急待。

他打開門看到我,愣了一愣,然後眼裡便爬進了陽光。上來牽住我的手,一切毌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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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之上就似遊山玩水,有他的地方哪裡都好。

我把心裡話都說給他聽,包括對父親的耿耿于懷。他輕輕摟過我,聲音輕柔卻堅定地道:“雲兒,你放心,我這一輩子都只要你一個,再也沒有別人!”

我看著他的眼睛真摯無比,心裡早被喜悅填滿:“就為了你這句話,我願意賭上我的人生。”

他“噗哧”一笑:“不用你賭,我在遇上你的那刻起,便輸在你手裡了。”

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滿心歡喜,我終於遇到了屬於我愛情。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想到他父母竟然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更沒想到他家裡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妹。但他用實際行動消除了我的疑慮,我看到他直直地跪在院子裡,倔強地背影讓我淚流滿面,既然他如此堅決,我又豈能退讓,當然要陪他一起。

他在身旁小聲對我說:“雲兒,我從來只把蘇甯當妹妹。”

我捏了捏他的手,對他眨眨眼睛,表示我相信他。

我們的堅持換來了勝利,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穿上大紅喜袍,蓋上繡著鴛鴦的蓋頭真正成了他的新娘。

牧銑是個好丈夫,對我疼愛有加,縱使面對婆婆的百般挑剔都沒有讓我受過半點委屈。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幸好我遇見了他,不然的話我也許只能像爹爹說的那般呆在家裡了。

唯一的遺憾是他表妹,蘇甯以照顧姨媽的名義搬到了府裡,與我們朝夕相對。但我知道,牧銑絕不會背叛我,如果連他都不能相信,那生命也沒有了意義。

但我沒想到她竟然不願出嫁,在府裡一呆就是幾年,早過了雙十年華的她錯過了最好的成婚時節,我低估了她對牧銑的愛戀和決心。

那次的吵架也因她而起,我一怒之下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幾天後牧銑來接我,並說要勸她離府,我看著他一如成親時的眼眸,跟著他回了家。可蘇甯並沒離開溫府,反而有了牧銑的孩子。

我聽他親口說著這個消息,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窖,他怎麼能這樣,他竟然也跟爹爹一樣,不管什麼原因我都不能原諒他。但我畢竟沒有自己想像的決然,我真的不願意相信這已成事實,但我再怎麼問他有沒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他都說沒有,只是不斷重複著“對不起!”。

我一下子抓了狂,說了許多傷他心的話。他為了留住我而服毒自盡,那一?那我萬念俱灰,還好曇花法師救了他。

他要跟法師上山,臨走時他漂亮的眼睛裡滿是痛苦和不舍,他說雲兒,我等你原諒我,你什麼時候不恨我了就來接我吧,我等你!

他走後的日子孤單而漫長,我瞞著孩子他還在世的消息是因為不敢面對,我怕他們知道了便會去找他,那我就不能再逃避了。
我就像只蝸牛一樣把自己縮進殼裡,什麼都不想,但他和蘇寧的事如哽在喉,刺得我終日不得安寧。

有很多次我都到了無漏寺的山腳,但心裡殘存的驕傲和理智又讓我獨自回頭。

許多年過去了,孩子們都長大娶妻了。

子墨的妻子叫若君,脾氣個性像我年青的時候,敢說敢做,我第一眼便喜歡上了她。她竟然偷偷跑出了府,我發現後心急如焚,生怕她遇到什麼意外。還好子墨碰上了她,他們兩個真是一對歡喜冤家,我心裡好笑,兩個逃婚的人又到了一起,這還真是有緣。

若君說你們還有幾個十八年經得起揮霍,我一下子心痛如割,不能言語。就像她說的,讓心做主吧,我決定原諒牧銑,畢竟人生苦短。

造化真是弄人,再見牧銑,他卻已經決定出家為僧,了無掛牽。

蘇寧為了他跳崖自殺。我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讓他回心轉意,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原來他的背叛真的有著不能啟齒的原因。
牧銑卻淡然一笑,他搖了搖頭:“如果當年我把真相說出來,你真的能原諒我嗎?我知道你的個性,有的事做了就是做了,雖然不是我自主的,但卻恒橫在你心裡,我不願意看到你痛苦。“

我一下子淚流不止,是呀,就算果真如此,我就能釋懷嗎?我們之間隔著蘇甯和沈顏,我會快樂嗎?

牧銑為我做了這麼多,現在他看破紅塵,一意求佛,我知道,放手才是我唯一該做的,也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

我一個人回了蘇州,對於過去大家都絕口不提,他們是怕我傷心吧!

日子就這樣重複下去,看似平靜無波。只有在無數個夢回的晚上,我獨自一人睜大眼睛,淚水無聲無息地淌著,不是沒有後悔,但卻只能這樣結束。我會把他放在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一直陪著我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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